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二 火鳳凰

第二章

之二 火鳳凰

第二章

朱家七小姐烈火一般的性子,錢汝珍早有耳聞,聽得這話,怔了一怔,嘆口氣道:「那就只能怪我自找倒霉了。」
朱逢春看完狀紙,心中已大略有數,咳了一聲,看向梁家眾子,說道:「梁家析產時是否只將四小姐房中物事留給了她、其餘由你們三兄弟平分?」
錢汝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向後退的同時,指了指自己的左額角。
其實鳳凰的神情很平靜很安詳,看起來宛然一位態度端莊得有點兒嚴肅的大家小姐,但不知為何總讓錢汝珍感到隱約的熾熱。
朱逢春看著他微微笑道:「你說呢?」
朱逢春一笑,高聲向卧房內叫道:「鳳凰,你出來一下!」
雖然無論怎麼看他們都覺得縣太爺會偏袒那奸詐小人。
朱逢春是被縣衙外的擊鼓聲吵醒的。
待到他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走在去官船渡的山路上。
錢汝珍待梁家眾人退走之後,方才追入後堂,瞧瞧左右無人,湊近了朱逢春低聲笑道:「朱五爺,你不會是因為昨晚我攪了你的好夢,今天就拿這件事來折騰我吧?」
逢春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即轉向錢汝珍。
朱逢春一指頭敲得他苦著臉捧住了頭,方才說道:「昨晚我家七妹來了,你敲的是她的窗,不是我的窗。」
錢汝珍只好長揖到地:「但憑縣太爺差遣,川江幫無不從命。」
朱逢春早已注意到,錢汝珍的左額角上有一片小小青腫。但直到此刻,方才明白過來。
朱逢春微微一笑。
蜀中風俗,中等以上人家,無不家置律令,凡遇爭執,動輒引經據典,當堂辨駁不休,官員判案,稍有不妥,便遭堂下議論,甚至於由此引為笑談。歷任官員,感嘆蜀民難治,大半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們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不能沒有證據地誣陷縣太爺知法犯法。
朱逢春瞪他一眼,喝道:「公堂之上,私相授受,成何體統!退下!」
但是萬事有利則有弊。
川江幫由此對他所望甚奢。尖牙利齒、又讀過不少書、能夠與他說得上話的師爺錢汝珍,為此頻頻出入縣衙,熟得都快成半個主人了。
錢汝珍張口結舌地望著朱逢春笑眯眯地退入後堂。
鳳凰應聲而出,手上提著小小的行李,肩上斜背的長刀短弓與一壺羽箭十分引人注目,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俏麗如火焰的容顏。
朱逢春不覺哈哈一笑。
梁家兄弟等人敢怒不敢言地瞪著錢汝珍,心裏明白這奸詐師爺一定又設下了什麼圈套讓他們去鑽,而縣太爺必定又——
說著走到案前將狀紙遞了上來。
停,停。
朱逢春在巴東任上兩年,平安無事,固然因他諳熟政務、處事練達;不過同時也因他懂得怎麼對付川江幫中的草莽豪傑,如何藉助川江幫的力量,維持地方治安。
早晨的春陽透過山林,暖暖地灑滿了青石山路,鳳凰的臉孔在樹葉的陰影中變幻不定,錢汝珍恍惚間覺得自己又看到了一簇跳動的火焰。
四小姐對這番話並無異議。
朱逢春打量著堂下眾人,心念忽然一動,說道:「這件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于情呢,梁家老父為一家之長,既有遺囑,如此析產也不能說不對;于理呢,國家律法,豈能不遵?此案既有疑難,本官只能暫且放一放,何時再審,聽候通知。退堂!」
朱逢春脫口答道:「自然是律法為重。」
梁家長子不屑地瞥了錢汝珍一眼,跨前一步,答道:「的確如此。這是先父臨終前分派的。四妹早已許嫁,本是外姓人,先父將她房中東西留給她,已是格外恩惠;其餘梁家家產,四妹自然無分。先父分派之際,各位叔伯與鄰居都在場,可為見證;四妹自己也在場。」
他倒要看看這小子如何扳回這一局。
錢汝珍的聲音壓得更低:「梁家小姐是我們少幫主沒過門的妻子!」
與錢汝珍一同上堂的,還有巴東縣有名的富翁梁員外的三個兒子、梁家的幾位叔伯與鄰居,另有一名矇著面紗的女子,由一名中年僕婦扶著,面紗簌簌抖動著,那女子想必緊張得全身都在顫抖。
梁家眾人大出意外。若在他州他府,他們必定以為縣太爺這是在以退為進,留出時日來好讓他們暗地裡打點;但是朱逢春對自己的羽毛愛惜得緊,是絕不會收授賄賂的,這一點他們非常清楚。
他忽地有所領悟:「你扣住這案子不審,就是因為七小姐的緣故吧?」
不待錢汝珍回答,朱逢春又道:「我家七妹要去巫山,你們川江幫應該盡一盡地主之誼吧?等她平安回來,我自會秉公處理此案。」
那片桃林,緊鄰官船渡,若讓別人得了去,闢為碼頭,對川江幫自是大大不利。川江幫想要將桃林拿在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錢汝珍泰然自若,只問道:「大人,國家律法與庶人遺囑,孰為重?」
錢汝珍不由得一怔。
接狀紙的當兒,朱逢春低聲問道:「梁家析產不公,關你什麼事?」
昨晚錢汝珍必定去敲過他的窗,卻不知道裏面睡的不是他而是鳳凰。這片青腫,想必就是鳳凰打出來的。鳳凰一向很討厭有人打擾她睡覺。
平心而論,錢汝珍長得並不壞,甚至稱得上年輕英俊,談吐也相當風趣,易地而處,朱逢春必定十分樂於多這麼一個朋友。只可惜……
錢汝珍自懷中抽出一卷律令,朗朗念道:「大宋律法,不論官家民家,析產之際,未嫁之女,按律應得其餘兄弟所得之五分之一家產,以為嫁資。」
只是,錢汝珍既有此意,為什麼昨晚不來找他商量?偏偏要在公堂之上作這等引人注目之事。
匆忙升堂之後,朱逢春才發覺,擊鼓的人是他的另一個大麻煩,川江幫的師爺錢汝珍。
他滿面笑容地將律令遞到梁家長子手中,一邊說道:「大少爺請慢慢看,這條法令,頒行未久,也難怪大少爺不太清楚。」
川江幫歷來不被世人看重,認為不過是些船夫縴夫、店伙牙郎之類的下九流之輩,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川江幫幫眾常年行走于川江與三峽之中,慣見驚濤駭浪,多歷生死之險,悍勇好鬥而又堅忍不拔,更難得的是上下齊心,所謂「三人同心,其利斷金」,僅此一點,便已令得大江南北刮目相看,等閑不敢招惹川江幫的幫眾。
錢汝珍高聲說道:「梁家四小姐狀告梁家析產不公!」
梁家諸人心慌意亂地傳看律令的時節,錢汝珍湊近公案,低聲說道:「縣太爺,能否高抬貴手,將官船渡西頭的那片桃林判給四小姐作嫁資?那片桃林,算起來還不到梁家兄弟所得的每份家產的十分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