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風記》第一卷

第六章 十年,重逢

第一卷

第六章 十年,重逢

而重建武林秩序,更是無法完成的任務。這意味著不但要重振天山派,更要去一個個地重整其他六大劍派,其中半數劍派已經今非昔比,人才凋零。更艱難的是,他必須將固步自封多年的八大世家重新納入武林盟。八大世家與七大劍派各有嫌隙三十余年,早已水火不容。
傳說傾城劍法出手的時候,人們能夠聽到天庭中青鳥的鳴叫,人們能夠看到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記憶。傳說死在傾城劍法之下的人臉上都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傳說看到傾城劍法的人會在那一刻陷入痴狂,傳說看過傾城劍譜的劍客終生不敢再談用劍。
風洛陽想了想,終於還是抓住租勁的左手,擼起衣袖,一點醒目的朱紅砂頓時映入他的眼帘。
孟斷魂的青色劍罡擦著風洛陽的脊背狠狠刮過,他甚至可以聽到風洛陽全身骨骼嘎吱吱地作響。即將獲勝的喜悅充盈在他的心間,令他滿臉得色,就在這時,他看到眼前閃爍起數點寒星,彷彿夏夜橫空飛過的流螢。他還沒看清寒星的走向,突然間一陣刺痛從眼部傳來,眼前的一切頓時變成漆黑的一團。
「對了,」看到唐斗一個菁兒地向祖菁套近乎,風洛陽唯有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將他往後一推,轉身問祖菁:「菁兒,你在天山呆得好端端的,為什麼忽然下山?掌門師兄他們是否知道你下山之舉?」
「哈哈,世侄女!」唐斗用力一拍祖菁的肩膀,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這個江湖上,你不明白的事兒,多了去了。慢慢領悟吧。」
「你還好意思說,我在天山上整整等了你十年!你一天都沒有回來看我!十年前你說的話,都是騙我的。」祖菁說到這裏,皺起鼻子,狠狠打了風洛陽肩膀一拳,發泄了一下鬱積已久的怨氣,「我只有下山來找你,順便來江湖上闖蕩一番!」
「啊!」孟斷魂鬆手放開長劍,用手緊緊捂住眼睛,一頭躺倒在地,痛得渾身痙攣。觸手所及處,他感到刺入眼中的是數根冰涼的尖針,彷彿就是自己決鬥之時刺入腦上諸穴的骨針。在他混亂一團的腦海之中,突然出現了剛才風洛陽紡錘一般旋轉的一劍。
「別激動,別激動,老風!」唐都看到風洛陽開始四下尋找他的青鋒劍,一張臉也嚇得煞白,「你還沒看左手,一定在左手,先看左手!」
「你聽我說……」孟斷魂猛地抽開自己的手,「太……太晚了,不用管我。我……我只是他們的……先鋒。他們會陸續……陸續有來,你……你自己……自己當心!」說到這裏,他猛然張開嘴,狂噴出一口宛如墨汁一般的黑血,頭一歪,躺倒在地,氣絕身亡。
梧桐嶺風鳴如濤,幽咽婉轉,如泣如訴,令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風洛陽坐在青松之下,青鋒劍倒插入土,勉強支撐住上半身,恍恍惚惚地望著緩緩升入天際的朝陽。血紅色的朝霞塗抹在斷頭崖上,猶如壯士的鮮血。一切顯得平靜而安詳,剛才如火如荼的廝殺和搏鬥,似乎是一場初夏的清夢,此刻已經隨風去遠,充盈在他心頭的,唯有一絲莫名的悲傷。
「當然啦。小師叔,你沒想到我的功力精進得這麼快吧。」說到這裏,祖菁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氣惱之情,只剩下由衷的得意和喜悅。
「啊!」唐斗聽到祖菁這樣叫自己,頓時發現自己的名字另一樣壞處,不禁沒精打采地嘆了口氣。
「……菁兒矢志下山,其勢不可阻擋。此女天真爛漫,好高騖遠,滿胸抱負,不切實際,我亦對此無可奈何。奈何祖先生晚年得女,愛若珍寶。先生攜妻遠赴南海辦事之前,珍而重之將她託付於我。我唯有順其口風,多方敷衍。拙荊言道:菁兒二八年華,情竇初開,春心萌動,憧憬江湖,其來有因。望弟將菁兒帶在身邊,尋一個年少有為,武功高強,意氣風發,家世顯赫,品格正直,樣貌非凡的人中白玉郎,督促二人早日成婚。傾城劍訣乃是本派賀禮,傳與新郎。完婚之後,立刻將他二人遣送回山,莫讓菁兒有任何損傷。至於江湖救星,重開武林盟云云,弟便當陪菁兒做一場清秋大夢,亦步亦趨,敷衍行事,萬萬不可當真,切記切記。
「但是,你們不是都不敢見她嗎?」祖菁用食指按住尖尖的下巴,認真地問道。
唐斗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轉身來到躲躲閃閃的譚衡面前。
祖菁用力點了點頭,興奮地抓住風洛陽的手掌,迫不及待地開口:「我這次下山,是肩負了掌門師伯以及眾位長老師叔伯的期望,要代表天山派再入江湖,為江湖尋找一位年輕有為之士,授予傾城劍法,整肅武林!」
十年來,風洛陽彷彿在做著一個不斷重複,沒有盡頭的噩夢,無止無休地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揚名燈上,時至今日,他感到自己已經快要筋疲力盡。
「什麼大事?」聽到她語氣神秘,風洛陽和唐斗好奇地齊聲問道。
菁兒所說之事,確是我的親口吩咐,傾城劍法口訣一份隨信附上,務請背熟后銷毀……」
「哎,不用謝我。好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唐斗瀟洒地一揮手,作出一副不值一提的大度模樣。
「孟斷魂——!」風洛陽一抬手,想要將孟斷魂的遺體抬起來,仔細觀看他身上出現的癥狀,但是一股濃烈的腐臭突然在他的屍體上冒了出來,熏得他手一松,身子一仰,連退數步,坐倒在地。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孟斷魂的身軀已經浸在一片棕黑色的污水之中,漸漸腐爛變質,化為烏有。數息之後,他的整個身軀都消失在了斷頭崖的碎石黃土之中,彷彿這個志比天高的詭異青年從來沒有在這個世上存在過。
「啊!?小師叔?」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大為驚愕,不禁開口問道。
這十年以來,只有在決鬥之後的片刻,他才能享受到短短一刻的平靜:他可以軟綿綿地靠在樹榦上,靜靜地聽著風過松間,松針索索的鳴響,聽著樹上燕雀的細語,看著天邊隨著晨風舒捲的雲朵,腦子中空空如也,什麼念頭也沒有,只有渾渾噩噩的悠閑。
風洛陽驚慌失措地用手一指唐斗:「你……」
就在這時,唐冰來到唐斗身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唐斗渾身一振,猛然轉過頭,興奮地追問了一句:「已經下山了?」
唐斗微微一笑:「宋先生,小子剛在江南立足,將來咱們見面的時候多了去了,有什麼到時候慢慢算,我不著急。」
看到周圍眾人或笑或怒,乍驚乍喜,或滿臉紅光,或滿臉蠟黃,祖菁只感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待到唐斗和所有對賭的人都打完交道,轉過頭來的時候,她連忙從落注台上跳下來,來到他的身邊,好奇地問:「小……小世叔,他們都怎麼了,既然如你所說,小師叔打敗了一個武林公害,那麼大家應該一起慶祝才對,為什麼會有人這麼不開心?」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道路兩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數不清有多少江湖人士在向他發出歡呼,至於這些歡呼有多麼口不對心,也許只有這些人自己知道。風洛陽只知道,現在這一刻,自己仍然是天下第一劍,他們仍然不得不拜倒在這光華四射的名銜之下,無論心裏有多不樂意。他風洛陽在江湖上,仍站穩了這一席之地,不可動搖。
「就是就是。」唐斗立刻出現在她身後,雙手按到她肩膀上,柔聲道,「我也最煩有人到處扮前輩教訓人,這樣吧,世侄女,從今天起,你不要叫我唐世叔,我也不叫你世侄女,你叫我大少,我叫你菁兒,你看如何?」
「這……」風洛陽眼前金星亂冒,彷彿一副千斤鼎在自己身上碾了一下,又高飛而走,令他整個人彷彿輕了半截,一時之間感慨萬千,無所適從。
「……嗯?沒了!」風洛陽眼睛在祖菁胳膊上仔仔細細掃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想看的東西,頓時勃然大怒,猛然抬起頭來,雙目如火地望著張口結舌的唐斗,彷彿獅子一般吼了一聲,「唐斗——!我閹了你!」
「十年……」風洛陽目瞪口呆地看著祖菁,「不錯,我……我下山已經十年了。但是……」十年來,他困於天下第一劍的名銜,不斷迎接著永無止境的挑戰和決鬥,周而復始地過著單調而緊張的生活,從來沒有去注意時光的流逝。在他的意識之中,他從來沒有發覺周圍的事物有什麼變化。祖菁的到來,讓他深深感到了光陰的魔力,一時之間,他的心滿是感慨和失落。
「對不起,菁兒,我……」看到十年來自己一直思念的天山故人,風洛陽感到心中涌動著一陣又一陣激動的熱流,十年前天山練劍的溫暖記憶,一頁頁在腦海中翻開,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跟祖菁說,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看到關起的房門,風洛陽有些詫異唐斗的大方,伸手撓了撓頭,頓時猜出了唐斗的伎倆,立刻大喝一聲:「唐斗!」
「哈哈,來吧!」唐斗興奮地衝上前,一把抱住風洛陽,用力搖了搖。
聽到他的話,唐斗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得意地一挺胸,懶洋洋地用摺扇撓了撓後背,手一攤在身前畫了小圓圈,以示他唐斗本性便是如此。
「連柳青原都打得過,他居然打不過風洛陽?」慕容柳失望之極地嘶吼了一聲,連嗓音都叉了。
「是,是……是,是……風洛陽。」宋無痕的眼光犀利,且功力深厚,不怕陽光照射,第一個看清了燈上的人名,下意識地叫道。
當風洛陽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梧桐嶺上的江湖豪傑們也偃旗息鼓下山而去,山嶺之間嘈雜盡去,回復了往日的安寧與恬靜。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經常光顧的鳳凰客棧上等廂房中,在自己的床前,一個渾身淡色衣裝的妙齡少女正用一雙新月般明亮迷人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一絲無奈的淡淡苦笑在風洛陽的嘴角緩緩顯現,圍觀的人們卻以為他露出了勝利的笑容,頓時歡聲雷動。在他面前,唐門大少唐斗頂著漫山遍野的歡呼聲和掌聲,平攤雙手,大搖大擺地走來,一邊走一邊嘹亮地揚聲道:「我的英雄!我的好兄弟!」
「……」風洛陽將渙散的目光勉強集中在祖菁的身上,「你……你真是菁兒?」
「呼!」風洛陽和唐斗同時鬆了口氣。
「哈哈,各位不用謝我,下次落注的時候務必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幫庄幫閑,可要想清楚!」唐斗笑呵呵地說。
唐斗躍下落注台,一把抄起年幫押在台上的房契地契,大搖大擺地走到年幫幫魁宋無痕的面前:「宋先生,你的賭本,可要收好了。」
「這麼快?我……我昏迷了這麼久嗎?」風洛陽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煞白。
風洛陽輕輕嘆了口氣,僵硬地伸出雙手。
江湖一流高手決戰,擇一深山野嶺,荒無人煙之地,戰于山空人靜,萬籟俱寂之時,勝者成名,敗者失勢。在高崗當風處放送一隻孔明燈,燈上寫勝者之名,昭告天下風媒,傳諸各派耳目,決鬥勝者遂名揚天下,是為揚名燈。
「揚——名——燈——起啦!」鳳凰賭坊眼尖的江湖中人看到斷頭崖上的閃光,頓時大聲吼了起來。唐斗,宋無痕,歐陽青雲,慕容柳,譚衡等人不由分說地竄出賭坊殘破的大門之外,拚命仰起頭,朝著楊名燈升起的方向望去。
「看得清嗎?」
祖菁少女情懷,天真爛漫,更兼初入江湖,對二人的話懵懵懂懂,不知其意,忍不住問道:「小師叔,你和唐小世叔在說些什麼,什麼傷人?什麼下手?」
風洛陽絲毫不肯相讓,立刻反唇相譏:「就算飛不起來,你傷的人難道還少嗎?」
令祖菁大吃一驚的是,唐斗略帶尷尬的聲音竟然是從房頂上傳來的:「好啦好啦,我不聽就是。真是的,還是兄弟呢。」衣襟帶風聲驟然響起,唐斗施展輕功飄然遠去。
祖菁得意極了:「你的行蹤真的沒什麼難找。所有人都說,十年來你一直沒有離開過潤州。我一下山就一路飛奔,直接衝上梧桐嶺,見到了你的結拜……」
一股溫暖的能量在他的小腹中緩緩升起,風洛陽感到自己體內再次有了一些支撐下去的力量。他一把握住青鋒劍,用劍刃支撐著身體,踉踉蹌蹌站起來,緩緩轉過頭,望向斷頭崖峭壁邊上穩穩噹噹擺放的孔明燈——傳說中的揚名燈。
「你……你已經長大了嗎?」風洛陽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他迅速從信紙中抽出傾城劍法的入門口訣,飛快地掃了一眼,默誦了數遍,將其牢牢記住。做完這件事後,他收回目光,繼續看信:
整顆茶葉蛋下肚之後,風洛陽的舌頭仍然貪婪地舔食著唇間留下的些許殘渣,不斷地捕捉著那縹緲不定,轉瞬即逝的一點甜香,直到茶葉蛋最後一縷香氣完全在風中消散。
「你在別人面前叫我大少,關起門來大家是自己人,你叫我阿斗……,唉,沒關係,誰叫你是老風的師侄女呢。」唐斗說到這裏,滿臉委屈地做了個鬼臉。
「大……大少,你想怎樣?」譚衡色厲內荏地說。
「你……你自己小心。」唐斗啞著嗓子說道。
「幹什麼?小師叔,讓我看看上面有沒有傾城劍法嘛。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傾城劍法是什麼樣子呢。」祖菁撅起小嘴,撒嬌道。
「完了。」譚衡喃喃地低聲說了一句,滿眼恐懼地偷眼看了唐家大少一眼。
「嘿嘿,我這一劍比起劍神顧天涯的傾城劍法如何?」孟斷魂一劍得手,得意洋洋將長劍在身側轉了一圈,劍尖一指風洛陽,笑道。
「你……你,你……」譚衡哆哆嗦嗦地指著唐斗,卻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乾巴巴地站了半晌,終於一揮手,率領著一群手下,灰溜溜地離開賭坊,飛快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不敢見她,和怕她是兩回事!」風洛陽用手緊了緊身上的外袍,似乎感到一陣難耐的寒意,他朝唐斗一擺頭,「你解釋給她聽,我……我,呼,我出去見她。」
「想不到,你長這麼大了!」風洛陽喃喃地嘆道。
風洛陽瞪了唐斗一眼,沉聲道:「大少,師門機密,還請你迴避一下。」唐斗雙手一舉,聳了聳肩膀,轉身走出廂房,輕輕關上房門。
「老風你也太小心了,你以為我唐斗的傢伙也象暗器一樣,能夠飛起來傷人嗎?」唐斗滿臉沒趣地說。
到哪裡去找這樣一位天才劍客,又到哪裡去找這樣一位天生的領袖。江湖救星,這個世上真有這樣的少年嗎?
「唐斗!」風洛陽知道此時才隱約想起,正是這位風流甲天下的唐家大少帶著祖菁見到他的。念及此處,他渾身冷汗撲簌簌地流淌下來,一陣又一陣心驚。
一時之間梧桐嶺山腰上人頭攢動,無數道急切的目光聚焦在空中飄飄蕩蕩的揚名燈上。
風洛陽從地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東倒西歪地走到孟斷魂跟前,顫巍巍地用劍指住孟斷魂不斷痙攣的軀體,顫聲說道:「沒……沒人敢這麼說鄭前輩,沒有人!」
「當然知道,他們是排著隊送我下山的。他們囑咐我一入江湖立刻找到你,要你協助我完成這次的大事。」聽到風洛陽的問話,祖菁的臉上首次露出凝重嚴肅的神色。
「你給我站到牆角去。」風洛陽衝口而出。
「原來這一劍,以滾動之勢依次挑起了我腦上插著的六根骨針,再以綿勁將它們粘在劍刃之上,他最後那看似毫無意義的甩劍,正是以此劍式射出骨針,刺向我的雙眼。一挑,一粘,一甩,何等輕靈絕妙!」
「是啊,就是你那個很有意思的結拜兄弟,他……」祖菁話沒說完,廂房的大門被一把推開,一身錦衣的唐斗搖著摺扇,大搖大擺地踱進門來,朝風洛陽笑嘻嘻地一點頭,出乎自然地緊挨著祖菁坐到她的身邊,用力一拍風洛陽的床:「老風,怎麼樣,見到你的師侄女啦?」
「……啊?」風洛陽有氣無力地扶著牆壁支起身,半死不活地問了一句。
「但是這個名頭既然已經到我身上,我就要一直背下去……」風洛陽沉沉地嘆了口氣,在揚名燈前沉重地跪倒在地,彎腰拿起燈旁的筆,在雪白的燈布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接著他左手拎起燈,右手朝著燈底一推。一陣清風拂過,燈底燃燭死氣沉沉,沒有一點火星。風洛陽輕輕咬住下嘴唇,再次奮力一推右手。熱風拂面,燈底燃燭冒起一絲淡淡的青煙,卻無火星冒起。風洛陽咽喉一甜,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頓時將雪白的燈罩染得半壁血紅。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朝四周看了看,見四下無人,隨即從懷中掏出火戳子,迎風一揚,待到火苗竄起,便朝燈底湊去。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攜有掌門師兄親筆書信?」風洛陽發了一會兒呆,終於掙扎著回過神來,怔怔地開口道。
「誰?」
「你叫一個菁兒試試?」風洛陽雙眼一橫,狠狠瞪住唐斗的手。嚇得他連忙把手從祖菁的肩膀上拿開。
「風師弟如晤:
「讓江湖回復當初的單純無瑕。讓江湖人再次開始行俠仗義,濟困扶危!讓天山派重新迎來拜山弟子。」祖菁說到這裏,眼中露出晶瑩剔透的光芒,似乎已經開始想象夢想之中新江湖的情景。
「這樣吧,小師叔,他既然叫你老風,就叫我小祖吧。我叫你洛陽哥,叫他阿斗,你看怎麼樣?」祖菁咯咯笑道。
「你說什麼!?」聽到他的話,風洛陽猛然爆喝一聲,雙臂一撐地,身子猛地竄入雲霄,一抬手抓過從半空中落下的青鋒劍,右腿后揚,重重一踩身後的青松枝幹,身子彷彿一道灰白色的匹練衝殺過來。青鋒劍在風洛陽的手上彷彿一枚紡錘一般沿著中心軸旋轉,刮動著獵獵的勁風朝著孟斷魂的頭頂捲去。孟斷魂對於這一劍視如不見,手中長劍一立,一道青芒繞劍而生,他一推臂,以十萬橫磨之勢斬向風洛陽的腰腹。
風洛陽神色一窘,連忙拙劣地扭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裝出一副淡然模樣:「沒什麼,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方便知道。」
「這個……咳咳,你修為尚淺,看了傾城劍譜有害無益,不看也罷。」風洛陽半轉過身,用脊背擋住祖菁。
他伸出乾澀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皸裂的嘴唇,抬手從腰間系的一個小藍布袋中掏出一枚紅棕色的茶葉蛋。他將大拇指抵在掛著三五片茶葉的蛋殼上,食指和中指輕輕轉動著蛋身,蛋殼輕柔地撞擊在他的指蓋上,化成細小的碎片,星星點點跌落地上,淡褐色的蛋青逐漸顯露出來。風洛陽隨手將青鋒劍放開,雙手捧起蛋殼盡去的茶葉蛋,將頭深深埋下,大口大口地咬食著,似乎恨不得一頭扎入從茶葉蛋上瀰漫出來的清香之中。
「跟著大少落注一定錯不了。」
「陽光太刺眼,看不清!」
風洛陽張嘴一吹,將從空中落下的灰燼吹離自己的卧床,臉上艱難地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還可以吧,我現在畢竟是天……」
「確實沒想到。更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快就能找到我……」風洛陽木訥地點點頭,老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師叔!傾城劍法啊!」祖菁看到整封信都被風洛陽的內力燒毀,大驚失色,跺著腳急道。
「什麼……」風洛陽掙扎著爬起身,語無倫次地說。
「我們怕她?」風洛陽和唐斗互望了一眼,同時哧了一聲,彷彿祖菁說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就她?!」
一股熟悉的清香忽然湧入風洛陽的鼻中,那是天山雪蓮的香氣,整日在天山雪線之上採摘雪蓮自娛的天山女弟子身上特有的芬芳。多久沒有聞到這種香氣了?他已經想不起來。風洛陽茫然地看著祖菁,吃力地將以前八九歲的小女孩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聯繫起來。但是他重傷初愈后蒼白無力的想象力根本無法完成這項艱難的工作。
「你怎麼也想不到,我十八歲就能下山吧?」祖菁仰起頭,輕輕晃了晃她頭上飄如流雲的髮髻。
「是啊,小師叔,自從你下山,已經十年過去了。」祖菁顫聲道,「我十八歲了。」
「那是一定!」
「幸好……你這傢伙還沒下手。」風洛陽將祖菁的衣袖小心地放下來,如釋重負地說。
「小師叔……」祖菁看到風洛陽和唐斗如此緊張,不禁大為好奇,連忙大聲問道,「來的人是誰啊?你們竟然這麼怕她!」
賭坊中的唐門中人齊聲喝彩,連呼三聲,氣勢如虹。坊中江湖中人一個個望著落注台上一去不回的銀兩,面如土色,慘不忍睹。
「別說是你這個名不副實的天下第一劍,就算是當年那個姓鄭的,在我面前也不過糞土一堆。」孟斷魂說到這裏,仰天大笑,得意之極。
「好了,菁兒,你說吧。」見到唐斗終於消失,風洛陽長舒一口氣,對祖菁點了點頭。
兄百川上」
聽到她的話,風洛陽頓時從滿腔感懷中清醒了過來,心中一動:「你練成了青霄?」
風洛陽顫抖地伸出左手,把住唐斗的胳膊,右手揉了揉眼睛,朝唐斗身後望去。眼前是一團輕柔而恍惚的薄霧,霧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少女的倩影,但是卻在模糊的水色中扭曲變形,無法讓他看得明白。片刻之後,一個久違了的清亮聲音卻讓他恍然醒覺:「小師叔!我終於找到你了!」
看到這裏,風洛陽心頭一沉,胸口一陣發悶,緊張得幾乎喘不過起來:看來不會錯了。掌門師兄對我恩重如山,這千鈞重擔他既然要我來擔,我風洛陽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用盡一生心力,去尋找這樣一位少年英雄。
「譚衡是吧?」唐斗輕聲道,「你們堂主那根筋不對了,派你來對付我?你回去趕快讓手下人收拾東西滾蛋。本月之內,潤州還有四口堂的一雞一狗,算我唐斗沒種。」
風洛陽的身子被唐斗老鷹抓小雞一般從床上抓起來,將一件外袍胡亂披在他的身上,連推帶搡將風洛陽推出了門,逼著他朝鳳凰客棧二層的天字一號房走去。
唐斗轉身一拉祖菁的手,笑道:「你不是想見你的小師叔嗎?跟我走!」
「我不會見她的,況且,她會管你是不是身受重傷嗎?這樣,無論她要多少,都給她,把她這個瘟神快快送走。」唐斗似乎對來人很是忌憚,連話語中都帶著輕微的顫音。
剛才最後落注的神秘灰衣人和黑衣人此刻朝揚名燈望了最後一眼,立刻分開人群,迅速抽身下山而去,竟然不作片刻停留。此二人的身份來歷,也自此失去了線索。
「是啊,記起來了嗎?」祖菁期待地問道。
祖菁剛要衝口而出,但是轉頭看了唐斗一眼,不禁猶豫了一下。
「老風,你也太信不過我啦,憑她和你的關係,我怎麼可能……」唐斗連忙開口解釋,但是話還沒有說完,風洛陽已經抬起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將他踹到了距離祖菁最遠的一處牆角。接著他掙扎著將身子湊到祖菁的身前,一把抓住祖菁右手,擼起她衣袖,露出她白如玉藕的手臂。
風洛陽搖晃了一下自己昏沉沉的頭,雙目失神地望著這個少女,蠕動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直覺地感到她應該是自己一個很親近的人,但是在他腫脹欲裂的頭腦中,卻想不起她究竟是誰。那種若有所失,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讓他手足無措。
唐冰默默點了點頭。
孟斷魂顫抖地抬起胳膊,擺了擺:「你……剛才在我催動魔功之時,挑起骨針,此刻魔功失控,反噬自身,我……我命不久……矣,姜神醫怕也是回天乏術。」
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來人此刻的相貌,但是眼前清影一閃,一個嬌柔而沉重的身體已經狠狠撞入他的懷中,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已經雙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宋無痕看了看滿屋子興高采烈的江湖豪傑,頗有深意地回過頭望了唐斗一眼,緩緩點了點頭,拱手道:「今日宋某承情了。」
「我即刻帶你下山!」風洛陽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將他扛在身上。
「嘿嘿嘿嘿,」唐斗樂不可支地晃了晃頭,小聲回道,「這次我賺翻啦!」他鬆開風洛陽,扶他搖搖晃晃地站好,轉身朝後一指,笑道:「老風,你看是誰來找你了?」
「就是找江湖救星啊,小師叔。我這一次帶著傾城劍法的秘籍下山,就是為了在江湖上尋找一位……呃,一位年少有為,武功高強,意氣風發,家世顯赫,品格正直,樣貌非凡的人中白玉郎。將這路劍法傳授給他,讓他憑此驅邪除魔,撥亂反正,為當今武林重建秩序。」祖菁快如爆豆地說,越說越是興奮。
渾身劍傷所產生的陣陣刺痛,腰腹間斷裂肋骨上傳來的腫痛,令他渾身肌肉不可抑制地抽搐,這些熟悉的傷痛感覺令他從混沌中醒來,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飢餓。
「我是菁兒,你以前都是這麼叫我的。你不是把我的名字忘了吧?菁兒,還記得嗎?」祖菁撥浪鼓一般狠狠搖著他的身子,滿臉都是興奮的紅光。
風洛陽接過信函,先翻過來看了一眼火漆,見到正是天山掌門的印章標誌,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翻過信封,看了看正面的落款——「天山掌門馮」,確是師兄的字體。於是他一把撕開信,扯出信紙撣開,焦急地看了下去。
「你就叫我小師叔好了,這麼多年都習慣了。」風洛陽陰沉沉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寬慰的笑容。
「是誰贏了?」
在孟斷魂漆黑一片的眼前,剛才的那一劍由頭到尾重演了一遍,風洛陽長劍飛揚,身形流轉,蜷曲變換,飄逸若神,令人心曠神怡。在這一刻,他只感到心頭一松,渾身的力量在一瞬間被抽了個乾淨。
在泛舟居中,他曾經看到過藏在密室中的傾城劍譜。掌門師兄鼓勵他去嘗試閱讀一下劍譜的第一章。但是他一眼看到劍譜上銀鉤鐵划的書法,腦子裡立刻飛滿了漫空飄逸絕塵的劍法,他的手還沒有觸及劍譜的封頁,就已經承受不了腦海中奇招妙式一波波紛至沓來的衝擊,口吐鮮血,昏倒在地。在江湖上找一個能夠閱讀傾城劍法的人,和尋找一個可以羽化飛升的神仙一樣困難。
「什麼意思?」風洛陽還是沒有跟上祖菁的思路,不解地繼續追問道。
「大少慧眼獨具,天下無雙!」
「到底是誰?」
「你快點出去吧,我可不想見到她。」唐斗走到床邊,不由分說地將風洛陽從床上拉起來。
風洛陽再也支撐不住,身子直挺挺倒在唐斗身上,無力地將頭俯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還是沒人買我贏嗎?」
唐斗大踏步走到歐陽青雲身邊,一抬胳膊攬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拍他的胸膛:「你的兩百顆東珠。」鬆開歐陽青雲,他又來到慕容柳身邊,攬住他的肩膀,也拍了拍他的胸膛:「你的一萬金。」接著他仰頭望天,雙手大拇指一指自己:「我的啦。」
「什麼!」歐陽青雲瞠目結舌地失聲道,「不……不可能的,孟斷魂怎麼可能會輸?!」
「看吧,我沒說錯吧?掌門師伯連傾城劍法都附在信中,希望通過你傳授給這位少年俠客。」祖菁一邊說一邊將頭湊到風洛陽身邊,想要和他一起看這封信。
風洛陽手掌一收,整張信紙被他一把攥入手中,接著一揚臂,攥成一團的信紙化為一團火焰,直衝入空中,瞬時化為灰燼。
「怎麼了,小師叔,讓我看看掌門師伯寫了些什麼。」祖菁轉到風洛陽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搶他手中掌門的信函。
「小師叔……」看著風洛陽顫巍巍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祖菁總有一種壯士一去不復還的錯覺,「難道,這就是江湖的感覺?」她默默地思忖著。
宋無痕看著唐斗手中的東西,嘴角一翹,抬手接過:「大少這一次,未免過於大方了。」
「小師叔,是我啊,祖菁!還記得嗎?」那少女看到他醒了過來,頓時將身體坐得離他更近了一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
「嘿……嘿……,好……好劍法!」孟斷魂拚命抑制住全身的痙攣,顫聲道,「只……只有那最後一劍,才……才勉強有點天下……天下第一的……的樣子。不枉我……我……」說到這裏,他再也控制不住,張嘴噴出一口污血。
「將來大少下哪門,兄弟我一定跟哪門。」
「哼!」祖菁朝他皺了皺鼻子,「剛一見面,立刻在我面前裝老成,你才比我大十歲,不準教訓我。」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一陣衣襟破風聲乍然響起,唐斗從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驚慌失措地叫道:「老風,起來,要命的來了。」
「你……你怎麼樣?」看到孟斷魂命懸一線,再無威脅,風洛陽長長鬆了一口氣,雙腳一軟,跪倒在孟斷魂身前,「我不知道天魔大法到底如何,不過,姜神醫或許……」
「噢……,小師叔,你的記性挺好啊。信燒了……嗯,也好,掌門師伯說了,江湖風波險惡,小心一點是好的。」祖菁說到這裏,對於風洛陽的舉動已經沒有半分懷疑,反而感到有了小師叔做依靠,心裏踏實了許多,「小師叔,剛才你的天山六陽功可俊得很啊。」
風洛陽等到長劍在孟斷魂的頭上滾過,立刻一個千斤墜,單膝跪地,身子前弓,右手收回長劍,劍刃輕翻,接著一揚手,整條臂膀連同長劍彷彿一匹錦緞,迎風抖了開來,姿勢飄逸,彷彿一位風流秀士,臨風揮袖,對酒歡歌。
「恭喜大少財源廣進!」唐門中人齊刷刷聚集到他的身邊,大聲道。
「你告訴她我身受重傷,起不了床……拖延一下,我現在這樣的精氣神,肯定對付不了她。」風洛陽看了看身邊的祖菁,為難地說。
「小祖,進來,別去打擾你小師叔。」唐斗一把拉起祖菁的手,和她躲進了廂房,一把把門緊緊關上。
「噢,有!」祖菁探手到懷中,取出貼身收藏的天山掌門信函,遞到風洛陽手上。
整個賭坊的江湖中人早已經輸得肝膽俱喪,此刻死裡逃生,得唐斗放了一馬,躲過一場劫數,頓時感到峰迴路轉,福星高照,大喜如狂,紛紛涌到唐斗面前大聲稱謝。
從斷頭崖上蹣跚而下,平時三兩下就可以輕易飛躍的崎嶇陡坡現在卻讓風洛陽舉步維艱。雖然渾身的劍傷都已經經過初步的包紮,但是從中滲出的絲絲鮮血仍然在一點點奪取他體內的力量,當他好不容易挨到鳳凰賭坊的門前時,他雙眼的視線已經開始混濁不清。
「啊——哈哈哈哈哈!」望著高高飄起的揚名燈,唐斗仰天大笑,顧盼自豪,「早就跟各位說了,要買風洛陽贏,連命都買下也不會錯。我唐斗可曾說錯,我唐斗騙過誰來?」
風洛陽看到祖菁湊到跟前,頓時手一轉將信的背面對準祖菁。
「哈哈,好!」唐斗一轉身,旋風般沖回賭坊,一個箭步跳上祖菁正在坐著的落注台,一伸雙手,面對圍在落注台周圍的武林中人大聲道:「各位,今日我兄弟風洛陽大敗魔劍孟斷魂,為江湖除了一害,為江湖公益出了一分力,小子我實在開心。這一注,除了四口堂和歐陽慕容兩家,其他的就送給各位朋友,我唐門分文不取。他日各位莫要忘了光臨唐門賭坊,玩個痛快!」
「傾城劍法?重建秩序?!」風洛陽聽到這裏,只感到渾身毛孔一陣刺痛,全身麻酥酥地戰抖,一股莊嚴肅穆的沉重感覺彷彿千鈞巨石靜悄悄地壓在他的心頭:傾城劍法,出自劍神顧天涯,乃是由古自今,天下第一神劍。
「啊?」風洛陽茫然望著祖菁,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無妨,我都已經記在腦子裡,信里的其他內容不足為外人道也。」風洛陽雙手盤在胸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祖菁,若有所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