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三集 心中有石
第四章 大魔尊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丹田的一股劇烈刺痛驚醒了真禪。他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四周漆黑死寂，隱約聽到耳邊有微弱的呼吸，方始發覺雙手緊抱的竟是西門美人。
不用她說，楊恆腦子裡也在想軒轅心的事。思緒驀然回到五年多前那個家破人散的噩夢黃昏，父親出門迎戰楊北楚，自己在屋中依稀聽到大伯曾經問道：「十年前你從宮中盜走的那尊軒轅心呢，卻將它藏在了哪裡？」
「啵啵！」
白衣女子視若無睹，將楊恆丟給黑衫人。兩個黑衫人一左一右架住楊恆，隨著白衣女子進了大宅院中。
楊恆咦道：「咱們非親非故，你自稱『凌姨』，不覺得奇怪？」
就聽蘇醒羽欠身回答道：「啟稟大魔尊，這小和尚正是楊恆！」
兩人一路無阻奔到前廳，果然瞧見廳內有人正在激戰。西門美人妙目望去，其中一人衣衫破爛頭頂寸發，不正是那個自己遍尋不著的壞小子楊恆！
他雙手撐地便向起身，不經意里稍一運力身子便飛了起來，「呼」地從西門美人頭頂掠過，撞在一張碎裂的椅子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將右掌貼住西門美人的背心，熱流一吐，衣衫上的寒霜瞬即化作蒸汽消散。
蘇醒羽霍然一驚道：「莫非大魔尊果真是楊恆的母親？」
楊恆怔了下道：「我爹我娘一向光明磊落，從無不可告人之事！」
廳里狼藉滿地，到處都是被他破壞的殘跡。幸運的是，大約兩丈遠的地方，西門美人好好地盤坐在地，雖似冰雕，但口鼻還有些微熱氣透出，尚未被完全封住。
凌紅頤輕輕一嘆，道：「你不必如此，我們是奉令找尋一顆加持在軒轅心上的聚元神珠。大約杏核大小，通體黝黑散發微光，你見沒見過？」
「咦？」真禪一愣，意識到自己竟能依稀看見了身上傷痕，不禁驚喜交集，興奮地凝目四望。
西門美人還想說話，卻又冷得打了個寒噤。真禪急忙將熱流輸入她的手掌，繼續寫道：「這地方不好，咱們得設法逃出去。」
他無意識地大吼大叫，狠命用腦袋撞向一切可以碰觸到的物事。說來也怪，地面、桌椅在猛烈地撞擊之下粉碎飛濺，可自己的卻沒有蹭破一點兒頭皮。
楊恆施展拈花指法朝白衣女子的脈門點去，猛想到西門望曾對自己說起過的一個人，心頭一震道：「你是大魔尊！」
慢慢地，那火熱的刺疼感像潮水一樣蔓延開來，由氣海、神闕、關元、膻中諸穴往全身發散，仿似有
白衣女子的左爪穿透楊恆的拈花指，抓住他的左肩，一股霸道怪異的氣勁迫入體內，竟連鐵衣神訣都來不及反應，經脈已被她禁制。
拽著西門美人來到廳門前，真禪深吸一口氣，將丹田熱流滾滾不絕注入烏龍神盾，往門上劈落。
伴隨著一股清新空氣傳入，廳外耀眼的陽光射了進來。西門美人大喜過望，興奮地一拍真禪肩膀道：「小和尚，你還真有兩下子！」一觸之下又惶然收手，卻是真禪身上的僧衣早被撕爛成縷，除了那條短褲衩外跟裸體沒什麼兩樣。
迷迷糊糊里，他的身子往旁軟倒，靠在了一團暖融融的東西上，不自覺地伸手抱住，一股股熱力傳遞進自己的體內，令他精神微振，把頭也貼了上去。
真禪被欺負慣了，倒也不如何生氣，忙將她的手抓住。
這麼堅持了一個多時辰，廳里越來越冷，桌椅牆壁上都結起一層藍熒熒的寒霜。
大魔尊無動於衷道：「蘇教主，還不動手？我不想聽他繼續胡言亂語！」
蘇醒羽回答道：「如大魔尊准允，在下用離魂大法將其神智迷失，到時候不論您問什麼，他都會一五一十地乖乖說出。」
真禪的功力不及西門美人渾厚，首先受不住寒氣侵襲，牙齒「喀喀」打顫，頭上身上也漸漸蒙上藍霜，手足血行不暢，慢慢變得麻痹冰涼。
西門美人掙脫不出，以為真禪生出歹念，羞怒中帶著一絲害怕，叫道：「小和尚，你想幹嘛？」
「我到底怎麼了？」真禪心中恐懼地大叫，可惜西門美人已成凍美人，任由他在屋子裡發狂卻毫不計較。
真禪做個手勢，西門美人勉強看懂，手一揮氣道：「幹什麼要逃，我去找那老頭算賬！」
可沒有等他繼續往深處想，腦袋突然變得沉重暈眩，也停止了絕望的掙扎與反抗。
真禪右手食指在西門美人的掌心裏寫道：「你昏過去了，我在運功幫你逼出寒氣。」
大魔尊聽到叫嚷，漫不經心地朝兩人掃了眼，可視線甫一接觸到那串紫紅色念珠，眼眸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厭惡與迷茫之色。
天色微亮時兩人來到一座不知名的大山中，掠過道山樑前方鬱鬱蔥蔥的山麓里隱隱露出了座僻靜的大宅院。
「啊——」
楊恆身子一軟，心下駭然道：「此人修為竟還在明燈大師之上！」嘴巴里卻已發不出聲音，自是連啞穴也被這白衣女子給封了。他隨即感到身子一輕，
為防備排教偷襲報復，這些日來祝融劍派對正陽山莊的戒備明松暗緊。可這白衣女子飄忽來去，不消片刻就攜著楊恆出了山莊。
「開什麼玩笑？」真禪模模糊糊地覺察到，自己的功力在一覺醒來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那股熾如岩漿的真氣，分明不是日夜修鍊的薩般若心法。
所謂愛屋及烏，恨屋亦及烏，何況凌紅頤明顯是和司馬陽、蘇醒羽等人一夥的，故此無論對方如何和顏悅色，寬容相待，楊恆心裏卻是恨極了她。
楊恆隱約記得自己好像聽到過這名字，可一時又想不起來，譏誚道：「是不是滅照宮的人都沒心沒肺，才要滿世界找它！」
猛聽蘇醒羽低低一哼，卻是楊恆情急下張嘴咬在他的手背上。他不敢鬆手，又不敢對楊恆動粗，只好自認倒楣。
白衣女子凌空彈指解開楊恆的經脈禁制，冷冷道：「蘇教主，這便是楊恆了？」
楊恆恍若未聞，瘋了一樣張開雙臂撲向大魔尊道：「媽——」
蘇醒羽一手制住楊恆，一手取出魔符點燃，口中念念有詞，便要施展離魂大法。
她眼神里的變化正被楊恆逮到，霎那間腦海里掠過千百個念頭道：「難不成娘親是被人迷失了神志，又或完全喪失了記憶，不認得我了？可她又怎會變成這般模樣，修為也高得不可思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姓凌，是滅照宮的朱雀護法，你可以叫我『凌姨』。」朱衣女子和顏悅色道：「你不必太緊張，我只是要問幾個小問題而已。」
楊恆藉著門外照入的月光隱約看到，進來的是位女子，戴著煞白猙獰的人皮面具，一雙眼睛閃爍著鬼焰般的暗紅色光芒，身穿白色紗衣，袖袂隨風飄蕩，說不出的妖異。
烏龍神盾砸在門上，魔符迸濺出一串精光四分五裂，幻化飄散。那門板失去保護，登時在不可一世的罡風催壓下碎裂成齏粉。
黑衫人領命退出後堂，朱衣女子將門關上，坐到楊恆身前的椅子里。
「砰！」
電光石火之間，體內翻騰奔流的岩漿如同受到某種召喚，從四面八方匯聚向膻中穴，而後化作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直衝腦際。
真禪一聲大叫，忍無可忍地跳將起來，雙手拚命撕扯開衣衫，到處尋找冰涼的東西靠貼，以稍稍減輕體內燥熱的煎熬。
沒等開口，白衣女子的左手快逾閃電抓向楊恆胸口，五根手指或屈或
真禪寫道：「我也不曉得為什麼，一覺睡醒功力大進，已不怕這寒氣。」
白衣女子在宅院外落地，守在門口的四名排教黑衫護衛齊齊躬身道：「大魔尊！」
朱衣女子應了聲，起身轉向後堂，黑衫人押著楊恆亦步亦趨跟了進去。
他厲聲道：「老妖婆，少跟小爺羅嗦，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們！」
凌紅頤點點頭，問道：「那你是否聽令尊令堂說起過『軒轅心』？」
楊恆一面想著脫身之策，一面揣摩著這白衣女子抓自己的原因。
蘇醒羽忙應聲道：「是！」舉步上前一把抓起楊恆道：「楊公子，在下得罪了！」
司馬陽推開門，大魔尊走進屋內，問道：「蘇教主，你可有什麼法子？」
卻說那日楊恆當眾受了明燈大師的責備，心氣難平，回屋倒頭便睡。到得半夜，他卻被一個可怕夢魘驚醒。在夢裡面，母親鮮血淋漓地倒在了楊北楚的劍下，父親化作一個厲鬼，正張牙舞爪地撲向自己，口中怒嚎責問他道：「你為什麼不來救我，你忘了我們受的苦了么？」
舉目四望怒叱道：「郜老賊，你給姑奶奶滾出來！」
蘇醒羽微覺驚詫，瞥了眼木無表情的身旁三人，卻發現他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大魔尊居之若素，壓根對楊恆的反常舉止沒有絲毫的反應，眼睛里依然流露出駭人的寒光。凌紅頤將臉偏到一邊，隱隱露出不忍之色。而司馬陽則低頭瞧著楊恆，嘴角逸出一抹幸災樂禍的蔑然與快意。
夜涼如水，已是深秋。楊恆重新躺下，身上衣衫冰涼濕漉，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思忖良久，起身下床往門口走去。
楊恆試了試體內真氣，知道大魔尊只解開了自己的啞穴，手腳仍使不上半分的勁兒。況且屋裡屋外儘是魔門一等一的高手，想逃也逃不了。
蘇醒羽一張魔符燃盡仍不見效用，心中錯愕不已，忽一眼瞟到楊恆手腕上的那串正微微發光的紫紅色念珠，頓時恍然道：「難怪這小子能破解本教的離魂大法，竟是手上戴了這寶貝。」
真禪冷得受不了，忙就地盤膝運功相抗。西門美人叫罵許久，也開始吃不消廳里的寒意，只得老老實實坐下流轉「爆炎真罡」抵擋寒冷。
丹田的劇痛越來越強烈，疼得他忍不住呻吟出聲，雙手下意識地死死掐住西門美人的藕臂，以緩解痛楚。
約莫一炷香左右，西門美人悠悠醒來，赫然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個
他驚詫莫名地察覺到，自己的丹田內充盈著火熱的氣流，濃稠雄渾汩汩流轉，可原先修鍊了十數年的薩般若真氣卻蕩然無存，不剩點滴。
來到一座小廳前，傷勢未愈面色蒼白的蘇醒羽與司馬陽以及另一位楊恆並不認得的朱衣中年女子早已出門迎接。
不知不覺間，肆虐的熱流彷佛化作了滾燙的岩漿，一遍遍在他的經脈中流動奔淌。每遊走一圈，真禪都像死過了一回。
西門美人定了定神，怒氣又生道：「就你那點三腳貓本事，也能救我？」
楊恆警覺地盯著朱衣女子，只見她相貌只能說是平常，但眼眸又黑又亮頗有嫵媚之色，神情和藹地也正望著自己。
白衣女子進廳落座，朱衣女子與蘇醒羽在下首作陪，司馬陽卻只有站著的分兒。
楊恆一驚，憤怒地轉過臉大罵道：「蘇老魔，你為虎作倀，天生一副奴才樣，你祖宗……」突然罵聲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睜到最大，獃獃地看著大魔尊隱隱泛著紅光的頭髮上插著的一支銀釵，失聲叫道：「媽媽！」
他趕忙褪下定神念珠，楊恆又一口咬下道：「還給我！」
凌紅頤等了他半晌，見楊恆只管狠狠瞪著自己就是不開口，搖搖頭道：「你這樣真教我為難。」
凌紅頤也不生氣，說道：「令堂明曇大師送你上了峨眉，在臨別時有沒有交給過你什麼東西，要你小心保管不得泄露？」
白衣女子點點頭，說道：「凌護法，你將他帶到後堂拷問，我在這兒等著。」
許久許久，真禪悠悠蘇醒過來。體內的岩漿好似平息，可經脈仍隱隱地在作痛，如同剛剛被人從蒸籠里取了出來，滿身都是熱汗淋漓。
他越來越熱，直如要燃燒起來，身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不停顫動，將冰霜「沙沙」震落，五臟六腑乃至丹田頭頂都處於一團地獄烈火的焚烤中，意識迅速模糊，嘴裏呼哧呼哧噴出一蓬蓬火熱的濁氣。
那東西好似會動，輕輕地搖晃了幾下，然後又沒了動靜。沒多久，真禪便昏沉沉睡了過去，夢裡面見到自己正摟著個大火爐在取暖。
楊恆的牙齒被蘇醒羽的護體罡氣震出血來，破口大罵道：「蘇腥魚，放開我！」
誰知楊恆沒受半分影響，高叫道：「媽，你怎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戴著面
蘇醒羽被楊恆罵得火起，陰冷一笑道：「別說叫媽，就是叫姥姥也沒用！」總算他心思縝密頭腦清醒，沒敢把楊恆父親一系的親長給牽涉進去。
叫陣半晌別說煙波叟沒應聲，更連一個理會自己的人都沒有，西門美人正欲發飆，忽聽前廳方向隱約有打鬥聲響傳來。她精神大振道：「好啊，這老賊多行不義，又有仇家找上門來！」
真禪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快炸裂了，隨即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從頭頂的百會穴被釋放出來，就像是魂魄在瞬間出竅。他歇斯底里地狂吼，沒頂的痛苦將神智徹底吞噬，再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媽，我是阿恆——」楊恆翻過身，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著將手伸向她道：「您怎麼會變成這樣，您為什麼不認我了？」
忽聽屋外蘇醒羽有氣無力地咳嗽兩聲，嘿然道：「凌仙子，這小子天生傲氣，脾氣倔得很，用尋常手段只怕問不出什麼。」原來那大魔尊在前廳等得不耐煩，便領著蘇醒羽和司馬陽來到了後堂。
只是此刻對方身上也不再有熱力傳來，觸手一片冰寒，像是被霜雪完全包裹。
楊恆鼻子里嘴巴里鮮血不停地滴淌，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疼，只拚命想掙脫蘇醒羽，口中不停叫道：「媽，媽，我是阿恆啊……您為什麼不理我？」
「轟——」
楊恆立時醒悟道：「一定是滅照魔宮沒找到這顆聚元神珠，卻以為娘親私底下已交給了我收藏，所以才將我抓來逼問。」
到了後堂，朱衣女子語音柔和道：「放開他，你們可以退下了。」
大魔尊冰冷道：「裝瘋賣傻什麼？」揮袖一拂將楊恆掃翻在地。
但他的嘴巴還是張在那兒，視線像被釘住，依舊獃獃地望向白衣女子，一顆顆熱滾滾的淚珠悄無聲息地從眼眶裡淌落，順著滿是血污的面頰滴到了冰涼的地上。
凌紅頤一再被楊恆硬邦邦地頂撞，竟似不以為忤，耐心道：「你再好生回憶一下。」
由於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功力究竟提升到了何等境界，故此這一劈幾乎用盡全力。
他伸手摸了摸，赤裸的胸膛上全是自己留下的抓痕，隱隱還殘留著血絲。
他正尋思著，大魔尊已一腳地踹在楊恆臉上，將他踢得在地上連滾幾圈，重重撞在一張桌案上，喝斥道：「蘇教主，你也傻了么？」
凌紅頤暗自低嘆，朱唇動了動可終究沒能說出什麼，身形一晃逕自離去。
「呼——」突然一陣夜風吹拂入屋，門栓竟被人無聲無息地震斷，一道鬼魅般黑影欺近楊恆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