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風記》第一卷

第七章 好男不如女斗

第一卷

第七章 好男不如女斗

「不好意思。」風洛陽賠著笑,左手一抬,從腰間取下向不離身的青鋒劍,右手朝著劍柄上摸去。
魚韶深深地望著她,緩緩露出一絲笑容:「魚韶。」
魚當家聽到這句話,哼地冷笑一聲,雙腿一抬從桌子上放下來,身子朝前一靠,將一張秀臉湊到風洛陽的面前:「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會說話的?」
「嗯。」風洛陽心不在焉地應著。
「你……你好!」祖菁將臉轉向魚韶,誠惶誠恐地小聲說,「我叫祖菁。」
「哼,好啊,原來是你連累了小師叔。」祖菁一叉腰,生氣地說。
「這一次不能只算一次人情,起碼算是兩個人情,再拿來二十顆東珠作為跑腿費,咱們就兩清了。」魚韶收起笑臉,沉聲道。
風洛陽見她沒有反對,慌忙從椅子上站起身,反手拉開門,忙不迭地躥了出來,朝著自己的廂房小跑而去。
「啊,呃,那個,辛苦你了。」風洛陽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規規矩矩地擺正坐直,低聲下氣地說。
唐斗斜眼看了看祖菁,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姿態嘆了口氣:「愚蠢而多情的少年人啊。那個時候,魚韶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我的面前,雙眼凄楚地望著我,焦急地等待著我的回應。這樣一位世間少見的美人,在這樣一個黯然神傷的雨夜,將她的命運雙手送到我的眼前。
「這個,人情算兩個就算兩個。不過,是唐斗把菁兒擺上台,人情算他一份。」風洛陽道。
「你……真是厚顏無恥。」面對唐斗鋪天蓋地的自我標榜,祖菁感到自己終於不支地敗下陣來,軟綿綿地坐回床上,喃喃道。
「當時我的小師叔……」祖菁看他說得起菁兒,但是自己關心的人卻不見提起,忍不住問道。
「我和魚韶談妥了,她要兩樣信物回報她的人情,你一樣,我一樣,二十枚東珠做跑腿費。」風洛陽面無表情地朝他伸來一隻手掌。
「呃,不,不……會。」風洛陽聽到這裏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頓時渾身一陣燥熱,臉也發起燒來,不由自主地把頭一低。
「從那一天起,我將往日的那一段戀情有多深就埋多深。一個新的唐斗浴火重生。我苦練唐門密技,埋頭經營生意,獨霸劍南武林,染指中原江湖,呼風喚雨,手眼通天,人見人愛,左右逢源,沾花惹草,一身風流債。無論事業還是女人,我唐斗都已經做到了男人的極致。從這一點上講,我要感謝當年的魚韶,如果沒有她的點化,我的人生絕對不會像如今這樣精彩,哈哈哈哈。這……」唐斗用摺扇輕輕一指祖菁,「就是我和魚韶的關係。現在你終於明白我為什麼不肯見她了吧?」
風洛陽滿臉堆起的笑容頓時凝結住了,他輕輕一拍桌面:「噢,想起來了,我早就拿它抵了帳。為了怕家母發現才弄了根筷子冒充,呃,多久的事了……唉。」
魚韶沒有回話,只是用手支著腮,雙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別處。
「當時老風還在天山練劍。不過,我們經常談起他,都希望他趕快下山回來,我們鄱陽三劍客可以重新相聚。鄱陽三劍客,當時我們給自己起的稱號。」唐斗說到這裏,滿眼都是緬懷的神色。
「我不過在吃阿斗的東西。他讓我很生氣,我只有吃他的東西來泄憤啊。」祖菁撅著嘴說,「誰叫他是個大壞人。」
「啊,她消息挺快!」聽到自己的劣跡被揭發,唐斗頓時被打回原型,賠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嘿嘿。」
「你知不知道為了替你搞到孟斷魂的消息,我乘風會的人跑斷了幾條腿,我們彩翎風媒做了多大的犧牲。就說那個少林的死和尚,金銀財寶都不要,偏偏要我和姐妹們陪他吃一頓狗肉。吃完那一頓,狗臊氣一個月都散不去。你說我氣色哪裡不錯了?」魚當家咄咄逼人地說。
「不行,我今天就要遠赴南疆,你的信物,我現在就要。」魚韶顯然聽到了他們所有的談話,一見到他立刻毫不留情地說。
「對了,這是我最得意的壯舉,我當然要經常宣揚一番啦,哈哈哈。」唐斗用力扇著扇子,搖頭晃腦地說。
「巴山夜雨漲秋池,那時蜀中的夏雨正值最銷魂的時候。魚韶直挺挺地站在我緊緊關閉的窗前,任憑凄風苦雨無情地澆灑在她的身上。魚家族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劍痕,唐門暗器射到她身上的傷口,在雨水澆灌之下刺骨升疼。她在冷風中搖搖欲墜,但是她痴痴站在我的門外,任憑唐門中人如何驅趕,她就是不走。她知道,從我緊閉的窗戶中,我仍然能夠看到她,仍然知道她在等我回心轉意。但是,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她如何哀求,我絕不會動搖。從那一天起,我通過了上天給我的測試,我終於有了足以帶領唐門走向輝煌的鐵石心腸。」唐斗說到這裏,臉上滿是肅穆之色,彷彿在講述著一位天神羽化飛升的經歷。
「那我只好讓她改天再來了。」風洛陽拿過布袋,轉頭推開門。
「喲,你什麼時候做起了和尚?聽著,只要你故事說得好聽,本姑娘說不定看在這個份兒上,稍稍減點兒價。」魚韶挑了挑眉毛。
「兩樣信物,她居然要我們還兩份人情給她?決不,我唐斗絕不願意被她驅使。上次她要你還她人情,你在鳳閣花樓挑了二十天的大糞來澆花。再上一次,你在鳳閣蜜仙樓做了兩個月的大廚,到現在去蜜仙樓點菜的王八蛋還想點一份兒天下第一劍親手烹制的蜜汁醋魚。讓我唐家大少做這些,我寧可去死!」唐斗激烈地說,「她要多少錢,我唐門出,我就不信以我唐門的財力,填不滿她這張獅子嘴。」
「竟有此事!」風洛陽用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唐斗這個該死的混蛋,連菁兒他都不放過。」
「是嗎?連劍穗也……」風洛陽撓了撓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從貼身的內襟中取出一個青布包,飛快地打開,一把抓起裏面的東西,放到魚韶的面前,笑道,「這碧玉發簪是風家家傳之寶,家母曾說這是給風家未來媳婦佩戴之物。用這個做信物……」
「好,兩萬金,四百枚東珠,外加年幫長安洛陽二十五座賭坊的地契。」魚韶開口道。
「噢,對,對,是不敢。」唐斗點點頭,對於祖菁的糾正全無異議。
風洛陽雙眼朝上一翻,用手在腦袋頂上偷偷畫了一個圈。
「呃,」風洛陽聽到魚韶的話,忙不迭地一拍胸前的衣服,試圖從身上找出一樣擺得上檯面的物事,「……信物。」
「你,你實在是一個……一個……一個……」祖菁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為魚韶的遭遇義憤填膺,她猛地從床上跳起來,用手指住唐斗的鼻子,想要義正詞嚴地大罵他一番,但是這一剎那她的腦海中空空如也,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能結結巴巴地說出一句,「壞人。」
「而且還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感謝我。」魚當家說到這裏,雙臂一撐桌面,直起身,雙手扶在藤椅扶手上,蹺起了二郎腿,一臉得色。
說到這裏,唐斗的臉上露出一絲凄涼之色,似乎整個人已經進入了當時魚韶身處的情境之中。
「你更加不知道,歐陽家的那個老色鬼歐陽青雲用自己的一枚家傳玉佩把你的師侄女買了下來,若是你不幸落敗於孟斷魂。你這位冰清玉潔的小師侄少不得要被他娶回家去做小妾。」魚韶說到這裏,咯咯一笑,「幸好因為我的消息,你贏了孟斷魂,你的小師侄不但沒有被這個老色鬼佔有,反而賺了他一枚玉佩。老傢伙死要面子,這一番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
「啊?魚家和唐家的長輩都不在了嗎?」聽到這裏,祖菁驚訝地問道。
「小師叔,可以……可以用這個做信物嗎?」祖菁將手從懷中伸出,白生生的手掌上,赫然平攤著一枚散發著青碧光芒的玉佩。
「啊,那段往事。」風洛陽聽到這四個字,眼中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你這麼快……」
「孟斷魂臨死前說他們會陸續有來?這句話頗堪玩味,難道說會天魔解體大法的不止他一個?西南孟家,看來我怕是要親自去探一探。」魚韶喃喃自語道。
「先把你和孟斷魂決鬥詳詳細細講給我聽。」魚韶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期待的神色,細聲道。
唐斗似乎很享受給人講述自己這一段經歷,一點都不在乎祖菁的漫不經心:「話說十三年前,我唐斗十五歲,魚韶十三歲,在饒州道左相逢。一個是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的江湖俠少,一個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我們兩個一見如故,兩心相許,結為至交好友,共游鄱陽湖,開始了一段令人心醉的友情,當然……」說到這裏,唐斗將手中的扇子一抬,忽然想起了什麼,「嗯……,當時還有老風。他才從雲南哀牢山下山,想要到天山去學劍,遇上了我。我和他一見投緣,結為兄弟。讓我想想,當時似乎是我,老風還有魚韶三個人共游鄱陽湖。不過,你也知道老風那傢伙,除了劍法,什麼都不懂,整天喃喃不絕地背誦著各種各樣的劍式。除了晚上睡覺,其他時候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哈,記得我提過梁山伯和祝英台嗎?我和魚韶幾乎是這兩個倒霉冤家的再世,唐門和魚家都不贊成這門婚事,族長們紛紛出馬,想要將我和魚韶分開,各自帶回蜀中和黟山。但是世俗的成見如何能阻止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魚韶。她憤然離家出走,在魚家人的包圍中奪路而逃,不遠千里,來到蜀中唐門找我,要和我一起雙宿雙飛。難為她孤零零一個人,竟然能夠頂住如此的壓力,為了一腔真情,頂風冒雨,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在魚家人的圍追堵截,唐門中人百般責難之中脫身而出,來到了我的窗前。」
離開廂房,風洛陽抬頭一看,卻發現魚韶手裡捧著向不離身的一包紅棗干,已經站在走廊里等他。
「你……你難道對你做的一切……感到自豪?」祖菁難以置信地問道。
「什……什麼事?」風洛陽此刻只感到一顆心沉甸甸地向下沉去。誰都知道,如果欠了魚韶的人情,總有一天要十倍百倍地償還。
「你竟然看出來孟斷魂已經入魔?為什麼在賣消息的時候不一併告訴我?」聽到她的話,風洛陽大吃一驚,不禁衝口而出。
「魚當家,」風洛陽用力搓了搓手,賠笑道,「這一次不要像上次那樣獅子大開口了好不好?」
「人早走了……」風洛陽白了唐斗一眼,搖著頭朝門內走去。
推開廂房的大門,迎面印入眼帘的,卻是祖菁和唐斗肩並肩地坐著,分吃著唐斗手中的一包紅棗干。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頓悟了一切。原來這個世上,根本沒有真愛的存在。因為,在這個誰都會感動的瞬間,我的心卻如鐵石。在我的心中,只有這個念頭,如果和她一起出走,我的一生就會被這孤零零一個女人縛住手腳,我的餘生只能為讓她幸福而活。我的前程,我的未來都會成為她獲得幸福的阻礙。我這一生,除了她,我只會一無所有。這個世上,我憧憬的太多,渴望的太多,夢想得到的東西太多,一個女人,永遠無法滿足我。」
祖菁用一雙清純無瑕的星眸盯視了他半晌,終於無奈地點點頭,道:「我其實是想問小師叔和魚姑娘的關係,不過……先說你的吧。」
「比起風洛陽的小命,你師侄女的清白,唐家大少的雙手,再加上整個唐門的基業,這筆錢只不過是小數目。」魚韶淡然道。
一滴細汗從風洛陽的額頂滑落,令他的鼻尖一陣麻酥酥地發癢。他吃力地抬起頭,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火紅的鹿皮靴,接著是一雙橘黃色綉褲的褲腿。這雙腿正肆無忌憚地搭在他面前的客桌上,腿的主人悠然自得地躺在一張藤椅上,左手捧著一袋紅棗干,右手將一枚枚絳紅色的棗干高高拋起,再仰頭準確地接在嘴中。
「當然沒有啦,小師叔怎麼問人家這些問題,不知羞。」祖菁聽到風洛陽的話,臉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但是……為什麼小師叔會那麼怕她呢?」祖菁忽然問道。
「我給她講了我和魚韶的那段往事。」唐斗得意洋洋地說。
唐斗默然半晌,終於從懷中取出一枚鐵制的令牌,狠狠按在風洛陽的手上,喃喃地說:「她嘴巴張這麼大也不怕脫臼。」
「人都死了,塵歸塵,土歸土,他的一切你又何必追究?」孟斷魂雖然入魔極深,性格兇殘,濫殺無辜,但是行事洒脫,不失為一個磊落漢子,在此關頭,風洛陽仍想為他盡點人事。
「三年過去了,老風下山,我和魚韶和他相聚一堂,慶祝他學成出師。當時我和魚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魚韶甚至求老風以大哥的身份來主持我們的婚禮。」
「啊?!這……這筆錢是上次要價的十倍,魚當家,你不要逼人太甚!」風洛陽聽到這裏,頓時雙眼發綠,顫聲道。
聽到唐斗說起風洛陽的趣事,祖菁頓時咯咯笑起來:「小師叔上了天山之後,剛開始也常常是這個樣子。不過後來他學了我們天山的劍法,漸漸變得開朗了很多。他說,天山的劍法是令人開懷的劍法。」
聽到這裏,風洛陽已經面無人色,連勉強挺直的身形也婁曲了起來。他將手攤到桌面上,有氣無力地說:「行了,魚當家,痛痛快快開個價。我都認了。」
「你……還想怎樣?」風洛陽此刻已經沒有了爭辯的力氣,彷彿一隻待宰的羔羊,死樣活氣地說。
在鳳凰客棧的天字一號房中,風洛陽和魚韶默默對視,半晌過後,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過了良久,魚韶輕輕搖了搖頭,從風洛陽口述的斷頭崖決戰中醒轉過來,長長呼了一口氣,抬起一雙素手,輕輕抹了抹臉。
「那一次你並沒有跟我說這是你風家給未來媳婦的傳家寶。」魚韶薄薄的嘴唇微微一顫,輕聲道。
「風洛陽,枉你還是我的結義兄弟,枉你擔著天下第一的聲名,居然滿腦子裝的都是下……」唐斗作出一幅義憤填膺的樣子,用扇子指住風洛陽,就要開始一番氣勢恢宏的長篇大論。
「這件事你也知道了?」風洛陽吃驚地說。
魚韶拿起桌上的東西,掂了掂,終於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這是……咳,半截五福茶樓的筷子。」
她的臉是清瘦而秀逸的,有著一種病態的蒼白,一頭青絲鬆散地在頭頂上扎了一個高髻,幾縷亂髮錯落有致地從額頭散落下來,遮擋住了她三分之一的面容。她的雙眼如星,唇薄如翼,眉宇之間透著一股成熟的風致,看上去有著二十歲人的青春,三十歲人的睿智。
「你不是不肯,是不敢見她吧。」祖菁糾正道。
「你們自己去分配吧。反正給我兩個信物,等到我有事的時候,請你們幫手也好有個憑證。」魚韶撇了撇嘴,無所謂地說。
「你怕是不知道,唐斗騙你的師侄女說,落注台上風光好,只要你一下山,她能夠第一個看到你,接著讓她坐到落注台上作了他免費的籌碼?」魚韶用一種輕鬆淡然的語氣娓娓道來。
「這都是托魚當家的福。」風洛陽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位魚當家的臉色,「魚當家,今天的氣色不錯啊。」
「那倒是,那倒是。」風洛陽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心有餘悸地連連稱是。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祖菁神思飄乎,不禁對這位江湖俠女神秘莫測的去向浮想聯翩,幾番想象之後,她只感到心搖神馳,不禁痴了。
風洛陽默然看了他很長時間,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紅棗干,忽然轉頭問祖菁:「菁兒,有沒有感到頭暈?」
「這一次唐家在梧桐嶺開鳳凰賭場,四口堂請了太湖歐陽,南湖慕容兩大世家前來作梗。年幫出動了幫魁宋無痕來為大少送行。據我所知,離台的人馬也大舉出動,還有一股不明來路的勢力想要暗中生事。這一次,你能夠殺死孟斷魂,令唐門贏了賭局。唐門財源廣進自不必言,唐門的勢力能夠在江南站穩腳跟,這份功勞少不得要算上我乘風會的一份。」魚當家面不改色地沉聲道。
「聽說,你的師侄女從天山來看你了?」魚韶悠然自得地拿起一枚紅棗干,玉指一彈,瀟洒地拋入口中。
「兩萬金,四百枚東珠。」風洛陽臉色陰沉地說。
「太感人了。」聽到這裏,祖菁激動地猛地站起身,「後來呢?你和魚姑娘後來……」她說到這裏,猛然想起唐斗如今見到魚韶就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子,心頭頓時一沉。
「魚韶已經告訴我你對菁兒做過什麼,這筆帳我們以後再算!」風洛陽探手將紅棗干塞到祖菁手中,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唐斗的話頭。
當風洛陽走進天字一號房時,鄰近的房間響起一片海浪撲岸一般的開門關門聲。這乃是唐門子弟受命清空其他房間住客而引起的喧嘩。過得數息時間,整個客棧二層一片寂靜,鴉雀無聲。這寂靜的環境,不但沒有讓他感到一絲輕鬆,反而增加了他體內的數分寒意。他邁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廂房中的一張客桌前,心事重重地坐下。
「你的劍穗也用來抵債了。最近為了對付孟斷魂,你日子都過糊塗了吧?」魚韶皺眉道。
「當時我正在窗下閱讀唐門的卷宗,魚韶忽然出現在我的窗前,她告訴我這一路來她所受到的折磨困苦,祈求我和她一起離開益州,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開始只羡鴛鴦不羡仙的生活。」
「好。以後我叫你阿韶姐。」祖菁高興極了,喜不自禁地說道。
「恭喜你了,風公子!」一個略帶沙啞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廂房中緩緩響起。
在廂房內的唐斗和祖菁此刻聽到了魚韶的聲音,不禁同時一怔。唐斗如遭電擊,渾身僵直,恍如中魔。而祖菁卻感到精神一爽,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深沉動人的女聲,這令她對魚韶充滿了不可遏止的好奇。她往自己的懷中一摸,發現一樣物事,頓時心頭一動,抬手推開門,沖入走廊。
「不用找你風家在雲南舊宅的地契了,上次你用來抵債了。」魚韶搖了搖頭,冷冷地說。
「我如今窮得只剩下這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娶親是不用想了,此事不提也罷。」風洛陽抬掌用力搓了一下面頰,接著輕輕一敲面前的桌案,「這樣吧,我去找唐斗想想辦法,總能找出兩樣信物給你。」
「總算你說了句本姑娘愛聽的話。」魚韶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不過這一次我做的人情可太大了一些。一份兒人情來還,怕是不夠。」
「那麼,渾身發熱?」
「他是我的結拜兄弟,既然我對不起魚韶,他少不了也要為我擔點過失。」唐斗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
「呃,呃,他的事以後再說。我說到哪兒了?對,我和魚韶一見如故,共游鄱陽湖,彼此傾心。哎,那時的我啊,還是青蔥無暇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著梁山伯與祝英台一樣的凄美戀情。我和她共度了三年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她到黟山練劍,我不顧唐門的阻止,隔三差五便上山去探望她。越女宮的各個關卡,我已經熟極而流。整個江湖,只有我唐斗能夠將黟山越女宮當成自家後院,隨出隨入。我到中原做生意,她也會不遠千里趕來與我相會,我們情投意合,無話不談,如膠似漆。」唐斗說到這裏,一臉的陶醉。
「魚當家,不用笑話我了。你看這個價錢……」風洛陽說到這裏,已經滿臉都是期盼之色。
「是。」風洛陽點點頭。
「好吧,今日我就用一萬金,兩百枚東珠把我那個人情買回來,從今以後唐門和乘風會兩不相欠。」唐鬥氣勢磅礴的怒吼忽然從廂房內傳出。緊接著「轟」地一聲巨響,風洛陽廂房的大門被一掌打飛,滿臉漲得通紅的唐斗挺胸疊肚,大踏步走了出來。這聲怒吼頓時把祖菁從幻夢中喚醒。她不禁茫然朝這位忽然發威的唐門大少望去。
「魚姐姐,唐斗他……和我講過你的故事。你當年敢愛敢恨,雖然唐斗辜負了你,但是能夠那樣來一次,已經……嗯,已經不枉此生了。」祖菁心底非常急切地想要和魚韶結交,這些話幾乎是衝口而出。
「你答應她了嗎?你一定答應她了,對嗎?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的!」祖菁焦急地詢問著。
「噢,你等等。」風洛陽用手將桌上幾枚銅錢重新划拉進自己的錢袋,揣入懷中,一扭身子,抬手朝自己的腰間摸去。
「你的家傳玉佩,已經用來抵債了。」魚韶看到這個動作再次不耐煩地提醒道。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殘破的錢袋,將裏面的東西倒在桌面上。
「唐斗講的故事……」魚韶微微一愣,朝鳳洛陽看了一眼。
「沒有啊。」祖菁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竟有此事,鳳凰賭坊的賭局居然如此兇險嗎?」風洛陽身在局中,對於這些事懵懵懂懂,直到魚韶把所有潛流擺上檯面,他才悚然驚醒。
魚韶輕輕嘆息一聲,臉上浮起一絲苦笑。她來到祖菁面前,從她手掌中取過玉佩,收入懷中,接著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放入祖菁的手中:「祖菁,我以後就叫你菁兒好嗎?這枚乘風會的令牌你收好,你初入江湖,以後有什麼需要,就到那裡找我。」她說到這裏,朝門內看了一眼,又道:「小心唐斗,好嗎?」
「我也是好心,這則消息可貴了,你怕是買不起。到時候你付不起帳,還不是我魚韶虧本?」魚當家微微一笑,「現在不是挺好,你能自己看出來,替唐門省下一大筆錢。」
聽到他的話,魚當家的俏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風公子,若不是我乘風會的消息,你怎麼能夠猜到魔劍孟斷魂是以魔為媒,練成神功?我的消息,救了你一條小命。天下第一劍風洛陽的項上人頭值多少?放眼江湖,恐怕只有唐門大少的雙手才比得了。」
一時之間,走廊上一片寂靜,風洛陽,祖菁,魚韶六目相對,心頭同時升起一絲無法訴說的奇異感。魚韶怔怔地望著祖菁清純無瑕的俏臉,冥冥中似乎感到一股清澈凈潔的溪流在心底劃過,整個身心都是一片寧謐。而祖菁望著魚韶那髮絲飄散的面頰,卻被她成熟洒脫的風韻所觸動,心底升起高山仰止的敬意。風洛陽的目光卻落到祖菁和魚韶手上同時捧著的紅棗幹上,抬手扶住下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減價?」風洛陽聽到這兩個字,雙眼頓時一亮,連忙點頭,「好好。」
「喂,菁兒,你在幹什麼?」看到這個情景,風洛陽心頭一緊,搶前一步,劈手奪過了唐斗手中的紅棗干。
「哼,行啊,天下第一劍。最後一劍真是精彩,雖然沒有福分親眼看到,光是聽你說出來就感到渾身麻酥酥的興奮。這次你算是露臉了。」魚韶看著他心事重重的神情,忍不住笑道。
「噢……」祖菁點點頭。
「魚當家,你看……我已經說得很詳細了……」風洛陽對這些並不關心,只是念念不忘魚韶減價的承諾,忍不住開口詢問。
「唐門令牌我只帶一枚在身上,其他的我都收在劍南。」唐斗從懷中掏出一枚裝滿東珠的布袋,「這裏裝的東珠只多不少,給。」
「大壞人?」風洛陽朝唐斗投來詢問的目光。
「天魔解體大法,嗯,我需要時間散出消息,讓黔中道,劍南道,嶺南道的風媒查一下來路。我怕,中原江湖將來的日子會更不太平。」魚韶說到這裏,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哎,你也別這麼說。我們乘風會打開門做生意,乾的就是這個。只要你付得起錢,再難搞的消息我也能雙手奉上。」魚當家揮了揮手,滿不在乎地說,「現在你消息也用上了,魔劍孟斷魂也被你殺了。是時候談談應付的價錢了吧?」
「這其實是我和她的福氣。難道要我和她離家出走之後,才突然發現自己想要得更多?這樣不是挺好?讓一段山盟海誓的戀情在最激蕩人心的時候嘎然而止,只留下無盡的餘韻讓當事人用一生時間慢慢品嘗。如果把我和魚韶的故事寫成傳奇,傳諸世上,相信人們根本不會再去管梁山伯和祝英台是誰。」唐斗說到這裏,已經是一臉得意之色。
「呃,我的信物已經用光了,你借我一樣填數。」風洛陽低聲道。
「說起我和乘風會當家魚韶的關係,那真是要說上十天半個月。這裏我唐斗就給小祖你化繁為簡大略說一下,讓你也知道知道,我唐門大少是如何從一個唐門的無名小輩,成長為如今風光無限,一呼百應的江湖大豪。」唐斗關好風洛陽廂房的大門,拉著祖菁並肩坐在床上,得意洋洋地說道。
「但是,無論是唐斗還是我都已經沒有任何信物在身上了。」風洛陽為難地說。
風洛陽沉默良久,終於嗓音沙啞地開口道:「魚當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一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你若有所需,風某做牛做馬,任憑差遣。」
魚韶朝她笑著點點頭,轉過頭,從風洛陽手裡一把奪過唐門令牌和一袋東珠,雙腳一點地,身子化為一條橘紅色的匹練,穿過廳堂,朝著庭院之外飛逝而去。
「這麼說,孟斷魂不但以魔為媒,而且能夠控制入魔的深度。」魚韶咳嗽了一聲,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