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二 火鳳凰

第一章

之二 火鳳凰

第一章

至於那柄帶有峨眉標誌的長劍的來歷,倒在其次。
巴東本是大宋最小、最窮的縣,加之此地民風強悍、朝廷威儀難行,歷任知縣,無不視之為充軍流放一般。太宗朝時,十九歲的寇準考中進士,朝野嘩然,認為朝廷取士太過銳進、有損國體,於是頭角崢嶸的寇準便被派至巴東任職,以此作為磨練之途。但自從寇準寇大人成為一代名臣之後,巴東之小與窮雖則未變,名氣已是扶搖直上,初登仕途的青年士子們,私下裡已將巴東知縣一職視為終南捷徑,認為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輕官員,是不會被派往此地磨練的。雖則三年磨練下來,總有一小半翻身落馬的,一大半狼狽而逃的,但只要能夠平安熬過這三年,至不濟也能夠越級擢升。大宋多年太平無事,官員三年一考選,按資歷逐級升遷,尋常青年官員,多半要熬白了頭才能升到的品級,巴東知縣往往一躍而至。是以年輕士子們對於巴東縣令一職,當真是又怕又愛。
他知道就算沒有多餘的卧房招待客人,也趕不走面前的女郎。
鳳凰翻一個身,滿意地沉沉睡去。
因為他和小書僮會被趕到書房去睡地板。
為鳳凰帶上卧室的房門之前,朱逢春才想起一件事來,問道:「鳳凰,你大老遠地從汴京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鳳凰看看朱逢春的臉色。朱逢春一定覺得這些來來往往、打打殺殺的閑人,給巴東縣添了太多麻煩了吧?而她必定是個最大的麻煩。她又是一笑,說道:「不只是為了小溫侯。五哥你忘了,峨眉派的現任掌門是誰?」
夜間無事,朱逢春照例要掌燈讀書。對於自己的老底,他心裏還是很明白的,才氣可以縱橫一時,卻不能縱橫一世。無人不敬的東坡先生,還要經常溫習舊書,何況他這樣的後生小子。
「嘭」地一聲響,隨之又是「嘭」地一聲。
朱逢春只好又嘆了口氣,打量著鳳凰,突然冒出一句:「鳳凰,我倒從來沒有注意過,其實你也算是個漂亮姑娘來著。」
朱逢春被噎了回來,只好在心中暗自嘆氣。
但是今晚他卻無法讀書了。
朱逢春又皺起了眉:「你又不是峨眉弟子。」
朱家與溫家,是多年舊交,兩家子弟,親密得有如兄弟姐妹一般。若非鳳凰和小溫侯相處得太像兄弟姐妹,只怕早已被兩家老人綁成夫妻。小溫侯被那工於心計的女子騙得如此之慘,鳳凰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朱逢春只一怔,便已明白過來,苦笑道:「鳳凰,你是第七個了。」
時當桃花汛季節,春潮正急,白浪飛濺,水流洶湧,令得來往船隻,如履薄冰。此時日又西斜,暮色四合,峽谷中風急浪高,愈覺陰沉,任是慣走峽江的船隻,也不敢夜航巫峽,都停泊在巫峽入口處的巴東官船渡,等待明天天亮之後再啟程。船上客人,有嫌船艙狹小悶氣的,趁了這機會,三五結伴,到巴東縣城中暫居一夜。
是他們的姑婆枯茶師太。
第七個為小溫侯抱不平、來巫山找姬瑤花算帳的人。
此時任巴東縣令的,是二十五歲的朱逢春。朱逢春出身將門,卻棄武從文,考中進士,只此一項,已大得朝中大老們的讚賞;更兼他耳濡目染,自幼熟知政務,處事幹練,絕非尋常來自田間草莽的士子可比,是以大老們對他期許甚高。朱逢春被派往巴東任職,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皆知以朱逢春的才幹,這不過是青雲直上之前的必要磨練。
這一路上,鳳凰也已聽說過不少關於龍女的傳聞。在峽江之中興風作浪的龍女,兩年前不知從何處而來,據說相貌醜陋,被人嘲笑過之後,惱羞成怒,更遷怒於世間一切美貌女子,若哪只船上有漂亮女子,龍女必定要這女子毀容之後才許船隻過江,否則就會船毀人亡。川江之上稱她為「龍女」,一半是因為她水性精熟得彷彿生長於水中一般;另有一半,便是因為她如傳說中的龍王一般,頜下有這麼一片逆鱗,忤之必定殺人。
朱鳳凰嫣然一笑:「我來游巫山。」
雖然是一個新地方,床太硬,被褥隱隱透著潮濕之氣,窗外又是風緊浪高,鳳凰仍然睡得很好。所以她被敲窗聲吵醒時,非常惱火,隨手抓起床邊小桌上的一方硯石擲了出去,一邊喝道:「滾遠點,少來吵我!」
朱逢春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長眉飛鬢的俏麗女郎和她手中的行李,考慮著要不要推託說縣衙中沒有女眷住的地方——這其實也不算說謊。狹小的縣衙後堂中,只有廖廖三間房,一間書房,一間正廳,外加一間卧房。縣衙中除了他和一個隨身的小書僮外,其餘衙役和師爺都是本地人,日出而入日入而出,不必要也不可能在衙中留宿。
巴東三峽巫峽急,猿啼三聲淚沾衣。〗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
朱逢春微笑著答道:「沒什麼意思。只不過你得當心沒有一艘船願意載你過峽江呢,免得被龍女弄翻了船。」
但是他只能嘆口氣,接過女郎遞過來的行李,交給小書僮去收拾。
但是鳳凰只「嗤」地一笑,說道:「五哥,你嚇不走我。倘若連我都被龍女攔了下來,你這個知縣的臉面可往哪兒擱呢!這件事你去想辦法吧,我還得早點兒睡,養足了精神好去游巫山呢!」
朱逢春知道,他們家的七小姐,沒有什麼事不敢做的——除了下水。
窗外重歸寂靜,只有風浪之聲。
鳳凰懶懶地答道:「姑婆那些弟子們,不是姬瑤花的對手。」
兩年不見,鳳凰長了心眼了,給他帶來的麻煩只怕也更大了。
姬瑤花曾在小溫侯面前說過,她手中有峨眉派只傳歷代掌門的刺穴之術,她還在開封府馬總捕頭面前使出了峨眉派的探花手。
朱逢春到任已有兩年,雖然不能說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倒也算平安無事,比起被當地刁民弄得焦頭爛額的數位前任來,已足夠得一個「卓異」的考語了。
前一聲是硯石撞在窗欞上,后一聲是敲窗的人一驚之下撞在某個東西上。
這麼重大的泄密事件,足以讓枯茶師太雷霆大怒、不惜一切代價追查到底了。
鳳凰挑起了眉,懷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總不會是閑得太慌、專程跑來看望他的吧?
從小到大,家中每個人在七小姐朱鳳凰面前,都只能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