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五 飛天舞 下篇 雙飛

第一章

之五 飛天舞 下篇 雙飛

第一章

莊嚴靜穆的《黃庭樂》,已變為清遠飄渺的《登仙樂》。
夜色四合,層層香燭燃起,煙霧繚繞,自觀星台下望去,台上起舞的人影,如在雲中,令得仰望者不覺而生跪拜之心。
他將法衣甩入神案前的銅盆之中,由它燒成灰燼。
郭國師繼續說道:「六甲神兵已降世,服我符水者,皆得成神兵!」
東京城中,十一月初的天氣,雖然稱不上滴水成冰,也已經極為嚴寒。冬雲陰沉沉地壓在天空之中,一如東京城外黑鴉鴉的金人軍營壓在東京人的心上一般沉重。勤王的各路人馬早已被遣散,禁軍精銳,早在正月里的攻城戰中便已損失慘重,所余精兵,又因北方重鎮太原危急,不得不分兵北上救援,東京城中兵力既有限,士氣又低落,隱隱然已有無盡悲涼之感。
她知道自己臉上必定也掠過了這麼一種冷笑。
蘇朝雲與季延年振袖起舞。
他們兩人是大宋國土上最負盛名的女巫與男覡,無怪乎會被同時召來,配合郭國師祈請神靈。
狂熱的呼喊與急昂的歌鐘聲里,蘇朝雲看到了季延年臉上一閃即逝的、鄙夷的冷笑。
觀星台旁,樂工歌女正在演奏徽宗帝親自校定的《黃庭樂》。巍峨高聳的觀星台,上下三層,每層都按方位立了四色旗幟,每面旗幟下守著一名身著法袍的道士,共計一百零八人。暮風寒涼,那些守陣不動的道士,已有不少人凍得嘴唇烏青了。在台上最高處,身著太極八卦法衣、披髮仗劍、焚香禱告的,是新近被封為國師的東京道士郭京。當今官家,已經將守城退敵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位國師所說的「六甲神兵」之上了。
蘇朝雲自觀星台右側繞出來時,才發現對面走來的是同樣身披錦袍、頭戴金冠的季延年。
諸多道士同時高喊:「神降天火,佑我大宋!」
這不是巫山,台下也不是巫山的淳樸鄉民。他們對神明的信仰,遠遠不足以召來神靈。郭國師的伎倆,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們。
三道紙符發出,郭國師轉而用桃木劍將神案上玉盆中的清水灑向起舞的蘇朝雲與季延年,一邊踏著禹步,一邊吟唱:「洗塵埃,洗塵埃,洗凈塵埃迎神來——」
歌鐘轉急,舞步轉疾。兩雙長袖,與幡帶一道,在空中交錯飛旋。
這已經是他們第五次同台獻舞了。
終於,夜空中出現一點火光,如流星般徑直投入觀星台。郭國師大袖一揮,那點火光沒入他袖中,立刻燃燒起來。郭國師已旋身甩下了陰陽法衣,桃木劍刺出,挑著燃燒的法衣,向觀星台下的眾人展示,高聲說道:「神降天火,佑我大宋!」
日暮時分,禁宮之中,歌鐘響起,伴著悠揚的唱經聲,傳入宮外的街巷。
琵琶女與季延年所帶的樂工都被留在觀星台下,兩名道士引著他們兩人分別自左右兩側登上觀星台。
琵琶女與季延年的樂工,卻是第一次奏響同一首曲子。
歌鐘悠遠,舞步飛揚,恍惚又是楚陽台上的情形。四年賽舞,此勝彼負,此負彼勝,竟是一直不能分出高下。一年年賭鬥,原本專註于神靈的心,卻在不知不覺間轉移到同台的對手身上。舞給神靈的深情,年復一年,漸漸已悄然生變。
待到他們兩人一左一右站定,長須飄飄的郭國師叱喝一聲,桃木劍挑起一張黃紙符,在香燭上點燃了,望空吹去。守陣道士立刻齊聲高喝:「請天尊——」
四目相視,是同樣的冷淡。
高處寒風刺骨,旗幟翻飛,長長的幡帶在風中亂舞。
身披錦袍、頭戴金枝玉葉冠的蘇朝雲,由四名道姑六名琵琶女陪同著,穿過御苑的白石甬道,慢慢地走向設在觀星台上的祭壇。所過之處,宮女內官,都感激又惶惑俯伏在地,不敢仰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