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行》之五 借東風

第八章

之五 借東風

第八章

孟劍卿微微一笑:「每人千文。」
雲燕嬌輕輕說道:「柳姑娘,我只是在疑惑,五色法師為什麼要這樣做?」
柳白衣輕嘆一聲:「法師於二十年前卓錫龍王谷,建萬佛寺,距泉州四十里。每年冬天,方圓五百里的信徒,都會前去朝拜。萬佛寺周圍十里,均為禁地,二十年來,不得法師允許,還沒有人敢不依進香之路、擅自闖入這十里之地。」
畢竟龍家是他們最大的對手。至於陳家——當然能少一個對手更好。
陳六如方才令他也印象深刻。如此大變之下,還能保持住清醒的頭腦,這人倒的確不簡單。
之所以視而不見,不是沒有原因的。
以當年的五色龍王、如今的五色法師的名望,如何不引起錦衣衛的注意,如何不讓錦衣衛將這兩個名字聯繫到同一個人身上?
孟劍卿一直聽著她們暗藏機鋒地唇槍舌戰,忽地說道:「我想找個人來問問。」
雲燕然心中的疑問至此才問出來:「五色法師在泉州是否有很高聲望?」
孟劍卿擺一擺手:「不必了。」
陳六如苦笑道:「這幾年各家想的都是怎麼與龍家聯姻,那才是最划算的,哪還有心思冒著被龍家侍衛報復的風險去刺殺龍顏?再者,我之所以猜是魔教,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我家當年得罪過他們。那時我祖父還在世,他老人家向來小心謹慎,抱定了誰都不得罪的心思,結果卻誰都得罪了。」
陳六如呆了一呆。他是泉州本地人,自然知道五色法師的大名。思索良久,陳六如問道:「孟校尉是說,對方是想要殺龍顏,而不是想用解毒藥來控制要挾龍家?」
柳白衣正聽得心驚神搖,冷不防說到她頭上,迎著眾人的目光,不覺吃了一驚,定定神,掠一掠鬃發,微笑道:「六公子高見,白衣的確從未這樣想過。」
孟劍卿幾人耐心地等著他的回答。
孟劍卿詫異地看著他。
孟劍卿注視著陳六如:「為什麼你不認為是其他海商從中陷害?」
陳六如「哦」了聲,想一想才道:「我猜想是明教——哦,魔教,想殺了龍顏來打擊整個泉州府。」
柳白衣嘆道:「雲姑娘可是不願相信此事與五色法師有關?老實說就算是我們自己,也不敢相信。畢竟五色法師與我家老爺當年也算是有幾分交情,彼此更無恩怨。否則這二十年間,豈能相安無事?但是那條銅頭蛇,正是我家小姐幼年時在五色法師座前見過的那條——它的尾尖禿了一小截,那是它變成金色之前被一頭狐狸咬掉的,所以斷得很不整齊。」
陳六如輕嘆一聲,又道:「這些陶土和白瓷花盆,都是用海船從外地運來。僅僅靠著裝卸和搬運這些花盆來養家活口的泉州人,便不下百戶。」
雲燕然會意:「陳六如?」
如果真是這樣,這可又是一個會掀起腥風血雨的驚天大案。
此時文儒海和龍顏均已由龍家的藥師下了葯,沉沉睡去。龍家主事的柳白衣出來與孟劍卿三人商議如何應對。聽得此事與五色法師有關,柳白衣的眉頭,不免也皺了起來。
當年的明教閩浙分壇,大半都是陳友定、方國珍以及張士誠的部下。
孟劍卿微微一笑。
陳六如被提過來,孟劍卿打量他一會,說道:「咬傷龍顏的那條蛇,很有可能是五色法師豢養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如果這件事情的確是五色法師所為,他為什麼要殺龍顏?」
善於造船的陳家,的確是對水師仰賴甚深的國初群雄競相拉攏的對象。
回答她的卻是孟劍卿:「寺名萬佛,是因為龍王谷一帶,萬蛇為害,故此立萬佛以鎮壓之。五色法師之聲名威望,便來自於他能鎮壓蛇害,護佑一方。朝廷之所以對他格外優容,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柳白衣喟然:「是啊,我們也很困惑。我們龍家,可是萬佛寺最大的施主。」
這算什麼理由?
雲燕嬌一笑道:「萬佛寺——可是因為法師道行高深,信徒有萬家生佛之贊么?」
孟劍卿淡淡說道:「去掉其他所有可能性之後,剩下的一個,無論多麼離奇,也有可能是真的。」
陳六如一怔:「我不知道。」
他出了一會神,又道:「供給龍顏每年所用鮮花的,是城西的百花亭。而龍顏的衣裝首飾,向來為泉州城乃至整個閩粵閨中婦人女子所仿效;她喜用鮮花裝飾,喜用鮮花制脂粉,連帶得整個泉州城也風行起來。百花亭村中一百七十戶人家,家家種花,既便是老弱殘疾之人,也因此得以溫飽。」
言外之意便是,現在錦衣衛不能不對七寶童子怎麼樣了。
陳六如身旁的小花几上,就放著一盆鬱鬱蔥蔥、含苞待放的粉紫月季。
陳六如一笑:「龍家的祖訓是:『錢流如水,流水不腐。』所以將這個園子命名為『流金園』。我原來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要起這樣一個名字,錢流如水,豈不是守不住財富。但是現在,我想我也許明白了。龍家從來就不想獨自賺錢獨自花,他們向來大方,說得直白點,就是『有錢大家賺』,大家都有錢了,龍家就能賺更多的錢。或者說,市面越繁華,龍家越興盛。譬如說龍家的絲綢行,有錢人越多,它賺的錢可不是越多?又譬如說這泉州的船埠,五分之一屬於龍家,泉州這些年如此熱鬧,來往船隻日夜不息,僅僅是船埠租金、客棧貨棧租金一項,便難以數計。柳姑娘掌管賬房,想必對此清楚得很吧。」
陳家當年如履薄冰地在各方之間周旋,結果仍然面面不是人。
揮金如土的龍顏,竟彷彿是整個泉州城的靈魂一般。
孟劍卿淡然說道:「未必沒有。七寶童子就有可能。雲兄與雲姑娘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吧?這人是魔教閩浙分壇的司庫使者,真名劉慕晏,正像唐時那位神童劉晏一樣,十三歲入掌財政大權,十五歲與五色龍王結拜為兄弟,同時結拜的共有七人,都是閩浙分壇中人。其中五人已死,五色龍王出家,七寶童子不知去向已有十幾年。我們知道他還沒死,不過只要他不惹事,我們本來也不想對他怎麼樣的。」
陳六如的描述已經清清楚楚地讓他看到了這一點。
孟劍卿微笑:「不錯。所以我們才覺得困惑,為什麼要殺掉龍顏,而不是想辦法控制龍顏從而控制龍家。」
陳六如接著說道:「關於龍顏對泉州的重要,我還可以舉出更多的例子,只不知孟校尉是否願意繼續聽下去?」
孟劍卿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還是覺得困惑,注視著陳六如說道:「這樣說來,的確有許多人依賴龍顏而活。但是龍顏這樣揮霍,龍家即便有金山銀海,又能支撐幾年?魔教用得著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殺她嗎?」
這個案件的真實面目,似乎已經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可怖了。
孟劍卿一眾人的目光不覺都落在那盆月季上。至此他們才發覺,龍家的確處處可見各色鮮花。
五色法師在鄉民中有如此聲望,也難怪得汪知府聽說此案與五色法師有關時,會面露難色。眾怒難犯,何況閩中民風強悍,更須格外小心。
陳六如低下頭,皺緊了眉。
陳六如接著說道:「那些奴僕,拿了這千文錢,就在流金園外的兩條長街中等候,常常要等到後半夜。那兩條長街中,滿是飯館酒鋪客棧,還有勾欄賭館以及說書賣藝唱戲的戲苑,是泉州城最熱鬧的地方之一。這些奴僕,還有從各地趕來與龍家交易的大小商販,譬如這次壽筵前一個月就運送煙花來求售的十七家煙花商,都在其中消磨時光。這兩條街都是龍家的地產,龍家自己只開了一家當鋪一家古玩店,但是其他那些店鋪,都得向龍家交租金。我曾經計算過,龍家僅僅租金這一項,就足以抵銷每年打賞奴僕的開支還有餘。而且,因為市面繁榮,店家賺得多,租金每年都在上漲。所以最近又有不少人向龍家租用這兩條街近郊的荒地——我估計不用三年又會出現一條同樣繁華的街市。」
雲燕然忽地說道:「六公子這種說法,的確是令人耳目一新——只不知魔教之中,也會有如此人才、能夠看透這一點嗎?」
雲燕嬌困惑地道:「五色法師既然已經守禪二十年,為什麼這一次會出手對付龍家,甚至於要置龍顏于死地?」
雲燕然等人不由得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氣。
想想龍家這條盤據在流金園的巨龍,一吸一吐之間,整個泉州城都錢流如水,生生不息,這種景象,真是令人……驚心動魄。
過得許久,陳六如抬起頭來慢慢說道:「不是私人恩怨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不過老實說我也沒有多大把握。我覺得我的這種想法太離奇,不太可能也會有人與我一樣想。」
花錢的確花得太凶。
陳六如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我是最近才產生這種模糊的想法的。我原來一直想,龍顏那樣子花錢,可怎麼得了。可是最近,我慢慢發現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樣。該怎麼說呢?哦,孟校尉,你來的時候想必已經看見龍家怎麼打賞各家的僕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