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四集 丁 海闊悲歌
第十章 風逝
淡怒真人猛一頷首，道：「好，我答應你！可惜這裏無酒無茶，否則今夜貧道一定要與你對飲三杯，為你送行！」
一場慘烈的同門相殘，已然不可避免！
阿牛嗓子口一熱，噴出滿腔熱血，伸手叫道：「師父！」然而手卻抓空，所有的幻象陡然無影無蹤。
守殘真人卻斷然道：「萬萬不可！羽翼濃昔日死於七派聯手圍剿之下，這孩子即知身世，誰敢保證不會起為父報仇之念？即便他現在沒這個念頭，可難保日後有魔教餘孽攛掇鼓惑，藉著他的名頭召聚舊部，再起浩劫。我們萬萬不能一時心軟，而為天陸帶來更大殺劫！」
阿牛的身軀被老道士的元神一把抓起，華光盛綻間破空直去。
淡言真人抓住阿牛粗壯的小臂，想從身上拉開，扯了一下才察覺自己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元神在夜風裡不停的渙散蒸騰，連自己弟子的一隻手都挪不動分毫。
淡怒真人一聲激越悲愴的長嘯，遠遠回蕩清冷的夜空，徐徐說道：「好，不管你求我什麼事，我都可答應，這也算還了你我同門一場的手足之情！」
姬別天與淡嗔真人隱在屈痕身邊，神情複雜的瞧著淡言真人，出奇的沉默。
難怪他託付自己將屍骨帶回翠霞，只因他的魂魄千生萬世都不能再回故土！
一執大師雙手合十，闔目誦道：「善哉善哉——」
原來方才老道士怕他掙扎反抗，順手制住了阿牛的穴道，令他不得動彈，連呼喊也是不能。
他劇烈的咳嗽幾聲，渾身的光暈又黯淡幾分，儘管阿牛以自身的真元源源不絕的補充，卻也僅僅是杯水車薪。
一道白色身影飄然現身，徐徐走近，彎腰抱起昏迷的阿牛，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跡，喃喃低聲道：「讓我帶你回家吧……」
雪白劍光一閃，倏忽消逝，卻未曾察覺身後還有一人悄然佇立，凝望浩瀚星空，低低道：「月冷風寒，崖高雲遠，淡言師弟，魂魄歸來兮……」
淡怒真人聲音猛然提高三分，說道：「你一味的執迷不悟，換來的就將是血濺五步之局。三師弟，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補救。」
淡言真人淡淡的浮現起欣慰笑容，回答道：「淡言拜在翠霞門下一百四十余年，于師門無功，于天陸無德，庸庸碌碌，著實慚愧。若有來世，淡言仍願跪叩翠霞，與師兄與諸位師弟再續前緣。」
淡言真人輕輕嘆息，撫摸著阿牛的頭，徐徐道：「為師怎捨得扔下你？在三個弟子里，為師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在為師身邊待的時間也是最久。可天下沒有不散筵席，這一天終於還是要來，只是來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一點……」
他的聲音以精純的佛門真氣遙遙送出，頓時祥和肅穆的古剎之內風聲鶴唳，數百禪寺僧人黑影竄動，各就其位。
姬別天望著場內的兩位師兄，雙眼赤紅，猛一跺腳叫道：「罷了，罷了！」御風遠去，竟不忍再看。
淡言真人道：「對不起，師兄。我當年曾經答應過羽教主，無論如何，也要將阿牛撫育成人，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您若有任何的責罰，貧道都甘之如飴，惟獨這個孩子，請大家放他一條生路！」
阿牛一邊叩首，一邊說道：「師父，弟子往後不能伺候你老人家了，您要多多保重啊！」而後轉過身一挺
為什麼，半個夜晚，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阿牛哪裡肯收手，他一面催動真元一面道：「不，師父，我不讓您老人家死！您快告訴我，有誰還能救得了您，弟子這就背您去求醫！」
一執大師白髯飄動，高聲道：「阿彌陀佛，真人言之有理。老衲寧願背負千載罵名，也要為天陸除去禍患！」
淡怒真人橫身攔住一執大師，平靜道：「大師，淡言師弟是翠霞門下，還是由貧道自行解決。」
淡怒真人良久無語，半晌后問道：「你想好了？」
阿牛嗓子眼一熱，潸然落淚，哽咽道：「師父，弟子罪該萬死，拖累了您。您就把弟子交給淡怒師伯他們吧，一人做事一人當，誰叫弟子是羽翼濃的兒子，弟子絕不會怨恨任何人……」
雖千萬人，吾往矣！
姬別天默默站在一旁，雙手緊捏著桌角，眼角溢出一滴滾燙的淚珠，喃喃低語道：「三師兄，你終究還是去了……」
觀止真人怒喝道：「淡言，你好大的膽子！欺師滅祖，私通魔教在前；庇護羽翼濃餘孽，不知悔改在後。如今難不成還想從雲林禪寺中，把人給帶走？」
雲林禪寺的廳堂里，淡言真人元神蛻出后空余的肉身，無聲無息的從耳目口鼻里淌出汩汩的熱血，轉瞬染紅陳舊的道袍。
眾人心頭俱是一震，誰也猜不著老道士會提出怎樣的請求。但淡怒真人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千金一諾，勢必不能反悔，這一諾卻又牽動幾多人心！
風如號角，月似殘鉤。
淡言真人輕輕一嘆，運氣彈開阿牛雙手，望著淡怒真人道：「師兄！」
淡言真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海闊仙劍終於猛烈晃悠幾下，向著腳下的莽莽群山墜落。
淡言真人努力保持平靜之色，喟然道：「你爹爹這麼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為師雖然也不曉得是為什麼，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要再怨恨他。」
他原本就是死心眼，如今更是用足力氣，將青磚也敲裂開來，額頭上沾滿鮮血。
他心頭不禁也有一絲的迷茫與猶豫，但一想到本寺前後兩代方丈，無數同門師兄弟皆都慘死在魔教手中，心腸又是一硬。
淡怒真人臉上的肌肉幾乎難以察覺的牽動一下，徐徐道：「三師弟，你還不肯死心么？」
阿牛宛如從萬丈高樓一步登空，整顆心沉淪到無邊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氣，也是那樣的烈，那樣的涼。
堅硬的木桌應聲爆裂，像漫天的淚痕灑落……
就這麼一問一答的工夫，一慟大師、屈痕、姬別天、耿南天、停心真人、守殘真人等等絡繹追至，在外圈將淡言真人緊緊圍住。
他的話說得就好像在與交知多年的老友談心，可聽在淡怒真人的心裏卻如刀絞。
姬別天與淡嗔真人面沉似水，伍端、關寒則低垂眼眉避開視線。
迷迷糊糊里，彷彿師父正用那熟悉的眼神瞧著自己，在耳畔一如即往的輕喚道：「阿牛……」
阿牛用力點著頭，感覺著師父的元神越來越弱，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灌輸真元，老道士生命卻正以更加飛快的速度逝去。就如同這山崖上悲鳴的風，
這個平日十分輕易的動作，此刻竟顯得無比艱難，十幾尺的路，走來猶如千山萬水，激得元神絲絲低響，彷彿隨時就要幻滅。
他的心中沒有恐懼與悲哀，只用充滿慈祥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精心呵護造就的弟子，微笑著喘息道：「阿牛，你聽我說。不要耗費真元了，為師大限將到，大羅金仙也是救不得的。」
阿牛一呆，半晌才意識到師父已然去了，禁不住淚滿霜衣，仰天長嘯道：「師父——」他緊緊擁著老道士的元神，感受著師父身上傳來的最後一絲熱，最後一點光，發瘋一樣的將自己的真元拚命注入，但已是石沉大海，再無反應。
阿牛驀然拔出沉金古劍，虎目里閃爍淚光，顫聲說道：「師父、師伯，你們兩位老人家，何苦為了阿牛拼的你死我活？阿牛自己了斷就是！」右手一橫，鋒利的劍刃就朝著咽喉抹去。
那天空無數星辰中，又可有師父的歸宿？
就當每個人都以為他要搶先出招之時，老道士頭頂青光一閃，紫氣蒸騰，元神赫然現身。
光雨飄落到老道士的元神上，恰似柔紗輕軟，依舊閃耀著熠熠光暈。
眾人相顧駭然，未曾料想這個素日六仙中最低調寡言的老道士，居然一強至斯！
他大力一揮拂塵，啪的一響，低喝道：「三師弟，門規森嚴，淡怒也是迫不得已。你一路走好，貧道回山後自會向掌門師兄謝罪！」
周圍近百人屏息無語，默默觀望著這對師兄弟的最後訣別。
砰一聲，劍光渙散，兩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山崖上。
他恨不得能夠立刻拔劍殺了自己，這時假如有任何的法子能夠保全住老道士的性命，他也一定會毫不遲疑的去做，縱然赴湯蹈火，縱然永墜地獄！
阿牛仍是被摔的七葷八素，滿眼天星，因身子被禁制住，宛如滾地葫蘆，連翻出十幾尺才算歇住。
淡言真人欣慰的喘息道：「阿牛，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和丁原、盛年一樣，從沒讓為師失望過。可惜，我看不見你們三個重回翠霞的一天啦！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不要記恨雲林禪寺，更不要與正道為敵！」
原來他見淡言真人倏忽在數十丈開外，當下施展九懸觀一支的絕技「縮地成寸」，轉眼趕到殿頂。
淡言真人流露出最後一縷微笑，輕輕道：「走正道，悟天心，你們三個的成就，早晚會超越為師，為天陸蒼生造福謀……」
淡言真人靠在阿牛堅實的懷裡，勉強提升起一口元氣，迴光返照似的臉上一亮，搖頭微笑道：「痴兒，這又何關你的事？去找雷霆前輩，丁原與盛年都在那裡……告訴他們，不管身在師門與否，你們也都是為師最得意的好徒兒。」
猛然，整個天地彷彿停止，老道士的手凝固在阿牛的嘴角旁，唇邊兀自含著一抹欣慰的笑容，那雙深邃的眼卻已然闔起，永遠不會再睜開。
如許孤寂的少年，環抱著即將幻滅的那一縷元神，禁不住心痛若死！
當下阿牛辛酸落淚，情不能自己道：「師父——」
淡怒真人神思恍惚中也忘了出手，四周卻亮起無數道寶光劍芒。各大門派的高手紛紛出手攔截，一時空中奼紫嫣紅，盡朝著那抹海闊劍光而去。
在這同
淡怒真人沉聲說道：「師弟，出手罷！」
淡言真人一手提著阿牛，一手拂塵反抖，化解了淡怒真人的攻勢，口中回答道：「對不住，師兄。稍後容貧道負荊請罪！」
海闊仙劍悲鳴不已，直令聞者心碎，眷戀盤旋在淡言真人的頭頂，向著故主依依不捨的訣別，緊接著「啪」的一聲迸射出絢爛光雨，竟是粉身碎骨，與主偕去。
整個動作毫無徵兆，一氣呵成，在旁的無不是正道頂尖人物，卻也反應不及。
淡怒真人搖頭道：「不行，三師弟，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他的聲音還沒落下，人已飄然衝出正廳數十丈，外面侍立的雲林禪寺眾僧一臉茫然，還不明白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牛獃獃凝視著淡言真人的元神，徐徐分解作一個個小小的青色光點，縈繞淡去，融入漆黑的夜空，眼前熟悉的面容也逐漸的模糊遠去，卻見一縷流星正從山崖后掠過，墜入遠方茫茫天地。
淡言真人竟不招架，「砰砰」連響，幾束弧光結結實實擊中海闊仙劍，灑落一連串的光雨，在夜空中猶如螢火蟲似的忽閃幻滅，煞是好看。
阿牛顧不得別的，拚命扭動脖子瞧向老道士，大聲叫道：「師父！」
耿南天大吃一驚，率先叫道：「紫氣朝聖訣，快截住他！」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師兄。倘若我今夜不幸戰死，只求師兄您將小弟的屍骨帶回翠霞，葬于紫竹林內。貧道有辱師門，死後不得立碑，只要在墳頭上插上幾株紫竹就可。」
淡言真人在著地的一剎那，仍以自己的元神遮擋在阿牛的身下，令他可少受些衝擊。
淡言真人含笑道：「我死事小，失節事大。」
淡怒真人垂首看著阿牛，右手怎麼也抬不起來，手中的拂塵倒綴，潔白的柔絲輕輕的飄蕩。
阿牛狠狠的點著頭哽咽道：「師父，不管您說什麼，阿牛都一定會牢牢記住。以前阿牛太笨，老學不會您教我的東西，往後阿牛一定用心，再也不會這樣了。您不要扔下阿牛啊，師父——」
當淡怒真人最後一言出口，大夥心中一震，明白這位翠霞劍派的實際當家人物，也要親自出手了。
淡怒真人低叱道：「三師弟，你要做什麼？」拂塵雲卷，一溜青風掃向老道士後背。
淡言真人出手如電，五指迸立，如刀在仙劍上輕輕一推，沉金古劍從阿牛脖頸旁滑過，帶出一縷血絲。
淡言真人的元神如流星一般的在劇烈燃燒，用著生命的菁華煥發出最後的絢爛。
這話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四周私語聲漸漸響起，顯然有不少人開始動搖。
淡言真人搖頭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有幾句話還要交代你，你一定要記住。」
淡怒真人驟然變色，驚道：「師弟，你……」
一執大師停步頷首道：「好，老衲就在一邊為真人掠陣！」
他剛才接連吃了三記飛劍，六道仙寶攻擊，真元已到崩散邊緣。只是完全憑著超人的意志，堅守著靈台心燈不滅，不停催動殘餘真氣駕御仙劍風馳電掣。
「倘若我們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廢去他苦練多年的修為，再幽禁終生不見天日，又
他本是生性木訥之人，老道士更是素來沉默寡語，然而又有多少事多少情，其實早已無須言語！
淡言真人海闊仙劍反背身後，沉聲道：「師兄，請讓路！」
「噗——」老道士的口中噴洒出漫天血芒，殷紅的光雨猶如凄艷落英，冉冉蕩漾在空寂的山崖之上。
海闊仙劍龍吟沖霄，與淡言真人的元神合為一體，光焰剎那充盈整座雲林禪寺。
那是師父最後的蹤影么？
淡言真人注視著淡怒真人，突然深深一揖，低聲道：「師兄，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務必成全。」
仙劍每承受一次轟擊，就會發出一次劇烈震纏，煥放的光華隨之減弱。
二十四年來，平生第一次，阿牛品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刻骨銘心的痛楚！
目睹此情此景，眾人都默默無語。
然而老道士的元神灌注豈同兒戲，海闊依舊如蛟龍經天，衝破層層枷鎖束縛，向著無垠瀚海飛揚。
阿牛再木訥，也能聽懂這話的意思，回身雙手死死抱住老道士拚命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千萬不要啊！弟子甘願領受責罰，求您老人家好好活著，不然阿牛怎麼向盛師兄和丁小哥交代啊？」
淡言真人低低悶哼一聲坐起，勉力拄著已然龜裂開的海闊仙劍，走到阿牛跟前，彎腰替他解開禁制。
眾人見狀無不動容，燕山劍派的掌門蕭浣塵朗聲說道：「一執大師，諸位仙友，像阿牛這樣忠厚敬道，質樸明理的弟子，又怎麼會因為其父是一個萬惡魔頭，就會陡然性情大變，為禍天陸？
老道士愛憐凝望著弟子苦笑道：「痴兒，你以為這樣為師就可以活下去了么？你若死了，貧道又有何面目九泉之下再見故人！」
他才了解到，當盛年蒙受不白之冤，揮劍九刃自逐門牆；當丁原孑然孤影，憤嘯蒼天的時候，是何等的心情。
老道士不待阿牛反應過來，易掌為爪，劈手奪過仙劍鏗然回鞘，海闊仙劍倒轉，劍柄在他胸口一點，整個動作兔起鶻落，阿牛隻來得及叫了聲：「師父！」便軟軟倒地。
淡言真人道：「是。」
阿牛眼見著淡言真人拚死維護著自己的安危，不惜公然對抗淡怒真人，乃至整個正道，禁不住激動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別管弟子，弟子甘願被廢除修為！」
好不容易解開了阿牛的禁制，淡言真人竟再無餘力，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依靠著海闊仙劍的支撐，才勉強靠住一塊山岩坐下。
淡言真人繼續說道：「二十四年前，你爹爹羽翼濃羽教主，命座下血衛烏岩，秘密將你抱上翠霞，託付于為師撫養。那個時候，你才剛生下來三天，連眼睛都不怎麼能睜開……」
阿牛一個骨碌爬起身，嘴中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可不能死啊！」雙掌按在老道士胸前，恨不能一下把自己積聚的所有真元，全部渡進師父瘦小羸弱的身軀里，卻如杯水車薪般無濟於事。
淡怒真人心頭悲憤難已，老道士以元神出竅祭起御劍訣，自是令人措手不及，但這麼一來，他的元神只怕永遠也回不了肉身之中，擺明是抱了必死之心。
眾人怵然一驚，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日一夜的連番血戰浮現眼前，雖已時隔遙遠，可感覺上恍若昨日
他想哭，卻只能一任熱淚不爭氣的流淌；他想喊，可一張嘴，凜冽的狂風便倒灌入口，瞬間吞噬了微弱的聲音。
淡言真人收了拂塵，一捏劍訣正欲祭起御劍術，不防身前黑影一晃，淡怒真人的身軀宛如憑空生出，手中拂塵一掃，默不作聲的截住去路。
忽然，黑暗中傳來輕輕一聲嘆息道：「可憐的孩子……」
老道士的氣息愈加的微弱，聲音輕到幾乎不能聽聞，阿牛卻一字字的，將師父最後的教誨牢牢印刻在心，往後長路漫漫，不再有師父溫暖雙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雙慈和目光的鼓舞。
屈痕等人就站在老道士左右，全沒有料到他膽大妄為至此，居然在滿堂高手的眼皮底下，想劫走阿牛，不由驚怒交集，一陣風似的追出正廳。
殘月寒風裡，孤單單惟有他孑然一身，不覺痛徹心扉，眼前一陣天昏地暗，昏倒在冰冷光禿的山岩上，或可暫時擺脫刻骨銘心的傷痛。
頭頂蒼穹，腳踏千山，海闊仙劍發出雄壯慷慨的鏑鳴，一路呼嘯一路雷動，在雲層飄渺寒風如刀間，倏忽去遠。
幸虧他只求御劍突圍，不以傷人為念，不然的話，真箇血戰一場，難保不是重演六十多年前正魔兩道圍剿蘇真的一幕！
阿牛回想師父對自己二十多年的養育再造之恩，師徒朝夕相處之情，儘管彼此毫無半點血緣關係，其情誼之深卻遠勝於父子。
為什麼，師父就這樣離開了自己？
阿牛被老道士下了禁制，身不能動，真氣也完全被壓制在丹田中不得運轉，就等若尋常人無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面頰淌落，立刻又被迎面刮來的風吹冷吹乾。
悲嘯如訴，群山嗚咽。
蒼涼聲里，月光凄清，夜已深沉。
淡言真人嘴角逸出一縷悠然微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阿牛遠不該受此責罰！我自知今夜難以闖出雲林禪寺，可也絕不能就此束手。」
說著雙膝重重跪倒，向著老道士砰砰叩了九記響頭。
淡言真人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師兄，得罪了！」
一正大師坐在椅中雙目一瞠，低低喝道：「哪裡走？」手中佛珠啪的飛出，向著淡言真人頭頂罩落。
淡言真人將阿牛放下，阿牛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他顫微著伸手，撫摸到阿牛濕潤的面頰，一如十幾年前，在紫竹林里，為他拭去臉上的泥污……
淡言真人突然身形一動，迅捷無比的探手抓住阿牛腰帶，又迅捷無比的一揮左手拂塵，迫出一團氣勁，震開一旁的伍端，足尖一點射向廳門。
站在近處的屈痕長長嘆息一聲，扭過頭去不願再看。
一執大師面色一變，揚聲發令道：「寺內弟子聽令，全力截住淡言真人，不得讓他走脫！」
阿牛心如刀絞，心中充滿悔恨，連聲應道：「我答應您，師父。可你不能走啊！是我拖累了您——」
然而現在，他只能無力如一個孩子，靠在師父溫熱的元神胸前，眼睜睜瞧著淡言真人為著解救自己，一滴滴的耗盡最後的真元乃至生命。
說罷，朝前闊步而出，雙手攏于胸前，偌大袍袖獵獵鼓起如球，便欲代淡怒真人出手。
老道士腳下不停，已掠上殿頂，背後海闊仙劍彈鞘飛騰，樸實無華的光芒一閃，正擊在佛珠上，砰一聲佛珠金光晃動倒飛回去，海闊仙劍兀自顫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