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二 火鳳凰

第八章

之二 火鳳凰

第八章

轉過頭看鳳凰的神情,知道姬瑤光並沒有說謊,心念急轉之下,想到這其中的關係重大,一雙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姬瑤光將棉袍裹得更緊,臉上的笑意更濃。
枯茶師太終於想起來理會他這個罪魁禍首,鋒利的目光轉了過來。姬瑤光一見她神色不善,立刻叫道:「鳳姑娘,我們只顧著討論錢夫子的事情了,你有沒有告訴師太,我能讀懂峨眉派的典籍?」
鳳凰不覺側過頭看著錢汝珍。
他帶著幾名手下,施施然退出了大廳。
他定一定神,方才答道:「我是巫山門集仙峰的棄徒。」
錢汝珍臉上時時掛著的玩世不恭一般的微笑,此時已然褪去。他望著空闊幽暗的前方,慢慢說道:「最後一次訓練時,我們還有兩個人。師父——啊不,我不能再叫他師父了,應該叫齊先生。齊先生說他最近在南海一戶採珠人家家中收得一名女徒,天生異稟,小小年紀,就能夠在水下呆上整整兩枝香的時間;所以那一次他給我們定下的也是兩枝香的時間。另一人死在了水中,我雖然僥倖挺了下來,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切地嘗到了死亡的滋味。」
枯茶師太在大廳中接待了他們一行。見到鳳凰這位侄孫女,枯茶師太不過略露一絲笑意表示高興,嚴厲的目光隨即轉向了錢汝珍。
峨眉山勢高峻,雖然已是春末夏初,山上仍舊寒氣襲人。姬瑤光瑟縮在太師椅中,嚴嚴實實地裹著一領他在上山前叫錢汝珍買來的棉袍,整個人只露出一張面孔,盯著錢汝珍,笑嘻嘻地說道:「錢夫子,師太在查問你家世呢,你懂不懂師太的意思?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好讓師太放心。」
這也是她心中隱約的疑問,只不過一直沒有看得很重要而已。
他盡可以悠哉游哉地在峨眉派中打發時間。
枯茶師太出了一會神,冷冷說道:「原來如此。峨眉門中都是女子,你和你那些手下,住在這兒也太不方便;再說有我照看鳳凰,也不必你再留下來了。帶著你的手下儘快下山回去吧。逢春那兒,自有我去交待。這些日子以來,外面流言紛紛,我們都該避一避嫌疑才是。」
他低聲在鳳凰耳邊說道:「鳳姑娘,你覺得枯茶師太看得住姬瑤光那小子嗎?」
直到合適的時機出現。
廳中一片寂靜。
姬瑤光話里的促狹,讓錢汝珍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窘迫。
姬瑤光心滿意足地向後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中。
鳳凰比他更快地站了起來:「要走我們一起走!」
那麼他認為,巫峽之中,龍女攔住他們的船、要逼鳳凰自毀容貌時,是到了生死時刻了?那個時候,他究竟是為了鳳凰,還是為了川江幫的威望,才會冒著生死之險去迎戰龍女呢?
錢汝珍能夠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個中艱辛,只怕是不足以為外人道的。
錢汝珍還在遲疑之際,姬瑤光已經吃吃地笑了起來。
留下噎了一肚子氣的枯茶師太,笑意盈盈的鳳凰,還有一臉幸災樂禍的姬瑤光。
枯茶師太冷哼一聲:「我攔不住你,還攔不住這個小子嗎?」
鳳凰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轉過頭看著姬瑤光:「外面那些謠言,是不是你叫人放出來的?」
鳳凰眉梢倒豎:「那姑婆何不試一試?」
鳳凰毫不退讓地迎著她的目光:「姑婆,即使你親自出手,只怕也攔不住我!」
錢汝珍啼笑皆非,鳳凰則惱怒地瞪視著姬瑤光,只苦於不知該如何做才能讓他閉上那張嘴。
枯茶師太很明顯是在防範錢汝珍,阻止他與鳳凰的繼續接近。
她不注意姬瑤光,卻先打量錢汝珍,這讓錢汝珍心念不覺一動。
姬瑤光一臉無辜地答道:「我連出恭時都有川江幫的人盯著,哪裡能夠與什麼人暗通消息製造謠言?這一定是瑤花乾的。」說著他看看鳳凰,嘻嘻一笑:「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不能算是謠言吧?鳳姑娘沒見錢夫子那言雖憾之心實喜之的模樣?我猜他其實恨不得每個人都將這謠言當真了才好。」他瞄了枯茶師太一眼,「至少師太是信以為真的。」
鳳凰禁不住「啊」了一聲。
她驀地明白,在世人眼中,在枯茶師太眼中,只怕出身平凡、混跡草莽的錢汝珍,是不應該與她走在一起的吧。外間流言,只怕多數也是在說錢汝珍不自量力等等。
他知道枯茶師太就算氣得要發狂,也絕不會讓任何人碰自己一指頭,以免損害了他那顆寶貴的腦袋。
鳳凰的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枯茶師太一怔。
鳳凰看看坐在一旁、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的姬瑤光,再看看怒氣沖沖沖的枯茶師太,想象著枯茶師太被姬瑤光嘔得生了無數悶氣的情形,忍不住「卟哧」一笑
鳳凰愕然望著枯茶師太。
鳳凰的雙頰不知何時已染上一片暈紅。
錢汝珍又道:「所以你還是留下來為好。我會暫時住在附近的普賢寺,有什麼事情,叫我一聲就成。」
她自然知道巫山門中訓練弟子的這個習俗。巫山十二峰,每一代雖則只傳十二名弟子,實際上各峰都不會只選一名幼童來培養。優中選優,能夠在嚴酷無情的訓練中脫穎而出的那一個,才能成為正式的弟子;其他人都會被淘汰。失敗者的下場,是很悲慘的。僥倖不死者,往往也就此再不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鳳凰知道,與自己一同習練飛鳳峰武功的五名幼童,三人在練氣時血崩而死;一人手足殘廢,雖生猶死;另一人落下終身吐血之疾,原有的一身驚人力氣,消失無蹤。
錢汝珍默然片刻,站了起來。
但是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說完向枯茶師太長揖到地,含笑道:「長者有命,晚輩不敢不從。但是朱五爺算是晚輩的父母官,朱縣太爺的尊命,草民也不敢不聽。所以晚輩斗膽,要在普賢寺暫住,還請師太見諒。」
姬瑤光若有所思地望著錢汝珍,喃喃自語般地說道:「難怪得……」他隨即湊近了錢汝珍,低笑道:「錢夫子,你可知道,巫山十二弟子之間,習練了相生相剋之武功者,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敵?所以有些人見了另一些人,就會像貓兒見了魚一般,由不得他不靠過去。咦,錢夫子,你居然會臉紅?」
枯茶師太一怔之下,怒喝道:「我不許!」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笑:「不知死之可畏,則不知生之可愛。我知道下一次我不會再有這樣幸運,於是我決定放棄。本來齊先生是要廢了我才放我走的,但是我這個人,向來油嘴滑舌地哄得他很開心,他一時不忍心,就高抬貴手放過了我,只讓我發誓,不得收弟子;不到生死時刻,不得用集仙峰的武功與人動手。」
錢汝珍暗自搖頭。鳳凰的性子,當真是與她姑婆一般剛烈火爆。
一直到他們上了峨眉山,也沒見姬瑤花露面。
枯茶師太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傳聞?
打量他良久,枯茶師太說道:「聽說你原本是重慶一個殷實人家的子弟,家中子弟或讀書或從商,唯獨沒有一個舞刀弄槍的。你卻居然能夠與巫山門的龍女在水中爭鬥,若非你不能像龍女那樣長時間閉氣,龍女只怕也未必能夠制服你吧。你究竟是誰家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