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八章 從此江海寄餘生

第二節

第八章 從此江海寄餘生

第二節

他不能忘記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林夫人搖搖頭:「她在龍家莊手中。如果她在我手中,也許我早已克制不住自己而殺了她。」
林夫人搖著頭哽咽著說道:「最初我接近子湘,的確為的是神女遺書。可後來我一去不回,卻是因為子湘已經過世,此時回頭,又有何意義?我將你留給太乙觀,為的是不讓你跟著我承擔我的一身罪孽,好讓你清清白白地長大成人。你是唐天師一脈留下來的孩子,太乙觀一定會善待你。你看,他們為你起名『廷玉』,廟堂之上的美玉,他們對你寄予了這樣的厚望。如果我帶著你走——我們可能早已經被江家、被姑蘇趙府斬草除根。」
雲夢沒有回答,唐廷玉不無擔心地注視著她急促的呼吸。雲夢的傷勢複原得怎麼樣?此時揭露真相,會不會對她的刺激過大?
林夫人方知自己上當,又驚又怒,緊追了進去。
唐廷玉吐了一口氣,迎著林夫人泫然欲泣的目光,說道:「我的確知道,你絕不會傷害我,就像宣王絕不會傷害雲夢一樣!」
燈光黝暗,林夫人滿布風霜的面孔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似曾相識。
雲夢大驚之下急收回雙掌,掌上的真力反撞回她自身,令得她一個踉蹌,若不是唐廷玉及時扶住,她幾乎跌倒。
林夫人站在艙門處,面紗簌簌抖動著,似乎怒不可遏:「你究竟想幹什麼?放下雲夢,我就放你走;要不然,天羅陣一旦展開,也許連我也無法召回她們了。」
唐廷玉反手扣住雲夢的右腕命脈,對門外的東海武士喝道:「你們都退下去,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頂艙!」
唐廷玉步步緊逼:「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姑蘇趙府的蘇總管,不就是死在這柄劍下嗎?也許我也躲不過。這樣你就可能留下雲夢,永遠保住你的秘密了。」
唐廷玉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雲夢已非昔日的雲夢;三枚金針遠不足以封住她體內的真氣,就如他需要七枚金針才能制住宣王的穴脈一樣。
林夫人怒喝道:「你休想帶走雲夢!」
停一停,唐廷玉又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誠意,不妨到宣王府一行。谷川馬上便會來宣王府。他是東海王唯一的弟子,也是知道此事最清楚的人。」
本是茫然紛亂的心緒,因為這一感悟而立刻澄明如水。
林夫人臉色蒼白,好一會才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所以才這樣有肆無恐地威脅我?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絕不會傷害你,更不會讓任何人來傷害你?」
林夫人驀地拔劍,燈光下那柄碧綠芳香的長劍令得唐廷玉凜然一驚:「這劍上淬的是什麼毒?渤海蛇島的五步倒?這種毒好像是沒有解藥的吧?連我也不敢貿然嘗試。林夫人要試一試嗎?」
唐廷玉忽然覺到手中一空,雲夢已經脫出了他的控制,後頸上的金針被她體內真氣震出,飛插入窗欞之中。
林夫人臉上彷彿自心底綻出的溫柔微笑令得唐廷玉心中一顫,移開了目光。
雲夢怒聲喝道:「你在幹什麼!」
四條血紅的天羅帶呼嘯著纏了上來。
林夫人臉上的哀傷與疲憊令得唐廷玉無法再說下去。
雲夢皺起了眉:「萱夫人是誰?」
雲夢看看他又看看林夫人,好一會才吃力地說道:「唐廷玉,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會——你竟然是——」
唐廷玉在扶住她的同時已經將三枚金針分刺入她後頸三處穴道。
林夫人凄然一笑:「我的外祖母,就是當年的巫山十二弟子之一『凌波龍女』龍凌波。若不是因為姬瑤花那頭蛇蝎心腸的九尾狐狸異想天開地要一統巫山門,還將老唐天師拉攏過來做她的盟友,巫山門中怎麼會出現那樣的內亂,怎麼會毀於一旦?姬瑤花得到了巫山十二峰的武功心法之後還不罷休,非要將她口中那些不夠完美的巫山弟子全部毀掉、由她來重新造就一代新人。我的外祖母是憑著一身好水性,冒著生死之險從峽江之中逃得性命,她是除了姬瑤花之外唯一一個僥倖活下來的巫山弟子,恨不能將姬瑤花姐弟和他們的後人一個個掐死。姬瑤花和她的傳人追殺我們多少年,一直沒能得手。每到危急時刻,我們總能絕處逢生。就如我剛剛送走你之後,若不是遇上了東海王的人,躲到了東海之上,只怕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姑蘇趙府的追殺。」
唐廷玉怔住了:「唐子湘——我在唐家的族譜上見到過這個名字。論輩份他是我的堂叔,不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過世,前年清明節回老家掃墓時,我還給他上過香。他是唐天師唯一的親侄兒,父母早亡,自幼跟隨唐天師在太乙觀中長大,卻沒有習武——我明白了。你是藉助他才能從太乙觀盜走神女遺書,對不對?除了他,沒有人可以不受懷疑地從唐天師的藏書室中帶出這部書。你接近他,為的就是這部書,所以得到之後才會一去不回,是不是?」
林夫人臉上的神情無庸置疑地證明了唐廷玉的話。
唐廷玉扣住她腕脈的手在微微顫抖,連他的聲音也失去了以往的鎮靜自若。他本是冒險一試,卻沒有料到事實正如他貿然揣測的那樣。他緊接著說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還在人世,為什麼一直沒有回來找我?正因為你一直沒有回來,宣王他們才斷定你已經不在人世,才沒有告訴我真相,讓我糊塗到今天。」
他驀然驚醒,轉過頭看看雲夢,又看看林夫人:「這麼說萱夫人在你手中?」
唐廷玉的心神不由得一陣恍惚。
林夫人眼中滿蓄的淚水終於不可自抑地流了下來:「唐天師的小侄兒唐子湘。」
雲夢要穴受制,怒氣直衝上眉梢,瞪著站在她身邊的唐廷玉,只是動彈不得。
雲夢睜大了眼看著他們。唐廷玉這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
不待林夫人回答,唐廷玉又道:「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我在襄陽那個家裡會覺得像個客人一樣,父母兄長都對我太過客氣。我原以為這是因為我自小跟隨師父,長年在外,所以才與家人不夠親近;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我原本就不是那個家裡的兒子。難怪得師父他們從來不提巫山神女的遺書從太乙觀中被盜走的事情,那是因為盜走神女遺書的就是你!雖然師父和宣王他們都發現了雲夢的武功來自神女遺書,但是他們沒有想到林夫人就是你,沒有想到你還在人世卻能夠對我不聞不問!如果你沒有見到我左肩上刺的龍紋,你是不是永遠不會知道襄陽唐家的三公子、宣王選定的繼承人就是我?」
雲夢瞪視著他,第一反應是想怒斥唐廷玉胡說八道,但即使在這個時候,她仍有足夠的理智明白唐廷玉絕不是趙鵬那種愛胡說的人。
唐廷玉心知自己已經無法再控制雲夢,當機立斷縱身躍向林夫人,左手接住林夫人下意識地揮來的一掌,右手小指一勾,已將林夫人的面紗扯了下來。
唐廷玉追問:「我父親是誰?」
唐廷玉落在頂艙的甲板上。
林夫人趕到頂艙上時,正見唐廷玉的後背被一條羅帶掃中,衣衫盡裂,撲倒在甲板上。
艙門外已聚滿了東海武士,卻沒有人敢進來。
林夫人忽地一掌推開神思恍惚的唐廷玉,迎上雲夢自他身後擊來的兩掌。
林夫人關上了艙門。
雲夢的神色變幻不定,唐廷玉進而說道:「我想你一直在困惑,江上決戰之際,宣王為什麼在最後一招時不對你出劍,寧可自己承受最後一式的反擊之力。宣王那時已經肯定你的真實身份。他絕不會也絕不能傷害你,就如——」他停了一下,看向林夫人。就如林夫人一旦發現唐廷玉的身份,也絕不會傷害他一樣。
雲夢震驚地瞪視著他們,忽然如有所悟:「難怪得我會覺得你面熟。你的確很像師父。」
唐廷玉左手按住木榻上閉目盤坐的雲夢的后心,右手已將一枚丹藥塞入她口中,徐徐渡入真氣,助她化開藥力。
雲夢豎起了眉:「你有什麼證據說這番話?」
唐廷玉心中感慨萬端。巫山弟子,彼此敵視,歷經百年,依然如此。
唐廷玉不以為意地道:「那林夫人就請試試看!」
林夫人呆了一呆,失聲喝道:「你們都退下!」
長劍落地的聲音令得雲夢的身子一震,唐廷玉剛剛感到她體內真氣的急速流轉,還來不及點她的穴道,雲夢已經脫出了他的控制,身形飄轉之際帶起的氣流令得艙中的燈光一暗。
林夫人怔怔地凝視著唐廷玉,輕聲說道:「不,不,你其實更像你父親。我早就應該看出來的。只是唐家子弟的模樣都很相像,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你。如果沒有看到那個我親手刺上去的龍紋——我差一點就毀了你。」
蘭兒蕙兒吐吐舌頭,揮手招呼眾人退下,雲夢咬緊了嘴唇,斜睨著反客為主的唐廷玉,又將目光轉向匆忙退走的那群屬下,眉梢豎了起來。
唐廷玉略一躊躇,沒有提起追風十八式的秘密,僅僅將目光轉向了林夫人。
唐廷玉怔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唐廷玉留神注意著四名女侍稍顯遲滯的眼神,林夫人也許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她們的神智,才使得她們無法明辨事理、只知服從林夫人的命令。
然而四名女侍恍若未聞,林夫人這才記起她們能聽從的只有她的哨聲。
唐廷玉震驚地道:「你和江夫人家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林夫人望著唐廷玉臉上的憂慮神情,心中砰然一響,不由得走近唐廷玉,喃喃問道:「你——你這樣逼迫我說出真相,為的是宣王,還是雲夢?」
唐廷玉轉過身來看著雲夢:「萱夫人閨名『月姑』,她是姑蘇趙府江夫人的親妹妹,趙鵬的嫡親姨母;是宣王的侍妾,也是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不是東海王,而是宣王。」
他們都不希望有第四人聽到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他挾著雲夢一步步走向艙門。
唐廷玉一邊留神聽著岸上的喊殺聲,在心中估算著橫川木和葯叉葯奴他們能擋住龍家莊多長時間,一邊答道:「那就請林夫人賜教。」
雲夢皺起了眉。她怎麼聽不懂他們的對話?
唐廷玉繼續說道:「二十年前有人偷襲住在鄱陽湖畔養病的宣王,一路人馬行刺宣王,另外一路人馬則劫走了身懷重孕、臨產在即的萱夫人。我不知道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總而言之,最後萱夫人落到了龍家莊手裡,而你則成了東海王寄予厚望的獨生女兒,希望能藉助你的身份給東海帶來他們夢寐以求的富庶繁華。」
林夫人又急又怒,尚未找到應對之辭,唐廷玉又道:「我要帶雲夢回宣王府養傷。我想谷島主已經在王府等著我們了。林夫人是去龍家莊靜候消息,還是同去宣王府?以宣王府的聲望地位,我想林夫人還不至於認為我們會在暗中加害於雲夢吧?」
林夫人退了一步,手中長劍在微微顫抖。
一旦脫身,她必須要對這群屬下大力整頓;竟然如此丟臉地聽從一個外人的命令。
尖哨聲起,四名女侍身形一滯,正待退下,唐廷玉已趁這個機會一躍而起,雙足在船欄上一蹬,急躥入艙中。
唐廷玉看著林夫人說道:「不論你是否同意,我都要帶走雲夢。你若不希望我們有事,就替我們攔住那些暗中窺伺的人馬。」
林夫人的身子似乎也開始顫抖起來,長劍終於「噹啷」落地。
唐廷玉截斷了她的話:「不錯,我竟然會是林夫人的兒子!」
林夫人全身一震,連退數步,靠在艙門上,方才穩住身形,喃喃地道:「你什麼都知道了?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