《錦衣行》之五 借東風

第三章

之五 借東風

第三章

龍顏當真是他們原來所知道的那個樣子嗎?
柳白衣雖然只是一名婢女,但是在龍家的地位,當真說得上一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尋常賓客,只怕連她的面都見不著。
要搜集這十二片大理石,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與金錢?
孟劍卿雖不通曉此道,但是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名氣何等之大,又豈能忽視?
孟劍卿在他身旁低聲說道:「柳白衣。」
文儒海恍然。
孟劍卿不覺暗自沉吟。
只餘下他們案上的酒杯在星光中熠熠閃爍。
如此美酒,只許一杯。
下一句是「冰肌玉骨涼無汗」。文儒海話已出口,才發覺說得不妥,主人家龍顏說到底也是個年輕姑娘,委實不應亂用蜀主形容花蕊夫人的句子。
幸得侍兒正取出冰鎮的酒來,人人注目,無暇來關注他的失言。
還有,龍顏這個名字,真是古怪……龍吟為什麼要給女兒起一個這樣的名字?
出來迎接汪知府一行的,是一名纖秀的白衣女子,看她衣妝,不過一名婢女,文儒海正在訝異,賈師爺已搶先一步向那婢女拱手笑道:「有勞柳姑娘大駕了。」
說話之際,她左手輕輕一擺,蟲聲蛙鳴之中,聽得「撲撲撲」一連串的輕響,各個石柱頂部的石燈籠中的巨燭,幾乎在同時燃起,透明如蟬翼的琉璃罩,在夏夜清風中將燭光護得牢牢實實,荷池上方,剎那間明如白晝。
在應天府中,提起龍家與龍顏,哪怕是沈光禮,也是那種想法:龍家向來人丁單薄,龍吟死後,別無親族,留下這麼一個只會花錢如流水的女兒,只怕不太妙……
繁星滿天,星光之下,龍顏已立在觀荷台前迎接汪知府一行。這一回她沒有蒙上面紗,但是星光中的秀麗容貌,仍是彷彿矇著一層薄霧般縹緲朦朧。她輕輕走前一步,略福一福,輕聲說道:「汪大人,請。」
文儒海坐下來,望見石台兩面,竹簾輕攏,夜風將花香陣陣地送入簾內,怔了一怔,忽地長嘆一聲:「水殿風來暗香滿。」
流金園園中有園,盛夏宴客,向來在荷清園。白石立柱在廣有數畝的荷池上方撐起四個平台,曲欄連接,最後通向荷池畔一半凌空的觀荷台。其他賓客,都在那四個平台上就座,唯有汪知府一行與另十二家海商才有資格在觀荷台上就座——自然也包括雲家兄妹。
他與文儒海是隨汪知府一道赴宴的。龍家的流金園僻處城郊,背山臨水,斜倚城牆,暗夜之中,只見燈光點點,無法估算究竟佔地多少。大門外左右兩道長街,店鋪林立。赴宴的富商鄉紳,或轎或馬,在門外停下,便有龍家家僕前來迎接,接管轎馬,客人隨行家僕,每人千文打賞,由得他們在兩道長街的店鋪中自在消磨時光,等待主人出來。孟劍卿冷眼掃去,略一計數,不過半盞茶工夫,龍家已打賞了二三十人。其時物價便宜,便是泉州這樣的繁華都市,一千文也足夠五口之家三五日的開銷。龍家這一番宴客,僅僅這一項開銷,便已是驚人之數。
閩中冬季並不算冷,常無冰雪,這樣的冰塊,料想是從北方運來,窖藏在地下,直到盛夏時節方才取出。據說這個習俗也是起於龍家,其他海商起而仿效。每年冬季,僅僅是采冰運冰,每家所耗資費,便足已盪盡尋常千金之家的家產。
一杯過後,燭光重亮。
文儒海喃喃地道:「意猶未盡,意猶未盡。」
龍顏微笑道:「這是三年前運來的西域葡萄酒,需得冰鎮了方才入口。」
兩名侍兒在前提燈,柳白衣引著他們一路左彎右拐,穿花拂柳,直至流金園,柳白衣方才退去,想來今夜宴客,她必定是要主持全局的,是以不能相陪。
龍顏絕不是吝嗇,只是深知適可而止之道。
她輕輕揮一揮手,燭光幾乎在同時熄滅,荷池上下立時暗了下來。
孟劍卿早知道龍家這個女兒很會花錢,只是做夢也想不到她到底有多會花錢。
果然是夜光杯。
觀荷台上共有一十六張花梨木案,龍顏與汪知府自是居中,文儒海與孟劍卿僅次於汪知府,龍顏身邊卻是雲家兄妹,其餘十二家海商及其隨侍子侄,分列兩方。正中一個大如荷花缸的青玉缸,缸中盛著冰塊,正在絲絲地冒著白霧,冰塊之中,又斜插著數個水晶酒瓶。
孟劍卿自然知道這必是機關控制,但究竟是何等機關,製作得這般精巧,仍是令人詫異而且震驚。而燭光之中,環視四周,眼見得這荷池上的白石,分明都是上等漢白玉;觀荷台背山一面的牆上,一列嵌著十二片大理石,蜿蜒連接,竟是一幅雄奇秀偉的山水長卷——文儒海長吁道:「富春山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