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戰城南
第六章
但是他馬上就明白自己絕不是毫無原因地心生警覺。午後的秋陽中，一蓬亂箭遮天蔽地呼嘯而來，箭枝尖利的破空聲令得所有人都本能地有了反應。四名僧人飛快地將道衍撲下鞍來圍在當中，與此同時四名王府侍衛張開盾牌護住了頭頂。
如果他不動手……但是，張范送走道衍之後，仍然有可能回過頭來收網。
原野上只能夠看到六具屍體。燕軍只能在馬兒經過的樹林中仔細搜索，一邊派人將這邊的情形飛報張范。
更過分的還在後面。
雖然孟劍臣等人還是穿著普通士兵的盔甲，不過這一回同行的人數少了許多，孟劍卿很容易就在一大堆盔甲之中認出了那個雖然數年不見仍然十分熟悉的人影。
日光下，早先塗上的葯汁已乾涸。孟劍卿再一次將箭頭塗上藥汁。幸虧他帶的葯份量足夠，要不然只怕會功虧一簣。
孟劍卿立刻覺得有機可乘，下令準備。
營門打開，道衍在大隊人馬的護送之下終於出來了。
在路上孟劍卿撕下衣襟將傷口縛了起來，以免失血過多。孟劍臣不遠不近地策馬走在一邊，挑著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大哥倒真是沉得住氣。」
張范在躲過弩箭的同時，吹響了號角。
不過他們這邊也看見了成功圍住孟劍卿的信號火箭。
只能按兵不動，看看情況再說。
天賜良機。
誰也不會想
雖然早已從各種高度試驗過這張床子弩的射程，兩名衛士仍是反覆校正方位、調整望山，務求一擊而中。孟劍卿則緩慢而仔細地在每枝箭的箭頭上輕輕抹上藥汁。
經過衛歡改良之後的床子弩，射出的箭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都非同尋常。即使是對於張范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來說，應付起來也極是勉強；身邊四位副將，兩人躲了過去，一人右臂中箭，一人被箭枝擦破了面頰；不過首當其衝的十幾名士兵都應箭而倒。
未曾負傷的兩名副將，已指揮隊伍圍成一個圓陣，將道衍等人護在當中。
孟劍卿臉色一沉。兩名衛士已經忍不住賊和尚賊禿驢地低聲罵了起來。
道衍一行越來越近，已經接近床子弩的射程範圍了。
這也太過分了吧。
號角聲自遠而近地傳來，各隊人馬都已到位，準備就緒。
最倒霉的是李漠。他的反應本來就有點慢，又是弩箭取中的標心；雖然身邊兩名親兵拚死格擋，仍是中了三箭。
離孟劍卿最近的那個燕軍十人隊，也在此
孟劍臣上下打量著他：「你不讓我們搜身，又要去見張將軍和道衍大師。我很懷疑你是想趁這個機會再搞一次刺殺呢。」
兩人只一怔，便領著一隊親兵策馬而去。
半個時辰后，道衍出營來了，身邊只跟著四名僧人四名王府侍衛以及一個百人隊的護軍，前進方向正是朱能大營。
孟劍臣一帶馬頭，迎向亂箭，手中長槍掄起，使一個八方風雲式，舞起的槍花將自己護得牢牢實實；公孫義一勒韁繩，很好命地停在他的正後方；緊跟在後的高千戶則飛速滾下鞍來藏在了馬背後。
孟劍卿在他抬頭的瞬間閉上眼睛伏了下去，同時伸手將兩名衛士的頭也拍得低了下去。他寧可相通道衍這位名聲在外的高僧有某種奇妙的直覺，能夠看到旁人所看不到的很多東西。
張范的原計劃是，先用這張網困住孟劍卿，抓緊這個時間護送道衍大師到朱能的大營，回過頭來再集中兵力解決此事。
日落時分，張范營中遠遠傳來號角聲，南軍的鼓聲同時響起，胡進勇果然開始趁火打劫了。
崖上的孟劍卿，心中念頭飛轉。面對道衍這種觸感如此靈敏的人，要暗殺他似乎難度太高。而自己只有一次機會，絕不能浪費。
但是道衍居然在快要走到射程範圍之前，毫無預兆地轉身回去了。
包圍
片刻之後，崖后升起信號火箭。
孟劍卿握著千里鏡的手忽然微微一晃。
道衍心中有如搬開了一塊石頭，忽然一輕。
張范命令吹響號角。四散在原野中的隊伍迅速向他集攏。
一直等到午後，才見到張范的部下一隊隊地策馬出營。只是這一次出動明顯有些不同尋常，每隊人馬各有目標，在高據崖頂的孟劍卿看來，有如水銀泄地，無孔不入，片刻之間，從張范駐地到朱能大營，沿途幾乎所有要害之地，都被陸續控制起來。
經過衛歡改裝之後的床子弩，可以拆卸拼裝；孟劍卿帶著手下兩名衛士，趁著夜色往返三次，終於將所有組件包括五十枝箭搬上了這僅有兩張桌面大小的崖頂。崖頂兩棵孤松，遮住了燕軍巡邏隊的視線；不過即使沒有這兩株孤松，孟劍卿也打算插上幾枝掩人耳目的。
道衍席地而坐，側耳靜聽那邊的動靜，過了一會，向孟劍臣和公孫義兩人招招手，說道：「你們去崖下看看。」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亂箭的目標是他們身後的隊伍。
孟劍卿笑一笑：「我還不想死。」
張范霍然明白，原來崖下的三具屍體才是孟劍卿三人假扮的；想必合圍的燕軍
道衍突然抬頭向峭崖方向望來。
孟劍卿不以為意地道：「燕王既然派你來，自然是別有用意，我又何必心急？」
孟劍卿一刀斬斷扳機，來不及拆毀床子弩，三人便沿著長繩迅速縋下，繞過峭崖時，堪堪迎上就近趕來截殺的那個十人隊。一打照面，那個十人隊見到對方穿的也是燕軍服裝，略略怔了一下，孟劍卿卻揚手便是三柄小刀，十人隊還來不及張弓搭箭，便有三人中刀落馬。孟劍卿身後的兩名衛士緊跟著他縱身衝上前去，手弩射程雖短，這樣近距離內，卻是箭無虛發。結果是一個照面之下，十人隊只餘下了兩人，不過仍是被孟劍卿的第二次攻擊劈落下馬。
他微微吐了一口氣。也許自己是過於多疑了吧。
他的目光掠過孟劍臣以及與孟劍臣形影不離的公孫義，轉向高千戶，停了一停，又轉向李漠，最後轉向張范。選誰才不至於浪費這難得的機會呢？
朱能的大軍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被南軍主力牽制著，不能指望。他們一定得搶在胡進勇出現之前集中兵力，收網回營。
道衍之所以要抬頭望向那遠在床子弩一里射程之外的峭崖，是因為心中又生出了那種被人窺伺的不安。
孟劍卿和他的人不是已經偽裝成馱在馬背上的燕軍士兵的屍體四散逃走、很可能藏進哪個樹林了嗎？孟劍臣
他早應該將那個該死的李漠解決掉的。
但是很顯然這個計劃現在出了點問題。若非高千戶及時拿出了四枚回春丹，讓兩名副將各服下一枚，李漠中毒最重，服了兩枚，暫時吊住他們的命，他這一回可真是虧大了。
熟悉的人影還不止一個。
孟劍卿的兩名衛士都已戰死，自己也負傷數處，不過雖然他獨自立馬于重圍之中，燕軍士兵仍然不敢靠近。孟劍卿環視著四面的弓箭，再看看對面的孟劍臣和公孫義，想了一想，說道：「走吧，帶我去見張范和道衍。」
只是他沒有想到，守候了一夜之後，竟然遠遠望見道衍這位大和尚由押運餉銀的燕軍護送進了張范的軍營。大軍隨即轉向了朱能的大營，沒有留下來等候大和尚。
他放下千里鏡，感到少有的猶豫。
在這樣一張大網之中，一旦被對方發現，幾乎是無法逃脫的。
孟劍卿坐在那株不過半人高的小松樹下，審視著兩名衛士正在裝配的床子弩。這張笨重的床子弩，平地發射，一里之外尚可穿透重甲；現在搬到這高達十丈的峭崖之上，射程應該可達一里半。
一刻之後趕來增援的三個十人隊，目瞪口呆地看著十匹馬上各馱著一個燕軍士兵四散奔逃，峭崖下躺著三具屍體。呆了一呆，趕緊分頭去追。
道衍微笑道：「這邊的動靜這麼大，只怕會驚動胡進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