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二部曲 第四集 山海之間

第九章 虎怒

二部曲 第四集 山海之間

第九章 虎怒

搬到海邊漁村后,楊恆也曾幾次旁敲側擊,希望自己改變主意搬回家中。
「你們,別逼我。」
他的身軀同時拔起迫近高建齡,轉瞬間兩人的距離已不到五丈,雙掌合璧,再往外推出第三道勢大力沉的掌勁,猶如後浪催前浪,化作一團洶湧狂怒的紅色霧濤,不可一世地湧向高建齡。
「可我為什麼總覺得在自己的身上似乎發生過什麼事情?」明曇輕聲問道:「像那天,青天良突然喊『大魔尊救我』,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明曇拎著一個食盒走了過來。她將食盒放在了他的腳邊,然後把裡頭一碟碟熱氣騰騰的小炒擺放到楊南泰身前的一方小木桌上,說道:「我給你做了點兒下酒菜,還燉了一鍋湯。」
楊南泰穩穩地端起碗喝了一口,說道:「可能是他和阿恆之間的秘密吧。」
「你要我忘記什麼呢?」她唇角泛起一抹微笑,「對我而言,過去的七年一片空白,即使想忘記也無從開始。」
在收到真禪轉交的那封楊恆的親筆信函后,他足足想了五天六夜,才做出了決定。
「上!」一名身著道袍的雪峰派衛道士揚聲呼喝,與五名同門布成劍陣直壓小船。
高建齡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緊張過頭,低咳了聲道:「明曇師叔,你七年來自己做過的事,自己應該有個交代,不是么?」
楊南泰神情自若,環顧群雄,聲音沉緩如故。
不一刻,包圍圈業已形成,整齊劃一地向著小船收緊,迫至十丈開外又停住。
「不必了。」楊南泰忽然插話,淡然道:「她不會去。」
「請我作客?」她敏銳地意識到內情絕不會那樣簡單,問道:「能否說清楚一些?」
雙掌交擊,他的身軀又被震退丈許,不由自主撞在了右側那捲呼嘯激蕩的赤荼離火掌勁上。兩下的巨力交匯,高建齡再也支撐不住,喉嚨里發出一記悶哼,仰面往海里跌落。
畢竟,男人有男人的自尊。他可以為她付出性命,但也請允許自己保留作為一個男人骨子裡的那份錚錚尊嚴。
楊南泰解開漁網,將那枚紅色的酷似心形的貝殼揀出,在衣袖上搽拭乾凈,交在她的掌心裏。
也好,就讓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趁早出手,早死早投胎!
清早楊恆離開時,他察覺到養子臉上欲說還休的神情,也明白要說的是什麼。
明曇瞧了眼擎天古劍,把碗碟收進食盒道:「這些可以帶到船上吃。」
兩人相伴來到海邊,楊南泰解開自己小船的繩纜,跳上船去將手遞給明曇。
高建齡面對楊南泰時連那份起碼的表面恭謹也失去了,冷笑道:「這事似乎不該由楊二先生說了算,還請明曇師叔自己拿主意。」
她更從高建齡稱呼宗神秀為「宗盟主」而非「宗掌門」的細節里,推斷到這是一次仙林四柱的聯合行動,然而奇怪的是,十八名衛道士中並無一個雲岩宗的弟子,或許是為了避嫌?
「南泰,不要瞞我好么?」身旁是明曇低聲的哀求,「究竟我做過了什麼?」
楊南泰壓根沒用正眼看他,繼續背身撿拾,令得高建齡一陣尷尬。
明曇心扉揪緊,柔聲道:「你……是害怕說出了真相,我會受不了,是么?所以你寧可殺人,寧可豁出性命,也要瞞著我。」
上千裡外同一個春日的午後,楊南泰坐在自己的小木屋門前,修理著漁網。
明曇俏立在船頭,海風吹亂了她烏黑的髮絲,幾點海鳥在極遠的天邊飛翔,吸引住她的視線,忘情地追逐。
明曇一凜,方才明白這十八名衛道士竟然是來找自己的!
楊南泰拿起漁網掛在肩膀上,揚手召過那柄擎天古劍插到背後,說道:「走吧!」
他曉得,楊恆還年輕,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守護在母親的身旁。當他不在的時候,自己就必須擔負起責任,讓所有的傷害與陰謀都遠離這個曾經飽受苦難的美麗女子。
楊南泰揚帆出海,帆面吃足了風鼓漲起來,如一羽雪白的鷗鳥翱翔在天宇下,海面上粼光閃閃,被晚霞映染得彤紅絢爛,那落日便在他們的身後徐徐沉墜。
因此,楊南泰才猝下殺手,一來先聲奪人,更重要的是儘力削弱對方的力量。
他這麼做,其實並非純粹為了殺人滅口。
「嘩——」楊南泰收網,沉甸甸的漁網裡裝滿了還在拚命掙扎的各種海產。
楊南泰大步流星越過海面,左手立掌如刀疾劈而至。高建齡的劍招用老,右臂酸麻,已無力抵擋,只得提左掌招架。
「砰!」
明曇的眸里幻動過一抹光彩,卻迅即向風雨里微弱的燭火般熄滅,喃喃低語道:「我恐怕做不到,新的我……好像不太容易!」
他放下酒碗,看了眼天色,起身道:「走,陪我出海打漁。」
楊南泰給自己倒上酒,黝黑的臉膛上瞧不出半點異樣,回答道:「是。」
「呔!」
明曇滿腹疑竇道:「可……他們怎會找到我們的?」
眾人又驚又怒,卻被楊南泰的雷霆手段深深震懾,一時不敢上前。
及至里許,那些人影倏忽散開,分向兩翼延伸包抄,隱隱將小船圍住。
她恨的是那個人;她想的也是那人,這個兒子是那人的,這個家也是那人的,而自己是什麼,其實自己也沒想明白,也不想明白。
忽然,他的笑容漸漸消失,眉宇低沉逸出一絲殺氣,明曇登時驚覺,順著楊南泰的視線向西望去,海面上由遠而近飛來十數道人影。
因為楊南泰知道,楊恆說得沒錯,明曇母子依然需要自己,這便是他決定回來的唯一原因。
楊南泰蔑然一笑,大步走到明曇身邊道:「我是她的丈夫。一切事,我擔待!」
天心池衛道士猝不及防,又知漁網極為柔軟,一旦被兜住著實凶多吉少,忙側身出劍劈斬。
但他也不愧是天心池精心培育而出的衛道士,彈指之間掣出仙劍呼喝前劈,將湧來的霧濤一斬為二,身子卻也禁不住巨震往後踉蹌。
「哇——」這名天心池衛道士吐血栽落,正面的攻勢登時受挫。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青天良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這才有了以後的事。
明曇終於按捺不住,搶在楊南泰之前道:「是什麼事,你說!」
這時一名天心池的中年男子飄身出列,遠遠向小船方向一抱拳道:「明曇師叔,楊二先生,在下高建齡,多有叨擾了。」
明曇微微一笑道:「這點兒功夫我還有的。」足尖點地,提著食盒躍上小船。
他們雖然出身於不同門派,各自精擅的絕學亦大相徑庭,但早在成為衛道士的第一天起,就被安排在一起,進行過近乎殘酷的秘密訓練,相互之間配合默契,哪怕一個眼神都足以領會彼此的用意。
楊南泰凝視著她嬌弱的身影,徐徐道:「人要學會忘記,才可以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
但沒關係,很快就會熟練的,就像從前,自己不也是同樣不習慣握起鋤頭么?
楊南泰介面道:「不,那會是一個新的你。」
但楊恆畢竟還年輕,還不懂得有些事並不似想象中的那麼簡單,甚至遠比那些深邃浩淼的仙家絕學來得更加複雜,更加隱晦。
看到信函的第一眼,他笑了,心裏在想:「兒子啊,你想得太美好,太單純了。」
明明兩人相隔足有七八丈遠,但高建齡仍不由自主地往後飄退列,警覺道:「你想怎樣?」
然而十八名衛道士即便死了一個高建齡,仍然還有十七人之眾,而且每個人的仇恨與鬥志都被點燃,像一股燎原的火,直要將這小船吞沒。
「忘掉過去吧,明曇。」驀地,她聽見楊南泰低聲對自己說道,心裏一顫。
楊南泰心中雪亮,這夥人定是仙林四柱派出擒拿明曇的死士。
明曇將紅貝殼托在眼前,由衷地讚歎道:「多漂亮。」眼裡閃爍起欣喜的目光,就像一個得到心愛禮物的孩子。
他的這雙曾用以握劍殺人的手,如今編織縫補起漁網,不免稍顯生澀笨拙。
「高師兄!」懷抱高建齡的那名天心池女衛道士一聲悲呼,只見他面色赤紅,七竅流血,已經沒了呼吸。
這也難怪,就在數月前的東崑崙一役里,楊南泰神威凜凜勢不可擋,立斃包括孫霸謙在內的眾多天心池高手,再加上楊恆的那筆帳,雙方委實仇深似海。
在場還有十七名衛道士,但這番兔起鶻落實在太快,而楊南泰的強悍亦遠遠超乎了他們先前的認知。等到眾人回過神時,高建齡已然慘敗。
雖然嘴上不說,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心裏始終撇不開一個人。
明曇又看了眼楊南泰背後的擎天古劍,腦海里閃念道:「莫非他早有預料?」
然而起初他並未打算直接露面,只想遠遠地守望著她,至少在一段時間內。
與此同時,除了懷抱高建齡屍體的那名弟子外,其他四名天心池衛道士亦從正面奔襲而至,前後呼應夾攻楊南泰。
楊南泰也的確覺察到了明曇身上發生了某些變化,但這仍不足以改變一切。
六名衛道士身不由己地轉攻為守,沒想他的虛晃一槍,已站回船頭,隱隱牽制住正準備出手擒拿明曇的一眾神會宗衛道士。
楊南泰毫不停留,凌空跨步迫向雪峰派數組。
楊南泰面頰上的肌肉微一跳動,緩緩道:「阿恆快回來了,他會希望你平安。」
「楊南泰,你還命來!」一名神會宗的女弟子季雋沅咬牙切齒道,而她的授業師父正是命喪在大魔尊掌下的袁長月。
明曇恢復了從前的記憶,從前的一切就能重新恢復么?
「衛道士?」明曇隱隱猜到了這夥人的身分,心頭一沉道:「他們是來找你的?」
「天心池、雪峰派……還有神會宗?」儘管這些人明曇一個不識,但還是認出了他們的身法,從而迅速判斷出對方的來歷。
無需問,潛伏在滅照宮中的內奸早將明曇恢復清醒,隨楊恆而去的消息傳遞了出去,故而仙林四柱早盯上了自己,否則絕不可能找到這座海邊漁村。
「住口!」楊南泰面頰的肌肉繃緊,露出一絲往昔金戈鐵馬的猙厲,虎目迫視高建齡道:「你聾了么,她的事都由我來擔!」
楊南泰神情如常,宛若沒出過手一樣,笑了笑道:「沒事,老虎不發威,就被當成了病貓。」
孰料他剛一使勁,楊南泰陡然鬆開漁網。
高建齡漸漸醒悟到其中關節,嘿然道:「敢情明曇師叔還被蒙在鼓裡!」
儘管只是一根折斷的桅杆,但在楊南泰的掌力催壓之下,不啻有泰山壓頂之威。雪峰派衛道士不敢怠慢,齊出左掌將桅杆震碎。
「嗚——」那漁網的一頭已被打結成團,藉著天心池衛道士的回運之力聲威倍增,像一柄鐵鎚般砸中他的胸膛。
可她的心中卻越發疑惑,情不自禁地攥緊掌心裏的貝殼,望向楊南泰。
「阿恆……」明曇越發地醒覺到自己在過去的七年裡,必然犯下了可怕的、不可饒恕的罪行。無奈那段記憶一片空白,無論如何搜索挖掘,都無法尋找到一點痕迹。
明曇也沒想到楊南泰會在舉手之間便殺了高建齡,這樣一來剩下的衛道士勢必不死不休。然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陡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心中不寒而慄,低呼道:「南泰——」
事實上明曇的身世已傳遍仙林,即便高建齡不說,其他衛道士一樣會說,但此次這夥人殺上門來,對明曇勢在必得,絕無半分可供迴旋善了的餘地。
楊南泰並不戀戰,閃身飛落回小船上,他並不在乎這四個衝上來的天心池衛道士,卻不願被這夥人糾纏住,使得明曇落單。
楊南泰仿似對這一切熟視無睹,彎下腰來分揀著網中的魚貝,雙手沉穩依舊。
明曇抬眼遙望遠方的蒼穹,殘陽如血,輕輕如夢囈般道:「沒了過去,也沒了我。」
所以他繼續堅持,在守望中等待,在等待中編織縫補著手裡的漁網。
漸漸地,漁村消逝在西邊的霞光之底,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彷彿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明曇跟著站起身來,搖搖頭道:「你是不願告訴我實情,才故意要出海吧?」
楊南泰更進一步他醒悟到,這十八個來自三大門派的年輕死士已埋伏在漁村周圍多時,只因忌憚楊恆驚世駭俗的強橫修為,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喀!」楊南泰一掌拍斷桅杆,跟著用左掌將它推向六名雪峰派衛道士。
僅僅這一遲滯,楊南泰壯碩魁偉的身軀,已撲向迎面襲來的四名天心池高手。
明曇已穩住心神,和聲問道:「原來是天心池的高師侄,不知有何指教?」
「高師兄!」五名天心池弟子縱身奔出,一人接住高建齡下落的身軀,其他四個各拔仙劍沖向楊南泰。
雲霞滿溢,海闊天空。她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另外一個世界,遠離了塵世,遠離了恩怨,甚而忘記了多日來的種種紛擾困惑。
南泰猛回身,犀利的目光如鋒刃般射落在高建齡的臉上。
但他還是來了,回到她和楊恆的身邊。
明曇注視著他,緩緩道:「南泰,你和阿恆陪著我在這兒隱居,是不是另有原因?」
高建齡得意地瞟過楊南泰,開口道:「當年明曇師叔孤身闖山東崑崙,不幸中了楊惟儼的奸計,被他……」
楊南泰看著她不說話,沉毅的臉龐上悄然露出一絲笑容,是那樣的嬌寵著她。
「呼——」在身後,楊南泰落帆張網,開始今晚的第一次捕撈。
明曇的眼裡不禁煥發出異彩,嘴唇動了動,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默默站在楊南泰的身旁,彷彿已將所有的話語權都交託在這個足以信賴的男子身上。
他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漁網,幕天席地向四人頭頂罩落。
楊南泰一聲震耳欲聾的暴喝,截斷了高建齡的話語,左掌在前右掌在後,赤氣騰騰卷盪出兩道雄渾掌風,在半空中匯流成潮。
日頭暖融融地曬在身上很舒服,一壇喝了小半的酒放在腳邊,從壇口裡往外逸出誘人的香氣——這是楊恆前天從百多裡外的城裡給自己買來的。
「不止是這七年。」楊南泰搖頭道:「你應該忘記得更多。」
楊恆的信函很簡單,只有短短一行字:爹爹,我和媽媽需要你。
「撈上來的會是什麼呢?」她望著沉入海水裡漁網傻傻地想道:「會不會有亮晶晶的貝殼?」
楊南泰收起漁網,將手洗凈從屋裡拿出兩副碗筷,放在了小木桌上。
「呼——」楊南泰左臂猛振,將漁網凝成一束,像條怒龍般捲住左側一名衛道士的仙劍,喝道:「撒手!」
明曇不覺被吸引過來,驚喜地輕呼道:「啊,真的有貝殼,還是紅色的!」
楊南泰不置可否,回身取過酒罈仰頭喝了幾大口,這才回答道:「無所謂。」
楊南泰面如盤石,淡淡道:「你別多想,相信我。」
高建齡做夢也料不到楊南泰會說動手就動手,待到反應過來,對方的赤荼離火掌勁浩蕩奔涌,已迫在眉睫。
明曇沒有動筷,沉默了片刻之後問道:「南泰,我真的是昏睡了七年么?」
楊南泰淡淡地笑了笑,道:「你多心了,昏睡了七年才醒,難免會覺得很多地方不習慣,等過陣子適應了,也就好了。」
當他補好漁網,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但白天已開始變長,距離夜晚仍有個把時辰。
高建齡面無表情,只是語氣里還含著三分恭謹,回答道:「我等奉宗盟主之命,特來促請明曇師叔前往長白山作客幾日。」
那個衛道士自然不願這般輕易地失去仙兵,急忙沉身運勁回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