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火鳳凰
第七章
雖然一路之上，行人紛紛讓道，鳳凰仍然覺得街道之上擁擠得令人難受；而更令人難受的是種種可疑的氣味。混雜著川江之中蒸騰上來的水氣，雖在暮春時節，已經有了悶熱之感。
錢汝珍一臉無奈地向鳳凰說道：「這是幫主的小姐，我們都叫她銀雀兒。鳳姑娘也可以這麼叫她。這小丫頭有時候說話沒心沒肺的，鳳姑娘不必同她一般見識。」
姬瑤光的眼神，讓她感覺更不舒服。
鳳凰的眉頭不自禁地又皺了起來。
姬瑤光在一旁只是別有用心地偷笑，一邊慢悠悠地享用著午餐。
錢汝珍的博聞強記、辯才無礙，只用在這等瑣事之上，是不是……
也許他永遠也不能擁有這樣的烈焰……
錢汝珍正待為鳳凰安排住處，門外一陣喧鬧，幾名幫眾神色古怪地看看鳳凰，退了出去。錢汝珍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並且她自己恍惚間也有著這樣的錯覺。
鳳凰心中瀰漫起一陣不可捉摸的迷茫與紛亂。
鳳凰
她真正想見到的，究竟又是什麼樣的錢汝珍？
鳳凰居然來看他舌戰群商？
姬瑤光看著鳳凰不自禁地微微彎起的嘴角，低下頭又偷笑起來。
她微微一笑，別開頭去。
但是她又不能讓姬瑤光離開自己的視線。
錢汝珍只一轉念，便慨然答道：「既然鳳姑娘要去峨眉，我當然該奉陪到底。只是幫中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這樣吧，今天先休息半天，明天一早，我們就啟程。」
鳳凰下船時，碼頭上的喧嘩立刻像疾風吹過草原一般一波波地自近而遠地消失。
錢汝珍笑一笑，沒有接著這個話頭說下去。
銀雀兒一聽這話，筷子一放，生氣地道：「才剛回來又要走！多陪人家一天不行嘛！」
也許錢汝珍寄身於市井之中，並沒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根本就是因為，他生來便喜歡與這些販夫走卒、船工行商在一處廝混，喜歡呆在這種喧鬧嘈
她是否已經看清、是否已經明白，他是一個完全不屬於她的過往世界的碌碌凡人？
錢汝珍對她的這個決定很是意外。
姬瑤光若有意若無意地向一名幫眾問道：「你們錢夫子是去處理什麼緊急幫務了？」
姬瑤光理所當然地坐上了本是川江幫派來接錢汝珍的一抬竹涼轎，眯著眼享受著江面吹來的清風，待到一行人在分舵大院門前停下時，他已經睡得迷迷糊糊。
姬瑤光忽然又感嘆起來：「看起來錢夫子混在這些人當中，過得很自在很快活啊。」
走在一旁的錢汝珍，不無感嘆地注意到，這幾天來，鳳凰心中緩緩瀰漫的怒意，令得她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隱隱約約的焰光，彷彿一團火焰照亮了碧濤滾滾的川江。
近午時分，船停靠在川江幫專用的碼頭。
清脆得如雲雀一般的聲音，彷彿已經令人看到一個活潑得如雲雀一般的少女。
姬瑤光笑吟吟地拍拍錢汝珍的肩：「錢夫子，久仰大名，今日
她的心底深處，究竟願不願意見到這樣的錢汝珍呢？
鳳凰沒有閑逛市集的興趣。
她不想在川江幫中等著姬瑤花找上門來。
鳳凰緊抿著嘴，看著姬瑤光被安置在錢汝珍的房中。
吃講茶原是川中舊俗。凡有爭端，又不想打官司，往往由雙方共同邀集幾位德高望重的鄉紳，選一家茶館，各擺理由，聽憑公斷，輸者付茶水之資。此種場面，往往是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口沫橫飛，煞是壯觀。因此每逢此時，總有不少好事之徒，圍觀評點，樂此不疲，更添不少盛況。
川江幫的川東分舵設在萬州。
萬州是川東最大的碼頭。舉目所見，江面上密密麻麻排滿了船隻，空氣中瀰漫著桐油、豬鬃和各色藥材的氣味；另有大大小小的糧船，沿江而下，蔚為壯觀。
錢汝珍覺得自己的心中一陣隱隱發疼。
錢汝珍的尷尬，鳳凰都看在
錢汝珍眉飛色舞、睥睨對手的模樣，的確也讓鳳凰感到，他在這兒，就像如魚在水。
這樣美麗耀眼、有如烈焰飛鳳的鳳凰……
有點兒大材小用？
但是一根刺卻橫在心中，梗得她臉上的微笑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錢汝珍只當沒有聽見她的抱怨。
茶館內外，人頭攢攢，嗡嗡議論之聲不絕於耳，但是錢汝珍的聲音仍然聽得非常清楚，他正在大談自大宋開國以來，當時物價的漲落與川江上糧船運費的漲落之關係，以證明今日運費之合理，旁徵博引，勢如江水，滔滔不絕，對方糧商幾次想打斷他，都插不進話。姬瑤光搖著頭嘖嘖嘆道：「錢夫子一開口，當真是勇冠三軍、勢不可擋啊，當年諸葛亮舌戰群儒，料來也不過如此吧。」
那幫眾不無自豪地一挺胸答道：「川東糧商十二家和下江糧商二十家前些日子聯手向我們壓低運費，錢夫子去跟他們評理吃講茶去了！那些奸商，怎麼辯得過我們錢夫子，算死他們這一回又要付茶資！」
鳳凰覺得姬瑤光話中暗藏諷刺，但是又抓不住反駁的把柄。
飯後錢汝珍匆匆離去，銀雀兒嘟著嘴坐在後院中喂池中的金魚。姬瑤光召來四名幫眾陪他去逛逛萬州城，又回過頭向鳳凰道：「鳳姑娘，你去不去？」
突如其來的，鳳凰決定帶著姬瑤光去峨眉。
連跑帶跳地闖進來的銀雀兒，身材纖小，五官纖秀，小鳥兒般飛撲到錢汝珍身邊，又笑又叫地嚷著一定要他解釋清楚為什麼一直瞞著大家他居然會有一身好水性、居然能夠同龍女在水中交戰多時。
誰知道這四名幫眾能不能看得住這個跟他姐姐一樣詭計多端的小子。
在鳳凰的世界中，也許每個人都會認為，能與她攜手的，必定是小溫侯那樣的人物吧。
她的視線觸到了倚在榻上的姬瑤光那對某件事情瞭然於心一般的微妙眼神。
他沒有把握，鳳凰會怎樣看這樣的自己。
門外少女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錢夫子，你瞞得我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