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圖窮匕現

聽到魏徵此話，李世民不由得精神大振，奮然起身，高聲道：「眾卿，長安受困，其責在我。若非我惑于胡人詭計，大意輕敵，絕不會有今日之敗。但是，胡漢交鋒，纏綿百年，中原百姓，多遭屠戮，積怨至今，豈能善罷，今日我不出兵，他日亦難免一戰。衛國公乃當世神將，由他率領北伐兵馬，其勢難當，突厥京城，亦危如累卵。只要我等萬眾一心，誓死抗敵，長安堅城，豈容坐克，待到定襄陷落，枉胡兒機關算盡，亦當敗於我手。到時定與諸君攜酒一醉，觀胡人狼奔鼠竄，共論今日之圍，豈不快哉！」

「稟告聖上，大震關失陷，原州總管墜下城樓，生死不明。」

片刻之後，在數名金戈武士引領之下，兩個江湖豪傑打扮的漢子踉踉蹌蹌地走進兩儀殿，歪歪斜斜地跪在大殿之上。

就在此時，一名金戈武士來到兩儀殿口，洪聲稟告：「啟稟陛下，有兩名自稱從雁門關來的漢子來到玄武門前，稱有緊急軍情呈上。」

感染到李世民絕代無雙的王者風範，在場的文官武將無不動容，不約而同地齊集龍書案前，同聲道：「臣等誓死追隨聖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個時候，鄭擔山已經哭得聲音沙啞，說不出話來。

「什麼！」李世民從龍椅上猛的站起來，驚道：「突厥有多少人？」

「傳！」李世民一揚手，道。

「來人，扶兩位英雄下去休息，好好伺候。」李世民痛心地看著哭得昏天黑地的鄭擔山，想到當初舍死相救自己的十三位神僧，竟然因為自己的大意，就這樣犧牲在抗敵前線，胸口不禁一陣絞痛。

華不凡強忍哽咽，顫聲道：「不只有突厥人，還有契丹、靺鞨、室韋和回鶻等各族兵馬，足有二十多萬人，結成的大陣綿延數十里。」

說到這裏，鄭擔山終於支撐不住，身子伏在地上，放聲大哭。在他一旁的華不凡也淚如泉湧。

說到此處，李世民仰天大笑，狀極歡悅，彷彿已經看到長安解圍，胡人狼狽奔逃的景象。

※※※

「陛下，如今唯有調動靈州駐軍，以雷霆萬鈞之勢破取恆州，掃平叛逆，不能讓河北亂事再起。」侯君集沉聲道。

左僕射封德彝聽到突厥人已經抵達長安城外五十里處，只嚇得渾身發抖，連忙出班道：「啟稟聖上，如今胡人兵馬勢大，若容其圍困長安，則社稷危矣。不如依照白馬之盟之前例，盡起府庫，許以金銀財物，令其退兵，如此止息干戈，方為上策。」

「事有輕重緩急之分，如今五道兵馬俱在討伐東突厥的路上，國內兵馬奇缺，稍有調動，便有顧此失彼之虞，就讓恆州叛軍再苟延殘喘一時。」李世民坐回了龍書案，想了想道。

「從雁門關來的人？難道不是雁門駐軍的信使？」李世民奇怪地問道。

※※※

兩儀殿上，身穿龍袍的李世民頗為惱怒地在龍書案前來回踱步，在他的面前跪著渾身塵土，狼狽不堪的大唐兵部侍郎。

看著伏地不起，渾身瑟瑟發抖的侯君集，李世民怒哼一聲，沉聲道：「一個姜忘，竟然讓你將四州兵馬喪失殆盡？」

侯君集如釋重負，暗暗吐出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在龍書案側垂首侍立。

那金戈武士想了想，道：「那兩個人不像官兵，反而更像江湖中人，俱都渾身浴血，樣子極為狼狽。」

「稟告聖上，蒲州、晉州和延州遭遇數十萬突厥大軍圍攻，危在旦夕。」

「稟告聖上，并州失守。」

「稟告聖上，秦州和隴州失陷。」

「河北故眾，嘿。」李世民心中百感交集，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終於還是不能為我所用，可惜，實在可惜。」

侯君急沉聲道：「微臣使計騙入恆州城，已經伺機將那賊子結果。可惜姜忘那廝見機極快，率領人馬突出城池，衝散我大軍陣形，將諸州兵馬殺退，我終於沒有機會收降那三千河北故眾。」

這時候，兩個人中個子較高的一人張口道：「啟稟皇上，我乃少林俗家弟子鄭擔山，這一位是我的結義兄弟峨嵋華不凡。自突厥攻擊雁門關以來，我兄弟二人一直在雁門義助守軍抵抗胡人。」聲音沙啞低沉，毫無生氣，彷彿隨時都會斷氣，令人聽著毛骨悚然。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將身子挺了挺，沉聲道：「你們是誰？有何軍情稟告？」

李世民剛剛安頓好鄭擔山和華不凡，就看到數名盔歪甲斜的邊關信使在金戈武士的引領下涌到大殿門口。

李世民狂怒地猛一拍龍書案：「原來如此！原來這些突厥人早就隱藏實力，乘機和塞外諸族結盟，想要趁我們大意的時候，給我致命一擊。」猛的轉過頭，對侯君集道：「立刻召集機要大臣速到兩儀殿議事。」

「稟告皇上，雁門……失守了。」鄭擔山說到這裏，話里透出一絲哭音：「栗末來的難民原來，原來是突厥人派來的姦細。他們裡應外合，先破五原，再攻馬邑，代州都督馳援朔州，一去不回。潛進雁門的姦細乘雁門防守空虛，奪取雁門城門，敵人大軍鋪天蓋地而來。雁門守軍兩面受敵，死守不退，死傷慘重，我十幾位師叔伯死傷過半。我們苦守一天一夜，形勢岌岌可危。我和義弟被派回來求援，當我們好不容易衝出重圍，卻看到雁門關已經失陷，那裡的守軍全軍覆沒，我的師叔伯們……」

侯君集連忙道：「姜忘麾下是河北最精銳的輕騎部隊，士卒兇悍，勇不可擋。姜忘乃是我朝武狀元，不但槍法精熟，而且雙臂有千鈞神力，疆場上無人能擋。我率領的萬餘人馬皆是新兵，未經戰陣，被敵軍兵馬一衝，立刻四散奔逃。君集雖有誓死力戰之心，奈何有心無力，唯有敗退而回。」

「是！」侯君集應道，急急忙忙走出殿去。

「稟告聖上，幽州失守，幽州都督王君廓身受重傷，不知生死。」

邊關噩耗一浪又一浪地撲來，本來穩如磐石的大唐王朝陷入了一片風雨飄搖之中，而此時的李世民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沉著地揮揮手，屏退了一眾邊關信使，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朝中要臣的到來。

「稟告聖上，隴右道守軍全線崩潰，突厥前鋒來到渭水河畔，兵鋒直指長安。」

李世民揚起頭，微微一抬手。

「噢，原來是少林弟子。」唐初之時，李世民曾經被王世充麾下的鄭軍追殺，被少林十三棍僧所救，一直對少林寺有很深的好感，此時聽說鄭擔山是少林弟子，心中先有一番喜愛，話語也變得柔和：「你說，雁門到底出了什麼事？」

「好！」李世民朗聲道：「自今日起，長安宵禁，即時生效。」

「臣以為不然。」一個洪亮清越的聲音從文班行列中響起，丞相魏徵大步走出班列，昂首來到龍書案前，躬身施禮，朗聲道：「陛下，胡人此次出兵，與平日不同。兵發之前，胡人故示虛弱，隱藏兵力，更多次佯敗惑敵，令我朝對其大生輕視之心，再糾結各族，兵分多路，趁我不備，大肆南侵，意圖覆滅我朝之心，昭然若揭。而我朝五路兵馬共伐定襄，精兵悍將一時盡出，滅胡之心亦無從掩飾。此正是圖窮匕見的生死關頭，敵我雙方再無轉圜餘地，只有拚死一戰，各按天命。臣斗膽請盡起宮中宿衛支援長安城防，朝中文官武將俱都佩甲，徵集能工巧匠、竹木鐵器，製造兵刃箭矢，只要堅持到李靖將軍攻陷定襄城，東突厥自此土崩瓦解，塞外同盟也會四分五裂，到時危機自解。自今夜起，臣請帶刀巡城，以為表率。」

李世民緊走幾步，來到他的面前，小聲道：「姜重威可是死了？」

「稟告聖上，易州和瀛州失守，兩州軍民被突厥兵馬屠戮殆盡。」

兩朝元老裴寂聽到此話，忙不迭地點首贊同，道：「胡人南侵，莫非為財，贈之以金銀，則金銀盡歸敵酋，比之搶掠所得須和士卒平分不可同日而語，諒那些胡人首腦不會拒絕。」

這兩個人渾身上下糊著一層厚厚的血痂，不知道是敵人的鮮血還是自己的鮮血，臉上滿是塵土汗跡，根本分辨不出他們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