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錢汝珍「哦」了一聲，接過賬本，抱歉地向鳳凰笑笑，轉身走入左廂的書房兼賬房。

鳳凰枉自和錢汝珍一起廝混了這些日子，還是不太能夠領會這種拐彎抹角式的說話方式的。

她輕輕說道：「鳳姐姐，倘若能夠將飛鳳峰的武功心法加以修正，飛鳳峰弟子也許就可以改變那失之剛猛的性格，避免那生於烈火、死於飛焰的命運；也許就能夠在這濁世紅塵之中安身立命，同時又不至於湮沒了她烈焰般的美麗。」

鳳凰狐疑地審視著姬瑤花。

姬瑤花說，她會在巫山等著自己的回答。

鳳凰搖搖頭，將他推了出去。

姬瑤花靜靜地看著鳳凰。

鳳凰心念暗動。她雖是集仙峰弟子，但還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分析過飛鳳峰武功心法與弟子性格之間的關係。

雖然姬瑤光落到他們手中原本就是一個陷阱，但以錢汝珍對姬瑤花的了解，她是絕不會放過龍女被鳳凰射傷這個大好機會的，所以一定會趁火打劫去追捕龍女。

姬瑤花笑吟吟地看著他，尚未開口，一名川江幫的小頭目匆匆忙忙地跑入內院，手裡舉著兩大本賬冊，一邊嚷著「借過借過」，一邊直奔錢汝珍而來，口中叫道：「錢夫子，船廠那邊說這賬目不對，木料場那邊說就是這個賬，兩邊都快要打起來了，幫主叫你無論如何也要抓緊時間在一個時辰內將這賬目弄清楚，免得亂子鬧大了重慶府找我們麻煩！」

姬瑤花絕不是無緣無故地說這番話的。

錢汝珍應聲而來，一邊笑道：「只有鳳凰嚇著別人的，哪有什麼人能嚇著鳳凰？哦對了姬大小姐，你捉住那條美人魚沒有？」

姬瑤花輕輕地搖著她的手臂，含著笑無聲地請求著她的回答。

鳳凰疑惑地側過頭看著她：「你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姬瑤花又贏了一局。

姬瑤花一笑：「鳳姐姐，凡有所學，皆成性格。」

錢汝珍被一群朋友簇擁著來見鳳凰，望見姬瑤花，吃了一驚，連忙拱手作揖，心中卻在轉念，以後一定要勸鳳凰疏遠這個心思千奇百怪的女子。鳳凰太過直率單純，只怕被她算計了都不知道。

她究竟想幹什麼？

但是姬瑤花眼裡的神情令她心念一動。

她想要的竟是飛鳳峰的武功心法！

鳳凰恨不能擰掉姬瑤花那張百無禁忌的嘴。

鳳凰終於震驚地明白姬瑤花的來意。

錢汝珍望著她雙肩微微垮下來的背影，失聲笑道：「鳳凰，我猜她一定是碰上厲害對手了，才沒能抓住龍女。」

姬瑤花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不情願地答道：「沒有。」

鳳凰接過錦盒，看著姬瑤花：「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你不會只是送個賀禮這麼簡單吧？」

她在心中輕輕地嘆了一聲。

鳳凰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說道：「你說這些話，究竟想做什麼？」

姬瑤花左手托著一個錦盒，右手提著長裙，冉冉而入，笑盈盈地說道：「鳳姐姐，一雙玉環，祝你和錢夫子恩恩愛愛、福壽綿綿——」

鳳凰皺著眉思索了許久，方才不確定地答道：「也許是因為，在他身邊我覺得快樂吧？」

姬瑤花打量著鳳凰的臉色，「哧」地一笑：「鳳姐姐，你真的打定主意嫁給錢夫子這麼個長舌公管家婆？你就不怕以後會被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淹得透不過氣來？」

鳳凰也不覺一笑，仰起頭怔怔地望著錢汝珍的笑臉。

姬瑤花卻不忙開口，站起身來，慢慢地踱到牆邊，輕撫著鳳凰掛在牆上的射日弓穿雲箭，自言自語般地說道：「瑤光曾經說過，凡有所學，皆成性格。鳳姐姐，集仙峰的射箭之術，相傳是當年楚霸王傳下來的，是以由此心法生髮而來的飛鳳峰武功，剛猛非凡。集仙峰歷代弟子，十有八九都是叱吒一時的名將，論起性情來，都一脈相承，當得起一個『性如烈火』的評語，其中原因，恐怕就在於此吧。而這樣的性格，又將飛鳳峰的武功進一步發揚，使得飛鳳峰無論是射箭之術還是刀法拳腳，都越來越迅猛剛烈，勢如奔雷，勇不可擋。」

可是她輸得這樣幸福滿足。

鳳凰困惑地望著她。

姬瑤花深思地望著鳳凰，喃喃自語般地說道：「原來如此。我還沒有發現，其實你和錢夫子原本都是同一類人呢。」

姬瑤光曾解釋說，姬瑤花沒有及時趕來救他，是因為去追捕受傷的龍女了。

姬瑤花回過頭來看著鳳凰：「鳳姐姐，如果你嫁的是小溫侯這樣的人，我就不必問你了。但是你要嫁的是錢夫子，我就不能不問一問了。你這樣的性子，這樣的本領，該如何在川江幫這樣的地方安身立命呢？你若要安於這樣的平淡生涯，必定要收拾起從前那個鳳姑娘的性子，但是你若改變，就不再是當初那個讓錢夫子身不由己地喜歡上的鳳姑娘了，到那時，物是人非，情何以堪？更何況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很難做到改變自己，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覺得呆在錢夫子的身邊好像不再那樣快樂；你會懷念從前的鳳姑娘；你會抵擋不住那種縱馬揚鞭、彎弓揮刀的快樂的誘惑；你會渴望回到從前，卻又在回去之後思念這兒的一切；你會被從前的鳳姑娘和現在的錢家娘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撕裂——」

忙亂了一天之後，夜色之中，鳳凰終於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人。

錢汝珍聽到她的叫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忙過來詢問。

對鳳凰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萬人景仰的榮耀，而是生之快樂；就像錢汝珍一樣。

姬瑤花一笑：「當然不是。鳳姐姐，剛才我偷偷聽到不少賀客都在嘀咕說『彩鳳隨鴉』。我也覺得深有同感呢，你當真打算嫁給錢夫子？」

鳳凰已經知道自己的回答。

鳳凰失聲叫道：「你別說了！」

想到有人能夠讓姬瑤花吃吃苦頭，錢汝珍心情大好。

她想她還是挑明白了為好。

她提高了聲音向左廂房那邊說道：「錢夫子，我告辭了！鳳姐姐剛才被我的話嚇著了，你還是快點過來安慰她一下吧！」

八月初八，是鳳凰與錢汝珍的訂婚之日，地點就選在重慶川江幫的總舵。

姬瑤花嘆息了一聲。

姬瑤花一笑，款款坐下，望著妝鏡中鳳凰燦爛如火焰的面容，過了片刻才問道：「鳳姐姐，你究竟喜歡錢夫子什麼呢？」

不待錢汝珍再問，她已匆匆離去。

說著將錦盒遞了過來。

姬瑤花為什麼要這樣無情地揭開她心底深處隱約的不安？

真是痛快啊！

姬瑤花的臉上仍舊維持著那樣溫婉動人的笑容，輕聲說道：「鳳姐姐，我不僅僅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想幫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誠意，也該相信瑤光的能力吧。你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我會在巫山等著你的回答的。」

鳳凰橫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都在費盡心機地撮合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