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紫府真人所講的其實都是他早已熟知的內丹之術，只不過每到一地，總會比照本地風光來闡明道理，於是他只好每次都得費心記下這些新的章節與語句。聽眾的提問也無甚新意，唐夢生的手雖然不曾停下，卻是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看得旁邊磨墨的小師弟秀松直皺眉頭。

姬瑤光哂然一笑：「應是翰林院手抄敬獻宮廷的善本，並無錯訛。」

庭院中擠滿了道士與俗客，等著紫府真人升壇講經。秋陽透過樹梢，斑斑駁駁地投在眾人的身上，嗡嗡議論之聲，淹沒了風中的樹葉嘩嘩聲。

紫府真人沉吟了許久，庭院中一片寂靜，都在等著他對這句大違常理的話如何解釋。

正當盛年的紫府真人，終於由兩名大弟子秀山和秀水陪同著登上講壇。唐夢生坐在講壇背後的長案前，百無聊賴地搖著筆桿，等著記下紫府真人的講經以及與聽眾的對答。

唐夢生諸人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一部書。紫府真人初時還以為這是提問者杜撰出來有意想難倒他，畢竟北方各派道門向來與稱尊江東的太乙觀不甚投機；但是坐在講壇旁的于觀鶴低聲向他說道：「紫府道兄，這位便是我曾向道兄提到過的姬瑤光。」

所有人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秀松悄悄兒向唐夢生說道：「這不像在求教，倒像在故意拿難題考師父了。虧得師父解說精妙，要不然那姬瑤光可要得意到天上去了。」

不過，一名姬家老僕臨走之時，特地擠過人群遞上了一封信。

大弟子秀山拈量著手中薄薄的信箋，看看講經壇上侃侃而談的紫府真人，決定還是等到講經會散后再遞上去。

龍出於水，虎生於火，才是自然之理；姬瑤光所引的這句話，看起來甚是不通。紫府真人注視著他說道：「姬施主所見的軼書，可是善本？」

唐夢生又開始喃喃自語：「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聖人誠不我欺啊。」

紛紛擾擾之中，突然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鑽入他耳中：「真人講內丹之術，不知對晚唐軼書《赤松子養生論》中所說的『龍從火里出，虎向水中生』這兩句話作何解釋呢？」

紫微觀是皇家道觀，緊挨著御苑后牆，規制宏大，庭院尤其開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道觀是當今官家繼位時才興建的，殿堂雖新，卻沒有參天古樹，畢竟少了幾分古雅氣象。

唐夢生嘆道：「也別高興得太早，沒聽他說以後還要來向師父求教？」略一回想，不覺笑了起來，自語般道：「姬瑤光這個人，這樣聰明又這樣不肯收斂鋒芒，倒真有意思。」

紫府真人本想在講經會散后留下姬瑤光來好好談一談，不想姬瑤光卻在他重新開始與聽眾對答時悄然退場，倒令得他難免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

紫府真人終於慢慢說道：「據我看來，火者，人身陽剛之正氣也；虎者，意喻人心之張揚激奮也。虎生於火，本是常理；但若是火勢太盛，虎氣太重，必會焚毀人之本身，需以陰柔卑下之水來節制烈火之虎，故有『虎向水中生』之語。『龍從火里出』，大理應是同此。不知姬施主以為如何？」

他的確很想見識一下姬瑤光和他那位同樣有名的姐姐。

紫府真人不覺「哦」了一聲，心知姬瑤光在禁宮之中攻讀道藏已近一年，以他的博聞強記，見過這樣一部軼書、這樣一句話，不足為奇。

如非善本，只怕多有錯漏之處。

唐夢生握筆的手停了一停，探出頭去想看清楚有名的姬瑤光究竟是什麼樣子一個人，但是人頭攢攢，他又坐在講壇后，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講壇兩側坐著的人的後背，只得對自己搖搖頭，又縮回身去記錄。

姬瑤光默然片刻，拱手一笑：「真人見識超卓，瑤光受教了，他日若有機會，一定再來向真人求教。」

之所以選定他來記錄，是因為他寫得一手飛快的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