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翻雲覆雨費心猜
第一節
吳婆婆喃喃地道：「四十年了，我家相公死在宣王手中已經四十年了，這些年過得可真快啊！」
她合起雙掌，將那個裝有東海王頭髮的荷包握在手中，閉上眼睛，在心中輕輕地說道：「父親，請你保佑我。我一定不會失敗的。」
現在又輪到她自己了。
方心愚苦笑：「這樣的好事，我求之不得，怎會不願意？但是我要娶你，是有條件的吧。什麼條件？」
雲夢心中忽地一怔，明白了唐廷玉為什麼一直陰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後。
她很想知道當唐廷玉發現不知該向哪個方向追蹤時，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方心愚仍是笑嘻嘻地道：「我現在沒有心。我的心早在初見你時便讓你吃掉了，哪來的什麼真心假心呢？」
吳常憑著罕見的體力，支持到妻子聞訊趕來，告知這一切，留下一句話：「我不甘心！」
小青：「畫出小姐要的那幾張圖。」
方心愚垂手立在一旁，非常無辜的樣子，說道：「家祖說棲霞堂不需要出入方便，所以設計成這種機關，說這就叫做『大巧若拙』。」
那手下領命而去。
說到這兒她皺了皺眉，心中止不住一陣煩躁。她沒有料到唐廷玉這麼快便發現了她的行蹤，一路緊追不捨；按理，由蕭蕭冒充她布下的疑兵之計應當是毫無破綻，怎的唐廷玉偏偏不上這個當。
吳婆婆轉念又道：「棲霞堂的機關，一定非同小可；就算你能進得了落霞寨的內寨，只怕也進不了棲霞堂。」
他得先摸清對方的底牌。倘若是格殺勿論，就得另打主意。
當年金國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文武雙全，內外兼修，又都出身皇族，其中為首的，就是完顏澤。所向無敵的蒙
雲夢說道：「我得去向方心愚要機關圖了，吳婆婆請恕我失陪。」
吳婆婆也笑起來：「有龍莊主策劃此事，你們的勝算還是很大的。只不過又來找我這個孤老婆子做什麼呢！」
雲夢微微一笑：「宣王府的人已經追到了天目山中，我需要吳婆婆你替我們擋一擋。在東天目山，宣王府要斗過五禽門，只怕也不那麼容易。」
小青彷彿能讀懂他眼睛里的話，輕聲說道：「如果你娶了我，就變成了自家人，小姐就會讓三聖道人為你解開這一回中的毒，讓你好好兒地回到天機府去。」
方心愚：「不畫又怎樣？」
他幾乎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面對的不是宣王一人，而是六個世家；為了殺他，連最保守、最吝嗇的鬼谷，也將自己的絕學交給了宣王。
雲夢淡淡地道：「希望你沒有漏掉什麼。」
與天下為敵者，天下也與他為敵。
吳婆婆道：「要對付宮家，不容易啊。宮家恩威並施，天目山一帶的山民和黑道人物，沒有不聽命於他的。落霞寨是方天機設計，宮家再加以完善，天險人力，固若金湯。寨中又有廬山醫聖的門外弟子宮絕塵，還養了幾隻黃山藥獸『綠衣』，任何毒物都逃不過它們的鼻子。對付方天機的法子，是不能用的。依我看，最好還是將宮太宏引出來殺。」
雲夢：「相傳十三太保都已葬身軍中，但我知道，至少完顏澤沒有死，率部下南逃至江東，得到宣王與華陽真人的幫助，改姓宮，蟄伏在天目山，積聚力量，以待時機復國。當時的權相
帶著這個小小的得意，雲夢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去落霞寨的山間小徑。
吳婆婆嘎嘎地笑起來：「爽快！不過，我雖然早聽說過棲霞堂有一個莫大的秘密，卻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秘密。」
雲夢看看吳婆婆，說道：「棲霞堂的秘密，阿婆聽說過嗎？」
方心愚不語。這頭慧黠的小狐，要求他的真心，究竟是什麼用意？
吳婆婆盯著她：「你怎樣讓人相信宮家其實是女真人？」
雲夢輕輕地撫了撫藏在自己護腕中的那束頭髮。
雲夢：「真的沒有辦法進內寨？」
吳婆婆目光一閃：「你這次的目的，不只殺宮太宏那麼簡單吧？」
一念及此，雲夢不覺微微一笑，召來一名手下，將用青布囊裝好的荷包交給他，吩咐道：「立刻交給蕭蕭姑娘。」
吳婆婆略一思忖，又道：「只不過宮家必定早已接到警報，防備著你了。」
山崗上是一片墓地，山風浩浩，吹得墓前的香燭搖搖欲滅。
吳婆婆懷疑地看著她：「方心愚會畫嗎？」
小青嫣然一笑：「休要假惺惺，小姐什麼事不知道？你只說，畫是不畫？」
雲夢仰望著黑暗深邃的夜空：「宮家本姓完顏，宮太宏的父親名叫完顏澤。」
荷包淡淡地似乎還帶著海風的氣息。
如雲夢所料，方心愚已經乖乖地畫出了落霞寨的地圖
吳婆婆沉吟著道：「唐廷玉和宣王府的關係很不尋常啊。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宣王選定的繼承人。」
吳婆婆震驚地道：「獅頭太保完顏澤？」
雲夢莞爾一笑：「他會的，因為他怕死，真的怕死。他的命可珍貴得很，就算是宣王也不能讓他為了棲霞堂而死在我手中。」
雲夢一笑不答。就算如此，又怎能擋得住她？
雲夢：「我想是的。因為當初宣王擁立潞王為嗣的事，宣王與官家和賈太師之間已成水火之勢。宣王一日不死，官家和賈太師一日不能安卧。如果我毀掉宮家那份誓約，官家一定不會承認有這麼回事，宣王府的那份誓約成為孤證，便不足以取信於天下。到那時，宮家有什麼理由在天目山屯田練兵？宣王又有什麼理由向天下人交待？他一個勾結金國餘孽、圖謀不軌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宣王一倒，太乙觀、白鶴庄、天機府、試劍廬和霹靂堂這些世家大派都得跟著倒下，這便是『擒賊擒王』。」
雲夢揮手令他們退下，藉著桌上搖曳的燭光，專心記憶這兩張圖。
方心愚「哈」地一笑：「我會漏掉什麼？簡直是笑話！老實說就算是家祖當年自己畫的設計圖，也不過如此！」
方心愚頭皮發麻，轉過頭望著對面山崗上臨風而立的雲夢，心裏明白小青絕不是在恐嚇他，雲夢肯定不是說說而已。
小青在背後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襟，暗示他少說兩句。
白髮蕭蕭的吳婆婆，拄一根龍頭拐，立在一座墓前，石碑上刻著「五禽門第七代掌門吳公諱常之墓」。四面叢冢累累，安葬著五禽門的歷代弟子。而山下小村便是五禽門世代棲身之處。
雲夢一直靜靜
雲夢望了望山崗下：「方心愚會將落霞寨和棲霞堂的機關圖畫出來給我的。」
方心愚低笑道：「最難消受美人恩，我如何敢恨呢？」
小青認真地看著他：「小姐會殺了你。」
小青輕輕地嘆了口氣：「小姐說過的話，沒有不算數的。」
雲夢一怔。吳婆婆卻已轉過話題說道：「你需要我們擋住宣王府的人多長時間？姑蘇趙府有沒有人追來？」
唐廷玉一定在這荷包上做了什麼手腳。
吳婆婆恍惚又見到雄姿英發的兒子，出發前跪在她面前告別。是丈夫在漠北結識的朋友龍擾三找到這兒來，挑起了他胸中熊熊的復讎火焰。他豪情滿腔地去了，卻永遠留在了冰冷的鄱陽湖水中。
西天目山落霞寨宮家，是宣王的好友，也是東海之戰的幹將。
吳婆婆怔怔地望著她雖然矇著面紗、卻仍然可見飛揚神採的面孔，突然嘆了口氣說道：「難怪得你要蒙上面紗，因為你實在很像你的父親。我很奇怪居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一點。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
莽莽蒼蒼的天目山，竹林如海。春寒料峭，暮色蒼茫里，東天目池南岸小山村中閃爍著幾點昏黃的燈光。
吳婆婆：「宮家那份，一定是保存在棲霞堂了。」
方心愚吃驚地道：「誰說我能畫出那幾張圖？」
雲夢搖搖頭：「趙府沒有來人。趙鵬向來狡猾得很，他一定是想坐收漁翁之利。至於宣王府這邊的追兵，希望吳婆婆你在我從落霞寨出來之前都不要放他們靠近落霞寨，尤其是唐廷玉和他的兩個僕人。」
吳婆婆皺皺眉：「美人計已經用過一次了
雲夢：「正是。」
方心愚自一個小院中走出來，在湖邊漫步。小青坐在湖畔的長石上，背對著他，正在發獃。方心愚走過去，解下長衫給小青披上。他們靜靜地依偎著。小青出了一會神，柔柔地問：「你不恨我？」
小青回過身去抓住他的衣襟，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對我可有一點真心？」
方心愚瞪大了眼睛看著小青。
她身形一起，如一縷輕煙般掠下了山崗。
吳婆婆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喀喀地笑了起來。
雲夢：「不錯。」
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住她。
小青嘆口氣：「是我太傻。你原本就是個浪子，又是墮入我的圈套才落到這般地步，我為什麼還要希求你有真心呢。」
恍惚又見到正當盛年的吳常，被年輕的宣王在杜鵑谷中伏擊的情形。日出山花紅勝火。在短短的六個回合中，宣王用了鬼谷的五行陣，御幻火搶攻；用了天機府的機關之學，結藤為陷阱；用了漠北雕的擊沙障眼術；在漫天塵土煙霧飛花中用了茅山道士的馭氣術，以王府秘傳的奔雷劍刺入吳常心口，然後棄劍，以太乙觀的猿公跟斗雲一去數丈，躲開吳常瀕死前的雷霆一擊，全身而退。
雲夢微笑：「龍莊主會有辦法的。」
雲夢站在她右邊，大氅獵獵飄動。
雲夢淡淡地道：「小青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不過我不會再等下去了。今晚我就去將圖拿到手，連夜動身去落霞寨。」
雲夢一看那機關圖便怔住了。棲霞堂的機關並不複雜，但是極其笨重，十三道門，每一道門都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打開；而且每一道門打開時都會發出巨大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