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風記》第一卷

第十八章 信中自有言如玉

第一卷

第十八章 信中自有言如玉

當秦水瑤將書房的門關上,唐斗再也堅持不住,軟綿綿坐倒在一張客椅上,沉重地喘著氣。魚韶此刻也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用手輕輕扶住額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說,老薑!你挖完了沒有?拜託你先看看病人行不行!」一個尖厲的聲音忽然從他醫館的病房裡傳來。
「魚韶,你個賤人,你真當我唐斗不敢燒房?」唐斗雙手顫抖地攥著自己的摺扇,一個箭步衝到乘風會分舵的門前,就想用身上的火摺子點了門前的柴火。但是思忖再三,竟然下不了手。他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來回踱了幾圈,越踱心火越旺。他抬起頭來,一眼看到分舵門前迎風飄揚的兩面乘風會旗幡。一旗上畫青鸞破雲圖,一旗上畫紫鳳沖霄圖,各書「乘風」「飛揚」字樣。
「知道了。」魚韶點點頭,眉頭一轉,已經成竹在胸。她轉過頭去,一把扶住祖菁的肩頭,略顯焦急地說,「我剛剛收到消息,風公子的身子似乎有些不妥,需要在南山鎮就醫。」
「大少,好功夫!」看到唐斗終於出手發威,唐門子弟興奮異常,紛紛扯開嗓子大聲叫好。
「嗤。」姜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雙手一抬,做了一個誰也看不懂的手勢,「你聽我說。精微奧妙的毒藥,詭異神奇的蟲蠱,高深莫測的陰功,只要有破解的方法,並非無法可治。反而簡單直接的硬功才是最讓醫師頭疼的。因為人體乃是渡世的寶筏,本身只能承受一定程度的打擊,當打擊超過人體自我修復的程度,所受到的傷害就是不可逆轉的。小風身上中的硬功已經到了他可以承受的邊緣。本來呢,他可以靠自己調理真氣,慢慢恢復。但是他身上還有舊疾,我摸了一下,大概有幾分魔功的侵蝕,似乎和南疆魔化功有關,還有劍罡的撞擊,不用問,越女宮的超海劍法。」說到這裏,姜楠聳了聳肩膀,「這幾處損傷加上新受的金剛伏魔神通,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終於垮了下來。」
「總算說句人話。」唐斗哼了一聲,不禁欽佩地點點頭。
「誰跟你行雲布雨了?」魚韶皺著眉頭責問道,「要我說,最後的一段才是精華,咫尺紅顏,如隔天涯!你什麼時候才能斷了這痴心。」
「大少神力驚人,武功蓋世!」唐門子弟從未見過唐斗如此強橫,連只石獅子都能夠舉重若輕,當成撞門的利器來玩耍,頓覺大開眼界,此行不虛,更加起勁兒地搖旗吶喊。
我本龍神,汝本雲女,結緣凌霄殿,定情鄱陽湖,你行雲來我布雨,其樂融融。數載之後,你我之事傳於玉帝,天庭震怒,百神俱驚。天兵天將,齊臨鄱陽,號令我等,天庭受審。相戀何辜,天亦有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十日之內,三萬蝦兵,五千蟹將,登高一呼,揭竿而起,倒反天庭。天昏地暗,草木含悲,鬼哭神嚎,流血漂櫓,鄱陽水族,十去其九,浴血奮戰,誓死追隨。汝本善良,不忍水族滅頂,自縛雙手,盡承罪責,歸降天庭,貶落人間。我殺入凌霄殿,獨闖西瑤池,尋遍仙山,踏盡洞府,不見汝之仙蹤。瑤池王母憐我情痴,三生石前許我三世情緣。
「請我進去?我呸!」唐斗抬扇子頂了頂歪得已經遮住眼睛的秀士帽,厲聲道,「叫她給我出來!」
「什麼?」唐斗問道。
過得數十息,乘風會的內堂大門豁然洞開,已經被貶為普通風媒的秦水瑤穿著一身淡色衣裝,輕搖蓮步,穿過一片狼藉的乘風會分舵庭院,來到唐斗面前,大方地一抱拳:「大少,當家寫了一張紙條給你。」說罷雙手平放,將一張摺疊整齊的信紙捧到唐鬥眼前。
「誰不是天下第一劍的料子?」唐斗怒道,「要不是看在你是神醫份上,我一巴掌拍死你。你就說能不能治吧。」
「魚韶!我唐斗可不是虛張聲勢,你若再不出來,別怪我發飈!」唐斗大聲喝道。
魚韶默默看了一眼滿地的殘骸,抿了抿嘴,隨手將仍然握在手中的毛筆也丟到地上。「金剛伏魔神通,應該打不死天下第一劍吧!」她心平氣和地說。
「帶我去見魚韶!」看完字條唐斗當機立斷,猛地大吼一聲。
「啊?」唐斗恍恍惚惚接過腰帶,卻沒聽清秦水瑤說了些什麼。
「唐斗,你發什麼瘋?」魚韶驚道。
隨著號令聲,一群群的唐門弟子蜂擁涌到乘風會分舵圍牆之下,將重重疊疊的柴火堆滿每一處角落。
另一個青衣風媒亦拱手道:「大少,當家還讓我們告訴你,她就在舵主書房辦公,大少若是覺得這點火油不夠燒遍整座分舵,可以先從書房燒起。」
唐斗暗罵了幾句,一臉怨氣地轉過身:「挖的還是站坑,這麼深?」他搖了搖頭,一瘸一拐地施展輕功,絕塵而去。
更鼓響過兩輪,唐門數百精銳一人擔著一擔柴火從潛伏的民居中魚貫而出,在唐冰、唐毒的率領下,分成錯落有致的十幾個小隊,從四面八方摸到乘風會分舵的附近,將整個分舵整整齊齊圍了一圈。
「那……還能治嗎?」唐斗擔心地問。
「我……我當然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啦。」唐斗沒想到秦水瑤會有這麼一問,下意識地說。
感受著滿庭的歡呼聲,站在神態自若的魚韶身邊,祖菁有一種與有榮焉的快感。正如宋無痕曾經說過的,綠水橋一戰,勢必轟動江湖。將來會有多少武林好漢、江湖少俠、乘風風媒會問起當日的經過,而她祖菁就在那裡,在那劍戟叢林的正中間,一劍展開「以和為貴」的旗幡,開啟了這一場武林盛事,十年難得一見的精彩對決。在江湖史家的筆下,也許她祖菁也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家,片刻之前,我注意到唐門子弟在潤州居住的民居突然沒了燈火。」秦水瑤小聲道。
「噢……這封信,我怎麼忘了。」唐斗一把拿過這封信,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一本風洛陽標註過的劍譜,擺放到這封信的旁邊,笑嘻嘻地說,「小秦,你看……這封信上的字體,和這本劍譜上的標註是不是非常相似啊,事到如今,我只好老實說了……」
「急什麼!」姜楠丟下鏟子,扯開嗓子吼了一聲,抹了抹汗,三步並作兩步衝進病房。在病房的床上,風洛陽半死不活地平躺著,頭歪在靠牆的一側,出氣多入氣少。在他身邊,唐斗滿臉是汗,坐立不安。
而魚韶似乎已經對於這樣的歡呼習以為常,她輕輕擺了擺手,叫過一直默然侍立身邊的秦水瑤:「大少和風公子已經回來多久了?」
「水瑤,」一直靜觀其變的魚韶此刻已經恢復了鎮定從容,只見她微微一笑,開口道,「我們的大少定然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事實,所以才有些語無倫次。不如你把信給他念一遍,讓他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絕了他痴纏下去的念頭。」
「死要面子不要命!」魚韶狠狠砸了一下身後的書架,彷彿在向一個不知名的人物發泄著心中的怨氣。
「他應該是受了金剛門的伏魔神通所傷,這是外門絕頂硬功,恐怕他的情形……」說到這裏,魚韶皺了皺眉,抿住了嘴唇。
他的吼聲剛落,乘風會的大門忽然輕輕打開,兩個青衣小帽打扮的乘風會迎賓風媒推著兩輛小車,從門裡走出來,一路推到唐斗近前。
趁著眾人高漲的士氣,唐毒和唐冰再次帶頭大聲吼道:「魚韶,出來!魚韶,出來!」
「乘風?飛揚!飛你的鬼揚。」唐斗啪的一聲展開手中的摺扇,大喝一聲,抖手將扇子旋轉射了出去。那平轉的摺扇猶如一枚刮動罡風的巨大冰輪,發出嗚咽的破風聲,沉重撞擊在青鸞旗上,接著高高彈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奇詭的弧線,橫撞在紫鳳旗上。這兩桿大旗的旗杆隨著這沉重的撞擊轟然從中折斷,刮動著沉重的破風聲,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沉甸甸砸在乘風分舵正面的大門之上。「轟」的一聲,莊嚴肅穆的分舵正門被兩桿旗杆砸得七扭八歪,瓦片飛濺,聲勢端的驚人。唐斗一把接過凌空飛回身邊的摺扇,在身前搖了搖,大搖大擺地走回了唐門弟子的陣勢之前。
「你胡說,洛陽哥不會這麼容易就死!」聽到唐斗將風洛陽的傷勢說得如此嚴重,一直鎮定自若的魚韶方寸大亂,忍不住騰地站起身,衝口而出。
姜楠白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風洛陽的胸口:「肋骨斷了四根。」
夕陽西下,玉兔東升。乘風會潤州分舵的元寶燈籠放射著昏黃的光,和清冽的月光交相輝映,勉強照亮了門前方圓十丈之地。分舵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猙獰可怖。一陣陰風吹過,元寶燈籠的燭火一陣詭異的閃爍,彷彿在預示著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怎麼……」唐斗低頭一看,發現信上的字跡和劍譜上的標註天差地別,毫無相似可言。「糟了,老風一定是用左手寫的,這,這……」唐斗看在眼裡,心裏一急,頭上頓時出了一層白毛汗。
「試試再加上魔劍孟斷魂,超海公子柳青原!」唐斗厲聲道,「老風身上處處都是舊傷,根本沒時間醫治,決鬥一個接著一個,好不容易有點休息的時間,卻還要應付你魚韶的盤剝。他如果過不了這關,殺死他的就是你!」
「魚韶……」看到風洛陽半死不活的樣子,聽著姜楠悲觀的論調,唐斗此刻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害老風,我跟你拚命。」
「別以為我唐斗光說不練!」唐斗凌厲地說,「我唐斗發起飈來,誰也不知道我會做什麼。」
「嘿嘿,」唐斗示威般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對秦水瑤道,「小秦,那一夜在鳳凰客棧和你共度一宿不是別人,正是你切齒痛恨,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我——唐斗。」
「這兩枚令牌,一個給你,一個給風洛陽。我魚韶就在這裏等你們劃下道來,你們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除了一條……」魚韶冷冷地說。
「大少好樣的!」「魚韶出來給大少磕頭!」看到唐斗的得色,唐門子弟與有榮焉,發了瘋般地叫囂,有幾個用力過猛的已經喊啞了嗓子。
「好,我們不談這個事兒,咱們就談老風。你看過老風的信了,他花了吃奶的勁兒,把我的事情擺平了。你憑什麼還要對我們小懲大誡?根本多此一舉。老風被你害得卧床不起一個月,這件事你總該有個交代!」唐斗厲聲道。
姜楠慢吞吞地將身子移到窗前,探頭朝園子里望了望:此時唐斗正狼狽不堪地從他新挖的坑裡爬了出來。
「是!當家!」眾人齊聲得令。
「好了好了,來了!」姜楠拍了拍手,撣掉手上的殘土,推開唐斗,一屁股坐到風洛陽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脈門,對唐斗劈頭蓋臉地責怪道,「我就猜到,我就猜到他遲早會被你再送到這兒來。天下第一劍,真那麼好當?你知道現在江湖上多了多少種殺人的毒藥,多少種新創的陰功?聽說沒有,機關堂新造了一種三棱刀,可以直接切開人體血脈,讓人流血而死,點穴截脈都沒用,半炷香就能流一桶血,你知道人有多少桶血在肚子里嗎?」
「你們當家呢?」唐斗厲聲道,「車上是什麼東西?」
「大少,悠著點兒!」看到唐斗單人舉起重逾千鈞的石獅子,唐門的人都嚇出一身冷汗,唐冰和唐毒忍不住同時叫了起來。
唐斗進入書房的時候,魚韶正在油燈之下,批改乘風會這一日積累下來的公文。見他進來,她抬起頭,用手揉了揉自己酸澀的肩頭,沉聲道:「他怎麼樣?」
「你聽到我剛才說什麼……我……好啦,你放心,老薑說了,一個月可以治好。」唐斗從來沒見過魚韶這麼可怕的樣子,忍不住心頭一軟,老實說道。
第一世,汝是秦朝王女,我化身秀士,帶簫而來,與汝乘龍而去,雲雨巫山,四海逍遙,一世歡歌。
「他是天下第一劍!能把他打傷的功夫絕對夠我喝一壺的,我能不加點兒小心嗎?」姜楠直著嗓子吼道,「我還跟你說,這坑我就放園子里,或者是你,或者是他,早晚用得上。」
唐斗穿著一身錦繡白衣,歪戴著一頂秀士帽,輕搖摺扇,大搖大擺從西津渡旁一個隱秘的衚衕里走了出來,朝待命的唐冰、唐毒打了個手勢。
「魚韶——!」唐斗啪的一聲,合上摺扇,用力指向潤州分舵大門,厲聲喝道,「要是你不想潤州分舵里的乘風會會眾個個變成烤豬,就立刻出來,磕一百個響頭,從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噢,好吧。」秦水瑤從唐斗手裡拿過信封,從裏面取出信紙,輕輕咳嗽一聲,朗聲讀道,「小秦如晤:
「就醫?小師叔的身子壯得好似一頭牛,怎麼會有不妥?」聽到魚韶的話,祖菁剛才的興奮心情全都沒了,只剩下滿臉的緊張。
「西少林金剛院的魔頭終於忍不住來闖中原了。」姜楠嘆息一聲,喃喃地說。
丟出石獅子,唐斗身子一僵,雙腿一軟,直挺挺摔向地面。幸虧他尚有應變,在馬上就要臉貼地摔個瓷實之前,他右手一伸,撐住地面,阻止了自己繼續下落的勢頭,左手在地上摸索了半晌,撿回了剛才丟到地上的摺扇。「嗯——哎喲,我老腰……」唐斗緊閉嘴唇,暗暗叫了一聲苦,一邊用摺扇敲著腰眼,一邊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鬧個……鬧個痛快!我……我……」唐斗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氣得一把抓起腦袋上的帽子摔到地上。
「好,既然我這麼喜歡渾水摸魚,現在就讓我把水重新弄清,將功補過。」唐斗獰笑一聲,忽然轉過頭,對一直在房間里侍立的秦水瑤說道,「小秦,事到如今,我就把那一天晚上在鳳凰客棧里發生的事情說個清楚。」
「那個秦水瑤看來是完全相信有這麼一檔子事兒了。」唐斗抬起頭道。
「嗚——老風啊老風,你可真能寫啊。」唐斗用力揉了揉臉,喃喃地說。
「向他磕頭,這輩子都別想。」魚韶冷笑一聲,揚聲道。
今日她巧布妙局,通過擺布唐斗和風洛陽,令即將在綠水橋決戰的龍門和年幫鎩羽而回。讓潤州各幫各派的均勢維持不變,不但消弭了一場血雨腥風的武林慘禍,而且巧妙維護了乘風會在潤州左右逢源的優勢。這令她在乘風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本來對她嚴厲的制裁有些不滿的風媒現在無不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晦不晦氣啊你?我跟你說,治不好老風,你再挖個坑,乾脆把自己也埋了吧。」唐斗也吼了起來。
「痴心,哼!我也同意結尾才是精華,經年愛戀,形同陌路!說的就是你!」唐斗抬手一指魚韶,恨恨地說。
龍神敖三揮淚于燈下
唐斗充耳不聞,一推病房的窗戶,身子已經噌地躥了出去,三兩個縱躍,從姜楠的園子橫穿而過,身影一閃,不見了蹤影。
「呀……啊……呃……」唐斗一邊吼著,一邊抱著石獅子連轉三圈,接著雙臂一松,大石獅子發出一陣貫風聲,狠狠撞在已經被兩桿大旗壓得七扭八歪的乘風會分舵大門上。轟的一聲巨響,石獅子直接將兩扇大門撞成齏粉,接著在乘風會分舵庭院的青石地上連滾數下,一直滾到內堂大門前才停下來,留下一溜碾痕。
秦水瑤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唐斗,似乎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不等唐門子弟喊第二輪,一位迎賓風媒已經從歪歪斜斜的大門內走了出來,朝唐斗拱了拱手,道:「大少,當家請你進屋說話。」
「唐斗——」魚韶沒想到唐斗有此一招,僥是她機智善變,一時之間也一籌莫展。
但是隨著江湖搏殺愈演愈烈,江湖豪傑殺人的手法也越來越詭異莫測。嶺南蠱毒,鬼蜮魔化,天閣秘寶,無影神蛛,番邦密葯,陰戾功法,每一種新的殺人手法出現,他都是第一個親眼目睹,而且是第一個出手救治。儘管他醫術通神,經驗豐富,但是破壞永遠比建設要容易,和層出不窮的殺人手法相比,他的回春醫術漸漸跟不上節奏,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漢開始越來越多,每死一個病人,他都會在園子里挖一個坑,親手將病人掩埋。如此日復一日,他的信心日漸消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逢一個疑難病人,他都會事先在園子里挖一個坑,做好最壞的準備。
「我本是想讓你們在年幫和龍門面前出個洋相,藉此消弭一場慘禍。想不到你們居然看出了破綻,寧死也不起身,打亂了我的整盤計劃。」魚韶用手扶住自己凌亂的髮髻,低聲道。
另:他朝大少夢醒,汝當好言勸解,莫讓痴心錯投,切切。」
第二世,汝是世家閨秀,我化身書生,與汝南山相遇,互托終身。奈何天妒我情,玉帝斷我二人陽壽,我們只能化蝶相守,一晌貪歡。
第三世,玉帝奪我法力,我形神俱滅,只剩一絲精魄,留戀人間,四處尋汝下落。梧桐嶺上,斷頭崖前,鳳凰客棧,燈火通明。汝酒酣未醒,醉卧高台,海棠含春,一如初見。千年相守,三世情緣,汝面依舊,我身已非。咫尺紅顏,如隔天涯,經年愛戀,形同陌路,江河倒懸,不解其悲,摧肝裂肺,難言其慘。佛前許下千般願,只願與君再相見。佛祖慈悲,許我一夕法力。唐門大少,名雖不堪,肝膽赤誠,身如寶筏,可供棲身。我遂附身其上,與汝結交。汝雖身醉,心實明澈,一經相見,已識我身。一夕相守,共游巫山,鄱陽雲雨,恍如昨日。金雞高啼,日出東方,緣盡今生,足慰我心。我身已逝,萬勿挂念,願汝振作,再尋良伴。來世有緣,相逢一笑,夫復何求。
「咳咳。」魚韶咳嗽了一聲,朝秦水瑤揮了揮手,「水瑤,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阿斗,這些年來,你越來越好勇鬥狠了,聽我勸,退出江湖吧!」姜楠將東珠揣入懷中,語重心長地說。
她和祖菁剛從綠水橋回來,消息已經傳入舵中。一看到她們出現在門口,無論是站在門口迎賓的風媒、在中堂打掃的會眾,還是在內堂議事的主事們都紛紛擁出門,衝到分舵庭院之中,對她們夾道歡迎,宛若迎接凱旋的英雄。
「姜楠,你這坑兒怎麼只挖不填?缺不缺德啊?」唐斗艱難地站直身子,叉著腰罵道。
看到她去遠,魚韶緩緩回過頭來,用力拍了拍手,大聲道:「大家都聽著,今夜不要單獨行動,所有人都在分舵之內待命。知道了嗎?」
一個青衣風媒拱手道:「稟告大少,當家知道大少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引火的火油,特從廚房找來了兩車青油,以供唐門兄弟點火之用。」
「就是向風洛陽認錯!」
兩個風媒的話氣得唐鬥頭上青筋亂跳,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金星直冒。
「大少,信中說得可夠清楚明白?」秦水瑤緩緩將信紙疊起,收入信封之中。
「我……痛恨我自己,我用這污穢的軀體玷污了你小秦的清白。你冰清玉潔,我天生下賤,這樣的我竟然對你痴心妄想,做出越軌之事,我對不起你!」唐斗七情上面地苦著臉,做出一副猥瑣的表情,接著他偷眼觀察了一下秦水瑤的表情,猛然從腰間抽出自己的腰帶,「小秦,如果你覺得這個污濁的塵世再也不是你的樂土,不要猶豫,這兒……給,隨便找根房梁,自己解決吧。」
「你才去打鐵了,你全家都去打鐵了!」唐斗惱道。
「裝唄。小風別的不行,就是會裝,明明不是天下第一劍的料子,愣是讓他強充了十年。」姜楠撇著嘴說。
「放柴!」唐冰和唐毒齊聲下令。
「他似乎真的相信他寫的東西。」魚韶輕輕用掌心揉著自己疲憊的眼睛,低聲道。
「你竟然已經知道了?」秦水瑤吃驚地望著唐斗,驚訝地說。
「我乘風會上下祝大少燒得開心,燒得愉快。」兩個風媒說完彷彿排演好的一般齊刷刷躬身道。言罷二人謙恭地在唐斗面前倒退十數步,方才一轉身,進了門去。
「好,你想我給你個交代,我就給你個交代。」魚韶轉身面向身後的書架,從一個古色古香的柜子里取出兩枚乘風會的令牌。她將這兩枚令牌在手中掂了掂,接著轉過身,將令牌朝唐斗丟去。
但是他憋在肚子里的一團邪火還是無法克制,他野獸一般大喝一聲,一把丟開扇子,三步並作兩步,再次衝到乘風會分舵門前,雙臂一伸,抱住門前鎮宅的一隻大石獅子,大吼一聲,將這石獅子連座台一起,舉了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唐斗用扇子狠狠地敲著腦袋,嘴裏喃喃自語,「冷靜,唐斗,動腦子,動腦子,動腦子!」
「不過如果他再多受幾次這樣的傷,我可不敢保證他的身體承受得了。到時候,該埋就得埋了。」姜楠雙手一攤,無奈地說。
「嗯……」姜楠點點頭,「幸好你送來得及時,我可以用我師門秘傳的九轉造化丹吊住他的傷勢,再用一個月時間為他施針調養,這段時間他必須住在我這裏,隨時接受針灸治療,這樣才可以舊患盡去。不過……」
「舉火!」唐冰和唐毒看到柴火已經到位,再次齊聲號令。聽到號令,數百唐門弟子立刻一人從背後摘下一枚火把,用火摺子點燃,高舉頭頂。一時之間,數百枚猩紅色的火把將昏黃一片的乘風會潤州分舵照得亮如白晝。
「行了行了!」唐斗雙手連連擺出暫停的手勢,不耐煩地說,「老薑,這些都是后賬,以後再算。你看老風也沒流血,也沒中毒,只是受了內傷,又不是疑難雜症,你那麼急著挖坑幹什麼?」
唐斗一抬手把令牌接住,厲聲道:「你什麼意思?」
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神色,淡淡地說:「我當然知道你唐斗的本事。你渾水摸魚的功夫,我們都見識過了。」
「我……我……我不知道,我要你補償老風受的所有罪。我要你向他磕頭賠罪!」唐斗大聲道。
「呃……」唐斗張口結舌,嘴巴合了合,想要說話,卻只咽下一口口水。
「姜神醫?」魚韶喃喃道,「風洛陽在綠水橋上看似並未受內傷,莫非又是硬撐?」
「大少,如今該怎麼辦?」唐冰小心翼翼地問道。
「嘿,你還好意思說?幸好老風機警,發現我們的衣帶被粘住,這才避免了我們蒙羞綠水橋。否則的話,我們在江湖上還用混嗎?」唐斗惡狠狠地說。
「別怕,今日綠水橋一戰,這幫和尚已經被我和老風打老實了。」唐斗得意地說。
而今天,他又碰上一個足以讓他到園子里挖坑的病患。
「姜神醫怎麼說?」魚韶根本聽不進唐斗說些什麼,只是雙目凄惶地高聲問道。
唐斗箭步衝到魚韶的桌前,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只聽得轟的一聲,整張棗木書桌被這一掌拍得四分五裂,垮了一地,「你說呢?」
想到這裏,他從懷中取出一袋東珠,塞到姜楠的手中:「老薑,這一個月老風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還要找一個人算賬。」
「今天這件事絕不能算完,我唐斗若是讓你乘風會好受,我就不姓唐!」唐鬥氣勢洶洶地喝道。
「嘿嘿,見識見識。」唐斗一隻手扶著腰,一隻手扇著扇子,強自裝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此信讀完,魚韶和唐斗默然相視而立,一時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風媒沉聲道:「當家說了,大少若是不進來,就儘管在門前鬧個痛快。」說罷,不等唐斗回話,一轉頭進門而去。
「好,你說吧,你想怎樣?」魚韶昂著頭,沉聲道。
「真是對不起。」秦水瑤雙手合十,連連作揖,「事關我的戀人在我所在的今世無法轉成人形,所以不得不在那一晚借用了一下你的軀體,和我一結前緣。本以為事後你不會記起當日發生的事情,但是看來在他佔用你軀體之後,你仍然有一些模糊的意識,所以才會有對那一晚的回憶。」
「小師叔……我立刻去南山鎮看他。」祖菁衝口而出。她風風火火地分開圍著她的風媒們,腳下一使勁,施展天山踏浪而來的輕功,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魚韶出來!魚韶出來!」聽到唐門大少親自喊話,唐門子弟紛紛忙不迭地開口助威,大聲鼓噪。
「大少,若是經過那一夜,你無法把我忘記,這個……」秦水瑤微微一笑,將唐斗的腰帶塞回到他的手中,「你留著自己用吧。」
「我比較喜歡前面那一段,大戰鄱陽湖,老風也是,就不肯多寫點兒。」唐鬥打開摺扇,用力地扇著,「這一段根本就是寫我們嘛,汝行雲來我布雨,其樂融融。看,其樂融融!」他打開扇面,向魚韶炫耀著扇面上其樂融融四個大字。
姜楠又開始在自己的園子中挖坑。自從出師關中,他懸壺濟世已有二十年。年少氣盛之時,他雄心勃勃地在潤州靠近梧桐嶺的南山鎮開醫館,想要通過醫治這些上嶺一決生死的武林豪傑揚威江湖。他的確做到了,無數垂死的江湖好漢在他的回春妙手之下撿回了一條性命。他吊命神醫姜楠的名號也在大江南北、運河上下傳了個遍。人們甚至將他和初唐神醫賈扁鵲、關中神醫彭嬌相提並論。年少輕狂的他也曾經為此而得意非常,不可一世。
「我的前世戀人在這封信里寫得很清楚。」秦水瑤從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封風洛陽寫給她的信,交到唐斗手上。
「什麼……佔用軀體,意識……回憶?你說什麼?」唐斗莫名其妙地摸著頭。
「大少,魚韶讓咱們點火,不如就點了吧。」唐毒在他身後愣愣地說。
「呵呵,」姜楠忍不住笑了,「不填怎麼著?誰叫你願意往裡跳呢?」
「不過什麼?」唐斗急得滿腦是汗,「你別老大喘氣兒行不行?」
「你布的好局,把我和老風耍得團團轉,如今你稱心如意了,報了仇了?」唐斗滿腹怨氣地恨聲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唐斗轉頭罵道,嚇得唐毒頓時不敢開口。
「肋骨斷了?」唐斗驚道,「沒見他喊疼啊。」
魚韶聽到這裏,如蒙大赦,整個人都軟了下來,無力地靠到身後的書架上,沉重地喘息著,彷彿是自己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大劫。
唐斗朝左右看了一眼,見唐冰扯著唐毒識趣地躲到了幾丈開外,才撇了撇嘴,抬手搶過這張信紙,轉過身來,藉著身後唐門子弟的火把,仔細看去,只見上面寫道:「第一,你不敢得罪天下武林,所以你不會放火;第二,你的腰閃了,所以舉不動第二隻石獅子。猜猜你接下來會做甚——對了,只能走人。立刻來見我,說不定還能保住你的面子。」
秦水瑤側過頭,低聲道:「沒有消息說他們回到了梧桐嶺。我麾下風媒看到大少攜風公子朝著南山鎮去了。」
「誰能不信?」魚韶苦笑了一聲,「一個女子夢想的一切都在裏面。山盟海誓,千年尋覓,白頭偕老,來生再見。你還想要什麼?還有什麼是他沒給你的?你是不得不信,無法不信,寧可相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這一切真真正正地發生過。」
分舵內的舵主書房此刻被到潤州公幹的魚韶暫時佔用。自從她知道潤州分舵一意孤行,和彩翎風媒們一起自作主張,違反乘風會章程,公然幫助柳青原,她就一直著手整頓會中業務。原來分舵主事趙思燕被她毫不猶豫地撤去職務,貶為迎賓風媒,而十余位彩翎風媒也各自受到責罰,秦水瑤亦被貶為普通風媒。一番雷厲風行的整頓,頓時讓乘風會上下凜然,對她的調度再也不敢有半點違背。
魚韶的態度讓唐斗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氣焰也矮了半截,只見他一展摺扇,指住魚韶:「呃——啊哈,你還記得自己曾經也叫過他洛陽哥。你還記得當年他怎麼對你的。看看你現在當他是什麼?你魚韶的走狗?」
「嗬!我嚇大的。」姜楠一邊和唐斗面紅耳赤地爭吵著,一邊摸索著風洛陽的脈門,「怎麼搞的?你拿他去打鐵了?」
相比唐門子弟又是火把,又是吶喊的聒噪,乘風會分舵內顯得異乎尋常地安靜。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秦水瑤彷彿看怪物一樣在看著他。
「你是不是一定要在今晚和我說這件事!」魚韶不耐地沉聲道。
「還嘴硬,他的五臟六腑都被純陽剛勁震傷了,不是被拿去打鐵,就是去胸口碎大石了。」姜楠陰損地說,隨即眉頭一皺,抬手摸了摸頜下的山羊鬍子,「或者……是金剛伏魔神通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