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三集 心中有石

第八章 法杖

首部曲 第三集 心中有石

第八章 法杖

到後來,他的神智漸漸模糊,已數不清自己到底捱了多少杖,耳朵里儘是戒棍揮動的風聲伴隨著真禪的聲聲慘叫,不禁暗自歉疚,深悔自己連累了真禪。
楊恆受激,脫口道:「誰說我害怕回返峨眉了?」
明鏡方丈肅容道:「咄,真源!你當佛堂是市集,可以討價還價么?執法僧,立刻行刑!」
石頌霜面色轉冷,回答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
石頌霜臉色一變,可看著楊恆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又按住怒火,嬌哼道:「找打!」縴手輕揚,一團黃澄澄的物事向他打到。
石頌霜眼神更加冰涼鋒利,如同洞徹到他的內心,繼續道:「你敢不承認,你正在自我放逐,以為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就能夠減輕痛苦,減輕愧疚。卻恰恰忘了,令尊也許此時正忍受著數倍於你的煎熬。」
許久許久,石頌霜幽幽打破沉寂,問道:「接下來你會去哪裡?」
石頌霜發現,不知何時楊恆的眼睛里有淚光在閃動。她輕輕說道:「你哭了……」
「哼,我是好冤枉的么?你們想用這法子敷衍了事,兩面討巧。我楊恆偏不幹!下次讓我再撞見雪峰派的人,還得鬧個底朝天!只是吃一塹長一智,我可不會再像今次這般傻幹了!」
楊恆點點頭,問道:「你的傷勢如何?」
似乎察覺到楊恆的蘇醒,她收功睜目,說道:「我給你服了三顆靈丹,傷勢已經無礙,但右臂經脈還需你自行打通。」
楊恆咬牙不吭聲,默默計數著法杖落下的次數,心道:「敢情這些佛門高僧雖然明曉事理,可也未必有我爹爹那般光明磊落,敢作敢當!
楊恆果然中了激將法,轉身往外便走,道:「誰理虧了!好,我跟你走,不就是到金頂禪院把這事情說個明白么?」
楊恆道:「方丈,你是不是算錯了?我多捱了四十杖,真禪怎麼只少打二十下?」
真彥回答道:「今天一早明鏡方丈將師父和明燈大師請去金頂禪院,說你和真禪在外面闖了大禍。不僅襄助魔道妖女將雪峰派的無動真人打成重傷,還把他修鍊多年的仙器給毀了。真源,這膽子可真大!」
不料楊恆斬釘截鐵拒絕道:「不去!我回峨眉可不是為了向雪峰派認錯的!」
楊恆一怔,手裡拿著的半個地瓜金黃香嫩,並無焦糊之狀。她這麼說,自是要把稍大的那一半留給自己。
兩人都不再說話,默默沉浸到對童年時光的回憶里。四周萬籟俱寂,彷佛有一種莫名的默契與暖流,在他們的心底里汩汩流淌。
石頌霜沉靜道:「你別自欺欺人了。目下你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峨眉,可你最害怕回的也正是那裡!」
然而天不遂人願,他非但沒有見著石頌霜,連真禪和西門美人也已離去了。
明鏡方丈沉思片刻,頷首道:「好,就依明華師弟的方案辦。」
此言一出,平山佛堂里登時嘩然,誰都沒有想到明華大師用的會是這條罪名。
他也是豁出去了,口中滔滔不絕直說得一眾佛門高僧目瞪口呆,明月神尼顯然是措手不及,一時愣住了。唯有明燈大師笑吟吟瞅著楊恆,從袍袖裡偷偷伸出根大拇指朝他一挑,搞得楊恆鬧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邊。
忽地人影一閃,石頌霜攔住去路,說道:「你是個男人,恁的小肚雞腸。」
石頌霜竟是「噗嗤」一笑,猶如寒霜解凍大地回春,端的明艷不可方物,說道:「還不承認自己是小心眼兒。人家隨口一句氣話,你卻念念不忘。」
石頌霜道:「明華大師手下留情,我傷得比你輕多了。不過,你沒有聽從我的警告,還是將我的真實身份泄露給了他。」
楊恆狡黠微笑,說道:「我可是老老實實依照你的吩咐做的。」
石頌霜凝望楊恆須臾,低哼道:「強詞奪理,欲蓋彌彰。」
忽聽明燈大師傳音入密道:「傻小子,你何苦再讓那兩個老和尚為難?不當堂演一出苦肉計,又怎能擺平雪峰派的怨氣?替無動真人修復雪真劍罡……嘿嘿,明鏡師兄天大的人情都送給你們,還不曉得知足?」
唯有明燈大師彷佛早有預料,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朝明華大師咧嘴一笑。
「大師?」楊恆聽得愣住了,做夢也沒想到第一個落井下石的人會是他。
楊恆一言不發,把烤地瓜一掰兩半,把稍大的半段拋給了石頌霜。
她站起身,緩和了下語氣道:「罷了,我和你一起去金頂禪院求見明鏡師兄。總須求得他法外開恩,從輕發落,也算貧尼略報明曇師妹託付之情。」
明鏡方丈愣了愣,道:「既然你有心代真禪受罰,其志可嘉。這樣吧,真禪減免二十杖,真源加罰四十!」
楊恆最怕的就是這個。他走進禪堂時,早已抱定「不受辱、不屈服、不認錯」的對策,就等著被明月神尼一通劈頭蓋臉的說教訓斥。
明月神尼也禁不住提高嗓音道:「真源,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闖了多大的禍?結交妖女,以下犯上打傷雪峰五真之一的無動真人,又毀了他的仙器,其中任何一樁都足以廢你修為,逐出山門!」
一名明字輩的長老猶疑道:「此事傳出,雪峰派是否會怨怪雲岩宗護短?」
這時聽楊恆固執如牛不知悔改,明月心裏起火道:「你沒錯?今日中午,明水師兄已經懷揣明鏡方丈的親筆書信前去西崑崙,專程為了這事向雪峰派掌門無極真人和無動真人道歉賠罪。多少年了,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想到這裏,他挺直腰桿,邁步走進平山佛堂,躬身行禮道:「弟子真源,拜見明鏡方丈和諸位大師!」
比起明燈大師所說的「濫交匪類、忤逆犯上、傷害同道、毀人仙寶」等等罪狀法條來,這「佛心蒙塵,妄動嗔怒」的罪名實是最圓滑不過。若往重里判,可廢其修為逐出山門,反之也可申誡一番草草了事。
「該罰!」第一個說話的竟是明燈大師,「濫交匪類、忤逆犯上、傷害同道、毀人仙寶……嘖嘖——」
明月神尼輕敲木魚,手捻佛珠,許久沒有應聲。
明月神尼道:「好啊,那麼你是自覺理虧,不敢和我前往金頂禪院?」
可在旁人心目里,這一處罰委實太輕。不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明鏡方丈道:「真源,你可否將那日打傷無動真人的事情再向我們敘述一遍?」
楊恆徹底被這喜怒無常的少女折騰得沒了脾氣,暗暗道:「怪不得明燈大師說『女人心,海底針』,委實半點不假。」
「整個上午,為師在金頂禪院里如坐針氈,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以免再給雲岩宗丟臉!」
明月神尼臉色一變,叫道:「兩位師兄,這……」
「當時我還以為自己的小伎倆騙過了她,不免竊竊得意。可長大以後才曉得,母親是何等人物,我毛手毛腳溜進廚房的動靜豈能瞞過她?她故意不揭破,也是心疼我餓肚子,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恆也不曉得是哪條本宗戒律,抗聲道:「什麼戒律,專門欺負好人!」
楊恆也跟著站起,寸步不讓道:「莫非我好心救你,還要落得一身埋怨?」
他伶牙俐齒,不卑不亢,當著眾多佛門高僧的面侃侃而談,整整講了半個時辰。其間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言道無動真人是如何的霸道強橫,倚老賣老,乍一聽不由令人覺得他才是個受盡欺凌的無辜之人。
真彥勸道:「你還是過一會兒再去拜見師父吧,等她老人家的怒氣消了些再說。」
隔了須臾,禪堂里響起明月神尼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是真源么,進來吧。」
當下師徒二人離開雪竇庵沿山路上行,來到金頂禪院。楊恆被引到一處靜室內等候,明月神尼獨自前去面見明鏡方丈。
楊恆大感沒趣,微怒道:「我為什麼不能問,你那天差點要了我師父的命!」
其實他也已醒悟到,明鏡方丈和明華大師一唱一和,有意保全自己和真禪。說不定,這便是明華大師的主意,好回報他那日在清溪之畔代捱了石頌霜一袖的救命之恩。只是自問無過,這口氣又如何咽得下去?
楊恆笑了笑,說道:「嚴姑娘,我有一事不解。你為何要冒充煙波叟的外甥女,出面為蘇醒羽效力?」
明鏡方丈等楊恆說得累了,才轉頭問道:「明華師弟,你覺得呢?」
他先往雪竇庵拜見明月神尼,人剛到庵門之前,碰巧遇見了真彥和幾個女尼。
明鏡方丈胸有成竹道:「打傷無動真人的,是那白衣姑娘,與真禪、真源並無直接干係。至於那柄受損的雪真劍罡,老衲已托明水師弟致函無動真人,願以雲岩宗一門之力,為其修復靈性。想來雪峰派也不至於太過不滿。」
石頌霜清喝道:「楊恆,你就想這麼走了?」
石頌霜卻道:「你為何把烤焦的一半分給了我?」不由分說便把地瓜給換了過來。
大約過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進來個金頂禪院的僧人又將楊恆帶到了平山佛堂外。
明月神尼對楊恆的觀感自衡山一戰後,已頗多改變,亦為這孩子顯現出的俠義心腸而暗自喜歡。誰知好景不長,師徒倆剛剛推心置腹談過話,他卻居然出手打傷同道尊長,自己的一番苦心與希望譬如鏡花水月。
楊恆余怒未消道:「免了,我自作多情,被人打死也活該。」
早在三四年前,她即已進入辟穀境界,等閑數月粒米不進,單憑吸食日月天地菁華之氣,亦絕不會感到飢餓。只是她已摸透楊恆性子,曉得自己若不吃上兩口,這少年寧可餓死,也不會去動那半個地瓜。
石頌霜道:「你傷勢未愈,若強行跋涉,勢必會加重內傷。」
果然,楊恆不聲不響地在她身旁盤腿一坐,三口兩口就把地瓜吃完。
「哦?」石頌霜眉宇輕揚,說道:「我何時准許過你說出來?」
石頌霜靜靜聽著,沒有打斷。楊恆完全融入在對昔日的美好追憶中,接著說道:「第二天早上,母親看到桌上的空碗,便問是誰吃的。每回都是爹爹替我認下,她便不再追究。
楊恆不以為意道:「不必了,我躲躲藏藏地反顯得心虛。」
楊恆望了眼畏縮發抖的真禪,豁出去道:「罷了,一世兄弟兩世人,這八十杖我也替他捱了!這下你們總該滿意了吧?」
明鏡大師搖搖頭道:「真源,你莫要鬧了。難不成要讓老衲和明月師妹代你捱這二十杖么?」
明月神尼緩緩放下木魚,說道:「真源,你該記得,五年前就在這座禪堂里,明曇師妹將你託付給了為師。貧尼當面允諾,要傾盡全力將你教導成人。可今天,我卻不得不令明曇師妹失望了……」
楊恆和她相處久了,多少也摸到了明月神尼的脾氣,曉得眼下這情形無疑說明這老尼姑果真在氣頭上,沉默的時間越長,壓抑的怒氣也就越大。
他氣道:「難道他是仙林耆宿,就可以隨意判定是非對錯么?難道他是同道尊長,你們為了不得罪雪峰派就可以無視真相么?佛祖說眾生平等,何以到了我的頭上,就不是這樣?」
楊恆搖搖頭,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我已很久沒有吃得像今晚這樣香甜。這種感覺,只有以前在家時才有過。那時母親做的,也都是些尋常的粗茶淡飯,我大口大口地吃著,她便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不停往我和爹爹的碗里夾菜……」
她和明燈大師拜謝過明鏡、明華,護送兩名弟子回到法融寺。
明華大師面色有些蒼白,徐徐道:「法不容情,按本宗的戒律辦吧。」
尤其想到母親如今的情形,他心如刀絞道:「那老道活該挨揍,我沒錯!」
他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閃爍起溫馨的光芒,喃喃回憶道:「有時候我會淘氣,母親便罰我不準吃飯,還故意燒些我最愛吃的小菜,端到桌上。我眼巴巴的瞅著,拚命往肚裏咽口水,直等到半夜裡他們都睡著了,才偷偷溜進廚房吃個痛快。」
「哪有?」楊恆一省,略感尷尬地拭去眼角淚珠,無意中卻看見石頌霜的玉頰上竟也有一抹淚痕。
石頌霜將手中的地瓜遞到他面前道:「我吃不下,若不嫌臟,這一小半也歸你了。」
楊恆坐起身,胸口隱隱作痛,整條右臂像是被鋸掉了一樣經脈滯澀,麻木難當。
楊恆搖搖頭,看了石頌霜一眼,伸手接過。
真禪一聽小臉就白了,想那佛門戒棍豈是好捱的?不用十下就得皮開肉綻,八十杖打完,半條小命就沒了!
明鏡大師靜靜聽完,環顧佛堂內的眾僧問道:「諸位大師以為如何?」
楊恆想了想,問道:「師父在庵中么,我這就去見她。」
他懶洋洋坐在蒲團上,搖搖頭道:「這兩個孩子委實膽大妄為,理應嚴懲不貸。」
一條小溪澗從後方的山崖縫隙里流淌出來,蜿蜒曲折向西而去。
楊恆最受不得別人譏笑自己,劍眉立起怒聲道:「婦人之見!」
楊恆道:「他倒會惡人先告狀,也不怕羞。」
楊恆振振有辭道:「姑娘不是對明華大師說:『你若能殺得了我,再讓楊恆告訴你吧!』當時情況便是如此,在下自然也就毫不猶豫按照姑娘話中的意思行事了。」
他逕自前往煙波齋,于自己的想法里,自是要看一看真禪是否還在;可隱約的,又盼望能夠再見石頌霜一面。
待六十杖行刑完畢,兩人均已半死不活,被執法僧架回了平山佛堂,自有醫僧為他們傷葯療傷,抬入後堂暫歇。
楊恆昂然道:「為什麼要向雪峰派道歉?人是我打的,和你沒關係,好漢做事好漢當,讓雪峰派衝著我來好了!下回要是再遇到雪峰派,我還得跟他們理論!」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楊恆抹抹嘴,已體會到石頌霜善解人意的良苦用心,縱有天大火氣也發作不出,說道:「連吃了你做的兩頓美味,也不枉來過煙波齋。」
真彥搖頭道:「不是無動真人上山告的狀,而是明華大師在郴州遇見了他們師徒一行數人。大師見真人受傷,便問起緣由。無動真人不願說,還是他的一個門下弟子忍不住,講出了實情。明華大師昨日回山,已將此事稟告了明鏡方丈。」
楊恆見真禪臉色蒼白神情緊張,有心讓他放鬆心情,便輕笑道:「真禪,你當了這麼多年和尚,一直少有機會沾葷腥吧?今天可要大吃一頓竹筍板炒肉啦。」
楊恆氣急,對石頌霜將將生出的些許好感和同情蕩然無存,直感到這少女喜怒無常,不可理喻,當下轉身就走。
楊恆大聲道:「那無動真人只因心中有疑,便不問青紅皂白殺上門去,將煙波叟打得吐血重傷。弟子心懷佛門慈悲,出手勸阻有什麼錯?他咄咄逼人,不肯放手,弟子奮起反抗救死扶傷,有什麼錯?他祭出仙器企圖置人于死地,真禪師弟為救我放出烏雷印,又有什麼錯?」
楊恆腳步不停,氣道:「我留此作甚?」
石頌霜瞧著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唇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不罵我了?」
他大步走進雪竇庵,熟門熟路來到明月神尼靜修的禪堂外,輕輕叩門道:「是我!」
「啊?」
楊恆的腦海里像是翻江倒海般激蕩不已,喃喃道:「你說我害怕承擔責任?」
當下上來四名身著杏黃僧衣的執法僧人,將楊恆和真禪押到佛堂外,並排架在兩條長凳上,褪下褲子露出臀部。
真禪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向楊恆,目露感激朝他直晃手。
楊恆雙目異光連閃,垂首思忖良久,猛一咬牙道:「好,我回峨眉!」說出這句話后,心裏竟是莫名地一陣輕鬆。
真禪哭喪著臉,勉強向楊恆笑笑點點頭,比了個手勢道:「陪你挨打,我高興。」
可另一面,她也慶幸此事終於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加上楊恆自討的四十杖,這六十記法杖實已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責罰,同時也免去了這孩子日後會再被雪峰派尋仇報復的隱憂。
翌日天明,楊恆疏通了右臂經脈,運功醒轉,這才察覺到石頌霜業已悄然離去。
石頌霜霍然起身,生硬道:「既然你對此事耿耿於懷,適才何必救我?讓我死在明華大師的大袍袖下,不正報了師仇?」
不曾想這老尼姑一不罵,二不罰,又亮出了屢試不爽的大殺招。先是提起母親的託孤舊事,再一番語重心長的自責,字裡行間沒半分訓斥楊恆的意思,可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比痛斥甚至痛打他一頓來得更加難受。
瞧這陣仗,饒是楊恆膽大包天,心裏也有些打鼓,可很快他便鎮定心神道:「事已至此,怕又何用!」
楊恆不服道:「什麼秉公明斷,分明是……千古奇冤!」
楊恆給堵得啞口無言,前思後想之下一橫心道:「好,我認了!這是衝著你和師父的面子,可不是向無動那老雜毛低頭服軟!可為什麼要打真禪八十杖?那老道若不拿雪真劍罡逞凶,我們也不會將它擊毀。再說,事由我起,真禪不過是仗義相助而已!」
楊恆嘿然道:「承蒙關心,在下敬謝不敏。我的死活,也不需你來過問。」
楊恆迷惑道:「她生氣,生什麼氣?」
楊恆有意向煙波叟探問石頌霜的來歷。對方卻打起了太極拳,只說石頌霜是他故交之女,前些日曾在此小住過數月而已。
明鏡大師向她擺擺手,慈眉善目地繼續問明華大師道:「你是本宗的執法長老,依照真源、真禪二人所犯之罪,該適用何種刑罰?」
他自覺問心無愧,可望著師父一言不發的背影,頭皮不禁一陣發麻。
石頌霜道:「我說的——因為你害怕面對自己救不了父親的現實,害怕自己會連累師門,更受不了周圍人的同情和憐憫。所以你寧可作個縮頭烏龜,自以為這樣就能夠逃避所有,也無需再承擔任何責任!」
明月神尼大鬆一口氣,生怕別人再提異議,接著道:「善哉,善哉,兩位師兄慈悲為懷,秉公明斷,甚是妥當。」
楊恆右臂行動不便,只好側身探出左手,一把將石頌霜擲來的暗器抓在手中,熱乎乎香噴噴,卻是個烤熟的地瓜。
楊恆推門入屋,向盤膝坐在佛像前的明月神尼背身說道:「我回來了。」
石頌霜不以為意道:「這算美味么,不過是些簡單粗陋的燒烤罷了。」
石頌霜說道:「愣著幹嘛,涼了就不好吃了。」
楊恆悵然離開煙波齋,一路飢餐渴飲曉行夜宿,這一日午後回到峨眉山。
楊恆搖頭道:「無所謂,反正天大地大,我哪兒不能去?」
明月神尼急忙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古話說,教不嚴師之惰。真源犯下大錯,實因貧尼往日管教不嚴。因此若說真源有罪,貧尼責無旁貸,求明鏡師兄首先治我失教之罪!況且他年紀幼小,難免會一時衝動,卻未必就有甚惡意。還望給這兩個孩子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楊恆「嘿」了聲,道:「我說嘛,無動真人好歹也是個正道耆宿,這麼丟臉的事哪好意思到處宣揚?」
楊恆一怔,就聽明鏡方丈和顏悅色道:「真源,你愛護同門的心思老衲可以理解。但畢竟雪真劍罡是毀在真禪的烏雷印下,這八十杖不算多。」
明華大師視若不見,接著道:「真源與真禪雖是共犯,但畢竟有輕重主從之分。參照千年以來的類似案例,請宗主下法旨:真源杖二十,真禪杖八十……」
明月神尼望著半邊身子血肉淋漓的楊恆,心痛不已,也越發地自責,下定決心往後要嚴加管教,絕不能再讓這少年行差踏錯半步。
石頌霜就地屈膝坐下,蘭花玉指剝開地瓜皮,輕輕咬了口。
楊恆沒能從真禪臉上瞧出他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心中卻不禁感動。
果然,明華大師似乎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又補充道:「待兩人杖傷愈合,再罰往藏經樓抄謄佛經六十日,以明佛性,清靜六根。」
明華大師平靜答道:「應以本門戒律第三十七條:佛心蒙塵,妄動嗔怒治罪!」
明月升天,楊恆覺醒。
執法僧的戒棍重重落下,「啪」地脆響擊在他和真禪的屁股上。真禪「咿呀」地慘叫出聲,兩手死死抓住長凳。
真彥見著楊恆先是欣喜叫道:「真源師弟,你總算回來了!」又似想到什麼,急忙將他拉到一旁悄聲道:「你要小心了,師父還在氣頭上。」
楊恆應了,便將自己當日如何尋到煙波齋,又是如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直至遇到真禪和西門美人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只是講到拜訪煙波叟的原因時,隱去石頌霜身世一節,單說自己覺得那白衣少女來歷可疑,有心前往打探明白。
真彥嘆口氣道:「你怎地還像個沒事人似地?聽說真禪已被明鏡方丈召去金頂禪院問話,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和真菜、真葷幾位師兄偷偷去找明燈大師為真禪求情,大師卻笑嘻嘻地若無其事,那神態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楊恆愕然望向石頌霜,但見她緊繃著俏臉道:「就算剛才誤傷你的補償,別以為我是在向你服軟。」儘管冷冰冰的語氣依舊,可任誰都能聽出她話里隱藏的委婉歉意,只是不肯直截了當地講明而已。
楊恆舉目望入平山佛堂里,只見明鏡方丈身披大紅袈裟坐在正首,明華、明月、明燈,以及其他數十位各支方丈、主持、長老鴉雀無聲地分坐兩廂,先到一步的真禪規規矩矩跪坐在地,正忐忑不安地聽候發落。
石頌霜冷冷道:「我有求你救么?至不濟也就是和明華大師同歸於盡罷了。」
石頌霜在他對面盤膝入定,頭頂蒸騰出絲絲縷縷的白色光霧,在月光沐浴下猶如一尊聖潔的玉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