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四 地獄變

第四章

之四 地獄變

第四章

姬瑤花神色黯然,過了一會才說道:「巴廩君無可奈何之下,送鹽水神女一條紅絲絛以作定情之物,卻在第二天清晨神女化為飛蠓、隱身於萬千飛蟲之中阻攔巴人土船時,一箭射死了腰系紅絲絛的那隻飛蠓。飛蟲無人驅使,就此散去,巴人的土船才得以啟航。巴人找到新的家園,這一代廩君務相功勞至大,因此在他死後,巴人奉他為神,據說務相之魂魄化為白虎,世世代代護佑巴人。而鹽水神女的部落,則世世代代見虎必殺。」
她抬頭望向前方的正殿:「巫女祠中,也供奉著鹽水神女呢,主持巫女祠的起雲峰弟子,向來自認是鹽水神女的傳人。」
難怪得鳳凰不肯來巫女祠。
姬瑤花也算是膽大如天的女子了,卻仍是像這世上大多數女子一樣,對那些無孔不入的蟲豸有著天生的忌憚與厭惡。
姬瑤花如此耐心地對他講解巫山弟子之間的恩怨,究竟又有何用意?
難怪得一入祠中便有遍體生寒之感。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
朱逢春忽然說道:「鳳凰已經告訴我,川江幫幫眾之中,也有信藥王與信巫女兩派,所以春節大祭時錢汝珍不能派川江幫幫眾來維持秩序。看來要在這一個月時間里杜絕來年春節大祭時的械鬥危險,只能藉助姬姑娘與令弟的聰明才智了。」
也難怪得諸多善男信女,只在祠前的石神女壇拜祭,不得萬不得已,絕不踏入祠內半步。
巫女祠三面都是綠竹環繞,青瓦粉牆,殿堂小巧可愛,迥然不同於藥王廟的巍峨。
他任巴東縣令兩年有餘,身在巫峽之中,對巫山十二弟子的情形也略有所聞。起雲峰弟子,據傳最擅長於馭使各類蟲豸,指揮號令,無不如意,卻原來遠承傳說中能化飛蟲的鹽水神女。
朱逢春心中一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朱逢春暗自好笑。
朱逢春少年時愛讀兵書,此後志在科考,四書五經讀得爛熟,《山海經》這樣的書倒還真是只聞其名未睹其貌,聽姬瑤花說起這段上古傳聞,不覺心驚,問道:「那後來如何?」
朱逢春暗自嘆了一聲,轉而問道:「姬姑娘為何說鳳凰不願意來巫女祠?她的膽子大得很,這世上居然還會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方才靜寂得有些陰森的庭院,因為他們的談笑而沖淡了那種詭秘之氣。
姬瑤花的白羅軟緞鞋輕輕踏在青石甬道上。
他們都是聰明人,不再糾纏于這個話題。
難怪得她要借這個機會與自己一同入祠。
姬瑤花似乎明白他心中的困惑,輕輕嘆了一聲:「朱大人飽讀詩書,不知有否讀過《山海經》這部上古奇書呢?巴人舊居之地有變,巴廩君務相率族人乘土船遷往他鄉,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神女,愛慕巴廩君的英武,向他說道:『此地廣大,水中出鹽,富饒遠過於他處,廩君何不留居此地?』廩君雖然也歡喜鹽水神女的美麗多情,畢竟別有心胸,留居十余日,便要離開。鹽水神女能馭飛蟲,於是化身為蠓,召來萬千飛蟲,遮蔽天地,巴人的土船無法啟航。」
但是……
那些份屬同門卻世世為敵的巫山弟子之間,是不是每一段恩怨都有著這樣詭秘迷離的傳說?
他忽地想到小溫侯。
要對付巫女祠,他其實是比自己更合適的人選。
主持巫女祠日常事務的師婆已經率領祠中諸道姑在正殿前迎候他們了。
他望一望煦暖的冬陽。
姬瑤花小心地避開甬道兩側伸出來的藤蔓,一邊說道:「飛鳳峰的箭術,有說是來自於射日後羿,有說是來自於霸王項羽,但是瑤光翻查巫山門中的典籍,廣加考證,發現飛鳳峰的射術其實要追溯到上古時候最擅射箭的巴人。巴人射魚為食,箭無虛發;所居之地多巨蟒,故有『巴山之蛇,可以吞象』的傳聞,巴人遇此巨蛇,若不搶先射殺,自己便會被蛇所害,因此巴人的射術,不但以速度與準確見稱,更以力量見稱。這種射術,後世又加以發揚光大,才有了今天飛鳳峰稱雄天下的射日弓穿雲箭。」
朱逢春「哦」了一聲,心想飛鳳峰的射術來源與鳳凰不敢入巫女祠又有何關係呢?
姬瑤花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看不見的危機,比看得見的危機更令人心悸。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彼此借重了。
近午時分,朱逢春在起雲街盡頭的巫山祠前下轎之時,姬瑤花已站在祠前的石神女壇前等著他了。
若非日光明朗,只怕就算是他也不願輕易踏入這個所在。
小溫侯生具一種剛烈如火的氣質,又貴為小侯爺,知交遍天下,如果有他在這兒,必定更能震懾陰暗中的蟲豸與馭蟲之人。
姬瑤花示意朱逢春等人先在神女壇前拈香禮敬,之後才緩步入祠。
巴廩君以如此手段射殺對他一往情深的鹽水神女,雖然是為巴人著想,但只怕他的魂魄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寧。這樣的負疚之感,以及對漫天飛蟲的忌憚與畏懼,想必在他的傳人之中一代代沉積下來,深深滲入了飛鳳峰弟子的心神與武功之中。
難道僅僅是為了借重他這個巫山兼巴東縣令的勢力、來達成她心中隱秘莫測的某個願望?
朱逢春心想這古木老藤之中,不知暗藏著多少不知名的蟲豸。
姬瑤花一笑:「不敢當,我姐弟二人,借重大人之處只怕更多啊。」
庭院之中,遍植古木老藤,天氣寒冷,藤蔓卻越發蒼翠,夾雜著星星點點殷紅如血的野果。微風輕吹,暗香徐來。只是那香氣非花非草,甚是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