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三部曲 第四集 捨我其誰

第一章 駭浪

三部曲 第四集 捨我其誰

第一章 駭浪

然而無論何種等待都是漫長與難熬的。
楊恆聞言心頭微動,悄然望向蝶幽兒的俏臉。只見她面色蒼白,嬌小玲瓏的身軀在風雪與海浪的卷襲拍打下似乎在微微發抖,不禁低聲喚道:「幽兒……」
正北方的十幾頭惡鯊見狀,在略微遲疑后齊齊沖向船板,露出一張張血盆大口。
蝶幽兒低頭問道:「有什麼事么,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兩人間的距離慢慢接近,石鳳陽忽然睜開眼來問候道:「阿恆,你好!」
所謂的「隱雷」並非匡柏靈自己發明的新詞,而是來自於曾經歷過上次無量天照浩劫劍聖石鳳陽,指的是懸浮於空中又或水裡未曾炸開的雷團。
他瘦削的身軀像一根船木仰面漂浮在海面上隨波逐流,動也不動。
「呼——」奇魔花迸射出數十道銀白色的精光,精確無比地貫穿過每一頭惡鯊龐大的軀體。先是從傷處飆射出一股血柱,繼而整頭惡鯊的身軀都在白光里迸裂,頃刻間海面上再看不到一條活著的鯊魚。
「放心,我不是酒鬼。」厲青原淡淡地應道:「只是有酒的時候,話會多些。」
石鳳陽忽然睜開眼,說道:「以厲兄的生前抱負而論,萬里東海未必不是好歸宿。」
就這樣眾人暫時在高地上安營紮寨,療傷休養。到了第六天頭上,大雪停歇風勢漸小,一輪旭日從東方冉冉升起,晨曦閃爍著幽綠色的光暈穿透雲層照在水面上。
楊恆倚靠在床頭,望著船艙外昏暗的天空,心情無法平靜。他想到了遠在千里萬里之外的母親、明燈大師、石頌霜還有小夜、真禪……甚至還想到了滅照宮群雄和楊惟嚴。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在幹什麼,是否還安好。
五年前當他第一次從桐柏雙怪口中聽到關於無量天照的故事時,雖有些震撼卻並非十分的在意。畢竟上次無量天照爆發,已是近百年前的事。而這一次,他身臨其境,深切地感受到了天地之威。
說是輪廓,其實就是暴露在海水上方的一些礁石和高地。由於海嘯的緣故,原本的海岸線至少向內陸推移了上百里。楊恆無法想象那些世代居住在海邊的漁民,此際所面臨的是怎樣的悲慘命運。
沒等楊恆反應過來,無數條暗灰色的光縷沿著船體從前往後飛速遞進,如同精準無比解牛刀,將本已千瘡百孔的流雲飛舟割裂成數以千計的碎片。
楊恆點點頭沉默下來,從石鳳陽的話語里他聽到的不僅是信任,更是一種沉重——設若劍聖哪怕能夠動上一根手指頭,又豈會將所有的惡鯊全部交給他來對付?這一次,曾經令宗神秀和楊惟嚴自愧不如,知趣讓步的劍聖石鳳陽,傷得真不輕。
昏暗的天空中隱約看見一縷縷流光在閃爍游弋,飛鳥已經絕跡。即使是在中午時分,氣溫也低得可怕,而此季正值盛夏。
但即便消滅了這十幾頭惡鯊,周圍還有更多的鯊群在不斷逼近。兩人又如何才能逃脫葬身鯊腹的命運?
楊恆瞧了眼瞑目運功的石鳳陽,說道:「咱們都好,就是餓了,想吃魚。」
楊恆感到一陣意外,笑了笑道:「這話你在幾個時辰前好像已經說過。」
楊恆也終於切身體會到作為一個普通人在面對驚濤駭浪時的渺小與無助。他催發出一道神息,試圖平緩海浪衝擊的勢頭好教自己掙脫出來,然而效果不過是聊勝於無。天旋地轉間,他只覺得自己被卷裹著撕裂,捶打……
遠處還有一座海底火山仍在噴發不停,亮紅的岩漿不斷湧出海面,滾滾的黑煙衝上高空,如同一條舞動的巨龍。
也許老天爺垂憐,又或還想讓他活著再多吃點兒苦頭,一塊丈許長的船體碎片剛好落到了不遠處。楊恆咬牙努力把身子靠了過去,伸手搭住船板,跟著一個翻身伏到船板上,雙手緊緊扣住兩邊不放。
「老爺子,你餓不餓?」楊恆的掌心勉力凝起一道雷火鞭,這幾乎已是他此刻的極限,卻用輕鬆自若的語氣問道:「我們吃頓大餐如何?」
只見數裡外的海面上,數十道惡鯊的背鰭如同一面面旌旗飄揚,正飛速往兩人所在的位置包抄過來,顯是聞到了從楊恆傷口裡散發出的血腥氣息。
「什麼話?」楊恆被酒熏得微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覺得渾身骨頭在發癢。
「吱呀——」厲青原打開艙門走了進來,楊恆第一眼就是看向他的背後。還好,槍在槍囊里沒拿出來,手裡拎著的是一小壺酒。
他苦笑著望著天花板,調勻急促的呼吸,正準備再做一次嘗試,耳朵里卻突然聽到從流雲飛舟的船頭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一記轟鳴。
他微微一笑道:「沒想到老朽第一個遇見的會是你,很好。」
楊恆抱緊船板長舒一口氣道:「老爺子,你可真嚇了我一大跳。」側身向他伸出右手。
石鳳陽剛要回答,眉頭卻忽地急不可覺察地微皺了一下。楊恆立有所覺,嘆了口氣道:「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些傢伙是來聚餐的。」
他設身處地替厲青原想想,如果換作是自己,肯定喝得還要多。
就這麼一個平時不費吹灰之力的動作,而今竟似登天般困難。等他把全身都挪上船板時,已是氣喘如牛。
匡柏靈經歷了這一次的磨難,驕縱之氣消去不少,自告奮勇道:「幽兒姑娘,你先歇息會兒,這事兒讓我來吧。」
鯊群聽到嘯音不由得一陣騷亂不安,或是焦躁兇狠地用尾翼拍打水面,或是悄悄往深海里下潛。連那些正忙於吞食同類殘軀的惡鯊,亦停止了進食。
這樹枝經過海水浸泡又被雪水打濕,原也不易燃著。但匡柏靈所施展的,乃是家傳「七絕真芒」。雖說功力和火候比起父親匡天正遜色不少,但要點燃些許樹枝那還是小菜一碟。
楊恆問道:「幽兒,你一路尋來有沒有見到其他人?」
「因為在這條船上除了我,就只有你一個男人。」厲青原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可臉上的酒紅卻像火一樣在燒。「恰巧我又有些話想對你說。」
「砰!」匡柏靈撞開虛掩的艙門,剛剛來得及叫了聲:「楊大哥,撞上隱雷了!」流雲飛舟便在又一聲刺耳的巨響聲中爆出一團暗灰色的光火,轟然解體。
楊恆的傷勢略微好轉,至少已能忍著疼將胳膊抬起來稍作活動,但心情卻更加沉重。
自始至終兩人都沒有提及任何關於石頌霜的話題——這是男人間的禁忌與默契。
蝶幽兒駕馭船板靠上高地,厲夫人和厲青原上前相幫著將楊恆、石鳳陽抬了上來。
楊恆嘆了口氣,用勁撐住床板想試著下地走動走動,可腰上剛剛發力挺就疼得低哼了聲,眼前金星亂舞手臂力量驟失,又直挺挺倒在枕頭上。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砰」的一聲楊恆重重墜入了海中。這一下劇烈的對撞,使得他剛合起的傷口立時盡數開裂,咸濕冰涼的海水迅速透過衣衫和繃帶滲入傷口裡,疼得楊恆幾欲昏死過去。
他晃晃酒壺,聽著酒汁在裏面發出輕微的響動,還剩下不到一半,他輕嘆道:「可惜這點兒酒顯然不夠。」
千鈞一髮之際,半空中倏然傳來尖銳清亮的嘯音。從數裡外的一道巨浪后,蝶幽兒御動奇魔花乘風破浪朝向楊恆和石鳳陽急速掠來。
楊恆動了動手指頭,雖然立時生出的一股強烈刺痛令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但至少可以聊以自慰——身上總算還有幾個地方能聽自己的使喚。
蝶幽兒飄落在船板上,瞧著躺在上頭不能動彈的一老一少,問候道:「石劍聖,楊大哥,你們都沒事吧?」
它們就像一座座暗藏在暴風雪裡的暗礁,稍一觸碰就會爆發出驚人的破壞力。
想了半天,直到厲青原想起來該喂他一口酒的時候,楊恆終於有了肯定的答案:以上兩種皆不是。原因很簡單——自己躺在床上根本動不了。
蝶幽兒費盡周折找到了一輛馬車。那匹拉車的馬已瘦得不成模樣,走在路上車板吱吱呀呀響個不停,讓人擔心它隨時會散架。
又過兩日石鳳陽已可行走,楊恆和蝶幽兒便用高地上的樹木扎了一條小筏,順著水勢前往黃山。一路之上澤國千里,到處是聚攏在高地與山崗上的難民。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垂死掙扎在飢餓與疾病之中,婦孺老弱的哭泣哀嚎之聲回蕩在江南大地的上空,令上蒼聞之亦要落淚。
兩人忽然一起都失了說話的興緻。從厲青原的話語里,楊恆聽出了他內心的苦痛。
厲青原放下酒壺,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一抹紅光。顯然從喝酒上來說,他和楊恆是半斤對八兩,一喝就上臉。
厲青原默默點頭,見石鳳陽臉色灰白,問道:「石劍聖,您的傷勢如何?」
石鳳陽回答道:「老朽已記不起有多少年沒受過傷了,這次傷得恰逢其時。」
「鯊魚肉味道很不錯,魚翅更佳。」石鳳陽看都不看那群惡狠狠撲來的鯊群,淡然回應道:「阿恆,交給你了。」
楊恆搖搖頭,笑了笑道:「這次虧了你,我以前對你的許多誤會很是不該。」
而現在楊恆卻只能眼巴巴看著這群傢伙不斷迫近,他能夠想像海平面下那些小眼睛里閃動著貪婪、窮凶極惡的光芒,可自己連想在船板上翻翻身也難。當然,任由鯊魚將自己撕成碎片,滿足它們對鮮血的渴望也絕非楊恆的選項。楊恆暗自凝聚神息,等待鯊群接近、再接近一些。至少,要在這群貪吃的傢伙嚼爛自己以前,崩掉它們的門牙。
楊恆聽出石鳳陽蘊含在平淡語氣里的欣慰與歡喜,心頭的溫暖擴散開來,驅走了海水冰寒,也是一笑道:「您老怎麼樣?」
石鳳陽的身子仍是一動不動,卻順著水勢被推到了船板右側。楊恆的右手一伸,剛好夠到他的左臂,猛地運勁往回提拉,將石鳳陽拽上了船板。
從石鳳陽的臉上,楊恆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恐懼與慌張。相反,劍聖的神情從容而平靜,就似此刻圍攻過來的不是惡鯊而是綿羊。
匡柏靈這時也望見了船板,興奮地從地上跳起向蝶幽兒招手道:「幽兒姑娘!」
這時候遠處水面上露出一塊高地。蝶幽兒眼尖,說道:「上面好像有人。」
一股醇厚甘洌的火辣辣感覺剎那間從喉嚨直通到楊恆的腸胃,他長長地吐了口氣,看著厲青原高仰起頭往嘴裏倒出一條長長的酒線,忍不住又道:「省著點,就這麼一小壺。」
「厲兄,」楊恆靠在床上,望著厲青原的背影沉默須臾后緩緩說道:「一路順風。」
翌日破曉時分,風雪愈來愈大,船上的眾人終於遠遠地看到了久違的大陸。然而昔日阡陌縱橫的廣袤田野,此刻已在海嘯的衝擊下淪陷為一片澤國,到處都是微露出水面的殘垣斷壁和被洪水浸泡得發腫變綠的屍體,幾乎尋找不到一點生氣。
他的身上綁滿了繃帶,鼻子里除了濃郁的草藥氣味就是嘴裏殘餘的血腥味道。每一次船體的搖晃,都會令全身上下的傷口發出錐心刺骨的劇痛。好在,他同樣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傷痛。
厲夫人神情一黯,說道:「在流雲飛舟沉落時便失散了,我和青原找了很久。」
這塊高地原是海邊的一座小山,海嘯襲來后便只剩下十余丈的山頭還露在水面上。幾具被海水沖刷來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在泥濘的地上,已經開始腐爛。其中一具竟是胸口被高地上的一株大樹枝椏貫胸而過,死狀極慘。
他呼呼喘了兩口粗氣,忍疼笑道:「你的這式『隨波逐流』身法可使得真妙啊。」
他從座椅里站起身,步履微晃走向艙門道:「下船的時候我就不和你說再見了。」
暴雨驟歇,雷電像隆隆開動的戰車碾壓過跌宕起伏的雲層,向著東北方的天際疾馳而去。天色稍亮了些,但是灰綠色的天空里又紛紛揚揚飄起了大雪。綠瑩瑩的雪花被狂風吹卷著,不停飄落在流雲飛舟上,很快積起厚厚一層寒霜。
眼看黃山漸近,蝶幽兒停住馬車道:「楊大哥,我得回祁連山去了,咱們就在這兒暫別,等有空的時候小妹再往滅照宮找你。」
楊恆舔舔發乾的嘴唇,小心翼翼道:「你說以我現在這樣的傷勢,還能喝酒嗎?」
厲青原回過臉向他點了點頭,拉開艙門迎著迫不及待撲入室內的風雪深吸了口氣,回答道:「你也是。」很快,他的背影消失在砰然關閉的艙門后。
船板在波浪的顛簸中忽高忽低,楊恆竭力控制住身軀的平衡,不讓這好不容易抓到手救命稻草被海浪打翻傾覆。
流雲飛舟自逃離鳳凰島起,不知遭受了多少重創,護持船體的先天道符逐漸滅損,能撐到現在已實屬不易。而如今撞上的這團隱雷,譬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最終使得曾經稱雄空域的流雲飛舟土崩瓦解。
小筏走了三天後大水終於漸漸退去,露出了飽受蹂躪的大地。然而沿途慘象一如既往,而誰也無法預測下一輪風暴將會何時再臨。
楊恆接過馬鞭,與蝶幽兒依依惜別,而後駕馬車偕著石鳳陽繼續北上。
神息在緩慢地複原,原本空蕩蕩的丹田裡又有了絲絲縷縷的真氣生出,在驚仙令的靈力輔助之下,身上的傷勢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她將鯊魚肉洗剝乾淨,又折了些樹枝堆在一起,催動真氣點起一堆篝火。
蝶幽兒道:「我差點忘了,那船板上還有一大塊鯊魚肉可以烤來吃。」
而男人間酒喝多了通常只會有兩種結局:要麼拍桌子擼袖子打得頭破血流,要麼拍胸脯摟肩膀哭得一塌糊塗。
楊恆背靠樹榦盤膝運氣,看著匡柏靈忙碌的樣子不自覺想到了石頌霜。那邊石鳳陽和蝶幽兒各自合目運功,厲青原母子亦是若有所思,心神不屬。高地上忽然變得異常寂靜,只有鋪天蓋地的雪花在怒吼的狂風中紛揚亂舞。
「不對,」厲青原仰脖又將酒倒進嘴裏,說道:「我想灌醉我自己。」
蝶幽兒笑靨如花,說道:「那也不一定——我這人哪可不是對誰都這麼好的。」
眾人一愣,覺得石鳳陽的話里暗藏玄機,彷彿意有所指卻又不甚明了。
「哪兒來的?」楊恆的手不能動,只好衝著酒壺咧嘴。
厲青原沒有開口,將剩下的酒全部倒進了嘴裏,扔下酒壺,他徐徐道:「多謝!」
眾人劫后重逢盡皆歡喜,蝶幽兒問道:「怎麼不見了厲掌門的遺體?」
「那時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厲青原靜靜道:「沒想到還能活著回來。」
所以他乖乖地咽下厲青原遞過來的酒,喃喃道:「很奇怪,你會來找我喝酒。」
這時候正南面的八頭惡鯊最先迫近過來,楊恆抬手發出雷火鞭。一道赤紅的光電劃破風雪,「喀喇喇」劈斬向群鯊。八頭惡鯊無一倖免,均被雷火鞭轟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血水登時染紅海面,附近的鯊群凶性大發,舍下楊恆和石鳳陽,競相撲食同伴的殘體。
氣溫急遽下降,大海似乎也折騰得累了,由咆哮變成了喘息。大量的火山灰漂浮在海面上,一個巨浪打來,又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厲青原瞥了眼楊恆被繃帶纏得已見不到肌膚的兩隻胳膊,把酒壺遞到他的唇邊。
楊恆大叫道:「石老爺子!」催運神息駕馭船板迎向石鳳陽。
對此楊恆已經習以為常,看著窗外的那股高逾兩百丈的墨綠色颶風朝著東方海岸呼掠而去,在視線里留下一串殘影。
楊恆等人的傷情逐漸好轉,厲青原母子和匡柏靈陸續告辭離去。
※※※
他強提一口真氣施展鐵衣神訣護住周身,卻無力擺脫氣流的束縛,索性放軟身子,任由其將自己拋掂翻轉,卷向未知的地方。
這事如果擱在楊恆沒受傷的時候,別說幾十頭鯊魚,即使有成千上萬頭包圍過來,他也壓根不會放在心上,只消輕輕縱身御風而起,這些海中霸王就只能流著口水乾瞪眼,埋怨老天爺忘了生給自己一雙翅膀。
楊恆瞧著悶頭一口口喝酒的厲青原,在想象他們兩人會屬於這其中的哪一種。
他憑藉超強的意志再提一口真氣,身子頓時一輕浮出海面。頭頂上罡風呼嘯,成千上百塊流雲飛舟的碎片四處拋飛,砸向海里。
「呼——」楊恆的身軀被爆炸所引發的狂烈氣流不由分說地拋飛出去,視野里充斥著離亂的暗灰色流光,匡柏靈的身影剎那間就被這流光吞噬不知所蹤。
而他也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一道超過二十丈高的浪峰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后襲到,將楊恆和他身下的船板一下吞沒在墨綠色的狂濤里。
忽然他模模糊糊看到有一點青色的東西正被海浪向自己推來。他吃力地抹了把臉,擦去臉上咸濕的海水,這才看清那竟是劍聖石鳳陽。
楊恆想點頭表示贊同,卻沮喪地發現自己的脖子也幾乎不能動了,只得苦笑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想灌醉我。」
他略略平定呼吸,艱難地舉目向四周望去,卻根本無法在洶湧的波濤里看到其他同船人的身影,倒是隱隱約約地發現了遠處陸地的輪廓。
「船上找到的,」厲青原在楊恆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喝不喝?」
她駕馭著船板駛近一看,就見厲夫人、匡柏靈和厲青原正在高地上休息。
楊恆緊繃的心鬆弛下來,全身感到一陣虛脫,收起阿耨多羅劍輕笑道:「幽兒,又一次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許久之後,他再一次浮出了海面,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著含著濃郁刺鼻的腐臭空氣,卻已毫不在乎。只是大片大片綠瑩瑩的雪花亦隨之被吸入口中,不僅冰寒徹骨,而且蘊藏著腐蝕性的毒素。好在楊恆業已百毒不侵,可腸胃仍感一陣不適。
能夠從鳳凰島活著回來,固然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何況在與吳道祖的一番驚心動魄追逃決殺中,他的禪心境界亦由此得到大幅的提升,而所有獲取于生死邊緣的經驗與感悟,也會對日後的天道修行產生不可估量的幫助。
厲青原不耐煩地哼了聲道:「就你話多。」不由分說將酒汁灌進了楊恆的嘴裏。
但也多虧了無量天照,使他們擺脫了吳道祖的瘋狂追殺,暫時轉危為安。如今船上所有人心中最想做的事便是回家——看看家人是否平安,看看故園是否依舊。
「我很想喝,尤其是在遇到這種見鬼天氣的時候。」楊恆望了望從窗外掠過的一道慘綠色幽光,嘆了口氣道:「可惜我動不了手。」
蝶幽兒一邊操控船板往陸地方向疾速行駛,一面說道:「沒有啊,想來匡姑娘她們都不會有事。畢竟她和厲青原、厲夫人都身懷絕藝,又不像咱們傷得這麼重。」
石鳳陽身子躺在船板上,也不見他用手抓握,無論海浪如何顛簸,始終沒有絲毫滾動,就像背心已被牢牢粘在了上面一般。
蝶幽兒怔了怔,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這好辦,咱們先上岸。」抬起縴手凌空虛攝,已將一塊百余斤的鯊魚肉抓上了船板。
「轟——」這時候,流雲飛舟被一股颶風的邊緣掃到,發出了一陣晃動。
楊恆試圖再催出一道神息,可即便有驚仙令襄助,在凝聚的速度上也已完全趕不上鯊群的撲襲。他暗自微凜,不動聲色地從掌心催吐出尚在修復中的阿耨多羅劍,左手扣住三枚九絕梭,準備做最後的殊死一搏。
然而人間已是一片地獄景象,哪怕修為再增加十倍,亦一樣無法阻止無量天照的降臨與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