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來長江後浪推前浪，是這樣迅速而且殘酷。

五色法師站起身來，袍袖一展，反握住劉慕晏的右腕，將他帶出了禪房。

五色向來是個老好人，無可無不可，幾乎事事都由著他擺布——但是五色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沒有人能夠改變。

孟劍卿與雲燕嬌對視一眼，孟劍卿隨即道：「法師請——」

孟劍卿淡淡說道：「皇爺能夠容得下一個出家為僧不問世事的張定邊，難道就容不下一個同樣出家為僧不問世事的七寶童子？」

他忽地一驚，瞪目而視：「還有誰也這麼看？所以才讓你們找到我頭上來？」

他若執意不肯留下，五色會怎麼做？

雲燕嬌莞爾一笑：「法師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這不也是法師早年的願望嗎？」

孟劍卿冷眼看著他的臉色剎那間灰敗下去。對於心比天高的劉慕晏，這才是最後、最致命的一擊吧？

劉慕晏怔怔地看著五色法師期待的臉與堅定的眼神，心中雖有萬般不甘，只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雲燕嬌此時輕輕說道：「劉先生是否早已經猜到我與家兄來泉州的原因？」

五色法師長長吐了一口氣，喃喃說道：「若果真如此——若果真如此——我知道你們來泉州，可是我不敢相信，不敢往這件事上猜想，否則——」

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來所做的每一次努力，都註定要了失敗。唯一能夠勸慰自己的是，每一次失敗的嘗試，都會帶給高高在上的那個人新的煩惱。

他出神地凝望著南方天空，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彷彿前塵往事剎那間都湧上心頭，令他百感交集，心緒茫茫。劉慕晏的臉色卻很是難看。他猜到了雲家兄妹的來意，卻沒有告訴五色，這才能夠借得那條銅頭蛇。五色會否責怪他？會否對他失望甚至於生出怨恨？

劉慕晏腦中「嗡」地一響，踉蹌了一下。

他居然想如此了結這樣一樁大案？

錦衣衛難道只拿到萬佛寺這一處金庫就會心滿意足了？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五色法師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低聲叫道：「七弟。」

不再看、不再聽也不再想這世間的不公正，是不是就可以慢慢忘掉心中的不平與不滿？

劉慕晏脫口答道：「自然。龍家那小丫頭，雖說只會花錢，不過花得可真有講究——錢流如水，流水不腐，這個道理，她可比誰都看得透。沒有這麼個花錢如流水的丫頭，恐怕泉州三分之一的店鋪都得關門——」

他是要繼續這註定失敗的努力，還是就此放下這一切、陪著五色法師慢慢老死在這寂靜的深山？

孟劍卿微微一笑：「劉先生，江山代有才人出。」

孟劍卿再次看了看窗外的日色，略一度量時間，轉向五色法師說道：「在下會向沈大人稟報，劉先生已在萬佛寺剃度，法號七寶；萬佛寺歷年香資所余甚多，法師願意獻給國家以備塞北戰事開支——當然，沈大人會請旨對法師與萬佛寺加以褒獎。不知法師意下如何？」

劉慕晏驀地轉過頭直視著她。五色法師則神色大變，蒼白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了淡淡紅暈，彷彿不敢置信一般望著她，低聲問道：「是什麼原因？」

臨出院門之際，孟劍卿遲疑了一下，向劉慕晏道：「劉先生，你是懂得龍顏對泉州的重要的吧？」

劉慕晏一呆。

劉慕晏困惑地看著孟劍卿，臉上陰晴不定。

五色法師大出意外，雲燕嬌則暗自吁了一口氣。

他護著他，但同時又要將他圈在這深山之中，終老在此鄉——萬佛寺的寺產再多，怎比得上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整個世界？

所以才會對與他們的來意關係重大的龍陳二家下手。

他的一腔不甘湮滅的雄心，這一瞬間竟是灰敗不堪。

良久，五色法師平靜下來，臉上的神氣甚至顯出幾分解脫的愉悅：「七寶，你就留下來吧。我們兄弟，這麼多年不見，難得有這個聚首的機會。你若不肯閑著，萬佛寺的寺產眾多，總可以讓你略試身手。」

劉慕晏滿心的不甘，但是面對著五色法師懇求的眼神與瘦削疲憊的臉，心中又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