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翻雲覆雨費心猜
第四節
趙鵬感覺到他的誠意，也正色說道：「我明白。」
但是見到谷川之後，他開始感到，也許他想錯了，至少在東海之上，這種做法無法真正地贏得人心。
谷川注視著他：「我聽說你正在遊說太后賜婚。」
趙鵬低頭飲了一小口酒，微笑道：「太后還不知道吧？唐廷玉是廬山醫聖的入室弟子；太乙觀中靈丹妙藥又多得很，只要當時沒死，就沒有治不好的傷。」
即使是算得上雲夢半個長輩的谷川，提到雲夢時也有著掩飾不住的驕傲與敬重。
趙鵬一笑。雲夢看起來的確是這種人。
謝太后對身邊的趙鵬嘆息道：「鵬官你看看，你說的那個什麼東海的雲夢姑娘，且不論她的出身，現如今闖出這麼大的禍事來，這讓哀家怎麼去跟官家說呢。」
趙鵬暗自微笑。谷川選擇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想必是為了萬一有事時逃起來方便吧，只要他往錢塘江里一跳，恐怕只有龍王爺才抓得住他了。
趙鵬大為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不過老實說我真的想不到谷島主早就有這個想法。」
太后嗔怪地道：「那也得等等再看。你們這些打呀殺呀的事情哀家不懂，也不想懂，不過什麼樣的姑娘好，哀家的眼睛可亮得很、心裏可清得很，最好讓哀家親眼看看那姑娘再說。」
趙鵬不覺暗自震驚。換了早些時候，他並不覺得唐廷玉趁雲夢重傷之際將她擒獲有何不對，兩軍交戰，原本就是兵不厭詐。
趙鵬「哦」了一聲：「約在哪兒？」谷川主動來找他，這再好不過。
聽到雲夢擊殺宮太宏、已被唐廷玉帶入太乙觀的消息時，趙鵬正在謝太後宮中侍宴。新進的琴師謝必成是今夜宴會的主角。謝太后酷愛琴藝，因此趙鵬特意訪求到號稱「國手」的謝必成，重金禮聘來進獻給太后。
趙鵬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同路去更方便些？」
春夜的微風徐徐拂過養
趙鵬嘆息道：「是。大一統的東海，畢竟強過群雄爭霸、毫無規矩可言的東海。」
他隨即問道：「姑蘇趙府的聘禮是十一之稅與東海各島的合法身份，那麼我是否可以問一問雲夢的嫁妝有哪些？」
谷川：「當然不是。我此來，只為了向姑蘇趙府要一樣聘禮。」
而更奇怪的是，念及東海之上叱吒風雲、所向無敵的雲夢，趙鵬的心中竟也有著隱約的自豪。
谷川似乎出了一會神，才接著說道：「我是看著雲夢長大的，對我來說，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般。」
谷川微微一笑：「我會到太乙觀外等你的。」
谷川搖搖頭：「不必。我不想給你惹來麻煩。」
趙鵬吃驚地看著他：「難道東海王當日橫行海上、殺人越貨，竟不過是為了東海的富庶繁華、安寧和平？」
趙鵬一笑：「這個一時半會兒只怕辦不到，不過我手頭有她的畫像，明天一定送來讓太後過目。」
谷川又道：「兩年前龍擾三就曾經試圖扶持黑龍島與飛魚島爭奪霸權，派到東海去的是他的長子龍君侯，但是龍君侯敗在雲夢手中，方才暫時打消這個念頭。不過龍擾三目前計劃換一種方式將他的勢力伸入東海。我來臨安之前，聽說他親自去見了雲夢的師父林夫人，為龍君侯提親。」
趙鵬：「因為東海王的威權是他自己建立起來的，而不是朝廷賜與他的，明白嗎？而且，他不該小看了姑蘇趙府的力量，殺了我的伯父。」說著這話時，趙鵬眼裡時時浮起的笑意斂去了，說道：「今夜你來，不是為了追究這段往事吧？」
僅僅為了這一點，或許就有不少海島願意接受這樁婚事。
谷川盯著趙鵬說道：「龍擾三的這個提議，對東海各島是有著很大的誘惑力的。所以你如果真的要結這門婚事，一定要速戰速決，
停一停，谷川感嘆地道：「也許締結了這樁婚事之後，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江東地面上行走了。」
趙鵬的座船悄然駛入江心不過一炷香功夫，東方江海相連之處已有一葉小舟乘了潮水而來。
谷川不緊不慢地道：「這門婚事也正是我原本想要向姑蘇趙府提出來的。」
谷川反問道：「換了是你，這一陣你敗得服不服氣？」
谷川沒有說他絕對信任喬空山的理由。趙鵬感到了他內心潛藏的秘密，但是每一個人都有他不願人知的秘密，趙鵬覺得最好不要貿然探問，轉而說道：「我見過雲夢幾次，覺得她心誌異常堅定，而且對我似乎不太有好感，所以很疑惑谷島主有什麼辦法可以說服她答應婚事？」
趙鵬不無失望地道：「你沒有辦法說服林夫人將巫山神女的遺書給雲夢陪嫁？」
趙鵬給太后斟了一杯酒，笑道：「兩軍交戰，怎會沒有死傷。再說了，就因為不希望再有死傷，才要和親休戰。唐廷玉雖然將雲夢囚在了太乙觀，東海海盜的實力可並未損耗多少。」
趙鵬沉吟許久，問道：「據說雲夢出師以來從未敗過，由此才確立起她的威權。但這一次她卻失手為唐廷玉所擒。這樣的失敗，會不會動搖她在東海各島心目中的地位？」
趙鵬想了一想，老老實實地答道：「絕對不服。就算唐廷玉在天機府那一陣中能夠與雲夢打成個平手，也不見得他就一定能勝過雲夢。這一次他完全是乘人之危、僥倖取勝、勝之不武。要想讓雲夢、讓東海各島就此服輸，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谷川隨即又道：「希望你的動作夠快，能夠及時趕到太乙觀將雲夢接出來。普天之下，除了東海，恐怕只有姑蘇趙府才是她能夠安然養傷的地方。」
太后笑而不語，過了一會說道：「聽說那姑娘受的傷很重，能不能活過來都還不知道。鵬官你可要想
趙鵬喃喃地道：「若是讓龍擾三控制了從江東到東海的水道，姑蘇趙府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過了。」
趙鵬忽然皺起了眉：「我怎樣才能讓她相信我的話？」
谷川一拍長案：「正是！東海之上，勝者為王，可不是這個勝法！大王當年七十二戰收服東海各島，沒有一戰不是讓對手輸得心服口服；雲夢出師以來，身經二十余戰，哪一戰又不是如此！所以就算是我們的老對頭黑龍島，輸了之後也心甘情願地向海神娘娘立誓效忠於雲夢！」
他也許會令所有人都敬畏，但沒有人會像忠於雲夢那樣忠於他。
趙鵬揚起了眉：「東海各島都贊成這樁親事？」
谷川淡淡地道：「你們當然不會明白，東海上的人們是怎麼生活的。在大王出現之前，東海各島以打漁與打劫海船為生，搶劫別人的時候，自己也朝不保夕，永無寧日。大王當年正是在雲夢如今的年紀出師，率領飛魚島一面對抗來自日本浪人的襲擊，一面收服其它各島，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才得以一統東海，並且建立起無上的威望，讓你們也不得不在海上對他俯首稱臣。雖然你們付出了代價，可是總比從前步步險阻要好得多，對不對？」
趙鵬深思地審視著谷川。谷川究竟想說些什麼？
谷川道：「我們要恢復大王當年定下的十一之稅，姑蘇趙府也不例外。作為回報，我們將為交稅的船提供東海航程的安全保護，服從朝廷的政令，東海之上，自此將萬里波平。」
目送他躍下船頭，乘了小舟消失在洶湧退入海中的潮水中，趙鵬自嘲般地對自己搖搖頭，喃喃地道：「想從唐廷玉手上要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趙鵬等著他說下去。
趙鵬已屏退眾人，在船頭設了一張几案，請谷川坐下，笑道：「谷島主此來，是否為了雲夢小姐的事？」
谷川的臉上浮起不自禁的
趙鵬含笑點頭：「谷島主雖然遠在東海，消息還是很靈通啊。谷島主對此意下如何？」
谷川微微笑了一下：「喬空山雖然用的是三聖道人的化名，但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不過，我也知道他絕對不會對雲夢不利，所以才將他推薦給雲夢。雲夢信任他，一半是因為信任我；另一半則是因為她認為喬空山的確有誠意。」
他對自己搖頭笑笑，轉念問道：「這幾個月來，雲夢似乎功力大進，是喬空山的功勞吧？你們延攬他到東海之前，是否已知道他的身份？畢竟他是廬山醫聖的弟子，就這麼讓他放手給雲夢用藥，你們未免也太大胆了一些。他要真做點什麼手腳，恐怕你們誰都發現不了。」
酒闌人散，回到涌金門的住處，留守府中的柔兒給趙鵬更衣時小聲說道：「公子爺，雷神島的島主谷川派人送信來，說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谷川遙望著海天相接之處，說道：「這其實是大王當年的心愿。他曾說過，只有讓東海的血和姑蘇趙府甚至於宣王府的血融在一起，才能為東海帶來真正的富庶繁華，讓東海各島真正地過上安寧和平的日子。」
谷川：「只要你給出我們想要的聘禮，我就有把握說服雲夢同意這件婚事；而只要雲夢點頭，東海各島不會再有人反對。」
如果雲夢不能再號令東海各島，這樁婚事對姑蘇趙府來說便再無意義。
趙鵬審視著他的神情，說道：「但是她已經落到唐廷玉手中，聽候宣王出關之後發落。宣王很可能會處死她以免後患。沒有了雲夢，東海之上再無姑蘇趙府忌憚之人，又何必與你們談和？」
趙鵬不由想到龍君侯那鷹眼細眉、傲岸不馴的模樣。然而提到雲夢時，他的傲氣似乎自然而然地收斂了起來。
谷川：「你將是東海的半個主人。」
谷川毫不遲疑地答道：「為了整個東海，她會答應的。」
而這恐怕是
谷川停了一會才答道：「去年春天伊賀島為黑龍島助陣，向雲夢挑戰，如果雲夢輸了，東海將是伊賀島與黑龍島的天下。但是伊賀島敗了，因此這一年之內雲夢是他們的主人。我想你也知道伊賀忍者的規矩。如果在這一年之內雲夢有什麼不測，他們又不能為雲夢報仇，那將是忍者最大的恥辱。至於東海各島，沒有了雲夢，飛魚島、黑龍島、雷神島將成三國鼎立之勢，雖然飛魚島可以與雷神島結成同盟，但最有可能勝出的卻是黑龍島，因為龍擾三必定會選擇支持黑龍島以與我們相抗衡、進而將他的霸權從太湖和江東水道延伸到東海之上。龍擾三的實力，這些年來一直藏而不露，但僅僅就我所知的而言，絕不在任何一島之下。」
臨下船時，谷川又回過頭來注視著趙鵬說道：「雖然這樁婚事更多的是一樁交易，我還是想問一問，你會否好好地待她？」
谷川：「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發起東海之役？」
谷川似乎對這件事情不願多談，只簡單地道：「那是林夫人的事，我無法保證什麼。我只可以說，不要覺得姑蘇趙府所得不多，終有一天，你會明白，即使雲夢一無所有，你也不會後悔結這門親事。」
趙鵬幾乎想哈哈笑著回答說「我敢不好好待她嗎」，但是迎上谷川鄭重的目光，心知絕不能在這件事上開玩笑，當下含笑道：「谷島主是否相信，從一開始，我就對雲夢沒有敵意？很奇怪是不是？所以我想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柔兒低聲道：「就在今晚子時，錢塘江上。他會到我們船上來與公子爺見面。」
趙鵬默然一會，道：「這是你們大王當年未曾達成的目標吧？現在換了一種方式，由你們的小姐來達成了。」
谷川躍上船頭，那小舟便停在江面上靜靜地等候，渾然不在意一浪高過一浪的潮水。
畢竟他的身份還不太能見光。
那正是圓月當空、潮水洶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