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八章 從此江海寄餘生

第六節

第八章 從此江海寄餘生

第六節

他隨即振作精神,看著仍握著萱夫人的手倚牆而立的雲夢:「即使萱夫人不幸早逝,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的話。」
雲夢沒有回答,轉過目光怔怔地凝望著水晶鏡后的萱夫人。
萱夫人的手溫軟清香一如夢中,雲夢一握住便覺悲從中來,不可自抑。
他滿意地看到雲夢眉梢間騰起的怒氣,說道:「現在你是否有所決斷?也許你還需要時間去說服宣王與趙鵬,不過沒有關係,我要的只不過是你的一句承諾。」
雲夢仰望著地圖上局促于東南一隅之地的大宋疆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生長於東海之上,於家國之念,原本頗為淡薄,然而此時此刻,身不由己地生出樹摧葉落的蒼涼之感。
龍擾三微笑:「這也可以說有我的一點私心。趙宋皇族向來文弱,蒙漢兩族又不許通婚,我原來並未想到這一點。不過你不同。我們最敬重的是勇士,而你,則是勇士中的勇士。只有你這樣的女子,才配成為君侯的妻子,才配嫁入鐵木真的族中。更何況你也算是我造就出來的。沒有我一番話痛陳利害,東海王又怎麼會與我合作劫持萱夫人和你;沒有我從漠北請來的大夫,在你三歲那年為你成功地種下牛痘,你又怎麼能夠度過出天花的難關活到今天,宣王的子女中,可只有一個趙烈文在醫聖的全力救治下僥倖逃過這一關;你的左臂上留下的疤痕,就是種過牛痘的標記。甚至於你腰間所佩的追魂劍也多虧了我的成全,若非我想方設法讓那塊隕鐵落入黃大家手中,黃大家本事再大,也鑄不出這樣一柄能與宣王所佩的游龍劍爭鋒的寶劍。我造就了你,自然不希望毀掉你,更不希望你為他人所用,所以只有儘力讓你為我所用。幸好你是個女子,要羈絆一個女子,最好的方法,當然無過於一門婚事。」
雲夢收回目光望著龍擾三。龍擾三仍是一派儒雅,溫和可親;然而他背後所向無敵的蒙古鐵騎,令得他無形之中有了俯視天下的氣概。
他輕嘆道:「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如果你選擇其他的路,那是迫我不擇手段地對付你。」
雲夢回手一劍逼開了龍擾三,握住了萱夫人自洞中伸出來的手,萱夫人滿足地嘆息了一聲,輕聲說道:「這麼說你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會來找我,是吧?」
雲夢微微皺起了眉:「龍莊主為什麼這樣看重我的婚事?」
萱夫人輕輕一笑:「你若能困住她,又何必要挾我?何況已經來不及了。雲夢,你走吧,回宣王府去,你是宣王唯一的孩子啊!」
雲夢心頭一震:「為什麼要提唐廷玉?」
雲夢感到她握住的手正在迅速變冷,她心中從未如此惶急過,失聲叫道:「快叫唐廷玉進來!」
擾三仰望著圖上遙遠的北方,慢慢說道:「我們以龍為姓,是因為我們都是鐵木真大汗、你們漢人口中的真龍天子的族人,孛兒只斤氏。」
龍擾三道:「第三條路,你將東海霸權交與黑龍島,之後與唐廷玉一起退居飛魚島,永世不得離開;我會將飛魚島周圍百里划為你們的封地,不經你許可,蒙古水師和黑龍島不會進入此地;對萱夫人,我會保證她的安全,我想其餘的人都有自保之道,就不須我再操心了。但是你們兩人若是離開這百里之地一步,就不要怪我大開殺戒。」
萱夫人雖然看不見她,但是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四處尋找,明媚如春水的雙眼,彷彿蘊含著千言萬語。
雲夢怔了一下,目光轉向孤懸大洋之中的日本。伊賀島忍者曾告訴她,忽必烈已經數次派使者到日本,要求日本仿效高麗俯首稱臣,但是都被日本拒絕。而日本與宋人關係密切,蒙古人攻伐宋土,失陷之地的宋室遺民,往往逃往日本避難,日本的黃金與兵器,經由海道,不斷運往淮揚制置使李庭芝的軍中。以忽必烈的勃勃雄心,必定不能容忍而會對日本用兵。海上風濤險惡,絕不是蒙古水師能夠駕馭的;至於日本沿海的風土人情、天文氣象,蒙古水師更是一無所知。只有熟悉日本情形的東海各島和姑蘇趙府,才是征伐日本的最好先鋒與最佳參謀。
龍擾三在雲夢身後喝道:「萱夫人,你若自殺,我就會下令將雲夢困在庄中!」
龍擾三轉過身來:「你應當看得懂之天下大勢。大勢所趨,不是任何人可以只手挽回天意的。我想現在你會認真考慮我的話了。我籌思許久,為你劃了三條出路,你可以慎重選擇。」
鏡面一破,萱夫人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是雲夢嗎?是你來了嗎?」
龍擾三伸出一個指頭說道:「一條路,為我所用。你嫁與君侯,趙鵬娶我族中的女子為正妻並保證姑蘇趙府將來由正妻的兒子繼承,然後你們兩人入大都朝見忽必烈大汗,聽從大汗調遣,我會保證宣王府永鎮宣州、姑蘇趙府永葆富貴,東海各島則將成為大元的正式水師,轄地就是東海海域。這其實是視你為一方諸侯、裂土封疆了。蒙古軍中,有多少身經百戰的將軍都還不能有如此厚遇!東海各島得償心愿,甚至於曾對你有救命之恩的太乙觀都將蒙受恩寵。你放心,大汗絕不會讓你去領兵攻滅宋軍水師,而是另有用人之處。」
龍擾三在雲夢身後淡淡說道:「萱夫人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如果她沒有你這麼一個我們寄予了厚望的女兒,早已被送往大都獻與大汗。我相信即使在大汗宮中,她也會是最美麗的女人。」
雲夢的心緒更是紛亂。沉默片刻,她問道:「龍莊主的第三條路呢?」
雲夢轉過頭來看著他:「龍莊主以為,萱夫人自殺,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不讓我再受你的挾制!」
龍擾三已經打開了廳門,唐廷玉聞聲飛奔進來,但是已經遲了。
龍擾三嘆了口氣:「看來你已經猜到大汗的用意了。這是第一條路。至於第二條路,趙鵬就不去管他了,你和君侯的婚事照舊,我們攻入臨安之前,你嚴守中立,不得有任何舉動;攻入臨安之後,你再入大都聽候大汗調遣。東海各島的出路不變。至於宣王、萱夫人以及趙鵬和他母親,無論他們是何立場與作為,我都可以保證絕不傷他們性命、也不會有意為難他們。」
龍擾三微笑著拉動了另一根紅絲繩,他身後正牆上的帷幔拉開,露出一幅巨大的地圖。
雲夢震驚地看著龍擾三。
她並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後,還有著眾多效忠於她並受她庇護的人。
龍擾三站起身來,雲夢也隨著站了起來。
龍擾三凝視她許久,長嘆一聲道:「你終究還是宣王的女兒。你們帶著萱夫人走吧。不過你要記住,出了龍家莊之後,我就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你。當然,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再回來找我。」
龍擾三嘴邊含著微笑:「襄陽拱衛著你們半壁江山,但它已經是強弩之末,不須多少時日,我們便可以拿下襄陽。漢人所長,不過是舟楫;我們的水師,如今已經訓練成功,拿下襄陽之後,順流直下進入臨安城,再橫掃東南半壁,定當勢如破竹。平定江南之後,再征服日本與南洋,到那時,從北海到南洋,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都將是我們的天下。這將是世人從未見過、甚至連夢中也未曾想過的廣闊國度。」
生平第一次,雲夢感到了選擇的困難。
龍擾三道:「他是宣王選中的繼承人,也是宣王為你選中的未來夫婿,豈可不與你一同退居飛魚島?況且,」他注視著雲夢,微笑著說道:「我看重他,並不在你和趙鵬之下。不將他鎖入囚籠之中,我又怎能安心?」
龍擾三緊皺著眉,自語般說道:「我在萱夫人身上下的禁制,不知被誰解開了一小半。她今日若不這樣心急,也不至於強行運氣用力以至於血脈震裂而死。」
萱夫人已經站了起來,眉頭微蹙,神情之間帶著困惑。她的視線轉向那面水晶鏡。龍擾三突然覺到萱夫人今天有些異樣。然而不待他尋找到這異樣之處,萱夫人已經並起二指刺向水晶鏡面。水晶破裂,碎片飛濺,雲夢本能地撲了過去,軟劍出鞘,劃開了牆面,露出精鐵鑄就的牆壁,以驚魂劍的鋒利,也只能在牆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萱夫人的聲音輕柔得如拂過花枝的春風:「能夠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你已經知道你是宣王和我的女兒,我更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