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是一柄翰兀爾自己鑄造的割鹿刀，在昏暗的大廳中閃耀著幽幽的雪青之光。

而最最令他嘔氣的，是北方的那個死對頭，遼國的將作大匠斡兀爾，近年來名氣扶搖直上，大有與他分庭抗禮之勢。

不待黃中天下令，已經刀劍齊出向對方招呼過去。

黃中天也舉起了手中他親手鑄造的秋水劍。

姬氏姐弟讓出了馬車，黃中天被安置在馬車中送回開封府。

對，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每一柄名劍，都來自於不同凡響、千年不遇的神鐵，即使他的技藝天下稱頌，沒有這樣一塊神鐵，他就無法鑄造出能夠傳之後世的寶劍，他的名字，就將在他身後湮沒無聞。

但是他們的頭還沒有搖完，已經有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叫道：「師父，北邊傳來的最新消息，那個蠻子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突然帶著大隊人馬，分頭南下去找一個叫做石清泉的人！」

再醒來時，見到的已是小溫侯一干人。

許久，黃中天說道：「如果這一爐劍再給我丟臉，你們就等著收拾行李滾回老家去吧！」

「住口！」黃中天惱怒地喝止了弟子。

黃中天本能地盯著他，腦中靈光一閃：「斡兀爾！」

姬瑤光則乾脆將整個人都貼在姐姐背上，臉上那懶洋洋的、心不在焉的笑容似乎永遠也不會改變。

瞬時間大廳中桌椅與暗器齊飛，黃中天向後急退，背靠著牆，搜尋著斡兀爾的蹤影。

一念及此，黃中天回過頭來問道：「北邊最近有什麼動靜沒有？」

雙方都有一瞬的僵滯，黃中天這邊幾名年輕氣盛的名門弟子最先反應過來，大喝道：「還等什麼，先砍了這群遼狗再說！」

他真的很不甘心。

無論馬雲龍如何富有辦案經驗，終究不如小溫侯這樣的侯門子弟那樣了解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

攔在兩人之中的人群，被當成桌椅一般踢了開去，割鹿刀與秋水劍終於鏗然交鋒，迸出一片火星。

黃中天自己雖然也感到有人在給他治傷，但無法說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弟子們跟在他後面匆匆忙忙地奔下小山坡，最年幼的弟子困惑地問道：「師父，石清泉是不是那個有名的『石瘋子』？那蠻子找他幹什麼？」

幾名弟子面面相覷，其中一名最年幼也最得黃中天寵信的弟子壯著膽子說道：「師父，據說內廷收藏的那柄工布劍是以上古神鐵鑄造出來的，那樣的神鐵，可遇而不可求，也難怪我們的劍不能與它爭鋒，這隻能說是——」

到達碧石山莊時，正當午後，一名青衣老僕前來應門，看著他們一群人佩刀帶劍的模樣，臉上露出既厭惡又害怕的神情，指指大廳說道：「我家主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那兒已經有一群客人在等他了，你們也可以去那兒等著。山中簡陋，這庄中又只留下我一個不中用的老頭看門，沒辦法招呼各位，茶飯就請各位自備。」說完便匆匆縮回到他的小小門房之中。

全身包裹得只有指頭能動的黃中天，鄙夷地看了馬雲龍一眼，彷彿是耐著性子對幼童解釋什麼叫常識一般說道：「上有丹砂者，下有黃金；上有磁石者，下有銅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鉛錫赤銅；上有赫石者，下有鐵。懂了吧？」

馬雲龍怔了好一會才嘆道：「懂了。」

黃中天瞪著無神的雙眼望著夜空，喃喃地說道：「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我一定要等到翰兀爾那個沒開化的蠻子來提醒才想到？」

斡兀爾也背靠著牆，揮刀砍開一名衝到他身邊的鏢客，隔了混戰的人群，遙遙注視著黃中天，許久，向他舉起了刀。

內廷供奉黃中天倒背著手審視著高爐中的火光，幾名弟子大氣也不敢出地侍立在他身後。

割鹿刀的重重一劈，最終令得格擋的秋水劍斷為兩截。

熟悉天下石頭的石清泉，毫無疑問也熟悉天下礦脈。

臨行之際，小溫侯心中不無彆扭地看了看姬氏姐弟。送黃中天的捕快騰出了一匹馬，姬氏姐弟只能同坐一騎，到前方驛站才能找到另一匹馬或是一輛馬車。因此姬瑤光坐在姐姐身後，姬瑤花擔心他摔下去，叮囑他牢牢抱緊自己的腰。

如果有石清泉在身邊……

馬雲龍審視著他的傷勢。黃中天的傷勢很重，如果不是有人給他抹了極為靈驗的金創葯，給他包紮好傷口止住流血，甚至還可能給他服過某種靈藥，他只怕早已一命嗚呼。但救他的人，為什麼不帶他走，反而讓他繼續昏睡在這堆死屍之中？

他們掉轉馬頭，準備向南行去。

小溫侯搖搖頭：「官家和蔡相爺都不會樂意見到我們為此鬧得兩國之間又起爭端。」

黃中天被砍昏之前的最後記憶，是翰兀爾惋惜的嘆息聲：「南蠻子，我實在捨不得殺掉你這麼出色的一個對手。」

黃中天就地一滾才沒有被勢如破竹的割鹿刀劈為兩截，縱身躍起時順手抓過身邊倒地不起的那漢子的佩刀，心中懊惱得簡直要吐血。

大廳中果然坐著二三十位客人，天色陰沉，廳中又無燭火，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倒是坐在主客位置上的那名滿臉鬍鬚的魁偉大漢，一見他們進來，脫口叫道：「黃中天！」

聽得已經有人在等石清泉，黃中天面色一變，示意同伴與弟子小心戒備，慢慢地走入大廳。

目送馬車離去，馬雲龍頭痛地道：「沒想到連遼人也攪了進來。小侯爺，你說我們該不該上報刑部、加派人手將遼人擋住？翰兀爾網羅石清泉，可是為了幫遼人冶鍊兵器。」

看樣子他很快就要付出低估對手的慘重代價了——

他實在不該帶上那柄最修長優美的秋水劍出門的，而應該帶上那柄最笨拙難看、但是堅實無比的土公劍才是。

他絕不能讓斡兀爾那個蠻子搶在他前面鑄出一件能夠讓鑄造者名留青史的神兵利器。

黃中天一口氣噎得臉紅脖子粗：「你們這群只會打鐵的蠢牛！我懶得跟你們說！」

也許救他的人，就是碧石山莊中那名早已不見蹤影的老僕。

五天前的深夜。

黃中天怔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那個該死的蠻子，這一著也能讓他想得到！咱們馬上動身，先下手為強，一定要搶在他們前面找到石清泉！」

馬雲龍忍不住問道：「我真搞不懂，你們兩個鑄造大匠，為什麼都要找石清泉那個瘋子。」

對一個鑄造大匠來說，這是多麼美妙的前景。

馬雲龍打發四名捕快將黃中天送回開封城去。臨走之際，黃中天一再囑咐他們，一定要趕在翰兀爾前面找到石清泉。

幾名弟子都搖搖頭。

黃中天點集了門下所有弟子，連帶正住在黃家、等著向他求取兵器的十七名各派弟子、鏢師拳客，也都被他挾裹著一同啟程去找石清泉，自然，他們首先選擇的，是離開封府最近的碧石山莊。

斡兀爾的身軀看起來笨重得像一頭大熊，移動起來卻又迅猛得如一頭獵豹，配合著手中沉雄剛健的割鹿刀，迫得黃中天只能不停地閃避騰挪，一邊在心中懊惱不應該用這麼輕靈的秋水劍來對付翰兀爾這頭野熊。

以他的驚世才華，怎麼能夠這樣默默無聞地渡過一生？

他們兩人，終究會有一戰。

小溫侯暗自皺了皺眉，別過頭去，決心不再去看姬瑤光臉上那令人窩火的笑容。

小溫侯注視著南方：「我們也沒有必要驚動官家和蔡相爺。馬總捕頭，你儘管拿著刑部的公文理直氣壯地追捕石清泉，至於翰兀爾，就交給我好了。」

而且他的確沒有料到翰兀爾的身手這樣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