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十八章 滌惡聖光

正文

第十八章 滌惡聖光

亞當只能跟蹤波塞冬的魔法波動到甬路下方的魔法源。以小龍那點兒靈力,能用一次傳送已經是匪夷所思,再傳送一次那是絕不可能。那個魔法源很弱,對亞當雖有一定的干擾作用,但若波塞冬又使用魔法的話,亞當相信自己必不會忽略。那麼,小龍必然就在附近。在附近卻又感覺不到任何氣息,除了陣法保護下的紅殿青殿之外,應該是再沒有別的地方了。青殿距離相當遠,紅殿近在身邊,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梅菲斯特唇邊逸出一絲清純得不染纖塵的微笑,雙翼倏展。潔白的羽翼和衣袍,似乎隱隱泛溢出淡金色的光芒。就在山洞外十四間木屋中的十二間里,二十四個眼珠幾乎同時從眼眶裡掉出來的時候,大天使的身影忽然消失。
忘憂酒場里,除了最初六個冒險者,現在被長期雇傭下來擔任酒場的警衛之外,另外的兩名釀酒師是約爾介紹的,五個小工則是從彩虹郡的職業介紹所找來,再加上那個被亞當任命為酒場後勤總管、負責酒場日常伙食以及對外聯絡的獵戶瓊,一共十四個龍,自從晚飯時知道亞當獨自回去彩虹郡,而大天使會在這裏住一段時間之後,心神就全部陷入異常狀態。表面上雖還各司其職,心中的念頭,卻只令大天使嘆息自己的靈覺為何如此靈敏。
阿達眼睛里表現出信服的眼神。「不過,你又為什麼要送他那杯酒呢?」阿達問,在「你」字上略加重音。他可不想付那杯酒的錢。如果那杯酒被接受了,請漂亮的龍喝一杯阿達倒也不在乎。可是事實是那杯酒全部餵了桌子地板和兩個壯年龍的衣服,阿達可不做這冤大頭。
「天……這是……」
提著梁思,梅菲斯特再找到伏身林間,原本正等著他中毒摔下時上前擒拿的梁惠(當然也被震昏了),將兩個龍並排擺在一處,作好手腳后,拍了拍手,就轉身回酒場去了。雖然梅菲斯特很氣梁惠的骯髒念頭,做了手腳要梁思給他「嘗嘗滋味」,也算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卻也並沒有意思旁觀那麼噁心的事。就讓兩個龍保留一些隱私好了。
看這一幕的酒客們,都不禁有點兒發獃。這個龍好奇怪——他是生氣那兩個追求者的花言巧語嗎?哪有這麼認真的!還有,紅髮劍士又怎麼得罪他了?想討好他也有錯?就算對紅髮劍客沒興趣,也不用這麼反應激烈吧?可惜了那一杯好酒!
約爾沒有說話。
已經是這樣子了,梅菲斯特頭痛了一會之後,也就暫且放在一旁。緩緩自空中降下,梅菲斯特先找到藏身於「安全」處,已經被魔法震蕩震昏過去的梁思,為他加上一個中等防護——畢竟是在忘憂之地,現在又經歷了「聖光」的洗禮,忘憂果之毒對龍身體的危害可不是說笑。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兩百年。兩派間的爭執、論戰、甚至「以劍衛道」的聖戰愈演愈烈。狂熱信徒碰到另一派的信徒,往往一言不合——甚至有時話都不說——就動起手來。武功平常的普通信徒朝不保夕。這樣的情況自然導致普通信徒的大量流失——跟隨默先知的,以利基派的遇見了要殺;跟隨以利基的,默派要殺。兩派都不信總好了吧?
亞當的神色也有些古怪,不過他還是堅持:「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了。不然我沒道理找不出他的氣息。」
紅長老站在紅殿的側門前,伸手按著目力不可見的門。紫長老守在紅長老旁邊,亞當和凱再后一步。席達爾則加入後來的四個聖龍師,各自持一隻火把,跟在最後。紅長老輸入內息,側門緩緩打開。
「咦……起火了嗎?」
「怎麼回事?」
稟報的結果是,二十分鐘后,凱和紅長老、紫長老、以及另外三位聖龍師一起回來。畢竟波塞冬的身份不凡,不能聽任他「失蹤」下去。目前既然別無線索,亞當又說得那麼肯定,也只有進紅殿去看一看了。若是沒有,再追究亞當信口胡言的罪名不遲。
「也就是說,他是以利基派的?」阿達問。至高神教、真理會、凈心宗等教派阿達都聽說過,在某些地區頗有影響,甚至凈心宗的總部就在夏維雅王都雅達克,卻不知道居然是創神教的變種——也許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說出來罷了。
阿達轉過身去,想向約爾確認心中的想法,轉頭間,突然看見不遠的街角處,正立著他們剛才還在談論的年輕跟蹤者。披肩的金髮微泛光澤,熾烈得可以熔金化鐵的目光正深深地凝望著東北方的天際。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梅菲斯特第一次全無保留地放開自己的靈覺——只是靈覺而已。如果大天使連力量也放開的話,這個世界是無法承受的——很快掌握到死亡的忘憂之地內的一切。
在火光下閃著金光的齊肩長發、流光溢彩的眼瞳——阿達突然發現,這個年輕的龍確實很漂亮。一時間,他忘記了對方是約爾懷疑的神秘跟蹤者,那一杯酒也是約爾為了試探對方,而自做主張地借用他的名義送過去的,反而希望對方能夠接受下來,同時也接受他……
由於情緒激動,直到紅髮劍士接近到他四、五米的近距離時,他才忽然驚覺。目標顯然是衝著他來的。他微怔之際,對方已經笑嘻嘻地開口了:「我叫阿達。你叫什麼名字?」
阿達有些後悔。若早知道那位神秘的跟蹤者竟是這樣出色的龍,就不跟約爾說,自己獨力解決了……想到對方臨走還盯了約爾一眼,阿達不禁很不爽地沖約爾瞪過去(也不想想,不是約爾幫忙他哪找得出是誰跟蹤他,就吃上毫無影蹤的飛醋了)。
席達爾忽然想到,梅亞靜跟他提過,亞當的酒場設在忘憂之地,那正在是東北方,距離也差不多。席達爾心念轉動,試探地說:「不知道忘憂之地發生了什麼事,你的酒場不會有事吧?」
也不知是這些龍的心思和那個叫梁惠的傢伙有所不同,還是經由亞當的提醒大天使已經恢復了冷靜。梅菲斯特這一回倒沒有因感受到龍們的色情思想而發怒,只是覺得相當無奈。想想以後就要在二十八對有色目光的圍繞下生活,梅菲斯特早不知在肚裏嘆了多少氣。
約爾嘆了一聲,繼續道:「除了他們,應該不會有被別的龍獻兩句殷勤都坐得那麼僵硬的。更何況黃金海岸是極淡的調和酒,若不是從來不飲酒、且對酒深懷戒心的龍,很少能嗅出其中的酒味——你不見他把酒倒掉前還聞了一聞,神情立即有變嗎?他跟蹤你必有重大目的,若那只是橘汁,為了達到目的,他應該會接受才對。」
亞當微皺著眉,抓著頭髮說道:「應該……沒問題吧!不過,從昨天晚上開始梅菲斯特的情緒就不太穩定,剛才……連滌惡聖光也用出來了,是有點兒胡來哦!梁思的侍從只不過想和他交歡而已,哪用鬧得那麼大。」
梅菲斯特微合雙目,靈覺無邊無際地散發開去。
自從到清藍之境,不,是自從和亞當在彩虹郡生活過這一段時間,具體說是自從梅亞靜那次該死的「表白」之後,梅菲斯特發現自己越來越受不了那些龍看過來的目光了。若只是目光也還罷了,偏偏大天使具有看穿龍的思想的能力,還要承受他們頭腦里那些毫不收斂的慾望。還說要在這裏冷靜思索一下,有這群龍在身邊,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
凱和席達爾互相看著,眼神都有些驚疑不定。對於一般的龍來說,東北方天際的異象,不過只是增加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一些宗教信徒,可能會將之歸為神跡;修為高的,或許能感受到強大的能量,但是除非強到聖龍師這個級數,一般高手是不會知道,這能量強到了什麼程度——如果這力量是屬於龍的話,那絕對是超越所有已知龍族高手的強者。
兩個四百來歲的壯年龍,正輪番向另一個年輕的龍大獻殷勤。那個年輕龍——其實也不算小了,總也接近三百歲的樣子——似乎並不特別推拒,但又有些放不開,只是低著頭從手中的杯子里啜飲,很少開口說話。
這樣的事在酒吧常見得很,又是老闆吩咐,服務生小龍二話不說端著酒去了。這時阿達有理由明正言順地看過去。只見小龍端過酒去,三個酒客以驚訝的目光相迎。小龍把調和酒放在年輕龍面前,向這邊指一指,低語兩句,順手收了桌上的空杯空瓶,就繼續忙他的事情去了。那三個龍一齊往這邊看過來。
兩個聖龍師仍舊一無所覺,難道亞當對能量的感應比聖龍師還高?據兩個聖龍師所知,能量感應最強的,似乎只有雪葉岩而已。那是雪葉岩自創功法的獨有特點,即使同樣以水心訣為內功基礎的凱,這方面也是遠遠不如。亞當的這份能力,不知和雪葉岩有沒有什麼關係?
似乎屁股下面安了彈簧般,阿達自座位上彈起,沖了出去。一出魔森酒吧,他就驀地呆住——
兩個聖龍師,尤其是凱,聞言差點兒從天上掉下去。凱難以置信地道:「你是指夏維雅特戰軍第三團的團長梁思?你們今天發現他和侍從在忘憂酒場附近活動?」特戰軍團長可不是普通的龍,明明發現他帶著屬下,對酒場有所企圖,還能放心跑回彩虹郡來,這亞當是不是白痴?
夏維雅的人口僅次於圖靈,在彩虹大陸碰到的龍,平均五個龍里就有一個是來自夏維雅。約爾怎麼能這樣肯定那個跟蹤者不是來自夏維雅?在阿達看來,跟蹤者清秀斯文的樣貌舉止,其實很象夏維雅龍。
約爾看出阿達的疑問。沉吟了一陣,才緩緩說道:「這便是我為什麼要送他一杯黃金海岸——如果我沒有看錯,他應是創神教的信徒。」
兩個聖龍師這才發現,亞當雖然跟著他們飛起來,目睹了天際的異象,神色間卻還是一派平靜,似乎根本沒有把那當成一回事。以他飛起時的身法看,修為應不比聖龍師差多少。平常時卻絲毫看不出深淺,這隻能表明亞當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則他不會不知造成這異象的能量強到什麼程度,卻還如此平靜……
約爾的聲音從阿達肩後傳來,輕輕的:「是忘憂之地的方向。」阿達木木地眨著眼皮,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聽說亞當和他的翼龍侍衛今天去了忘憂之地的酒場。
以前只聽說愛情可以使一個睿智者變成傻瓜,現在該可以加上一句慾望可以令冷靜的龍瘋狂。梁思已經決定今後不再和那個傢伙親熱,讓有著這樣變態思想的龍出現在他梁思閣下的榻上,實在是太不明智了。
「你找到了波賽冬的能量波動?」兩個聖龍師不知道魔法是什麼東西,徑自按照自己的所知理解為能量。聽亞當這樣說,驚奇到不得了。除非波賽冬仍在附近,又恰好處於內息急速運轉的狀態,否則哪有可能感覺到能量波動?
年輕的龍站起身,瞥一眼身邊兩個為他的舉動而呆住的追求者,嘲諷地冷笑道:「不是說我是你們的全部世界嗎?」又斜睨著阿達,「希望不會有機會見識你的劍,冒險者!」
年輕的龍把那一杯黃金海岸端在鼻端聞了聞,芒彩四射的眼眸中漾起一絲異色。緩緩將手臂伸出,酒杯遙遙對著阿達。阿達正看得心中暗喜,卻見他的手就那麼一翻,整杯酒完全倒在面前的桌子上,濺得桌旁那兩個壯年龍滿身酒液。
阿達所知的創神教的歷史在腦海中飛速閃過,抬頭看著約爾,正要發問,奇異的能量波動忽然襲來,酒吧中的龍一陣騷動,外面街上更響起一片嘈雜的聲浪。
約爾道:「他不是夏維雅龍。據我知道,梁思和他的隨從今天一早就離開了彩虹郡,走前並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周圍百里之內,亦沒有任何一支夏維雅商隊或冒險團。」
只是找那混蛋梁惠當然不用這麼麻煩,他根本就是存心弄出聲響。酒場的十四個龍,除了獵戶出身的瓊,只有梅菲斯特肯定地知道那不是林間的毒蟒。瓊也懷疑不是毒蟒,但是他認為沒有必要在夜間冒險出谷去探查。梅菲斯特也同意了,只交待大家夜間小心,負責警戒的要多加小心,不輪值者則不要離開所住的木屋——結果他們就都在窗帘上挖了洞偷窺!
手指一松,聽任空杯落在桌上,再滾落地板摔成碎片,行徑古怪的年輕龍掉頭離去,臨出門還特別盯了約爾一眼。
梅菲斯特也有點兒後悔使用「滌惡聖光」這個魔法。倒不是因為聲勢太大。使用的時候幾乎整片忘憂之地都籠罩在金色光芒之下,無論是從彩虹郡還是盧茵塔國都,甚至夏維雅、希斯佳的一些邊境城鎮都不難看到。若不是忘憂之地「死亡之地」的名聲,大概不等到天亮就會有不知多少好奇的龍跑來一探究竟。
阿達是個很謙虛的青年,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行跡可疑的跟蹤者,就決定向前輩冒險者,無論是閱歷、武功都比自己高明的約爾先生請教。他接過侍者遞過來的一瓶甜麥酒啜飲,將酒瓶底在櫃檯邊沿輕輕敲擊。另一隻手放了三枚十誇爾的硬幣在櫃檯上,收回來的時候,指甲在櫃檯上迅速地劃下幾個冒險者中通用的暗記符號。
「你來的時間並不是酒吧上客的高峰。」約爾平靜地回答,「為喝酒而來的常客多半已經到了,到餐館用餐的還沒有吃完。在你進門的前後一刻鐘內,只有五個龍進來,其中三個是一起來的,另一個跑到樂隊那邊坐著,只有他在你所感覺到氣息的範圍之內。」
阿達向約爾投過疑惑的一瞥。進酒吧來喝橘汁的龍確實是比較少見,但是這個青澀生嫩的雛兒真的可疑嗎?約爾的目光也飄在那喝橘汁的龍身上,眼眸中閃動著微嫌怪異的光彩。這時候莫克搬著一箱橘汁回來,整箱放在櫃檯上。約爾看了看他的繼承人,溫和地說道:「莫克,幫我調一杯黃金海岸。」
約爾微笑。年輕的紅髮劍士對那宗教狂熱分子好象是認真的呢!一見鍾情這種事,原來真的會發生。年輕就是好呀!不過今次他鍾情的對象只怕並不容易對付。約爾心中笑嘆,口裡說:「當年的以利基派要求信徒道德無瑕,發展到現在變本加利,賭博盜竊這類行為不用說,就連和陌生人調情,或者飲酒,都被視為不潔和罪惡——我甚至聽說極端者把歡好也當成犯罪,真是奇怪,難道他們連小龍也不要?」
「波塞冬在紅殿里?你開什麼玩笑!」凱和席達爾同時叫起來,剛才站穩的身形幾乎又再摔倒。
千年之前,信仰和崇拜創世神的創神教,要算是彩虹大陸上傳播最廣的宗教。當時希斯佳、圖靈和夏維雅三大國中,幾乎有超過一半的貴族和王族都信仰創神教。創神教在各國的政軍兩屆,都有相當影響。大陸上每一個大城市都有創神教的神廟,創神教的士師和先知普遍受到民眾的尊敬。
兩個聖龍師交換著眼色。凱說:「這件事我們可做不得主。席達爾你陪亞當先生在此稍候,我去跟長老們稟報。」
振翼聲輕微得剛剛可以聽到,節奏均勻和緩。梁思的眼睛卻告訴他,翼龍的速度迅逾飛鳥。從背負著潔白羽翼的身影進入視界,到來到兩個龍所藏身的這一片樹林上空,也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梁思甚至來不及奇怪,為什麼聽到的振翼聲並不隨著距離的縮小而增大。
阿達驚訝地瞥一眼約爾。他不是驚訝約爾知道梁思和隨從的行蹤,也不驚訝約爾能掌握彩虹郡周圍百里的動靜。他奇怪的是,約爾說「他不是夏維雅龍」時的肯定語氣。就算跟蹤者不是梁思派來的,也未必就不是夏維雅龍的。
凱和席達爾已經沒力氣驚奇了。凱問:「只有那翼龍一個?剛才……好象……」他一時想不出什麼恰當的形容詞,就含糊過去。亞當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亞當的回答表明他不僅不是白痴,而且聰明得很,因為亞當立即聽出了凱的言外之意(呃……一部分吧!亞當可不覺得特戰軍團長有多了不起)。亞當說:「是啊!我花了好多口舌才勸得梅菲斯特答應留在酒場防範他們。」
兩個壯年龍喝的都是黑麥酒,只有年輕的龍的杯子里黃橙橙的。有許多調和酒是加橘汁的,若沒有吧台侍者的指示,也看不出他喝的不是酒。不過,那個龍看起來清秀柔弱,表現出的氣息也只一般,可不象是那神秘跟蹤者那麼高明的人物。
雖然梁思自認不是梁惠那種變態的瘋子,看見翼龍隱隱籠罩著金芒的身影時,亦不禁有看到創世神的榮光的感覺。那確實是一種可令人頂禮膜拜的神聖美麗。
阿達一怔。
即使在創神教的全盛時期,夏維雅王國在彩虹大陸各國間的影響力也相當大。更何況在創神教分裂勢微的時候,夏維雅王的舉措,立即影響到他國對創神教的態度。雖然沒有哪國如夏維雅一樣走極端,各國上層社會中創神教信徒的數目卻都江河日下。到今天,創神教在夏維雅固然絕跡,便是圖靈、希斯佳和其他一些小國,也只在偏遠地區還偶然會聽說有極少數創神教信徒活動。
阿達點點頭。這很容易理解。默派既然重視心靈信仰,連崇拜儀式都不認為是必要的。那麼只要不說出來,誰知道誰是信徒?自然不會輕易被清洗。
阿達「哦」了一聲。那樣好樣貌的龍,會把歡好當成犯罪嗎?那多麼可惜!不過,阿達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相較之下,不遠處樹叢里弄出蟒蛇聲響引梅菲斯特前來的梁惠就辛苦多了。在辛苦移動不時搖晃樹枝發出聲響的同時,既要小心叢林中無所不在的毒蟲毒草,又要抓住合適的機會發出信號,還要在梅菲斯特中了機關落下來時佔據恰當有利的位置——誰也不知道忘憂果的毒對翼龍到底有多大功效,畢竟翼龍的強大實力兩個龍都心中有數(他們以為的),而梁惠那廝居然還說什麼「可不能讓他摔下來被樹枝毀了那對舒適的羽翼」的瘋話。
不知道是沒注意還是沒把一杯酒錢放在眼裡,約爾並沒有糾正阿達,不過臉色倒似乎又陰沉了一點兒。約爾反問阿達:「你知道不知他是從哪裡跟上你的,又是為了什麼?」
兩個聖龍師終於再無法御氣,從空中掉下地去。
約爾的目光在酒吧中游目四顧,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阿達的暗記。轉眼間侍者送回找給阿達的零錢。約爾問他:「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需要上貨了?」
「呃,我們還要不要去找波塞冬?」亞當的聲音驚醒兩個震驚的聖龍師。
凱終於忍不住出言詢問:「你不是說要找什麼線索的嗎?」一來了就站在那裡發獃,難道線索會自己跑出來?
亞當笑道:「是啊!我已經找到波賽冬離開的魔法波動軌跡了。這小龍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吶!雖然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用得出傳送魔法,但……」
聽到遠處隱約的振翼聲,梁思自枝葉的縫隙間窺視著夜空。天上無月也無星,陰沉沉的有些壓抑。梁思倚著身後粗糙的樹枝,無意識地卷著手中的繩頭兒。這棵樹經過他和梁惠的合力「清掃」,確保沒有任何一個毒蟲毒菌留下,又將所有與周圍樹木交錯接觸的枝條砍去,並在四周地面上灑了硫磺之類大多數毒蟲畏懼的藥物,三五個時辰之內,是相當安全的——前提是他臉上的「防毒面具」和每四個時辰吞一粒的祛瘴葯不失效。
阿達思索著,緩緩道:「他跟蹤時所表現出的能力很高,表面又如此文弱,可見他的修為相當深厚。年紀又這麼輕,我以前有過接觸結過梁子的人物或組合,似乎還沒有可以擁有這樣的高手的。除非是昨天那兩個夏維雅龍的手下……可是他們要對付我還不容易?哪用出動這樣的高手跟蹤這麼麻煩!」他搖搖頭。
一切的機關都已安置妥當。梁惠在已經變得有些病態的興奮情緒支持下,堅持要親自「對付」梅菲斯特,梁思沒有興趣和他爭,默然接下了收到信號后發動機關這個無趣卻輕鬆的任務。到時他只要拉繩子就好了。
不幸的是,默和以利基對創神教的教義和聖典的理解並不一致。默和以利基在信徒中各有追隨者,但是由於兩位先知所說的預言都沒有過失誤,修養、學識各方面又不相伯仲,對於大多數普通信徒來說,因為實在不知道哪一位先知更偉大一點,反而不知何去何從。
事變突然,梁思看見翼龍沒有絲毫驚惶的美麗身影,優雅地輕輕扇動著的羽翼停止動作,從容地伸展開來,即使在無數或完整或碎裂的忘憂果的包圍之中,看來仍如銀碗盛雪,不染纖塵。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竟似乎看見翼龍在微笑。
莫克矮身從檯面木板下的空處鑽入吧台內去,二話不說捲起袖子,洗了手,開始調起酒來。不片刻一杯黃橙橙的調和酒便擺上了檯面。約爾笑著叫住正巧回到吧台前的服務生,指著喝橘汁的青年吩咐道:「把這杯黃金海岸給那位先生送過去,阿達先生請客的!」
彩虹七殿雖然都有著日夜不斷地嚴密防護,但是七殿之中,只有紅、青兩殿才是絕對不可能偷進去的。這件事真正知道的龍並不多。即使身為聖龍師的他們,也是知而不詳,只是隱約知道兩殿可以隔絕一切內息。聽亞當這話的口氣,似乎他也知道?
東北方原本被厚厚雲層壓得陰沉沉的天空,一片絢麗的金紅。
此時天際的異常現象已經消失,被談論的年輕創神教徒仍舊激動不已。他知道東北方是什麼地方,所以知道(自以為的)這是怎麼一回事!若不是周圍到處都是龍,自己還身負任務,他定會跪下來為所看到的異象而稱頌讚美偉大的創世神……
亞當笑道:「大概是梁思和他那侍從在搞什麼古怪吧!白天我和梅菲斯特去酒場時就發現他們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要幹什麼。梁思那個侍從還惹得梅菲斯特很生氣。」
五百年前創神教正式分裂。幾乎同一時期,夏維雅王國內的創神教士師又不知為什麼事惹怒了夏維雅王。夏維雅王下旨對創神教徒進行清洗。沒有人知道夏維雅王轉而反對創神教的原因。只知道一天早上,夏維雅王親率特戰軍血洗了王都雅達克的創神教神廟,將當時正在神廟中舉行崇拜儀式的所有士師信徒無分派別全部殺死。接著就宣布創神教為邪教,所有國民無分貴賤,宣揚創神教、舉行和參加創神教崇拜儀式的,一經發現,立殺無赦。
眼前金光瀰漫,再沒有其他。
「創神教當年的分裂,主要是因為兩派先知對崇拜的不同理念。默最重視心靈和信仰,認為所有崇拜儀式都只是表面的東西,都不重要,信徒只要有一顆清凈虔誠的心就可以了;以利基派卻認為敬虔的心固然必要,卻還並不足夠。侍奉創世神的龍必須能在所有方面成為楷模,必須時刻保持儀容整潔、道德上絕無瑕疵。」
來到樹林上空,梅菲斯特的速度和高度逐漸降低,在空中儀態雍榮地繞著圈子,銳利的目光在下方的樹叢中搜索。「蟒蛇」的動靜完全消失。再一次繞過一圈的翼龍袍襟幾乎擦掠著較高的樹梢。預定的信號——忘憂之地並不存在的夜梟鳴叫聲響起,梁思略一用力,扯斷了手上的繩子。
然而在大約七、八百年之前,創神教中同時出了兩個偉大的先知,默和以利基。兩位先知同樣大有能力,智慧和武功也遠遠超越了前人——不僅超過創神教之前的士師和先知,也超過所有龍族歷史記載中的偉人。
凱和席達爾互相看了看,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亞當根本沒有理他們的反應,站在小龍最後所停留的位置,閉上眼睛,就那麼進入冥想中去,將靈力發散,感應那尚未消逝的魔法波動。過了約一刻光景,亞當張開眼睛,額手稱幸道:「還好!還好!」
令大天使頭痛的是,因為這個魔法的強大威力——雖然當時他已經極力壓抑,並且將施用範圍擴散,絕大多數區域內的動植物都未受傷害。但是完全成熟的忘憂果表皮吹彈得破,終究還是毀了許多——目前整片忘憂之地滿是破爛零落的忘憂果,深紅色的漿汁在魔法作用下瀰漫四野,使得魔法本來的金色光芒都變成金紅色——以後幾個月的釀酒原料大受影響,不知亞當知道了,會是什麼一付表情?至於忘憂果的毒素會對附近的龍和其他生物帶來何等影響,那到還在其次。
阿達看著年輕的龍離去,心中竟有一絲不舍。這麼有性格、相貌又出眾的龍可不是輕易能碰到的!若不是他最後的說話,和臨去時盯約爾的一眼提醒了他,他幾乎完全忘記什麼跟蹤者和這一切的起因,而直追出去了。
急促而劇烈的樹枝彈響聲伴著一簇簇黑沉沉的「彈丸」射入空中。熟透的忘憂果在空中碰撞碎裂,濺溢出紫紅色的漿汁。梁思很滿意自己的計算,每一根樹枝的角度和壓力都是那麼完美,射出的忘憂果和濺灑的漿液構成一個完美的半圓,正好將美麗的翼龍籠罩其中。不過梁思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出了劇毒果漿的色澤。在這樣的夜色中,那本應是難以分辨的。為什麼他竟然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暗紅的色澤?
阿達眨著眼睛。約爾端起自己的燒酒抿了一口,又做了個手勢叫侍者給阿達開另一瓶麥酒,繼續說道:「從格林的暗示我知道他進來後到剛才半個多小時,只要了一杯飲料,而且是橘汁——這一點不用我再多解釋吧?」
大天使走到第五百八十步的時候,身後的叢林里傳來隱約可聞的鼻息聲;七百步時,兩個喘息聲都變得相當粗重;走出一千步,第一聲說不清是痛苦還是興奮的聲音響起……梅菲斯特一個瞬移將自己移回酒場,隨手布下籠罩整個山谷的隔音結界,走進山洞去。
侍者一愣,往櫃檯下面看了一眼,回道:「今天橘汁下得很快,最好再提一箱出來。」
梅菲斯特從山洞里出來,立即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二十四道目光——也就是說,除了輪值警戒谷口和小溪的兩個龍以外,剩下的都在偷看自己。大天使在心中煩惱地嘆息。
約爾的目光也落到街角處年輕龍熾烈無比的眼睛上,在阿達耳邊輕聲講述。阿達的眼睛就似盯死在街那邊,只輕哼了一聲,表示他在聽著。約爾道:「為此,追隨默的信徒數目比追隨以利基的多很多,卻都是普通信徒;以利基派人數雖少,卻無不是狂熱分子。夏維雅清洗創神教的時候,被殺的或出逃的也多是以利基派。」
美貌而又有性格的「跟蹤者」離去之後,足足又過了五六分鐘,年輕紅髮劍士才算是完全回過神來。他把自己要的麥酒瓶送到唇邊,仰起頭來,慢慢地把酒液灌進喉嚨。
亞當也不知道彩虹七殿已經打著秋後算帳的心思,聽說長老答應進去紅殿找人,還很是高興。
約爾點點頭。他旁邊的莫克立即跳下凳子,自告奮勇道:「我去搬。」約爾笑著拿出一串鑰匙放在櫃檯上,同時在檯面上留下幾個無形的符號。莫克抓過鑰匙去了。
酒瓶底在櫃檯上的輕輕敲擊聲吸引約爾和莫克的目光,又沒有大到令其他的酒客注意。莫克的眉毛動了動沒有出聲,約爾揚聲招呼吧台裡邊的侍者:「再給我一杯燒酒。」侍者高聲應著,立即為老闆加滿面前的酒杯,一併收去阿達的酒錢。
阿達手裡拿著酒瓶,半邊身子靠在吧台上,眼睛望著隔著整間大廳的角落裡奏著斷斷續續音樂的樂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剛才已經觀察過、卻沒有發覺任何異狀的一張桌子邊的三個酒客。
約爾眉頭緊皺,盯著年輕龍消逝的大門,臉上既沒有得到美人青睞的興奮,也沒有計謀得逞的自得,眼睛里,竟似乎有一些憂心忡忡的意味。
阿達點頭。約爾也點了點頭,嘴角抽動一下,似乎是想笑,卻又沒笑出來。約爾繼續說:「他買了飲料不久就被那兩個龍纏上。他並沒有表示出拒絕,但他雖然坐在那兩個龍中間,脊背卻一直挺得很直,身體姿勢很緊張。這表明他不僅對那兩個龍沒興趣而且還非常討厭。顯然他是因為某種原因並不想一個人坐著,才對那兩個龍的糾纏加以容忍。象他這樣年紀和外形的龍,獨自到酒吧來,如果不是為了喝酒,也不是為了吊凱子,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痴兒不太習慣「吊凱子」這種詞,如果用得不恰的話,麻煩給指出來。謝謝。)
現在,約爾竟然說,剛才那個從魔森酒吧走出去的清秀俊美的年輕高手,是創神教信徒?如果是真的,那他自然不太可能來自夏維雅。但是,約爾怎麼知道人家是創神教信徒的?和黃金海岸又有什麼關係?
阿達一愣,正想出言抗議——這樣一杯調和酒價格比得上最好的卡蘆酒了,他為什麼要請個只是懷疑跟蹤自己的傢伙?——轉眼看見約爾的眼神,就又把抗議聲咽了回去。
梅菲斯特決定至少先解決一個麻煩。那個叫梁惠的混蛋不能放過——即使是做為好色的龍,他腦袋裡的那些東西也未免太骯髒了;酒場里這些龍……就讓他們做個好夢吧!
亞當臉上浮現難以置信的神色,失聲道:「傳送魔法?波賽冬竟然可以使用傳送魔法!」
經此打擊,本已因分裂派爭而搞得勢力大減的創神教更受重創。尤其在夏維雅國內,多數信徒完全放棄了創神教,少數堅持信仰的也為了逃避清洗,紛紛自夏維雅王國出逃。短短數年之間,夏維雅國內再找不到一個創神教信徒。
年輕的龍只看了阿達一眼,沒有表情地轉眼去看身邊那兩個剛才還在爭著獻殷勤的傢伙,見他們居然都不吱聲,也不知是不是有點兒失望,垂著臉有那麼一小會兒沒有動彈。然後他放下手裡喝了一半的橘汁,拿起那杯昂貴的調和酒,抬起頭來,直視著阿達。
「所以即使是現代,各國之內的默派信徒都還有不少,只是因為夏維雅的關係,雖然也是崇拜創世神的,但是大家卻都不稱他們是創神教徒,而改用其他名稱,比如至高神教、真理會、凈心宗什麼的,前身都是創神教的默派。現在大家所說的創神教徒,主要在圖靈、希斯佳一帶偏遠山區活動,其實都是以利基派。」
兩個壯年龍的眼神自然不會和善。不過兩個龍都只是普通平民,雖然適值壯年,阿達卻也不會怕了他們,雖然有點好沒來由……好在那兩個龍看見他冒險者的裝扮和佩劍,氣勢立時就弱了一分,再看見他和約爾坐在一處,就各自摸摸鼻子不吭聲了。
阿達放下空了酒瓶,轉頭問前冒險者:「你怎麼看出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