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石頭記
第五章
老捕快的聲音似乎在微微顫抖：「總捕頭，那小子手中的鐵棍，好像是齊天棍，我認得那上面的花紋。」
馬雲龍不由得低聲嘟噥著說道：「不知道這小子出身什麼門派，又是石清泉的什麼人。如果是他的弟子，那他本人必定還要棘手得多。」
先動手的人，無疑會損耗那少年的精力，讓后動手的人佔了便宜；然而後動手的人，無疑也要冒險，那就是他也許根本就沒有機會來拿下這少年。
小溫侯的長戟驀地出手，雙腕一抖，呼嘯著卷向那少年，那少年向側旁跳開去，反手一棍擊在戟頭之上，卻被戟頭小枝堪堪卡住棍頭，小溫侯一擰腕，戟頭反別，逼得那少年疾退一步抽回齊天棍，而長戟如影隨形，翻刺向他執棍的右手。
看不出那個讓他們所有人都看不順眼的小子居然還有這麼一手。
他畢竟太年輕了，也許還從來沒有遇上過小溫侯這樣的對手，所以很難再保持住屹然如山的心神。
他外表粗蠻，心思卻極是精細。小溫侯一問之下，他心念已轉了數轉。
即使是他，也不由自主地心神震蕩。
入庄之際，馬雲龍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什麼突然之間想起來要找石清泉那個瘋子？」
斡兀爾呲牙一笑：「當然是有神人指點，我們才想到石清泉的用處。」他看看馬雲龍與小溫侯，接著說道：「神人既然指點我們來找石清泉，就一定會讓我們找到。」
小溫侯略點一點頭，向斡兀爾說道：「有我在此，斷不容你帶走石清泉。」
斡兀爾一怔。
那少年冷冷地說道：「好辦法，死纏爛打，打個幾天幾夜，總有人可以把我打倒。不過你們要想從我口中得到什麼消息，那是妄想！」
姬瑤花望著弟弟，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輕聲說道：「瑤光從小就愛養鳥，他曾告訴我說他聽得懂很多種鳥語，也能夠和很多種鳥兒對答，我還不相信他，原來他當真能夠做到。」
那少年的身形，仍是屹然不動安如山。但是他的眼睛里已經閃過了一絲猶疑。
越往南走，越是春光明媚，和風熏人。小溫侯注意到，姬瑤光的腿疾，似乎只在陰雨天氣、尤其是雷雨之時發作，這麼煦暖的天氣里，他看起來就像一個
此後他們一連找了石清泉的三處別莊，但是要麼被翰兀爾打擾之後人去樓空，要麼只留下一個看門人。各地捕快以及小溫侯的朋友傳來的消息，也大致如此。
馬雲龍心中怔忡了一下。
神秘莫測的巫山門，百年來人才輩出，獨步一時，雖然僻處一隅，大江南北，仍是對它敬畏有加。巫山門中，每一代只傳十二名弟子，以應巫山十二峰之數。巫山弟子的喜怒無常、行徑古怪，天下皆知，有人背地裡譏諷說，巫山十二弟子，是名符其實的「巫山十二瘋」，是以非到萬不得已，沒有人願意去招惹他們，敬鬼神而遠之。
斡兀爾喃喃地道：「真想不到南蠻當中居然會有如此勇猛的人。」
而即使是在戰局最緊張的時候，也有不少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投向姬瑤花。
小溫侯神色微變：「你肯定？」
而此時一名少年倒提著一根齊眉棍，自後院小門中飛奔而出，幾名大漢在後面緊追不捨。
在他們每股人馬的背後，彷彿都有著一隻看不見的巨手，推動他們從不同的方向彙集到同一條路上。
斡兀爾向小溫侯挑起了拇指：「好漢子！我們絕不會搶在你前面出發去追蹤那小子！」
馬雲龍這才注意到，那黝暗的棍身上，繪著形狀奇特的蛇紋，在午後的春陽中，閃爍著幽幽藍光。
小溫侯不由自主地望著姬瑤花秀麗溫婉的側臉，很想問一問她，是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與姬瑤光有關，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瞬間的寂靜彷彿過了許久，小溫侯終於慢慢收回了長戟，注視著那少年說道：「如果石清泉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我很期待向他本人請教請教。你走吧，我給你三個時辰的時間。三個時辰之後，我就要繼續追蹤你了。」
馬雲龍非常非常地頭痛，更非常非常地惱恨。巫山弟子為什麼從來不喜歡擺明字型大小出來行走，也免得讓他們這些無辜者不小心撞到他們的刀口上去？
小溫侯馬快，在那少年攀上山路之前攔住了他，手中兩枝短戟已
走在最前面的馬雲龍與小溫侯放眼望去，神色都是一變。
四下里一片寂靜。
馬雲龍的臉色也變了：「我早該注意到的——小侯爺，只怕我們的麻煩大了！」
小溫侯緊盯著他答道：「石清泉如今該有四十幾歲了吧，他當然不會是石清泉，不過很有可能這是我們找到石清泉的最後線索。」
他皺了皺眉。
馬雲龍至此也不由得要疑惑自己的懷疑是不是有錯。很顯然姬瑤花的全副精神都在她弟弟身上，以至於對其他人都視而不見，除非與她弟弟有關。
不知何時姬瑤花姐弟已經策馬來到馬雲龍身旁，馬雲龍注意到姬瑤花的神色之中有些緊張，她是在為小溫侯擔心嗎？
成天要周旋于那些皇親國戚、將相侯王之間的開封府已經夠倒霉的了，為什麼還要讓他們惹上巫山門這個大馬蜂窩？
那少年氣勁悠長，彷彿就這樣再打三天也無礙。
少年顯然沒有料到小溫侯能夠化解他的攻擊，匆忙閃了開去，大石几乎是貼著他的身子飛過，撞在丈許開外一株合抱粗的老樟樹上，老樹攔腰折斷，轟然一聲倒了下來。
然而她的莊重，令得他不敢造次。
只是他總覺得姬瑤光那個讓他也看不順眼的小子，瞧著他們這些人時，目光之中似乎帶著隱隱的憐憫，彷彿知道一些什麼事情而沒有說出來一般。
站在最前面那名壯健得有如猛虎一般的虯髯大漢反手握住背負的長刀，目光不是盯著那少年，而是盯著橫戟立馬的小溫侯，過了一會以稍嫌生硬的漢語問道：「你就是小溫侯？」
斡兀爾驀地拔刀指向那少年：「那我也以三十六招為限，收不了你，我也罷手！小侯爺，對不住了，我先來試刀啦！」
馬雲龍低聲說道：「那小子使的是巫山門聖泉峰的齊天棍。」
桐柏山莊已在眼底。
他得預備著萬一找不到那少年時也能有追蹤的線索。
馬雲龍感到姬瑤花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在她的莊重矜持之後，還是有著對小溫侯的深深關切吧？馬雲龍心中對姬瑤花不由得親近了幾分，低聲向她說道：「小侯爺神勇無敵，姬姑娘不必擔心。」
侯府侍衛
翰兀爾力大刀沉，出招迅猛，那少年招架之間雖然稍覺被動，但是一招一式極是沉穩，風雨不動安如山。
姬瑤花怔了一下，隨即向他嫣然一笑：「多謝馬總捕頭關心。」
側過頭卻注意到他身後一名老捕快的臉色有異，馬雲龍詢問地看著那老捕快。
他大喝一聲，旋身揮刀，當頭砍下，那少年不躲不閃，使一個「舉火撩天」式，齊眉棍堪堪架住了割鹿刀，雖然未能將刀格開，割鹿刀卻也砍不下去。
小溫侯「哦」了一聲，微微側過頭來，目光卻仍然沒有離開斡兀爾與那少年。
馬雲龍和小溫侯不覺都是一怔。
不過她面對小溫侯時依然莊重得近於拘謹，從來就不曾假以辭色。而對其他人，更是莊重得近於冷漠。
那少年已近全身脫力，全仗著齊天棍支撐身體才得以勉強站起身來。他不敢開口說話，害怕最後一絲真氣也會就此泄掉，只看了小溫侯一眼，便艱難地鑽入了山林之中。
小溫侯的神情之間也是微微震動。
小溫侯手中長戟微微挑起，指向那少年：「我們就賭誰能將他拿下，如何？你先還是我先？」
馬雲龍已追了上來，在小溫侯耳邊低聲說道：「這就是斡兀爾。」
馬雲龍不能不生出「紅顏禍水」的感嘆。
斡兀爾向來以神力著稱，他沒料到這個不起眼的少年居然也是一身神力。而那根毫不起眼的齊眉鐵棍，竟然能夠與割鹿刀硬碰硬。
斡兀爾握刀的手緊了一緊：「小侯爺以為我們會拱手讓路？」
姬瑤花輕輕一笑，翕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馬雲龍忍不住說道：「看不出石清泉那個瘋子，這麼有錢，到處都有別莊。」
小溫侯不再躊躇。
馬雲龍點點頭：「我肯定。」
姬瑤花轉過頭來看了小溫侯一眼，隨即又轉過目光，輕輕說道：「瑤光如能聽見小侯爺這番評價，必定會有知己之感。」
他們縱馬下山，希望還來得及救下庄中之人。
也許再多一招小溫侯便可以收拾掉這個堅硬得像石頭的少年。
他們最後的希望，是桐柏山莊。
周圍的人都感到了小溫侯身上慢慢騰起了肅殺之氣。長戟在手，小溫侯不再如春陽一般和藹可親。他們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以避開小溫侯身上越來越濃的肅殺之氣。
小溫侯喟嘆道：「令弟行動不便，他愛養鳥，也許是因為他心底里希望自己能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地四外飛翔吧。」
小溫侯一躍下馬，示意侍衛將場地清大一點，長戟負在背後，注視著那少年說道：「我性急，不耐煩等。而且我也看得出來，你還有足夠的力氣再接三十六招，所以就不客氣了。你要小心點，我這套戟法，原是用於破陣殺將的馬上戟法，殺氣未免太重，如果萬一失手殺了你，不要怪我。」
小溫侯漫不經心地答道：「石清泉想必很容易就可以找出一座金礦來用吧。」
斡兀爾指著那少年道：「小侯爺以為他是石清泉？」
清晨的山林，正是百鳥出巢之際，他們的馬蹄聲驚得林中鳥群紛紛飛起，馬雲龍和小溫侯都皺起了眉。姬瑤光突然撮唇吹出一串哨聲，隨著他的哨聲婉轉流淌，鳥群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四處驚飛尖叫。
馬雲龍皺了皺眉。蠻子終究是蠻子，動不動就殺人放火。但此時此刻又無法同他較真，只冷冷答道：「我當然有我的法子。」
如果說她在別有用心地誘惑小溫侯，似乎……大概……不太說得過去吧？
趕到桐柏山莊時，正當清晨，腿疾已經多日未曾發作的姬瑤光，這一回堅持要一起騎馬上山，不願意又被留在原地等候。姬瑤花為難地看著小溫侯，小溫侯正在躊躇，馬雲龍說道：「一起去也好，以免留在這兒萬一讓翰兀爾那群人碰上了反倒不好。」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那皮膚黝黑、相貌倔強的少年霍地停步，手中長棍擺開，毫不畏懼地迎著前後兩撥敵人。
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是，好歹他前面還有小溫侯擋著。巫山門想要動小溫侯，只怕也要三思而後行。只希望那些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巫山弟子，不要不敢惹小溫侯，卻將火撒到他們這些軟柿子頭上來。
小溫侯望著那
兩個人眼中都露出訝異之色。
小溫侯看看近在眼前的桐柏山莊：「我們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吧。」
小溫侯回過目光盯著他：「我的戟法共有三十六招，三十六招之內收不了你，我自然罷手。」
第三十六招，小溫侯的長戟劈得那少年跪倒在地，但齊天棍仍然牢牢抵住了長戟。
青石旋轉著迎面而來，小溫侯橫戟一攔，青石卻順著長戟拐了一個彎，斜斜擊向小溫侯右側。侯府侍衛與那群捕快都失聲叫了起來，但小溫侯手上微一加力，戟頭小枝貼著青石翻轉過來，將斜飛過來的大石壓向地面，隨即一腳飛起，將大石踢飛出去。
馬雲龍點頭答道：「我也正想進庄去看看。希望能再找到一些線索。」
那少年的雙臂在微微顫抖，黝黑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頭上身上汗水淋漓。
追來的那幾名大漢也都停住了腳步。
斡兀爾臉色難看得很，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到了一邊。
斡兀爾度量局勢，心知自己並不佔優勢，略一遲疑便答道：「好，只不知你如何賭法？」
斡兀爾哧笑道：「莊裡的人都死光了，哪裡還有線索！」
小溫侯的長戟又已逼近那少年，帶起的旋風令得正當其鋒的斡兀爾等人又退了數步。
馬雲龍不由得也是一怔。姬瑤花卸下矜持冷淡的面紗時的笑容，隱隱然透著美酒般的濃郁香醇，令人曛然欲醉。
那少年接連擋過數招，已經退到空地邊緣的一方大青石旁，眼看退無可退，他突然一棍擊出，將那方大青石橫掃向小溫侯。
谷底的山莊，廝殺之聲隱隱傳來，想必是斡兀爾從對面山嶺上的另一條路入谷，搶在了他們前面，與庄中之人殺了起來。
侯府侍衛已經數到第三十招，那少年很顯然已經只有招架之力，幾乎每個人都很緊張地等待著最後結局。
生長在開封那個煙柳繁華地，即便他也算是見慣風月，面對姬瑤花時，不知為何總覺得暗自情怯，不能如往常一般揮灑自如。
姬瑤光卻仍是那種懶洋洋的口吻，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啊姐，小溫侯必定可以將那塊石頭敲得粉碎，你就不要這麼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