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二 火鳳凰

第三章

之二 火鳳凰

第三章

鳳凰搖搖頭:「我想看看。」
前面的船隻向兩邊散開,讓錢汝珍的座船迎上了正當航道的那方礁石。
川江幫給朱縣太爺找了不少麻煩,現在該輪到朱大人整治他們了。
龍女在水中曲起身子一個翻滾,躲過了錢汝珍刺過來的短刀,順著附近暗礁激起的一股急流,繞到了錢汝珍身後。
川江幫的幫眾失聲大叫,但是已經看不清水下兩條纏鬥的身影。
鳳凰緊盯著她問道:「既然這兩年你一直呆在巫山,想必知道姬瑤花姐弟現在在什麼地方了?」
礁石上斜斜地坐著一名發色微黃、面色微褐的年輕女郎,暗青色的緊身魚皮水靠,襯得她的身姿如此婀娜曼妙。
然而弓弦響處,一枝長箭破水而入。
此言一出,船夫們都怒形於色。
岸上的縴夫將纖繩牢牢地縛在樹上,趁這個機會坐下來歇息。
面對著鳳凰,龍女已經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威風。
鳳凰泰然自若地面對著江面上無數的目光,隨著錢汝珍踏上他的座船。
鳳凰不無惱恨地說道:「那是一隻鴿子。想來必定是姬瑤光馴養的信鴿。」
一直張弓搭箭守著這個機會的四名船夫立刻放箭。
所以才穿透兩丈急流射中了深潛水中的她。
錢汝珍答道:「她若不是巫山弟子,又怎敢在巫峽之中也如此膽大妄為?難道巫山門就能容忍她不成?」
他第三次向水面浮去打算換氣時,終於被龍女抓住了機會,分水蛾眉刺披水而上刺向他后腰,迫得錢汝珍不得不憋住一口氣回過身來對付蛾眉刺。龍女腰肢一擺,如游魚般滑到了他的上方,將錢汝珍重新逼到了水下。
忙亂之中,突然間一片寂靜蔓延過人群。
剎那間水面上泛起一片血紅,錢汝珍浮了上來,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鳳凰回過頭瞥了他一眼:「不要叫我朱小姐,很難聽的。汴京人都叫我鳳姑娘。」
錢汝珍無可奈何地攤攤手:「這是縣太爺的七妹。」
只除了渾身水濕的錢汝珍。
鳳凰則仰著頭出神地凝望著遠遠雲霧中縹緲的神女峰。
龍女與川江幫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委實犯不著無緣無故地去得罪她。
錢汝珍答道:「龍女用的是一對分水蛾眉刺。這種兵器向來只用於南方水澤之國,鳳姑娘自然沒有見過。」
錢汝珍微微一笑:「鳳姑娘也不是一般的漂亮啊。」
鳳凰略一疑神,便說道:「就算她是巫山弟子,川江幫若是趕走了她,巫山門中其他弟子也只有感激你們的份兒。」
但是龍女潛入水中的速度太快,箭枝入水不過三尺,已經無力。而龍女已經又刺傷了一名船夫。
鳳凰隨即明白過來:「不要是你們都鬥不過她吧?」
川江幫的魚龍百變大旗升起。
鳳凰微微皺了皺眉。錢汝珍說話之際,目光始終停在她臉孔之上,令得她感到臉上微微發熱,頗為不自在。
錢汝珍在水中似乎與龍女一樣靈活敏捷,唯一不如龍女的是,他無法在水下呆太長時間。
錢汝珍嘆了口氣:「龍女是巫山弟子。川江幫還不想得罪巫山門。」
她放下握弓的手,恨恨地跺了一下腳。
然而在江上船隻紛紛拔錨重新啟航的混亂之中,某一艘船上,已有一隻不起眼的灰色鳥兒悄悄飛上了天空。
鳳凰越來越詫異。龍女居然有著這樣悠長的氣勁!恐怕她能橫行於峽江之中,憑的不僅僅是水性吧?
日出已久,官船渡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大小船隻紛紛拔錨起航。
兩側的船隻拚命躲往一邊。
鳳凰直到錢汝珍安全上船,方才收起弓箭,答道:「不錯。家師飛鳳峰鳳飛飛。你識得這弓箭,想必也是我門中人了。巫山十二峰,只有集仙峰最精於水戰,你是集仙峰弟子?」
鳳凰這艘船上的船夫反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總算來了,懸著的一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來了。
鳳凰有些困惑:「奇怪,她的眼神瞧起來好像不是一般地討厭我啊。」
他實在很不願意與龍女撕破臉,但是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否則川江幫再也不要在川江上行走了。
她身子一側,沒入了水中,飛濺的浪花中,隱隱可見暗青色的人影水底游魚一般逼近川江幫的船。
錢汝珍的神色變得極為凝重,咬著牙下了命令:「攔住她!」
錢汝珍站在她身邊,注視著江面的水流,躊躇良久,終究說道:「朱小姐,還是進艙去吧。巫峽水急灘多,在艙中還是穩妥一點。」
安排好這件事,他才拱手向鳳凰一揖,笑道:「鳳姑娘,多謝你了。早知你是龍女的剋星,錢某就不用下水獻醜了。」
精於水戰的集仙峰弟子,唯一畏懼的,便是飛鳳峰的射日弓穿雲箭。
錢汝珍忍不住又一次提醒道:「鳳姑娘,我想我們還是進艙去好一些吧。」
錢汝珍搖搖頭:「不是每個船夫都能夠在峽江之中與龍女斗的。這六個人,已經是幫中一流的好手了。」
又有兩名船夫狼狽而逃。
鳳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錢汝珍當然明白這幫伸長脖子的傢伙在看什麼。
片刻之間,六名船夫已經輪流浮上水面換了一次氣,龍女卻始終沒有浮上來。
鳳凰注視她片刻,說道:「希望你沒有騙我。留下那枝箭,你走吧。」
姬瑤花是不是就在那座山峰上等著她呢?
隱藏著的不自覺的熾熱目光,與他的外表很不諧調啊。
川江幫的船夫們看得目瞪口呆。
船上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說道:「錢——錢夫子——的水性好像——好像很不怎麼樣吧?」
水面上浮起一片血花,但很快被急流衝散。兩名船夫倉皇逃上了船,一個被戳傷了腳脖子,另一個險些被刺穿喉嚨。鐵汝珍命人趕緊給他們包紮傷口。
錢汝珍比她先一步見到那鳥影。但是峽江之中,飛鳥眾多,他並不覺得那隻鳥兒有什麼奇怪之處。見鳳凰惱怒失望,不能不問個究竟。
希望她可以趕在姬瑤花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之前,找到姬瑤花姐弟的棲身之處,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鳳凰注視著水底纏鬥的人影,忽而說道:「川江幫就不能多調一些人手來嗎?」
鳳凰審視著他們的傷口:「龍女用的是什麼兵器?這傷口很奇怪。」
長腳鄭六如釋重負地浮上水面換氣。
鳳凰長眉一挑:「你怎麼知道她是巫山弟子?巫山十二峰,她是哪一峰?」
龍女自礁石上緩緩站起身來,掠一掠頭髮,望向船頭的鳳凰。
龍女在數丈開外浮了上來,左肩處插著一枝長箭,她倚在一片暗礁上,臉色蒼白,指著船頭兀自張弓而立的鳳凰,嘴角微微哆嗦著說道:「你手中是不是射日弓穿雲箭?」
錢汝珍暗自嘆氣。
錢汝珍尷尬地笑笑。
她的手已伸向背後的短弓,但是錢汝珍突然雙手一分扯掉外袍,踢掉短靴,縱身躍入水中,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短刀。
龍女一指神女峰:「姬瑤光腿疾又犯了,這些日子他們一直住在神女峰上。」
龍女咬緊了牙,反手一拍左肩,將箭枝逼了出來,揚手擲向鳳凰,隨即一轉身沒入水中。
江面上一片寂靜,望著鳳凰的目光,是她熟悉的敬畏。
鳳凰察覺到天空中劃過的那道小小鳥影時,已經來不及阻止那鳥兒投入山林之中。
錢汝珍若有所思地望著鳳凰。這樣一個女子,似乎生來就應該是翱翔於九天之上的飛鳳,怎麼會誤入這峽江的急流之上?
錢汝珍下潛的速度,一點也不像一個水性不怎麼樣的夫子。
走在前面的船隻突然間傳來一陣喧嘩,有人驚恐地叫道:「龍女!龍女出來了!」
船夫好半天才醒悟過來,其中一個綽號「長腳鄭六」的船夫偷偷地扯一扯錢汝珍的衣角,低聲說道:「錢夫子,有沒有搞錯?帶這個女人上路,龍女不找我們麻煩才怪!」
六名船夫,包括那長腳鄭六,都跳下了水。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龍女消失的方向,突然回過頭對身邊的長腳鄭六說道:「沒個十天半月,龍女不會再出來。立刻傳信給秭歸分舵,叫他們將釣魚城吳大帥要的那班女樂走水路送往合州,別繞遠走棧道了。」
錢汝珍向水下潛得更深,讓開蛾眉刺,搶到了水流的上游,順了水勢挺臂一刀斜斜削向龍女的腳腕。
錢汝珍清一清嗓子,提高了聲音說道:「龍姑娘別來無恙,川江幫受命護送朱大人小妹過境!」
只剩下長腳鄭六還在勉強與龍女周旋。
鳳凰轉過身看著錢汝珍:「錢夫子是擔心龍女會發現我、來找你們麻煩?川江幫也算是一方霸主,怎麼就容忍她在川江之上這樣興風作浪?」
龍女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方才睜開眼說道:「我是集仙峰齊小魚。」
轉眼之間,川江幫便敗局已定。
錢汝珍命手下去查一查究竟是哪一艘船上放出的信鴿。
鳳凰在船上看風景,可知水中會不會也有人在看她?
水面上又泛起絲絲殷紅。
但是他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
也許她剛到巴東,便有姬家姐弟的耳目在嚴密監視著她了;現在姬家姐弟只怕已經知曉她的身份。
鳳凰站在船頭,望著兩岸高聳的山峰與山腳下一列列的縴夫,微微皺起了眉。這樣逼仄的峽谷,這樣艱難的行船,水流湍急,船行緩慢,怎及得中原大地上縱馬揚鞭的快意。
龍女望著鳳凰,過了片刻,曼聲說道:「錢夫子,你說我會讓路嗎?」
只不過,鳳凰身量高挑,氣度端凝,本就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架勢,此時長眉輕挑,鳳眼微豎,斜睨著川江幫眾人,嘴角似乎隱隱掛著一絲鄙夷的微笑,一群見慣驚濤駭浪的漢子,竟被她居高臨下的氣勢逼迫得不敢貿然發作,只能在心裏暗自嘀咕,紛紛低下頭去。
龍女終於浮上水面換氣了。
「朱」小姐聽起來的確有點兒不雅。錢汝珍暗自里一笑,說道:「鳳姑娘,還是進艙去吧。」
船夫們時不時膽戰心驚地望一望船頭臨風而立的鳳凰。
能夠做出這樣周密的安排,姬氏姐弟絕不會那麼容易讓人發現他們的破綻的。
他這話說得唐突,令得他自己說完之後心中都是一怔。鳳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異樣的迷惑。她知道自己很美,所到之處,總會引起人群的轟動。只是沒有人膽敢如此唐突地當著她面評頭論足。她感覺得到,這個看起來有些滑頭的年輕師爺,看她的目光,並不是她從前所常遇到的那種混雜著敬畏的愛慕,而是專註得灼灼逼人的審視,令她不能再如往常一樣視而不見。
眾人都已明白龍女的計劃。她不打算給錢汝珍換氣的機會。
她轉過話題說道:「等一會在神女峰下靠岸。」
長腳鄭六「哦」了一聲,認命地閉了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