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風記》第三卷

第十五章 三分對十分

第三卷

第十五章 三分對十分

「真正的十分不舍劍,難道這就是真正的十分不舍劍?」追在魔人們身後的祖菁和魚韶雙雙仰頭望著在空中蔓延的劍光電影,猶如兩個陶醉在午夜流星雨中的小孩子,全然忘記了自己也破壞了不準觀劍的江湖規矩,更忘記了自己的周圍環繞著足以致人死命的魔人,只是痴痴地抬頭看著眼前如幻如夢的一切。而在她們周圍的魔人顯然也忘記了自己正站在他們的死對頭身邊,他們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瑰麗絕倫的對劍奇景之中。
荊笑侯沉思著向他潦草地點了點頭,雙手仍舊背在身後,眼睛默默盯著天邊的朝陽。洛陽看到他的模樣,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長劍倒提于背後,也閉口不語。
「這才是好孩子。」荊笑侯長長舒了一口氣,欣慰地一笑,忽然輕鬆地聳了聳肩膀,「看開點,洛陽,至少師叔我能痛痛快快使一次十分不舍劍。」
「小師叔!」「洛陽哥!」祖菁和魚韶一左一右,搶到風洛陽身邊,同時扶住了他的胳膊。
「那些成魔的高手。成魔的人不會再去分辨善惡,只會去分辨強弱。你是最強者,又是他們的敵人,在他們眼中你是一隻最吸引人的獵物。只有在你死了之後,他們的注意力才會集中到別的目標身上,你明白嗎?」荊笑侯沉聲道。
對於那些翹首以望的魔人,這一次比劍是證明魔功的強橫足以對抗凡人武功極致的機會。對於荊笑侯來說,這一次比劍是他第一次可以無所顧忌施展十分不舍劍的機會。對於祖菁,魚韶和所有沒有選擇入魔的正道武林,這一次比劍是正道與魔道最關鍵的戰役,風洛陽如果戰敗,那麼江湖中最後一面抵抗魔潮的旗幟也會隨之消亡,那就意味著魔人將要正式主宰江湖。對於風洛陽,入魔以後能夠成功施展的十分不舍劍,對上需用小無相功催動的三分不舍劍,這就彷彿他在面對另一個入了魔的自己。這場比劍是否能以他的勝利告終,意味著他是否能夠戰勝自己的慾望,徹底超越對於入魔的渴求。
「師叔……」風洛陽奮力揚起頭看著荊笑侯的臉,淚水再次在他臉膛上滾滾流下。
「好招!」
「師叔,要不,你現在就和我回鳳凰客棧,我讓神醫姜楠給你看看,說不定……」風洛陽焦急地說。
臨近崖頂的魔人們不顧一切地攀上崖面,探頭朝崖上張望。他們剛一冒頭,一片更加燦爛輝煌的劍華宛若節日慶典上最後燃放的壓軸煙火,氣勢磅礴地向著四面八方狂猛地釋放,似乎誓要將人們心底最後一點熱情徹底點燃。隨著這炫目劍華而來的是冷水入油一般綿延不絕的爆炸聲,如爆豆,如滾雷,如拍岸驚潮。當人們被這觸目驚心的聲與光衝擊得如痴如醉之時,滿空綿密優雅的劍影穿過光幕和音浪,此起彼伏地出現在人們已經模糊的眼帘中,猶如在夏夜星辰之下恍惚間所做的一場迷夢。人們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旋轉不停,彷彿是時間與空間都在這個端頭崖上扭曲變換,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人間何世。
看著他連跑帶顛的走遠,魚韶輕鬆地笑著搖搖頭,轉回身找到祖菁,朝著遠處的風洛陽一指,問道:「洛陽哥今天是怎麼了,看起來像一個剛剛學會練劍的雛兒。不過他的士氣倒是挺高。」
斷頭崖上如今只剩下殘松斷柏,多年來一場又一場捨死忘生的決鬥已經徹底改變了斷頭崖的地貌。最後幾棵青松在風洛陽與孟斷魂的決戰中,盡數被毀。當朝陽升起於斷頭崖,粉色的朝霞均勻地塗抹在崖上一覽無餘的棕色土地上,將一切化為胭脂紅,令本來肅殺陰沉的崖上景緻奇迹般地現出一絲暖意。
在他身後,祖菁忍不住放聲哭泣,而那乘風會大當家魚韶亦無法忍住自己的淚水。這一日的梧桐嶺,山風嗚咽,一如輓歌。
一聲沉悶的劍鳴在崖上猝然響起,宛若洪鐘大呂敲在眾人心頭。魚韶和祖菁同時彎下身,張嘴乾嘔了一聲,才消去了因為這聲劍鳴而產生的鬱悶之氣。當她們再次抬起頭,卻看到一片宛若牡丹花冠一般層巒疊嶂的劍華奔涌而起,好像在地上突然噴出一眼由劍影形成的噴泉。
「啊——」荊笑侯忽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衝上前一把攥住風洛陽的脖頸,就想要將其擰斷。但是,他終於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用力閉上眼睛,劇烈地喘息著。
「嗬!」風洛陽的青鋒劍抖動萬道白虹,奮力迎向眼前璀璨多姿的萬點金光,一陣令人激昂澎湃的金刃交擊聲響徹雲霄。金光白虹宛若日月相撞,天地歸合,那華麗而絕美的劍光,穿越了千峰萬谷,透過清晨昏黃的朝霞,照耀在整個梧桐嶺上。
「師叔!」風洛陽雙手倒握長劍,向荊笑侯拱手行禮。
「那我就放心了。」祖菁以手撫胸,長長舒了口氣。
「喂,你們不可去打擾比劍!」一旁的魚韶大聲喝道。祖菁一把抽出腰間青虹劍,橫在身前,也嬌聲喝道:「不要上山,否則我不客氣了!」
「洛陽,我本可以找任何人來比劍,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找到你?」荊笑侯默然良久,忽然開口問道。
風洛陽沒有說話,兩行浸著血水的眼淚緩緩從面頰上流淌下來。
「你是抵抗魔潮最後的屏障!如果你死了,就是局勢真正失控的時候。我說的是成千上萬肆意亂殺的魔人,天下千萬百姓的性命。你肩上的,是一副千斤重擔,你現在卻想要自暴自棄,將性命浪費在我手裡嗎?」荊笑侯厲聲質問道。
「這也是九泉之下,他希望你來做的。這也是我希望你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荊笑侯說到這裏,語聲變得柔和起來,「洛陽,難道你要看師叔這麼一大把年紀,還要去學那些無用的蠢兒,自我了結殘生嗎?」
痛快淋漓的劍花流火鋪滿了東方的天際,當空的艷陽也被淹沒在刺目的劍芒之中。在那一瞬間,彷彿九個日頭同時在空中照耀,卻又同時被人從空中射下,狠狠墜落在梧桐嶺上。
「本門弟子入了魔,風師哥會怎麼做?」荊笑侯大聲吼道。
風洛陽抬起手來,做了一個自己沒事的手勢,接著緩緩站起身,彷彿一個木偶一般機械地轉回頭,一個人蹣跚著朝斷頭崖下的山路一步步走去。看著他滿身鮮血,肩帶斷劍的猙獰模樣,看過他一劍縱橫,力殺荊笑侯的神武,再見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崖上的眾魔人僅有的一點膽氣在此刻消失得一乾二淨。他們發得一聲喊,不約而同地轉回身,施展輕功爭先恐後地向梧桐嶺下奔逃而去。陽光照耀下的斷頭崖上,風洛陽一個人緩步而行,身前成百魔人狼奔豕突,彷彿一個牧羊人在驅趕著驚慌的羊群。這一時無量的威風煞氣,本是每一個英雄豪傑的夢想,但是此刻的風洛陽心中卻只有一片茫然無依的麻木和無法承受的悲愴:他最尊崇的劍師,終於死在自己的劍下,盡他這一生,還要為天下第一劍之名付出多少犧牲,他已經無力再想。
「不!」風洛陽立刻知道荊笑侯想要說什麼,脫口呼道。
「這一次比劍一定很精彩,十分不舍劍和三分不舍劍的對決,想想就令人神往。」魚韶目射神光,望著遠處的斷頭崖悠悠說道。
燦爛的金華突然在半空中綻放開來,形成了十一朵錯落有致的金色花朵,旋轉著圍裹向風洛陽月白一片的劍影。那是荊笑侯終於開始發動十分不舍劍中段八式劍法的標誌,三分不舍劍只能舞出五朵平花的劍法,在他手下卻綻放出十一朵平花。那些精巧雅緻的劍花此刻顯出的卻是氣吞天下的銳勢,「相思焚作灰如雪」!星流激電,一往無回。
遠遠的,風洛陽和荊笑侯默然對立。風洛陽的半邊身子被鮮血染得通紅,半截金黃色的斷劍深深刺入他的左邊肩窩之中。他的手上顫抖地握著自己的青鋒劍,劍鋒上閃爍著一線若隱若現的青光。荊笑侯手裡倒提著只剩下一半劍鋒的黃金劍,身上片塵不染,潔凈異常。
此刻的風洛陽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和自豪,只有一片浸滿悲傷的木然。只見他閉起一目,長嘯一聲,身子突然竄入了高高的碧霄。荊笑侯彷彿和他有了同樣的念頭,也同時高高躍起。兩人的長劍在空中發出一陣凄厲絕倫的劍嘯,刺目的白光金華同時爆炸開來,刺得觀戰眾人眼前一片紅光血影。
祖菁回頭望了魚韶一眼,猛地一咬牙,跟在這群魔人身後,也朝著山上跑去。
風洛陽仍然沒有說話,寂靜一片的斷頭崖上,只有他身上的血水濺落在地的輕響。
背負著這些沉重而莊嚴的使命,風洛陽在梧桐嶺上與眾人揮手作別,孤零零一個人踏上了通往斷頭崖的山路。在送別的人群中,祖菁低著頭躲在最後面,不敢去看此時此刻的風洛陽,也不敢去看對昨晚的一切茫然不知的魚韶。她本想一個人躲到廂房中永遠也不再出來,但是對於風洛陽的挂念和擔心卻迫使她不顧一切地加入了送別的行列。風洛陽囑咐了魚韶幾句話,抬起頭來,在人群中望了一圈,終於看到藏在最後面的祖菁。他仰起頭,向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羞怯地閉上嘴,神色忸怩地左顧右盼一番,終於低著頭咳嗽了一聲,雙眼看著地面,大聲說:「我會回來的。」說完,他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臉,飛快地轉回身,一溜小跑地朝斷頭崖奔去。
「我體內的魔性與日俱增,每日入夜,我都感到渾身的血脈奔騰如嘯,心頭充滿了殺戮的饑渴,有一個聲音不住在我腦中呼喚:殺,殺,殺,殺!」荊笑侯猛然轉回頭,深深望著風洛陽。
「好一個風洛陽!」荊笑侯長笑一聲,一直握于身後的黃金劍忽然隨著他迎風甩袖的動作噴薄而出,宛若一道金色的河流,氣勢磅礴地卷向風洛陽。
看到斷頭崖上衝天而起的耀目劍光,聚集在梧桐嶺上的魔人們無不發出類似於歡呼一般的咆哮,宛若一群朝著狼王引頸長嘯的野狼。前排的魔人忍不住觀劍的渴望,不顧武林故老相傳的規矩,撒開腿沿著山道朝斷頭崖上跑去。
「哦,高得就象他第一次上梧桐嶺去和鄭東霆比劍。瞧他眼中那股子火苗,彷彿天都要被他踹個洞,昨晚我還有點擔心他對上師叔提不起精神,現在我算是鬆口氣。」魚韶微笑道。
「唉,魔人一到,規矩都沒了。」魚韶無奈地嘆息一聲,跟在祖菁身後追趕上去。
「師叔,你的意思是?」聽到荊笑侯的話,風洛陽的心一下子緊縮了起來,隱隱約約預感到會有什麼自己無法承受的悲劇,就要在眼前發生。
魚韶和魔人們相繼從地上爬起身,目瞪口呆地看著風荊二人,一時之間誰不知道比劍的勝敗。
「嗯?」風洛陽茫然地望向他。
「呼!」荊笑侯拚命地喘著粗氣,一把鬆開風洛陽的脖頸,連退三步,渾身痙攣一般顫抖著,良久之後才徐徐平靜下來。
「師叔,請您盡情施展。弟子必有破解之道,決不會輸。」風洛陽肅然道。
魚韶,祖菁,以及所有捨命攀上崖來的魔人下意識地同時撲倒在地,用手緊緊護住面門和身上的要害,誰也不敢再用赤裸裸的眼睛去觀看空中那團令人睜目欲盲的光華。呼嘯的風聲在他們耳中回蕩,斷頭崖上最後幾棵只剩下半截身軀的殘松從土地中掙扎了出來,帶著根須上沉重的泥土在空中打了幾個盤旋,重重落到眾人身邊。天上下了一場土石形成的密雨,澆得人們皮肉生疼。空氣中橫絕的殺氣讓強絕的魔人們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沒有人關心這些粗心喪命的魔人,前排的魔人倒下去,後排的魔人踩著他們的屍體繼續湧向前,每個人都彷彿著魔一般望著空中流光異彩的劍影,饑渴地期待著兩位劍法英才下一招的交鋒。
「哇」地一聲,風洛陽狂噴出一口鮮血,雙膝跪倒在地。
風洛陽和荊笑侯的決鬥相比于風洛陽曾經經歷過的無數轟動江湖的比劍來說,並不算是最耀眼的。早已經被魔人所盤踞的梧桐嶺上,圍在斷頭崖前等待結果的,只有百余個金瞳魔人,還有魚韶,祖菁和十數個乘風會風媒。但是這一次比劍,對所有人都有著非凡的意義。
他的話音一落,兩股烏黑色的血跡頓時從他鼻翼中奔湧出來,接著雙眼,雙耳和嘴角同時滲出血花。
風洛陽手中白光一涌,本來使得得心應手的「無定河上波光寒」順理成章變化為驚濤拍岸的「大浪淘盡夢中身」,氣勢磅礴的白色光潮正面迎向從天而降的金色雪幕,帶起滿空沸油一般爆響,盡破荊笑侯的攻勢。
「小師叔!」祖菁心痛地低聲呼喚了一聲,淚水不受控制地從她眼眶中流淌下來,輕柔地灼燒著她的面頰。
魚韶聽到這句話,回頭看了祖菁一眼,卻被她眼中流轉的一絲柔情所觸動,不禁怔住了。
「不,你不明白,喝了神葯,我們就永遠無法回頭了。」荊笑侯沉聲道,「解決的方法只有一個。」
荊笑侯仍然穿著與風洛陽如出一轍的行頭,惟一的變化只是將本來遮住半張臉的一縷華髮梳回到腦後,露出他那雙金光燦爛的魔瞳。看到風洛陽如約前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
祖菁和魚韶的厲害,很多魔人都聽聞過,更有不少已經領教過,於是大部分想要闖上斷頭崖的魔人收住了上山的腳步。但是卻有七八個藝高人膽大的魔人沒有將二女的警告放在眼裡,悶頭一股勁兒地往斷頭崖上奔去。
「好啊!」祖菁和魚韶看在眼裡,禁不住瘋狂地扯開嗓子叫好。風洛陽從始至終都被荊笑侯高出一籌的同門劍招死死壓制,無論從劍速,劍意,劍氣,劍勁上都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是他卻巧妙利用十分不舍劍劍招之間的相生相剋,苦苦維持住了棋逢對手的均勢,他顯示出的機智和頑強,確實讓人忍不住擊節叫好。
「洛陽,師叔知道自己這一次做錯了。但至少,我應該有一個壯烈的結局,不是嗎?」荊笑侯顫聲問道。
風洛陽手中的劍光忽然間散落一地,跳動的銀光化為一片明媚燦爛的滾滾光河,捲起一浪秀美凄清的韶華,迎面撞向滿空飛舞的點點金花。白河金影撞在一起,化為一片螺旋轉動的青藍色火光,甩著長長的紅色尾線,將碧空塗抹出一抹驚艷絕倫的亮彩。
「師叔,今日一戰和當年還有一個區別,」風洛陽將手中青鋒劍斂在眉心之側,劍尖遙指荊笑侯,渾身綳成充滿勁力和美感的弓形,「今日贏的,會是弓天影!」
「……」風洛陽腦子裡一片混亂,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只希望他能夠活著回來。」祖菁柔聲道。
「我本以為我的身軀已經刀槍不入,沒想到我最大的破綻居然是我用來殺敵的劍……」荊笑侯語氣輕鬆得就像一個下棋輸了一目的棋士,「你用血肉之軀別斷我的劍,趁我斷劍無力之時,挑下我鎮穴的骨針,這番機變,放眼天下,只有風洛陽才能做到。」
「……師叔不是貪慕虛榮之人,我也一直在奇怪您為何一定要找我比試。」風洛陽低聲道。
兩個哀牢山的劍客似乎想要迫不及待地將一生最得意的絕學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使盡使絕。十分不舍劍終極必殺的禁招,三分不舍劍領悟巔峰的絕學,在半空中捨死忘生地碰撞在一起。這就彷彿是一場誰都不是贏家的戰爭,精兵銳卒,盔甲華麗,駿馬馳騁,戰旗飄揚,卻要魚貫走入死地,燃盡燦爛的生命只為了一場荒謬絕倫的遊戲。
「哦,是嗎?」祖菁膽戰心驚地望著地面,用纖細的嗓音答道,「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士氣很高嗎?」
不知過了多久,祖菁第一個提起勇氣,拍掉身上的灰塵,起身朝著崖上望去。
「我總以為,以我本身的定力,即使飲下神葯,也能保住自己內心深處那一絲良知不滅,不被魔性控制。」荊笑侯苦笑了一聲,嘆息著說,「現在想想,當時的我是多麼荒謬可笑。如果真能控制住自己的良知,我就不會去喝什麼神葯了。」
「師叔……」風洛陽雙手用力抓向地面,深深將十指插入堅硬的棕土地之中,垂頭不言。
看著他的模樣,荊笑侯輕輕嘆了一口氣,柔聲道:「別為我難過,這是我一直夢想的結局。」
「爹爹……」風洛陽渾身一震,身不由己地低聲道,「他……他會清理門戶!」
「啊——!」數聲慘叫在崖邊響起,一群想要登上斷頭崖從近一些的地方觀看比劍的魔人雙眼同時噴出兩股血泉,身子彷彿一個個沒有生命的木樁,相繼從崖上滾落梧桐嶺。這些痴于看劍的傢伙竟然在不知覺間已經傷在了荊風二人斗到興起時激發出來的劍氣之下。
良久之後,荊笑侯忽然微笑著開口贊道。
「月華千里照一人」「青楓蒲上離人淚」「江流百轉空逝水」「雲雨巫山枉斷腸」「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
荊笑侯的劍芒一顫,劍招已經化為一片烏雲蓋頂般的炫影,宛若一片在艷陽下滾滾而下的風雪。滿空躁動不安,隨風搖擺的詭異劍影從四面八方向風洛陽合圍而至。「思君唯得滿頭霜」的進手勢讓他使出了十二成的威力,彷彿想要將世間的一切絞成碎片。
「但是……師叔,我怎忍心……」風洛陽語無倫次,眼睛倉皇地望向荊笑侯,充滿了無助的乞求。
「荊世伯!」「師叔!」魚韶和祖菁同時驚叫了起來,忍不住向前奔去。然而荊笑侯的身子已經霍然爆裂,化為滿天烏黑色的血雨,灑在斷頭崖本已經浸透鮮血的土地上。
「他們會一個一個的前來。」荊笑侯忽然開口道。
「師叔!我寧可你殺了我!」風洛陽雙眼淚花閃爍,顫聲道。
良久,風洛陽終於艱難地抬起頭來,一把抓住自己插在地上的長劍,撐起身子,臉上露出一絲堅毅的神色:「好,師叔,我答應你。」
「洛陽,在我做出令我後悔終生的事情之前,你一定要阻止我,就在這兒,在這梧桐嶺,斷頭崖,殺了我!」荊笑侯厲聲道。
滿空驚濤駭浪的劍華彼此糾纏著,互相吞噬著,連綿激蕩著,十分不舍劍的絕招猶如飛轉的走馬燈中的影像,突然亮起,又乍然湮滅。
「不——!我做不到!」風洛陽凄惶地大吼一聲,單膝跪到在地,將手中倒提的長劍用力插入地中。
「你不殺了我,我就殺了你!」荊笑侯的聲音中突然生出一絲令人膽顫的獰惡。
他轉過身,朝祖菁和魚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滿崖密密麻麻的魔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粲然一笑,雙手一抬,彷彿一個戲子,傲然站在燈火輝煌的舞台上:「到我謝幕的時候了。各位,來生再聚。」
「好,這才像天下第一劍該說的話。」荊笑侯一挑大指,微帶自得地一笑,「今天,就像幾十年前的洛陽擂,我就像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施展夜落星河劍的鄭東霆,你就像天下無敵的弓天影。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次的好人是弓天影,壞人是鄭東霆。你可敢和鄭東霆一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