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行》之五 借東風

第十三章

之五 借東風

第十三章

像這種人,一旦落在錦衣衛手中,只有一個結局。
他忽然想起來,雲家兄妹似乎已經完全忘了陳老忠這個人。是他們認為這個人無關緊要、不值一提,還是很聰明地猜到了陳老忠的下場?
陳老忠的地位還不夠高,高到必須慎重對待、以免影響全局;他的地位也不夠低,低到無足輕重、可以輕輕放過。
孟劍卿微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跪在如來座前,五色法師親自為劉慕晏落髮,法號如孟劍卿所言,便是「七寶」。
孟劍卿不覺微怔。
就算暫時不升職又怎麼樣?
孟劍卿擺一擺手道:「雲兄不必客氣,如何處理陳祖義舊部親族,這件事不歸我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狡兔雖未死,走狗卻必須捨棄了。
雲燕嬌注視著他,輕聲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大明白。七寶童子這件事,關係重大,孟校尉的處理,是否早蒙訓示?」
若是孟劍卿一定要抓捕七寶童子,只怕他就得燒了萬佛寺,殺了五色法師,將整個龍王谷夷為平地——當然他很可能要先過了雲燕嬌這一關才行,無論如何,雲燕嬌只怕都不能袖手旁觀;而五色法師若是被激怒,後果必定是十分嚴重可怕的,到那時究竟誰殺了誰只怕還不能斷言;再想想龍王谷是什麼地方……
新一輪北伐,還有海上仙山極力推動的南進,都正在籌備當中。
孟劍卿的做法,的確算是顧全大局的吧?
孟劍卿笑而不語。
但是他自從接過沈光禮的那面金牌之後,便一直停在了校尉這個職位上。
雲燕然默然不語。
雲家兄妹為此特地過船來向孟劍卿打招呼。
不要緊,他還年輕,還可以等。
沈光禮給他權勢——甚至於各位千戶都要因此而對他客客氣氣——但是卻一直不給他升職。
那個黝黑精瘦的少年,在千里船上倏忽出沒,如魚得水,就如山林中的猿猴一般,矯健的身影透著明白可見的驚喜。
目送雲家兄妹回船,孟劍卿面上仍帶著微笑,交握著背在身後的雙手卻慢慢握緊了。
雲燕然哈哈一笑:「那麼待孟兄高陞之際,一定記得要請雲某喝一杯!」
洪武帝多半會這麼想。只不知這是否正是他的意願?
陳六如則私下裡向他們三人說:「文儒海這個人,將來恐怕會比龍顏還會花錢。」
文儒海的傷勢尚未痊癒,是以孟劍卿又逗留了幾天。雲家兄妹尚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故此也留了下來。
雲燕然告辭回自己船上之時,忽而說道:「孟兄此事辦完,想必又要高陞了吧?」
孟劍卿想了一想,說道:「龍顏那麼聰明,陳兄你說,她是否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呢?」
與他同時離開泉州返回應天的,還有雲家兄妹,以及陳鯊。
這一次衛歡居功至偉,他幾乎可以肯定,衛歡必定可以升職。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洪武帝是有意還是無意,將這后一條路都留給了太子?
陳六如的微笑略略有幾分苦澀:「知易行難。更何況,龍家的人,都有那麼一種『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洒脫。」
孟劍卿不語。如果龍顏真的做此選擇,陳六如會怎麼反應?他的反應又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與影響?
等到那個時機的到來。
陳六如的眼神有些陰鬱,但緊抿的嘴角線條無疑昭示著他的堅定。
居然如此輕輕放過。是否還有更厲害的后著?
萬佛寺中所藏的金磚銀錠,總計上十萬,都以五色法師的名義獻出,由泉州駐軍兼程運往泉州府,再轉運往應天。
處理七寶童子這麼重大的事,孟劍卿都能夠自作主張,何況一個小小陳鯊?
孟劍卿在一旁看文儒海與龍顏,當真是志趣相投得很,以至於雲燕然私下裡向孟劍卿笑道,不會是禮部有意派這麼一個未有婚約的青年才俊來祭祀媽祖吧,醉翁之意,只怕決不在酒。雲燕嬌則抿著嘴只是笑,問她笑什麼,她低聲說道:「我只在想,若這樁婚事成真,皇爺會怎麼看怎麼想。」
但是心中不是不生出隱隱的感觸的。
他明白雲燕然的意思。這件事的處理,稟承的不是洪武帝向來的辦事觀念,倒像太子才會做出的決策。
雲燕然沉思許久,說道:「錦衣衛是否也要向太子負責?」
離開泉州時,孟劍卿命令負責監視萬佛寺的那組錦衣衛,同時也要監視陳六如。
雲燕嬌卻笑盈盈地道:「我只怕皇爺會想,龍家養一條米蟲倒也罷了,兩條米蟲,坐吃山空,可怎麼得了!」
孟劍卿一怔,隨即答道:「太子負監國之責,沈大人自然也要向太子負責。」
離港已遠,海風陣陣吹來,孟劍卿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雲燕然與孟劍卿錯愕地互相看看,隨即失聲笑了起來。
他沉吟一會才道:「沈大人曾對我說,辦案之時,不要只想著這一件案子,要未雨綢繆,要顧全大局,要隨機應變,要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否則就永遠也不能獨當一面。」
陳六如臉上微微一紅,定一定神才道:「我不是說文儒海不好。我只是想,他會不會打破某種平衡。凡事皆有度,過猶不及。」
下令處死陳老忠的時候,他並無絲毫猶豫——留下這個五色童子謀刺龍顏的人證才是一件麻煩事。
孟劍卿並不是怕事之人,也許他只是覺得,若有更好的辦法解決問題,又何必要製造這些必定會拖累整個泉州城的麻煩?而如果放過七寶童子,五色法師承了這個人情,自然會儘力保證不讓他再捲入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儘力維持住這一方平安;錦衣衛連七寶童子都放過了——只要他能老老實實真正呆在萬佛寺做他的和尚,其他人想必都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吧?
這不是一個會坐以待斃、會甘心放棄的人。
陳六如望著觀荷台的方向——此時龍顏正與文儒海在賞鑒那幅大理石拼就的《富春山居圖》。遠遠望去,兩人的背影都似透著同樣的悠揚與欣然。
所以不論是五色法師還是七寶童子,竟然都忍了下來,再不過問陳老忠的下落。
他並不諱言自己想升職——不想升職才是不合情理的怪異之事。
為什麼?怕他太快接近那個位置?
雲燕然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孟兄太過謙虛了。」
雲燕嬌輕輕嘆了一聲:「能夠這樣風平浪靜地處理了,自然最好不過。」
跟隨他辦案的人,升職都很快,譬如秦有名。
孟劍卿看他一眼:「這有什麼問題嗎?」
孟劍卿一怔。龍家如此豪富,只怕誰娶了龍顏都會招來猜忌——洪武帝對龍顏雖則只視為柔弱孤女,對她的夫婿可不會這麼看這麼想。
雲燕嬌這麼淺笑盈盈、輕言細語地問出這句話,倒讓孟劍卿不便含糊其辭地推託了——他想雲家兄妹必定仍在擔心五色法師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