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五集 春水天池

第四章 櫻花台

首部曲 第五集 春水天池

第四章 櫻花台

南霸天目送楊恆進陣,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迴轉櫻花林中。
幾人說著話,突然匪夷所思地消失在白霧中,就好像蒸發了一般。
這謊話他在腦子裡不知過了多少遍,早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連稍後可能受到的追問,也早早想好了應對之詞。孰料南霸天「哦」了聲,便道:「你來得太晚,他們已經入陣。老夫帶你去見明鏡大師。」
一瞬間,楊恆無端地失去了走進靈堂祭拜的勇氣。他站在台階上,出神地凝視著黑漆漆的棺槨,耳畔彷彿有個聲音不斷叫道:「是你害的,是你,是你……」
明月神尼嘆口氣,向南霸天致歉道:「真源未經允許擅闖櫻花陣,還望多加包涵。」
只見林間早幾天就建起了五座高台,依次是長白、雲岩、雪峰、天山和祝融五派掌門耆宿的坐席。剛好形成一個弧狀,正對著十數丈外的一條清溪。在那清溪對岸,依舊是滿山遍野的櫻花樹,只是依稀飄蕩出一縷縷乳白色的光霧。
楊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訥訥地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真堅道:「暫時被安置在了天下觀里,早上我們還前往靈堂里祭拜過。」
楊恆揚聲道:「雲岩宗真源,請借路一行!」話沒說到一半,人已從對方的間隙當中激射而過,待話音落下早已去得無影無蹤。
明鏡大師道:「善哉,善哉——師妹,你不必氣惱著急,真源平安無事就好。」
「哎喲!」他低叫出聲,放眼遠望白頭峰方向,焦急道:「櫻花台會開始了!」
他並未察覺到楊恆就隱伏在附近,接著道:「這片櫻花林是依照『四象九衍之數』排列,逢九退一,遇四左行,否則繞上一天一夜也出不了這百丈方圓。」
明月神尼擔憂道:「可是其他三家掌門那裡……」
深吸一口氣平抑涌到嗓子眼的熱血,他的眼睛無意看見頭頂那株參天的大樹。
南霸天來到雲岩宗的坐席前,將楊恆闖陣的事情對明鏡大師等人說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感有隻溫暖的大手在輕拍自己的肩膀。楊恆如夢初醒,看見寧長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和聲問道:「小師父,你是雲岩宗的真源吧?」
真氣漸漸平復,內傷也只是在隱隱作痛,無端地卻察覺到自己靈台清明異常,不需動念方圓十丈內即使毫末細微的動靜也能「看」到。
他振奮精神,拔劍起身,仰頭眺望繁茂林葉間透過的那一點蔚藍天空,滿心的歡喜,卻又隱隱泛起一抹揮之不去的憂鬱悲憤。
然而腦海里卻是一片混亂,翻來覆去全都是母親的身影。從前的,現在的,兩張截然不容的面容在他的眼前循環往複,交相輝映。忽而溫柔慈祥,忽然猙厲無情,仿似也要將他的心切作兩爿。
幸虧盡淘岩的試煉使得他的意志力與忍耐力有了大幅提升,吃力地盤腿坐下將仙劍插入面前鬆軟的泥地里,楊恆微合雙目將兩手合在小腹前擺作金剛印,想凝聚所余無幾的薩般若真氣護持心脈,壓下內傷。
楊恆看了看三人的身上,問道:「你們有沒有找到黑匣子?」
一遍、兩遍、三遍……漸漸地心情在不知不覺中寧靜了下來,耳畔聽著山風過林的呼嘯,霍然感應到天地萬物枯榮生死周而復始,彷彿一剎間自己的身心已與周圍的樹木山風融為一體,和著今夜皎潔的月光,進入空明。
「什麼?」楊恆呆了一呆,問道:「怎會是這樣?」
楊恆嘆了口氣,心想要是有真煩在旁邊,這些麻煩玩意兒也用不著自己出手打發了。心念微動施展掩土訣,身子往巨峰上一貼急旋,在它轟然倒地之前側飛而出,飄落在三丈之外。奇的是,耳朵里並未聽見應有的轟鳴,待功聚雙目扭頭察視,早已不見巨峰的蹤影,彷彿剛才所有儘是幻象。
他前去通風報訊引開大魔尊,只想讓娘親免於仙林四柱的誅殺,卻沒料到會搭上一位神會宗長老的性命。儘管他並不認識袁長月,可心底里依舊生出強烈的內疚之感道:「要不是我,也許袁長老就不會死了。娘親她……下手也太狠了——」
只見南霸天沉吟須臾,問道:「你可清楚闖陣的規矩?首先,你可以利用陣法地形困住對手,也可以在陣眼區域相互攻防將其制服,但不得傷人;其次,破解法陣尋找四個黑匣子,多者為勝;最後,陣內有四派高手埋伏,會出手搶奪對手的黑匣或限制其行動,你們只能抵擋躲閃,不能還擊。一旦違例,立刻罰出櫻花陣。」
明月神尼放下心來,感激道:「師兄為了真源,著實用心良苦,貧尼感同身受!」
楊恆心事重重,向南霸天抱拳道:「弟子云岩宗真源,前來櫻花台闖陣!」
「神會宗的。」瞟了眼那印記,楊恆心裏黯然,又想到了袁長月的死,暗道:「他該曉得,這是在刻舟求劍了。」邁步從兩株花樹間走出,前方遽然激射來十余束絲綢般亮白的光縷,交錯縱橫穿越林木向著楊恆迂迴而至。
寧長河一怔,隱隱覺得楊恆的舉止有些古怪,隨即釋然道:「是了,這少年是雲岩宗的四小金剛之一,須得參加闖陣。難怪走得這麼急。」
「不要再去想娘親了,先要救你自己!」他一遍遍地告誡自己,可越是想忘卻,偏偏正在記起。氣血沸騰如注,在五臟六腑間翻江倒海,身上寒意漸起,手腳開始冷卻,赫然便是散功的徵兆!
※※※
南霸天替楊恆解圍道:「師太莫惱,真源師侄俠肝義膽,勇氣過人,他是偷偷去尋大魔尊想助諸位一臂之力。」又將楊恆的那番說辭轉述了出來。
楊恆也不拔劍抵擋,提氣掠空,身形如蝶飛鷹翔,在一束束白光之間閃展騰挪,向前行進。那些白色光束乍合驟分,不停往他身上纏繞,卻始終連一片衣角都撈不到。飛出十多丈,光束忽地消隱,前方「喀喇喇」一片泥地掀起,轉瞬化作一座深褐色的巨峰往楊恆頭頂壓倒。
儘管入陣晚了,但楊恆並不著急往裡走,一邊留神觀察陣型,一邊恢復功力。
可這麼一折騰,他剛剛積聚起的那點真氣又耗損不少,卻隱約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傳來。他靈敏地往樹后一閃,就看見四名臂纏黑紗的神會宗弟子走了過來,其中一人的背上系著個包裹,看形狀像是個狹長的盒子。
明鏡大師搖頭道:「你不必擔心,老衲這麼做,已徵得他們的允許。」
真煩指了指左側的櫻花林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照方抓藥闖過這片『八分林』先進雲岩分陣,把咱們自己的黑匣子先拿到手!」
楊恆點點頭道:「多謝!」默念真言,「鏗」地御起仙劍化作一束青光疾飛向前山。
真禪做了個沒有的手勢,真誠道:「按照規則,四個黑匣子被放在了四座分陣的陣眼之中,由四大名門的高手護衛。先前我們只差半步就要搶到天心分陣的那隻黑匣,卻被護陣高手纏住,眼睜睜瞧著天心池的弟子取走了它。」
忽然楊恆像是想到了什麼,急忙縱身越過林梢,只見日頭已升上了頭頂。
就聽那走在最前頭的神會宗弟子說道:「瞧,這棵樹上也有趙師兄留下的印記。」
「哇——」一大口深紅色的淤血灑濺在厚厚的落葉上,竟隱隱冒著寒氣。
好在他禪心大進,遇事自然而然不會驚慌失措,而是靜下心來舒展靈覺觀察左右。
「我……」楊恆素日里的機變伶俐全都不翼而飛,傻傻地望著寧長河悲戚的面容,說道:「我該走了!」像是被什麼可怕物事追趕著一樣,轉身奔出。
背著黑匣子的那名弟子笑道:「我早說了,陣法變化無窮,這法子不管用。」
楊恆心一凜道:「如果我不能迅速澄靜心神養氣療傷,千辛萬苦才修鍊到今日這般境界的真元,轉瞬就會化為烏有!」
他邁出九步,往後一退,剛好停在第四株櫻樹邊,毫不猶豫地往左轉去。
就這當口,突聽見真煩的笑聲道:「好小子,我剛才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就猜到是你進陣了!」話音未落,他左拐右拐全不按九九歸原的破解之道行事,領著真誠和真禪已走到近前。
寧長河戚然一笑,說道:「你是來祭奠袁師妹的么,請進吧!」
楊恆瞅著真煩一臉輕鬆的樣子,苦笑道:「隔行如隔山,不服不行!」
楊恆心一沉道:「糟糕,神會宗的弟子也已取到一隻黑匣,我們得加緊了。」
如此行出大約半炷香的工夫,前方的櫻樹排列位置又發生了變化。楊恆的腳剛一邁出,猛地頭頂落英飄飛,竟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花網向他罩落。
楊恆瞧了瞧周圍的櫻花樹,心道:「這下可沒人來指點啦。」
行出約莫五丈遠,小徑再分四條岔道,楊恆仍挑靠左一條前行。剛邁出兩步,靈台警兆陡生,四面八方的櫻花樹如漲潮的海水向自己壓來,腳下的小路瞬即消失,白霧比起方才又濃烈上三分。
真堅瞧楊恆默然出神,只當他聽呆了,便道:「你還愣著幹嘛,快去神藏峰吧!」
他看了看腳下的四條岔道,也不知真禪他們是往哪條路上尋去。隨性所至,走上靠左的一條林間小徑,恍惚間又回到了盡淘岩試煉之時。
南霸天一見這御劍之人居然是楊恆,倒先吃了一驚,暗道:「他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竟能御劍橫空,這份修為在我天心池三代弟子中怕也找不出幾人來!」
「呼——」一股清風卷盪著白蒙蒙的霧氣拂面而來,回頭已不見陣外景狀。
楊恆定睛觀瞧,林中的情形似曾相識,他拋開心事尋思道:「老尼姑總是對我不放心。可這次,為了娘親未完成的心愿,為了身邊那些好兄弟,我也要多搶幾個黑匣子,替雲岩宗爭個第一!」
仙路漫長,但自己正一步步腳踏實地地闊步前行,從築基培元到煉精化氣,從煉精化氣到如今的鍊氣化神,十數年光陰一晃而過,于日月天地更是白駒過隙。
「砰!」推開院門,迎面撞上聽見聲音從屋中走出的真堅,楊恆急問道:「人呢?」
「九九歸原?」他的心頭一省,立刻開始在記憶里翻找明法大師曾傳授過的,有關九九歸原變化的信息。想了片刻,楊恆邁出九步,走到相鄰花樹下,再往前走九步,進入內圈,也正好站在了一株櫻花樹下。
楊恆大急,說道:「既然如此,便待弟子闖過櫻花大陣后再見明鏡大師也是不遲!」心頭已打定主意,倘使南霸天出言阻止,自己硬闖也得闖進去。
楊恆舉掌一拍,令得花網下墜之勢稍稍遲滯,趁機閃身脫出三丈。「呼——」風一吹無數片花瓣飄舞林間,緩緩落地。
「御劍術?」真堅目瞪口呆,望著飛速消失的劍光喃喃道:「這小子……喂,你走錯方向啦,神藏峰在右面!」
他收了御劍術,顧不得什麼山門禁地不準御風的狗屁規矩,疾馳進白鷺苑,衝著裡頭叫道:「師傅,真禪!」
楊恆心一動道:「這幾個傢伙運氣倒不錯,已找到了一個黑匣子。」若在以往,他必定會想方設法將這黑匣搶到手中,可現下卻對神會宗心存愧意,壓根起不了一點兒冒犯的念頭。
當下四人合於一處,在真煩的帶領之下朝八分林走去。楊恆走在真煩身後,看他勝似閑庭信步,引著眾人在櫻樹間穿梭遊走,宛如在踏春郊遊,心中不禁暗贊。
楊恆眼睛一亮,琢磨起「逢九退一,遇四左行」的道理,又仔細回憶了下適才那四人行走的路線,唇角不禁露出微笑道:「原來是這樣!」
「這算是個下馬威?」楊恆瞧著在他身周驟然定住的一圈櫻花樹輕鬆自若地笑了笑,無意看見有株花樹的樹榦上被人用指力刻下了道印記。
明月神尼得著楊恆的消息,懸了半天的心稍稍放下,嘴裏卻說道:「真源真是越來越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了!」
他趕至天下觀中,收住仙劍來到袁長月的靈堂前。只見門口守著四名穿白掛素的神會宗弟子,裡頭香煙繚繞紅燭高燒,一口黑色棺槨安安靜靜地停放在靈堂正中,寧長河面色陰鬱憤懣,守在袁長月的靈位旁,氣氛肅穆壓抑到了極點。
靈覺!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欣喜之情。曾聽明燈大師說過,當禪心又或道魔之心臻至鍊氣化神境界時,即可逐漸脫離肉軀禁錮,延向身外世界,這便是靈覺,而自己也由此一躍成為了鍊氣級高手,從此較之正魔兩道的一流人物亦不遑多讓。若再往下潛心修鍊,便能孕鑄元神從而達到煉神還虛的巔峰化境,直至如三魔四聖一般返璞歸真復歸於道。
當下一皺眉道:「闖陣已經開始,你為何遲到?」
真堅不虞有它,說道:「先前各派高手前往圍剿,卻晚到了半步,只好分頭去追。殷掌門他們追上大魔尊,一場激戰之下那女魔頭連使狡計,令得神會宗四大高手一死一傷,這才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為了這事櫻花台劍會也被整整推遲了兩個時辰,四大掌門已聯名致信楊惟儼,要他交出大魔尊還袁長老一個公道。」
驀然靈機觸發,低聲誦念那首明空大師贈與自己的禪句:「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楊恆恍若未聞飛出里許,便有兩名天心池巡山弟子現身攔截,齊喝道:「什麼人?」
楊恆一省,問道:「袁長老的靈柩停放在哪裡?」
視線只及十步之遙,再遠的景物就變得朦朧飄浮,好似隨時都在不停地轉換。
「袁長老死了?」楊恆心裏深深被袁長月之死的噩耗所震撼著。
卻說楊恆御起仙劍拚命趕路,來到神藏峰前,早有人發現正氣仙劍的青色光束,稟報進去。負責櫻花台警戒的太白院首座長老南霸天聞訊御風升空,遙遙向楊恆說道:「不知哪位高人蒞臨長白,請停步賜教!」
南霸天笑道:「師太說得哪裡話來。先前明鏡大師已特意為真源師侄留下了一個名額,他這麼做也不算違規。否則在下豈會容他如此輕易便闖進陣中?」
看了一會兒,楊恆發現周圍的櫻花樹竟似一圈圈向外延展,自己站立的地方應是最外一圈的邊緣地帶。每一圈的櫻花樹由外朝裡間隔逐漸縮小,差不多每進一圈就要少走一步。而同圈的櫻樹之間,則清一色地相隔九步。
來不及多想,楊恆祭起正氣仙劍迎風狂奔,只一會兒的工夫就趕到白頭峰前。
明月神尼氣惱道:「就算他存著報效師門的心思,也該稟明貧尼和明鏡師兄。」
不曉得是多久,一縷刺目的陽光從林梢照落,將楊恆從渾然忘我的禪坐中喚醒。
「你到哪兒去了?」真堅埋怨道:「知不知道今早出了多大的事?神會宗的人撞見了大魔尊,不僅掌門殷長空被這女魔頭打傷,連飄渺三仙之一的袁長月袁長老都不幸慘死在她的屠佛尺下!」
楊恆往山腰望去,豔若雲霞的櫻花林卻將他的視線阻隔,回答道:「弟子昨夜被大魔尊偷襲,有心隨諸位師長一同前去尋她報仇。因怕明鏡大師不肯答應,便偷偷跟去。誰知半路遇見蒙面黑衣人截殺,好不容易才脫身逃回。」
他呼呼粗喘,一股股氣血在胸口亂竄,噁心欲嘔。剛才御劍的時間儘管不長,可為了擺脫母親的追擊,他不得不傾盡全力,此刻的丹田空得難受。再加上墨玉魔尺的重重一擊,不啻是雪上加霜,令得渾身就像散了架般一陣陣天旋地轉。
「砰!」楊恆的後背重重靠在樹榦上往下滑落,霧!沙沙搖顫零落幾多殘葉。
楊恆仔細聽完,一躬身道:「有勞前輩指點!」說罷心念微動,竟不等南霸天作出回應,正氣仙劍青光暴漲挾著他直往神藏峰山腰中的櫻花林俯衝而下,遠遠瞧見林內有偌大一片白霧瀰漫之處,便應是櫻花大陣的所在。他也顧不得陣門在哪兒,馭動仙劍直衝了進去。
真煩笑呵呵道:「你也不賴啊,我們都在擔心你一入陣就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