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四 地獄變

第八章

之四 地獄變

第八章

方才姬瑤花用的若是刀劍而非指掌,這一擊已足可致命。
姬瑤花驀地一驚。
直到現在,姬瑤花還沒有亮出兵器,一味閃避。
一連七槍刺出,逼得姬瑤花遊走不定的輕靈步履稍稍一滯。
姬瑤花眉尖緊蹙。
梁佑在一旁淡淡地說道:「城門早已關閉,大哥想必不願意驚動縣太爺來開門吧?」
姬瑤花驀地向前連踏兩步,穿入前方雙槍之間,倒翻而起,雙袖牢牢卷在梁佐的槍上,人已倒懸在空中,腰肢折轉,雙足在梁佐槍上一踏,一股陰柔綿勁之力沿著槍身蔓延向兩端。
梁氏兄弟出槍越來越快,留給她的迴旋空間也越來狹小。
這兄弟兩人的槍法氣度,都與小溫侯有些相似。
就算她曾經將小溫侯騙得很慘,人家自己都沒有追究了,真不知道這些旁人又在較些什麼。
姬瑤花雙袖飛卷,纏住了梁佐刺來的雙槍。
這兩兄弟,究竟是誰家弟子?武林之中最善用槍的,莫過於山東紅槍會。但是紅槍會的七種槍法都是長槍,這兩人的短槍使得如此精熟,只怕絕非出自紅槍會。
在她身後的梁佐,翻轉身來,雙槍一左一右刺向她雙臂。
大堂之中,立時清出一大片空地來。
姬瑤花眉尖輕挑,微笑道:「兩位是擔心,我會在暗中設下陷阱扣住兩位,就像扣住前頭那些人一樣?」
他兄弟兩人從家丁手中接過兩對短槍,走了出來。那梁佐看看長柜上擺的沙漏時辰鍾,慨然說道:「姬姑娘既是巫山弟子,我兄弟兩人也不敢託大,只好聯手對陣了。現在是戌時一刻,亥時之前,若是不能取勝,我兄弟兩人立刻就走,再不向姑娘挑釁;若是能贏得一招半式,那就要請姑娘隨我們走一趟,回汴京去向小溫侯賠禮認罪!」
小溫侯家傳的戟法,本來並非天下絕學,但是小溫侯出身將門,禁軍將領大半都是父輩舊識,小溫侯由此得以出入軍營,經常與禁軍中的各位教頭切磋。那些教頭,都是從軍中精選出來的,名重一時的豹子頭林沖,便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像禁軍教頭和小溫侯這樣的人,從無數次實戰中練出來的本事,論招式也許不見得如何靈巧精妙,若論殺敵的威力,卻不是慣於江湖爭雄的尋常武林中人能夠相提並論的。
轉眼之間,姬瑤花已被困在四枝短槍之中。
開店的自然耳目靈通,姬瑤花騙小溫侯、惹得小溫侯的朋友找她麻煩的傳聞,幾個月前就已經傳到掌柜的耳中了。
遭殃的可是他的店啊,可憐他實在沒膽叫他們出去打,嗚……
那梁佐反手一掌將身後那張空桌推到牆角,叱喝一聲,四名家丁立刻躍了出來,沉身彎腰,各執一腳,將他們所坐的那張杯盤狼藉的桌子疊到了牆角那張桌子之上,轉眼之間十幾張桌子已經都被堆到東牆邊上,疊為三層,桌上的殘湯余酒,點滴未灑。
她的衣裙已被刺破數處,面頰被槍頭帶起的勁風颳得隱隱灼痛。
沙漏時辰鍾「當」地一聲輕響,亥時已到。
要論短槍,便是嶺南盤家的纏絲槍。然而纏絲槍以細密見稱,最擅纏鬥,可不是這種破陣殺將的氣勢。
梁氏兄弟心中也不輕鬆。
其他客人見形勢不妙,嘩然之餘,紛紛作鳥獸散,生怕他們動起手來,令得他們這些無辜者遭池魚之殃。
不待姬瑤花回答,梁佐雙腕一抖,兩枝短槍搠了過來,槍頭紅纓飄飛旋轉,勁風刺面,姬瑤花不願硬接,凌空飄起,右手在橫樑上一搭,掠向他身後。
梁佐面色鐵青,好一會才答道:「姬姑娘手下留情,我兄弟卻不能厚顏再留下來。」
那是人體最薄弱的地方之一。
那兄長梁佐,雙槍全取攻勢,招式也不見得如何靈巧,但是出槍迅猛,令人想到,一旦中槍,必定傷筋動骨。而那弟弟梁佑,兩枝短槍,始終攻少守多,但是每攻出一槍,必是要害之處或是要害之時,大有出招不必多、一槍必致命的氣勢。
那客人哈哈一笑:「我在神女峰上沒有找到你,正愁巫山廣大,不知該往何處尋找,卻不料剛到巫山縣便遇上了,真是機緣巧合啊!在下樑佐,這是我兄弟梁佑,汴京人氏,是小溫侯的朋友!」
大堂中靜寂了片刻,姬瑤花一笑道:「這一局就作平手論,如何?」
姬瑤花向掌柜的說道:「給我收拾一間上房,再送一壺秋色酒、兩碟小菜、一碗白米粥來,別的就不用管了。」
她輕攏長裙,隨著店夥計緩步上樓。
梁佐的雙槍立刻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刺向她雙肩。
姬瑤花一連避過兩槍,暗自皺眉。
汴京八十萬禁軍,藏龍卧虎,像梁氏兄弟這種從禁軍中歷練出來的對手若是多了,姬瑤花還當真要悔不當初了。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只會跟在兄長身後亦步亦趨的梁佑,此時突然搠出一槍,直刺向她后腰,出槍的時機極是刁鑽,正是姬瑤花雙足將要踏地、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
儀客棧是巫山縣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客棧,店中釀的四時酒,遠近有名;加之又在縣衙前的正街之上,治安良好,來往客人,只有囊中有錢,都願意在此投宿,好圖一個舒服安心。
他們開始明白小溫侯當初為什麼會栽在姬瑤花手裡了。
姬瑤花跟在店夥計身後悄然走入店內時,談興正濃的客人們紛紛抬頭望來,不免大為吃驚。巫山縣雖非荒僻小鎮,但是沉沉雨夜中,突然出現這樣一個白衣蹁躚、秀色動人的孤身女子,這情形未免有些突兀,令人驚詫不已。
梁佐揮手擲出一個小金錁子,叮噹一聲落在掌柜面前的長柜上,說道:「掌柜的放心,打壞的家什我們會照價賠付!」
驚風密雨一般的槍枝,始終無法真正擊中姬瑤花飛燕一般靈敏的身形。
而戌時已經快到了。
店內客人也是一陣騷動。
站起來高聲發問的那名客人,甚是年輕,身材倒不見得如何高大,但是眉宇之間,驃悍之氣甚重,氣勢便有些逼人。
說著他看了姬瑤花一眼:「姬姑娘,這大半年來,來找你的人很多吧?好像除了鳳姑娘,其他人都是有來無回。不知姬姑娘能否告知一二?」
坐在東頭角落的一名客人高聲叫道:「兀那姑娘,你就是巫山門的姬瑤花?」
站在長櫃后的掌柜取出住店簿子,滿臉堆笑地問道:「姑娘是要住店吧?後頭有清凈上房,請姑娘先報個名字,這也是公門立下的規矩。」
樓下大堂內,設了十幾張桌子,專供住店客人酒食。此時圍桌而坐的,尚有一二十人。想來雨夜無事,只好吃酒閑談。
不待梁佑回答,她話鋒一轉:「這一局我願作平手。接下來我還會在這客棧中住上三天,兩位如有雅興,瑤花隨時候教。」
而聽他們兩人的呼吸,顯然氣勁悠長,這樣狂風暴雨般的攻勢,還可持續一段不短的時間。
軍中悍將,向來都長於久戰。看來這兩兄弟也不例外。
留下樑氏兄弟在大堂內面面相覷,不知道明天該是走是留;若是留下來,又該如何面對姬瑤花。
這份快、穩、準的手勁倒也罷了,難得的是四個人行動之際就如一個人一般,配合得嚴絲合扣、滴水不漏。
槍頭勁風已經及衣。
姬瑤花微微一怔,不覺暗自嘆了一聲。
小溫侯的朋友還真多,而且個個都好像在為他抱不平。
掌柜的苦著臉望著立時變得空蕩蕩的大堂。
梁佐痛呼一聲,連退數步,方才勉強站穩。
卻已騰不出手來對付梁佑自身後刺來的一枝槍。
掌柜的落筆之際,突然省起這位姓姬的姑娘應該是何等人,筆頭一顫,一點墨汁落到了登記簿上。
這兩人的名字,她從未聽說過,不知道究竟是哪家弟子。
姬瑤花微微一笑:「我姓姬。」
姬瑤花打量他們片刻,這才微笑著說道:「正是。客官有何指教?」
以這兄弟兩人的槍法來看,只怕他們也是來自禁軍,至少也與禁軍關係密切,是以他們雖然在武林中絕無聲名,論槍法的簡捷犀利、槍槍致命,卻似乎還超過了武林中各派槍法。
他轉向手下家丁喝道:「收拾行李,和店家結帳,我們立刻就走!」
破碎的雙袖輕輕飄動著,放在別的女子身上,自是不無尷尬,但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狼狽。右臂上的淡紅細索,在搖曳的燈光中隱隱閃耀著變幻不定的瑩光,就如她的眼神一般難以捉摸。
她彷彿可以永遠這樣飛下去一般。
看這形勢,多半要打起來。
與他同座的那客人,相貌與他相似得很,只是略為文秀一些,想必是他兄弟。
這個女子的行事,當真是令人無法揣測。
那弟弟梁佑,擰腰反手自腋下刺出的一槍,辛辣得很,頗似同樣以短槍聞名的南陽徐家槍中「葉底藏花」一式,只是徐家槍這一式,選擇這個出敵不意的角度出槍,往往只是打落對手的兵器,迫對手就此認輸;梁佑這一槍,卻在刺出之後,槍尖突然斜斜挑起,直指向她的咽喉——
梁佐虎口震痛,槍枝一時把握不穩,被姬瑤花帶得連人帶槍迎向對面梁佑刺來的一槍。
梁佑突然間加緊了攻勢。
她轉向剛剛從長櫃底下鑽出來的店伙:「領我去客房吧。唉,這麼打一場下來,可真是累人。」
還有,前頭找來卻有來無回的那些人,真的都讓姬瑤花扣起來了,還是別有內情?
三枝短槍交擊,勁力激蕩,兄弟兩人被震得向後連退數步,姬瑤花雙袖碎裂,如白蝴蝶一般片片紛飛,內著的月白褻衣和纏在右臂上的那道淡紅細索都露了出來;但是她在翻飛出去之際,一指戳在踉蹌後退的梁佐的左耳根后。
姬瑤花目光一轉,說道:「外面正下著雨呢,我可不想在雨地里動手,弄得一身的泥水。」
他們身邊,另有四名家丁,倒都是些驃形大漢。
這才轉向方才出聲的客人。
姬瑤花腰如柔柳,順著勁風來處,擰轉過來,變成了面向梁何,槍枝堪堪自她腰側擦過。梁佑急收右手,左手中另一枝短槍卻已搠向她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