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一集 甲 小子天成
第二章 仇家
蘇真哼道：「他們來得好快，難道是當我蘇真修身養性了六十年，變得好說話了嗎？」
「瞧你說的。」晏殊又是一陣嬌笑：「我只是想帶她去找爹娘，又有什麼不對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發一個誓，絕不傷害這個小妹妹就是了。」
「不可能。」丁原搖頭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會帶上我，而且也不會在半夜裡走啊！」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蘇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蘇真與水輕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空曠處，與什麼碧落七子動手去了。至於為什麼碧落七子找上蘇真夫婦，好像又牽涉到其他秘密。
「滾吧！叫停心這個老鬼自己來，憑你的斤兩還請不動我。」蘇真回答道。
蘇真轉頭望著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嗎？怎麼還站在這裏？」
蘇真的身形一閃，人與那紅光合而為一，消失在窗外。
「我走到巴府正廳門口，正好碰上巴老三出門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穩。我便跟著他，等他送完客也沒回正廳，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來是尿急。活該這混蛋倒楣，那院子里除了一個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麼人也沒有。
正思忖間，窗檯底下無聲無息鑽進一條小蛇，金色的身子不過三尺多長，飛快的朝床邊滑去。但是那蛇頭剛一碰到天心燈射出的紅光，驀地「嗡嗡」聲大作，天心燈光華爆漲，顫動的更加劇烈。
水輕盈看了眼滿臉疑惑、一點都不曉得危機來臨的女兒，嘆息道：「我們兩人聯手自然不懼碧落九泉劍陣，可是玉兒怎麼辦？」
「啊！」的一聲，蘇芷玉抓住丁原的胳膊：「丁哥哥，你是一個人要去找巴老三報仇？」
「我小時候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小時候和母親住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子里，母親靠給別人做衣服上的飾品掙錢。差不多八歲的時候，我就開始拿著母親做的飾品上市集去賣，每天也能換得幾個銅錢。」
丁原心中嘆了口氣，知道又來了一個麻煩人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親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問附近的人也沒人說得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來尋仇，只好趕快離開。以後我回去過幾次，卻一直沒有找到我娘，想來……她是叫巴老三給殺啦。」
話音剛落，對面屋脊上響起一陣蒼老的聲音道：「蘇真老弟，水輕盈水仙子，兩位別來無恙否？」
蘇芷玉此刻已經覺得那個巴老三，實在是天底下最壞的人，於是說道：「丁哥哥，等爹娘回來，我一定求他們幫你教訓那個巴老三。」
屋裡忽然安靜下來，黑洞洞的屋外，隱隱傳來幾聲狗叫。
蘇芷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點頭說道：「玉兒聽爹娘的話，爹娘快點回來。玉兒要娘親哄著睡覺。」
「睡不著就數羊，數到一百隻就睡著了。
晏殊的名號里有紫練兩字沒錯，那是因為她擅長施展魔門至寶紫靈鞭，但「仙子」兩字卻是自封的，多數人還是叫她「妖姬」。
蘇芷玉「哦」了一聲，乖乖朝床邊走去。說來也奇怪，那從天心燈里灑下的光罩，隨著蘇芷玉的移動也漸漸朝外擴散，依舊把他們包在其中。
「你可以講小時候的故事給我聽啊！」
可惜山路崎嶇，險峰難攀，就算是猴子，也難爬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頂，所以也沒人能親眼看見神仙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丁原被她弄得一陣心煩，他不怕別人拳腳相向，卻唯獨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只好盡量用溫柔的聲音道：「別哭，快睡覺好不好？醒來爹娘就回來了。」
丁原望著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劍仙嗎？若我也能有這樣的本事，還怕那些混蛋作什麼？」
「你又是誰，來幹什麼？」
「你欺負人家！」蘇芷玉抽噎著說。
水輕盈看著女兒純真的小臉，心裏一酸，強自微笑道：「玉兒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裡等，好不好？」
蘇芷玉瞪著少婦，然後轉頭低聲問：「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幹什麼？」
「丁哥哥，我睡不著。」蘇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蘇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雖然無恥，但也不至於欺負一個小女孩兒，怕只怕我們應戰之時，有別人橫插一手可就麻煩。」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幫手下立刻衝過來把我揍個半死。他們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搜走了，一個子兒都沒留下，還把剩下那些飾品全都踩得稀爛。當時旁邊聚了上百人看熱鬧，卻眼睜睜看著這四五個地痞撒潑，沒人敢說一句話！」
許多人都說，在碧落山最深處有神仙居住，半夜裡山中的獵戶，偶爾還能看見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蘇真神色不動，徐徐道：「即使全來，我又有何懼？」
「可是以前每天晚上睡覺，都是娘給我講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著的。」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時我個子太小隻能捅在他腰上，沒經驗又十分慌張，給他揀了一條爛命。不過這是我以後才知道的，那時我也以為他死了，那個丫鬟一叫，我慌了，急忙丟了刀翻牆逃出巴府。
丁原知道來人必定是衝著蘇真夫婦，於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門，也不問裏面的主人是否願意見你便闖了進來，不是惡人又是什麼？」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蘇芷玉道：「我將來一定要親手宰了他，但願他活得夠長。」
「你？」蘇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蘇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雜毛，這麼晚你來作什麼？」
「蘇大俠，水仙子，你們若是再不應聲，我們就自己進來啦！」屋外停雪真人的聲音再次催促道。
少婦一怔，咯咯嬌笑起來：「別騙姐姐了，當姐姐不知道蘇真和水輕盈只有一個女兒嗎？」
平日里雖然任性刁蠻行事怪異，但也不曾有什麼大惡，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過多為難於她。
「我沒爹！」丁原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親懷了我時，就不要我們了，我也從來沒想過有這個爹！」
停濤真人答道：「我家掌門師兄得知賢伉儷路經碧落山欣喜萬分，一定要貧道邀請兩位上山相會，別無他意，只是為了一敘舊情。」
於是說道：「你是我娘親的老朋友，我怎麼沒聽說過你？」
晏殊心中暗想：這個小鬼也不知道是蘇真水輕盈從哪兒找來的，一丁點兒年紀，卻是如此難纏。
蘇真回身彎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玉兒，你乖乖待在這裏。爹娘去見幾個老朋友，很快就回來。」
那金蛇宛如被電擊一般反彈出數尺直撞在牆上，拚命扭曲幾下便不再動彈。
蘇真臉上輕蔑的神色漸漸消失，頷首道：「好，你留下，幫我照顧玉兒。」
蘇真一揮手，屋子裡忽然亮起一團淡淡的紅光，色澤十分詭異。
丁原點點頭道：「當時我只想給巴老三一個教訓。等我走到巴府門外，那裡竟然人來人往熱鬧得不得了，原來是正在給巴老大過生日。我站在角落裡聞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裏難受得很。巴老大過生日就有酒有肉，我過生日卻只有兩個玉米餅，還要和娘親分著吃，這是為什麼？
水輕盈臉色微微一緊，低聲道：「是停雪真人，看樣子碧落七子果真來了四個。」
蘇真一聲長嘯，回應道：「城東二十裡外有一土坡，亂墳無數，你們若是不怕，就只管跟來吧！」
「別聽她胡說。」丁原用身子攔在蘇芷玉前，警惕的瞪著晏殊道：「你既然自稱是水大嬸的老友，也應該是個成名人物，怎麼又卑鄙到打一個十歲小孩的主意？」
「爹爹！」蘇芷玉叫道。
丁原正在想心事，卻總被小女孩打斷，有點不耐煩道：「不疼。天晚了，你若沒事就先去睡吧。」
蘇真嘿嘿冷笑一聲：「我不想給，看誰有本事拿走？」
不料蘇芷玉在一邊拉他的衣角，輕輕問道：「丁哥哥，你說我爹娘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心中越想越氣，就藉著一根大樹爬進巴府，裏面人多又雜。我裝作一個僕役，找了一把掃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沒人懷疑到我這麼一個小孩。
蘇真的眼睛里赤光一閃，透出駭人的殺機，沉聲道：「原來停
如果再不想辦法將蘇芷玉騙走，以後只怕再難有如此好的機會。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天，只要挾持蘇真的寶貝女兒，就不怕他夫婦不低頭，難道偏偏被一個小鬼攪和了不成？
「那你爹爹呢？」蘇芷玉好奇的打斷問道。
靜靜的院落里一個沙啞的聲音徐徐響起道：「紫練妖姬，你連十歲的小孩也騙，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不由得一陣氣悶，喝道：「快睡！」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這個小妹妹絕不會少了半根頭髮！」他的個子只到蘇真胸口，又沒有絲毫修為在身，但言語間卻無比堅定，令人幾乎忘記他的年齡。
他衝著晏殊說道：「你就是發一百個誓也沒用，反正蘇家妹子絕不會跟你走。」
她的話也不曉得幾分真幾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認準一件事情：無論是誰，都別想把蘇芷玉帶走！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別說話，好像有惡人來了！」
「對不起。」蘇芷玉輕聲道歉道：「你繼續說吧。」
「十歲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親便叫我把東西賣了，早些回家也好給我過生日。我一早就到市集擺攤，那天的生意也不錯，到中午的時候，我就賺到了平日一天的錢。中午剛過，鎮上的惡霸巴老三又帶著一幫走狗上街收保護費。他依仗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當地的小官，便無法無天，鎮上的人見了他都怕，背地裡叫他『巴閻羅』。」
「這是上古神物天心燈，可避妖邪鬼魅。你們待在裏面不要亂動，更不要去碰觸燈座。若是來了什麼陌生人想傷害你們也毋須驚慌，有天心燈的庇護，當世之間能夠破解的人屈指可數。」蘇真囑咐道。
外面停濤真人聲音又響起：「既然蘇老弟來到碧落山附近，為何不上山找我們這些老朋友敘敘舊？若讓外人知道，還當是我們碧落山失了禮數。」
丁原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拖著受傷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親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著娘親大哭，娘邊幫我擦著傷口邊告訴我說：『別哭，孩子。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都讓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的人佔去了，你就忍一忍吧。』
「起！」蘇真一聲輕喝，青銅燈離開他的手冉冉飄向空中，淡淡的紅光宛如瀑布灑下，形成一個光罩，正把蘇芷玉和丁原罩在當中。
蘇芷玉眼睛眨巴著，托著腮幫子安靜的坐在床上聽故事。
「我不走了，你們去吧，我留下保護這個小妹妹。」丁原雙手一扠腰說道。
水輕盈朝丁原一點頭道：「丁小友，玉兒便拜託你了。」玉腕翻轉，一縷碧色劍光驚天而起，
丁原沉浸在回憶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攤上收錢，我照慣例交給了他。哪知道這個混蛋卻說，他大哥要過四十歲的生日，今天的保護費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這麼多錢，只好和他爭。巴老三嘿嘿一笑說不交也行，但是我娘親得到他府里去當一年老媽，算是抵債。
蘇芷玉又問道：「丁哥哥，你的傷口還疼嗎？」
丁原漠然看著蘇真，直到笑聲停歇才答道：「沒什麼可笑的，我既然說了報答你，最多也就是賠上一條賤命罷了。」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後，拔出刀低聲說：『巴閻羅，小爺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進他的腰裡，血一下子就噴了出來。」
水輕盈苦笑道：「我們身上藏的東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紅，若不是因為不曉得聚雲峰所在，怕早就殺上門來了。今天這些道士表面看來是為討伐你這個魔頭，說到底，卻還不是為了那東西？」
「我不會講故事！」丁原心想，這個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嬌慣壞了，怎麼這麼麻煩？
「聽完娘親的話，我果然不哭了，只想著怎麼報復巴老三。當天晚上因為集市上賺的錢都被巴老三搶走，我和娘親只好將就著吃了兩個玉米餅算是過了生日。我越想越氣，半夜裡睡不著，爬了起來從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后就出了門。」
「真的？」蘇芷玉烏溜溜的眼裡，淚珠兒還在打轉，可是小臉上已經綻開了笑容。還真能說不哭就不哭，看來在父母面前這是慣用伎倆之一。
「我叫蘇芷玉，姐姐是誰？」這小姑娘一點也不明白危機四伏，看這少婦模樣十分漂亮，語音嬌柔，不免生出親近之心。
丁原曉得這少婦明知故問，他心想那蘇真與水輕盈夫婦，看樣子都是劍仙高人，來找他們的人無論安得是什麼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應要保護他們的小女兒，自然不能食言，說什麼也要撐到他們回來。
少婦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沒見，自然想上門探望一下。怎麼，他們不在嗎？」
那少婦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開般眩目，道：「你這孩子是誰，如此伶牙俐齒？」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來報復了？」蘇芷玉問。
水輕盈輕聲道：「那玉兒……」
蘇芷玉驚道：「你把他殺了？」
丁原不由得心裏苦笑，如果這也算欺負，那麼自己以前遭人白眼，還動不動被亂打一通算是什麼？若不是答應了蘇真夫婦，他掉頭就想走，走的越遠越好。
「我就跟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一個故事吧。」丁原想了想在床邊坐下。
「這個小弟弟怎麼這樣說話，姐姐看上去哪裡像惡人了？」原本關閉的房門無風自開，一名艷麗妖嬈的紫衣少婦笑盈盈立在門口。
蘇芷玉並不放棄，甜甜微笑道：
話音一落，他背後亮起一道眩目的紅光，原來是隱在鞘中的魔劍「赤血」龍吟而出，化作一道閃電射向夜空。
「別說話。」丁原先示意她噤聲，接著對少婦道：「蘇大叔和水大嬸馬上就回來，你可以站在那裡等會兒。」
丁原抬頭望著天心燈，心想這不知道又是什麼仙家寶貝，但那淡淡的紅光真能派上什麼用場嗎？
蘇芷玉正想說出「到時候我也去幫你」這句話時，頭頂的天心燈突然顫抖了幾下，發出「絲絲」的低鳴。
少婦親切的目光又投向蘇芷玉問道：「小妹妹，你就是蘇真和水輕盈的女兒吧？」
「一共是九個人。」婦人鎮定的說道：「按照九宮方位將這家客棧包圍，從他們的足音來看，應該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長老級的人物。說不定停雲真人這個老頑固也在其中。」
丁原心中一奇，仔細一看才看清楚，蘇真手裡拿的是一盞巴掌大小的青銅燈，燈座上雕刻著一頭威武的異獸，面目猙獰恐怖。燈心卻只有金針一般細小，吞吐著暗紅色的火焰。
蘇芷玉大吃一驚，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丁原從她話里聽出這個少婦雖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麼來歷，卻不是來給蘇真幫忙的。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約二十幾歲，事實上早有百歲之齡，與蘇真夫婦幾乎是同代人。她出自大雪山萬壑谷滅情婆婆門下，依仗師門聲威與手中的紫靈鞭縱橫天陸。
「也許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蘇芷玉天真的問道：「玉兒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姐姐我呀叫晏殊，認識姐姐的人都稱我作『紫練仙子』，姐姐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對於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聽聞。從此城朝西兩百里有一座連綿起伏的大山，終年草木青翠，名為碧落。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裡。可是一進門，我就發現屋子裡已經被人砸得亂七八糟，娘親也不見了。」
又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道：「蘇大俠好大的口氣！停濤師兄一人請不動閣下與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兩位師兄如何？」
蘇芷玉從小被父母視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順，在聚雲峰上也見不到第三個生人。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惡聲呵斥，當下小嘴一撇便哭了起來。
蘇芷玉怒道：「丁哥哥，這個巴老三太壞了，等我爹娘回來我要告訴他們，讓我爹為你報仇。」
話又說回來，倘若不是兩個小孩頭頂的天心燈，她又何必在這裏費什麼口舌？
可是現在，也只得苦忍著道：「好啦，不要哭了，我給你講故事。」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別怕，不過是外面那個老毒物的一貫伎倆，有姐姐在，還容不得他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