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四 地獄變

第二章

之四 地獄變

第二章

朱逢春示意端公不必多禮,一邊往廟內走去,一邊微笑著說道:「還有一個月便是春節大祭,本官特地來看一看祭祀事務備辦得如何。」
說著側過頭向那小道士莞爾一笑:「對不住了啊小道長。」
甘凈兒在收刀回鞘之前,划傷了他。
要他們攔住這樣嬌俏的一個女郎,的確是太難為他們了。
生、老、病、死,人人難免,盡有求助於羅山的時候,還是不要得罪這樣的神醫為好。
四名衙役跟了進來,臉上頗有愧色,低聲說道:「大人,我們——」
朱逢春只一怔便已明白,甘凈兒那柄彎刀,想必是不飲血不能還鞘的寶刀。
甘凈兒「呀」了一聲,轉向老端公,說道:「差點兒忘了正事了。我來找閻羅王,他人呢?」
女郎一眼望見朱逢春,睜大了眼上下打量著他,微微偏著頭,嘴角含笑,說道:「我早就聽說過朱大人的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老端公已然認出那女郎來,顯然甚是頭痛,嘆口氣道:「凈兒姑娘,你好。」
松巒街盡頭的藥王廟前,瘦小得像只猿猴的老端公雙手籠在袖中,拿一個薄團坐在石階上,靠著粉牆,在煦暖的冬日陽光中眯著眼打盹,舒服得就如他腳邊趴著的那隻懶洋洋的老貓。
其實松巒峰弟子帶給鄉民的,不僅是「生」,也是「死」,所以才會給羅山這麼個綽號吧。
不過她腳一點地,便將小道士往地上一丟,自己縱身躍向古柏,腳尖在柏樹上一踏,借力飛起,躍上大殿之頂,輕飄飄飛去無蹤。
說完便一把提起那小道士,飛掠向高牆之外。
總算這個女子下手還有分寸,那小道士只是受了一點兒輕傷。
甘凈兒一偏頭:「我沒亂來啊。我只不過見這位小道長生得清秀,想和他聊聊罷了。」
朱逢春已聽出她話中的威脅之意,立刻追了出去。
但是院牆外一枝長箭破空呼嘯而來,甘凈兒猝不及防,「哎呀」一聲的同時,腰間彎刀已然出鞘,帶起一片淡淡寒光,格開了箭枝,人卻被逼回了庭院中。
追出來的老端公氣急地叫道:「凈兒姑娘,你別亂來!」
他生長汴京,見過的各地美女,不知凡幾,他的五妹鳳凰,便是汴京城中出名的美人;這女郎論相貌並非天下絕色,但是她微微上挑的嘴角,時時欲笑,眼波流轉之際,別有一種嬌憨俏皮的自然嫵媚,令人無法對她的唐突舉止生氣。
他看看甘凈兒,說道:「巫山十二峰,未知甘姑娘是哪一峰呢?」
卻已遲了一步。
這話說得暖昧之極。
正殿中供的藥王菩薩,日前才剛鎦過金,即使殿中昏暗,也是光彩奪目。藥王菩薩腳下,另外塑了一頭形似猿猴的小獸,一個葯簍,簍中放著一柄小鋤,小鋤上還纏著一根綠色長鞭。
守在殿外的衙役突然喝道:「什麼人!縣太爺在此公務,閑雜人等迴避!」
官服鮮亮的朱逢春站了出來。
端公見朱逢春注目于院中古木,忙說道:「這兩株古柏樹,相傳是黃帝時巫咸手植的,如今已有幾千歲了。」
她笑起來帶著一種小獸般天真無邪的嬌媚,但她自己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何嫵媚之處一般。
甘凈兒隨即揚起頭向大殿叫道:「閻羅王,我不管你在不在,若想要你廟裡這個小道士的性命,就拿葯來換!」
說著轉向朱逢春說道:「大人,這是——」
朱逢春暗自皺眉。被視為人間藥王的巫山門松巒峰弟子,世代受鄉民膜拜,卻不能護佑信徒平安,年年都有不少信徒在祭祀中死傷。但即便如此,鄉民仍是執迷不晤,將死傷者歸結為命數如此,當真可憐可嘆。
老端公驚訝地道:「正是這個意思,大人猜得真准!」
端公「嗬嗬」笑道:「這是前殿的藥王菩薩,中殿和後殿還有一尊藥王菩薩。」
甘凈兒一笑:「端公呀,你這話哄哄別人可以,要哄我可不行。你告訴閻羅王,他既然已經自毀不救巫山弟子的誓言,將九轉還魂丹給了神女峰的姬瑤花去救集仙峰的龍女,那就該對我一視同仁。我不要他的九轉還魂丹,我只要他的冰心雪魄丸。他若不給——」
朱逢春擺擺手。
一頂四抬官橋在廟前停下,衙役揭開轎簾。
女郎已搶先說道:「我叫甘凈兒,算起來是鳳姑娘的師妹,不知道該叫大人呢還是該跟著鳳姑娘叫『五哥』呢?」
老端公嘆道:「羅先生行蹤不定,讓我如何告訴姑娘呢?」
那小道士全身一熱,心中怦怦亂跳,只覺得就算此刻便死了也是無怨無悔。
端公引著朱逢春走到神案前,說道:「大人請看,這是能識百草的黃山藥獸綠衣,是藥王菩薩養著的神獸啊。這葯簍中是用來挖葯的藥王鋤,這是神農鞭,據說天帝見神農嘗百草,一日遇七十種毒草,實在太危險了,於是送他這根神鞭,鞭身能夠隨著草木的藥性改變顏色。」
這一代松巒峰弟子羅山,據說醫術比前代藥王更為精湛,鄉野傳言,他要你生,你就不會死;他斷你死,你也絕無生路,有如閻王決人生死絲毫無差,一來無去,便被人不無敬畏地稱為「閻羅王」。
朱逢春不知道她是有意如此還是天真得不知避嫌,只好笑而不答地轉過了話題:「凈兒姑娘找羅先生有事?」
甘凈兒「卟哧」一笑:「就叫我『凈兒』得了吧,甘姑娘甘姑娘的,多難聽,難道還有個濕姑娘不成?我是凈壇峰弟子。我就叫你『五哥』可好?哈,看你的樣子,一定不願意。不如這樣吧,當著人我還是叫『朱大人』,私下裡再叫你『五哥』可好?」
廟內古木參天,顯見得這廟建成已有多年了。
兩名小道士正在庭中空曠處晾曬藥材。
這女子只怕也忒大胆了。
端公慌忙前來向縣太爺行禮。
跌倒在地的小道士此時「哎喲」一聲,捂住了左肩。
一名正在曬葯的小道士被甘凈兒扣住了右腕命脈,動彈不得地站在那兒。
朱逢春右手動了一動,卻又停了下來。
朱逢春覺得自己的頭也開始痛了。
「閻羅王」的綽號,天下皆知,但世人敬畏羅山,當了面只敢尊稱「羅先生」,就算背地裡叫來叫去,總也有三分尊重,大家都擔心,若有輕忽,誰知道會不會傳到羅山耳里去呢。
說到此處甘凈兒抿嘴一笑,一擰腰肢飛掠出大殿。
朱逢春「哦」了一聲:「這麼說廟中供的藥王菩薩就是神農氏了。」
冬日微黃的陽光照著他英挺的身姿與臉容。這位年輕的縣令,仰望著藥王廟氣勢宏大的殿堂,示意衙役喚醒老端公。
這等輕功,就算是來去如風的姬瑤花,也有所不及。
一個嬌俏的女子笑聲傳了進來:「我自找閻羅王說話,關縣太爺什麼事來著,各位小哥何苦阻攔呢!」
左肩上一道斜斜的刀傷,正在滲血。
她這話說得含混,朱逢春只能笑笑,不便作答。
老端公其貌不揚,談吐倒還不俗。
朱逢春不覺皺了皺眉。
話音未落,一個著嫩黃衫子、淺綠長裙的女郎已經飄然而入。
原來這女郎與鳳凰一樣,都是巫山弟子。
那嬌俏動人的女子聲音,將閻羅王之名如此漫不經心地呼來,朱逢春不免有些詫異。
朱逢春不由一怔。
朱逢春心念一轉,說道:「一氣化三清,三尊菩薩的意思,是不是說藥王化身有三?神農氏、巫咸之外還有誰?不會是主持藥王廟的歷代人間藥王吧?」
這位出身將門、少年高中、精明能幹的縣太爺,任巴東縣令這兩年多來,在峽江一帶,早已是聲名遠揚。
那女郎生得嬌小玲瓏、珠圓玉潤,一雙彎彎新月眉,尤為秀麗雅緻、引人注目;行動之際,腰肢柔軟得彷彿風中楊柳,腰間以松綠絲絛系了一柄形如彎月的短刀,隨了她的步履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