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七 春水流

第四章

之七 春水流

第四章

接近觀牆之際,他心中忽地一動,不覺停住了腳步。
秀山在暗中答道:「師父倒是知你甚深,猜到你就不會這麼老實地呆在觀里等著明天的講經大會,所以叫我來警告你別四處亂跑,卻沒料到還是來遲了一步。」
身後並無人蹤。
于觀鶴不覺一驚,他並無把握同時對付姬瑤花和明春水,攻勢立時停了下來。
他施施然躍下屋頂,搖搖擺擺地向紫微觀方向行去。
他等了良久,直到那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消失,方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縱身躍上高牆,奔向他們師徒下榻的紫微觀後院客房。
而暗中那人接連擲出的幾片屋瓦,無論是出手的力道還是把握的時機方位,都極是精當。姬瑤花轉眼之間已陷入前後夾擊之中。
姬瑤花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縛仙索驀地在空中拐了一個彎,纏向對街的小樓,帶動她身形飛往對街。
于觀鶴等了一等,只得離去。
于觀鶴道:「談不上什麼見教。不過是因為這大半年來,姬師妹太過膽大妄為,令得各家道友都來向我抱怨,說如果姬師妹再不收斂,便要發動道門各派聯手來制服姬師妹與幕後籌謀的瑤光。恰恰官家最近又下旨徵召各地道門入京,參同契,求天機,證仙道,若是道門各派當真要聯手來對付姬師妹,這個機會當真是再方便不過。所以我來勸一勸姬師妹,多為你自己和瑤光的安全著想,善自珍重。」
大師兄秀山平板的聲音自漆黑的房間內傳了出來:「夢生,你剛才在牆外和誰說話呢?我記得你在東京城裡並沒有這種會在半夜裡跑來見你的親友吧?」
唐夢生關上門,對自己嘆口氣,躺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喃喃說道:「要是秀山你知道我剛才碰上了什麼人,幹了些什麼事,你那張石板臉還能不能板得起來?」
姬瑤花飛掠的速度極快,于觀鶴起步又晚了一瞬,眼看距離越拉越大,斜刺里忽地飛來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尖哨著自前方擊向姬瑤花的雙腿。姬瑤花疾奔之中不及止步,只能藉著前沖之勢,硬生生扭轉身軀,向後一翻,讓過那暗器,那暗器擊在她身後的屋頂上,碰得粉碎,卻原來是暗中那人不知從何處隨手揭起的一片屋瓦。
如果暗中跟蹤他的人真是姬瑤花……她會不會誤認為自己是紫微觀的人而將這筆賬記到紫微觀的頭上去?
于觀鶴拈鬚而笑:「姬師妹與瑤光若真有此意,這引見之責么,我自是當仁不讓。」
姬瑤花轉過身來:「于師兄原來一直在跟蹤我。不知于師兄有何見教?」
推窗之際,唐夢生突然停住了手。
一邊說一邊跳進窗去。
這一停之間,于觀鶴已經追近。
長夜漫漫,街道之上,挑著食盒叫賣的小販都已歸家,只有更夫「小心火燭」的喊聲與鑼聲在回蕩。
暗中那人也停住了手。
姬瑤花的笑容忽地一變而為怒容,縛仙索自袖中蜿蜒而出纏向于觀鶴的同時,咬著牙說道:「可惜我從來就不相信于師兄你有何善意!」
暗處悄無聲息,想必那人不肯露面。
唐夢生腦中浮出姬瑤花的身影。暗夜之中,他並未看清姬瑤花的容貌,留在印象中的,只有那白衣白裙、翩然翻飛的身影,還有夜色中燦若流星的一雙眼睛。
但是他總覺得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有如獵人打量獵物,漁翁打量魚兒。
唐夢生笑道:「是,是,我以後一定乖乖地在房裡睡覺。東京城的夜晚,好像比白天還熱鬧呢,的確不是個躲清靜的好地方。師兄等了大半夜,想必也辛苦了,我就不留師兄你了,請——」
姬瑤花欲笑不笑地盯著他:「于師兄與紫府真人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這個引見之責,瑤花是不是可以託付給於師兄呢?」
但是暗夜中傳來明春水的叫聲:「姬姐姐,你等等我呀!」
于觀鶴拂塵揮起,擋住縛仙索的纏繞,身形旋轉之際,拔出了背負的長劍,挑向縛仙索的中段,心中不免疑惑。姬瑤花平日里就算磨好了刀子要宰人,也會面帶微笑、溫婉可親地下手;今晚卻似乎沉不住氣了,連帶得縛仙索的飛舞也大見浮躁之象,無復往日的溫柔纏綿。
她向來對於觀鶴防範甚緊,今晚卻突然變得這麼通達,反而令于觀鶴暗生疑慮,沉吟一會才道:「明天九華山太乙觀紫府真人會在紫微觀開壇講道。紫府真人是江東天師道之泰斗,太乙觀九派劍術也久享盛名,紫府真人更被稱為江南武林第一人。姬師妹若真的有意參詳各派道家的心法與武功,何不循正道而行,求見紫府真人,與太乙觀諸弟子共同參詳?若有紫府真人出面介紹,姬師妹再要與其他各派共參大道,自然容易得多了。」
姬瑤花飛掠過長街的身影突然間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她身後,輕聲喝道:「出來吧!」
唐夢生回過身來,拱手長揖,低聲說道:「是姬姑娘嗎?在下太乙觀弟子唐夢生,方才雖然有得罪之處,不過不知者不為罪,姬姑娘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與唐某這樣的無名之輩計較吧?他日若有機會,唐某定當登門謝過!」
房門「啞」地一響,秀山飄了出去。
于觀鶴拈著長須,慢慢地踱了出來,微笑道:「看來姬師妹真是耳目通靈,什麼都瞞不過你。夜色已深,姬師妹就算不便在小溫侯府上留宿,小溫侯也該派人送你一程才是。也許姬師妹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住的地方?」
于觀鶴追了上去。難得有一個姬瑤花心浮意亂的好時機,如何能夠輕輕放過?
于觀鶴向暗處道:「貧道于觀鶴,是何方朋友暗中助我?可容貧道當面謝過?」
良久,自一處屋檐下翻出一個人影,卻是紫府真人的那名俗家弟子唐夢生。四面望望,悄無人跡。唐夢生吁了口氣,拍著胸口,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還以為那道士在追女飛賊呢,卻原來是于觀鶴在追姬瑤花。幸好沒有糊裡糊塗地打傷姬瑤花,否則麻煩就大了。唉,這東京城,還真是熱鬧,跑到屋頂上睡覺,都不得安寧。還是回去吧,免得師父查到我房裡沒有人,又要挨訓。」
姬瑤花一笑:「如此說來,我真要多謝于師兄的一番好意了。于師兄這番話,我會轉告瑤光,他日若有機會,再來面謝于師兄。」
唐夢生度量了一下距離,心知秀山不過只能聽到隱約的說話聲而不可能聽清楚內容,當下一笑道:「我向來有個愛自言自語的毛病,秀山師兄又不是不知道。師兄等了我很久了吧?是不是師父叫你來抓我的?」
姬瑤花向對街橫飛了過去。明春水的聲音也跟著變了方向,遠遠地向城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