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四十七章 流浪伎團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流浪伎團

流浪伎團成員流動性本來就強,來來去去平常得很,除非是容貌特別出色或有一伎之長的龍,做團主的也不會怎麼在意。現在看來,菲斯和他那個死掉的同事,在伎團中也不是什麼受重視的角色。
阿金看見這個一身素袍的絕色美「龍」,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他可是翼龍哦!寶貝兒,還是考慮考慮我吧!我可是寶鋒商號的股東哦!」旁邊一個臉皮超厚的中年龍湊過來揭梅菲斯特的底,趁機推銷自己。卻不料這美龍聽到「翼龍」兩字,居然眼前一亮。
有著蒼藍色雙眸的翼龍並沒有再理會他的失態,目光轉向他旁邊的藝伎。阿金被喝叱了一聲,站在旁邊再無言語,眼睛卻仍固執地盯著翼龍的背部,光彩粲然。梅菲斯特淡淡道:「我的翅膀你又不是沒見過,怎麼忽然這麼有興緻起來?」
伎團老闆固然不是什麼易與之輩,可也還不敢輕易把主意打到貴族身上。可是阿金醒來后,卻聲稱自己是住在羅曼德山區的平民,前往彩虹郡、盧茵塔、米蘭等地遊覽,卻在離開彩虹郡赴盧茵塔的途中遇到強盜。
昨晚出了那樣的事,不僅遠路運來的貨物都毀去大半,房舍也有不小的損壞。幾天來布置店堂的功夫全白費,眼看在萌祭前正式開業是不太可能了。梅菲斯特按照夏維雅王國商務部的規定,代表伊甸園前來遞交延期開業的申請。
大人閣下們並沒有理會老伎團主想些什麼。那個警員昨晚在伊甸分園守了整夜,這時只想早些回去睡覺,當然沒有心情對一個伎團老闆察顏觀色。渠衡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亞當這個令他看不透的龍身上。
涵勻不清楚這其中有亞當的雙重好奇心作祟,聽見平日一起縱飲尋歡的狐朋狗友才會說的話,居然從副統領閣下的密友嘴裏冒出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亞當說了那句話,就已再次兜轉獨角,還很惡劣地在涵勻座騎的屁股上踢了一腳,踢得那獨角也跟著向前跑。若非涵勻的騎術高明,意外之下說不定會被摔下座鞍。
他方才正在最後檢查填好的報名表格,覺察到梅菲斯特出來的騷動轉過頭時,只看了個背影,並從周圍龍的口裡知道翼龍的身份。然後就見一向安靜聽話的阿金居然說出那樣無禮冒失的話來,嚇得連忙衝過來陪罪。直到這時才終於看清那張臉,立即覺得舌頭都不靈活了。也才知道為什麼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
金髮龍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喜歡翼龍的翅膀呀。我最親愛的就是翼龍!他用翅膀擁著我時,再舒服不過了。」
不過,梅菲斯特沒想到雅達克消息傳得那麼快,經昨晚青輿圖候府的宴會,他的美麗已經成了今天一早各公務衙門中的首要話題。梅菲斯特一踏進商務部的候見大廳,就引起一陣騷動。待他到接待處報上姓名身份,騷動就差一點兒升級到暴亂。
「那個旗子好特別喲!你認識那個伎團嗎?」亞當滿懷興趣地問。
嗯,阿金原本叫風行?竟然連名字都是假的!自己還真是財迷了心竅,才會信他那破綻百出的故事!居然還自以為得計,實際上那個龍才是真正的厲害啊,以自己的老奸巨滑,竟然絲毫沒有看出他是在說謊!
亞當搖頭道:「不可能!我記得他的能量頻率。我的護衛指點過他功夫——那是很少有龍練的,對他的能量頻率多少有些影響,我不會弄錯的。」
「啊,渠衡署長閣下來了。」涵勻出聲招呼,明顯是說給雪葉岩聽的。雪葉岩撩開侍從刺向左胸的一劍,打出暫停的手勢,還劍入鞘。渠衡連忙搶上前兩步行禮,一邊藉機「狠狠」打量這位閣下。
能遇到這樣聽話好騙的美龍,狡猾的伎團老闆本覺得自己運氣好極了。不過,現在看來,受騙得倒好象是自己呢!
純論相貌好醜,阿金雖然出色,比起大天使也還是差了一大截。只因大家都知道梅菲斯特是翼龍,也不是所有龍都象梅亞靜那麼不在乎族類區別,才沒有龍象糾纏阿金那樣過去糾纏梅菲斯特。但那畢竟是難得一見的美色。梅菲斯特從商務大臣辦公室里出來,還是很替阿金吸引了一些蒼蠅的注意力。連帶的,也吸引了阿金的注意。
冉帕特(注)伎團的團長,是個中等身材的龍。大約五百來歲的樣子,相貌平平,乍看並不起眼兒,只在偶爾眼珠轉動間,才會流露出些許精芒,顯示出精明狡詐的本性。他聽到動靜從帳篷里出來,看見先後馳來的騎士和亞當,臉上就露出曖昧的笑容。
阿金眼睛里星光閃閃,邁步上前、側移、直盯盯地對著大天使的肩背部位猛瞧。「你的翅膀在哪裡?展開來讓我瞧瞧好不好?拜託……」
他很快就找到了。河灘東端,一大四小五個帳篷圍著一小片空地。中間較大的帳篷前樹了一根長矛,矛尖兒上挑著面鵝黃色的旗子,綉著兩個曲曲彎彎畫兒似的篆字,正是「蘇歌」。
渠衡接過紙片打開,就見三枚指甲長短、細若髮絲的芒針,在晨早的陽光下閃著微微的光點。渠衡抽了口氣,道:「行血芒!難怪我的屬下沒有發現。梅菲斯特先生真是仔細!」
西固一怔,聽出這翼龍並無怒意,尷尬地停止鞠躬,說道:「閣下……」目光落在梅菲斯特臉上,僵得一僵,才接下去,「……取笑了!我……呃,實在惶恐。」
「涵勻?」正好在涵勻旁邊帶轉獨角掉頭的亞當,被他停滯的動作所礙,困惑地發問。
確認后雪葉岩伸手從腰袋裡摸出一張對摺的紙片,遞給渠衡。「這是昨晚梅菲斯特先生在那三匹獨角的腦中發現的,應該就是獨角瘋狂的原因。發生了那樣的事,伊甸園有很多事需梅菲斯特先生處理,因此他不能親自等你,便托我轉交。」
至於亞當要去流浪伎團,也並不只是為了好玩兒。今天一早,他被雪葉岩和侍衛練劍時的兵刃撞擊聲吵醒,聽見外面渠衡和雪葉岩在說什麼流浪伎團,就想起風行——雖然對方自稱是阿金,亞當卻還是習慣叫風行——亞當那缺根筋的腦袋一時也沒想到流浪伎團並不只是全天下只有一家,只主觀地以為他們說的就是風行所在的伎團,當即喊著要去。
渠衡道:「主要是南方和西方吧。另外東郊還有一個較大的營地。」這時他們已接近營地,營地里一些正在外邊整理帳篷或做其他活計的龍也發現了來客,向他們看過來。渠衡游目四顧,尋找寫著「蘇歌」的旗幟。
這個龍還說什麼「我的護衛」,可見其身份尊貴。與這樣一個龍有交情的阿金,又怎麼可能是偏僻山村裡的平民?
涵勻和伎團老闆聽到話,都顯出極為意外的神情來。難道亞當先生也認識阿金?涵勻如此想,瞪著主君的密友。難道這位先生竟也生性風流?真是看不出呢!
後來被德利包下來,跟著德利,那龍當然不會忽略保衛自己的權益,時時自動自發地來替他趕蒼蠅。不過頭幾天的新鮮勁兒過去,又與西固這好友相遇,再加上指望從爭采擂中大賺一筆——怎麼說也是商人來的,沒賺頭兒的事怎麼會做?阿金可是清楚德利和西固的交易。總之,現在德利也擠在登記處打探消息,把阿金扔在一邊不管了。
梅菲斯特道:「若是你沒有見過,為什麼這麼想看?」
對於流浪伎團來說,並不是經常有機會碰到涵勻這樣風姿不凡的主顧的。更何況那天涵勻還起得遲了,匆匆忙忙拋下一把誇爾就跑回去歸隊,比事前談好的價錢多了好多,也令伎團的龍記憶深刻。故而冉帕特伎團的團主記得很清楚。
梅菲斯特也不由得揚起眉毛。若說阿金這短短個把月的藝伎生涯中,竟連翼龍都接待過,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何況他說什麼「最親愛的」,也不象是指付錢的嫖客。
伎團老闆對這故事是有所保留的。畢竟怎麼看阿金都不似是生活在窮鄉僻壤中的平民,而彩虹郡和盧茵塔之間的山區面積遼闊、地形複雜,距離內海也頗有一段距離,掉進山溪而飄入內海的說法,未免有點兒太扯了。
渠衡一大早就又跑來伊甸分園。醫師說那個僥倖未死的龍今天上午會醒來。這龍是唯一的活口,渠衡自然要好好問一問口供。另外他也有問題問亞當。
伎團老闆臉上堆起謙卑討好的笑容,主動招呼道:「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次見到騎士閣下!真可惜阿金不在,不然他定會非常高興的。」
不過,也正因為正這種說法太不現實,應該不會有龍扯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阿金講述時的眼神又極為誠懇,最後老闆還是選擇相信他的說話——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老闆自己很想相信阿金。
涵勻「嘿」了一聲,沒有接話。伎團長這話清楚表明他和伎團的藝伎有過交情。雖然涵勻也知道即使團長不說,亞當也多半猜得到,這時還是不免感到尷尬。聽說阿金不在,又不禁有些失望。至於什麼阿金會「非常高興」的話,出自伎團老闆之口,涵勻倒不至於當真。
老伎團主微微一呆,有點困惑的樣子,輕輕念叨了聲:「是嗎?」
本來此事與伎團沒有太大幹系,菲斯也只要求把自己受傷、暫時無法歸隊的消息告知團主。這是隨便派個瓴蛾就可以做到的事,並不需要堂堂警備署長閣下前去。不過亞當對流浪伎團十分有興趣,喊著要去。渠衡對這位伊甸園老闆完全搞不懂,卻因雪葉岩對他簡直好到鬼迷心竅的地步,而被勾起好奇,忍不住親自跟來。
「他們只是沒碰對主顧。」那警員冷冷道,「他們的主顧都已死了,他們適逢其會。菲斯算是撿回小命,只要躺上十天半月,另一個就沒那麼幸運了。我們只是來知會一聲。他們若有什麼親朋好友要了解詳情或領回遺物,讓他明天到警備署來。」
阿金冷著臉站在牆角,聽著周圍一圈兒蒼蠅嗡嗡嗡,覺得很是無趣。以他的相貌,想和他親近的龍自是不少。以前在伎團里,都是由團主決定他應該陪誰——決定的標準嘛,大概就是看誰出的價高了。
本來大家同在雅達克,又分別管著負責安全的軍、警部門,平日里並不缺乏合作的機會。縱然雪葉岩的地位高過渠衡太多,兩個龍也應該很熟悉才是。奈何警備署行政上受政務府節制,政務大臣雅倫又和雪葉岩不對盤,渠衡顧忌頂頭上司,並不敢與特戰軍走得太近。
伎團老闆皺眉道:「閣下不會認錯嗎?或許他只是與貴友比較相像……」
結果還是伎團老闆很好心地說,雖然伎團目前不缺人手,但是相逢是緣,阿金的遭遇又這麼可憐,他很願意幫助阿金、收留他在團里做藝伎。阿金這麼漂亮,用不了十年八年就可以把錢還上;如果阿金肯和他簽定十年的合約,還可以給他把債務打個八折;就連那個沒龍會要的黃晶墜,也可以算他十個誇爾抵帳……這些都是對阿金特別照顧,他可不能跟別的龍講,大家會有意見的。
不過,這件事令伎團老闆知道阿金對那個東西相當看重。後來德利包下阿金,要帶阿金住到城裡旅捨去,伎團老闆就要阿金把黃晶墜留下,算是保證他不會私逃——本來那麼個破墜子是不能用作抵押的,但是伎團的慣例如此,老闆再同情阿金,也不能壞了規矩,讓別的龍說閑話。
雪葉岩淡淡地「嗯」了一聲,明顯是「我要說的都已說完,你閣下可以請便」的意思。渠衡有心在雪葉岩面前多磨蹭一會兒,便道:「另外兩個夥計回來了,據他們說,那另外死傷的兩個龍,都是流浪藝伎。我正擬派屬下去查一查看。」
老頭兒聞言眼睛眯得幾乎看不見了,仰頭看著警員,道:「我是團主。菲斯和一個同伴昨晚被主顧約出去,都還沒有回來。他們惹了什麼麻煩嗎?」
回想起來,救起阿金並收留他在團里,本是伎團老闆近來所做最得意的一件事。阿金加入伎團的時間不長,卻已給他賺了不少的錢。尤其難得的是,阿金非常聽話,除了不喝酒之外,叫幹什麼就是什麼,完全不象一般出色藝伎那麼難以控制。
那些強盜們好象正策劃什麼重大行動,被他無意中撞破后就欲殺他滅口。他拚命逃跑,逃了很多天,吃了許多苦頭,最後體力不支摔入一道山溪中失去知覺,再醒來時已在伎團的船上了。而他所有的錢財行李,也都在逃亡中遺失……
結果就是亞當到清藍之境這麼長時間,昨天下午才第一次有機會跟「藝伎」這種職業的龍說話,還是前創神教徒轉行的。
雪葉岩這回「嗯」也沒「嗯」一聲,只微微動了動眉毛。倒是正屋的窗子忽然打開,一個腦袋伸出來,叫嚷道:「你要去流浪伎團?我也一起去好不好?」雪葉岩大皺眉頭。
渠衡跟著來找他的特戰軍騎士走進後院。院子里已簡單地收拾過。獨角的屍體昨晚由警員查驗過後,移到院子的一角,用一幅巨大的油布蓋了起來。地上較為大塊的血跡上酒了煤灰,看起來就沒有那麼刺眼。破碎的磚石木料,也粗略地堆積在牆邊,因此院子中間就有了不大不小的空地。渠衡走進去時,一身素服的雪葉岩,正和一個護衛在空地上合手練劍。另一個騎士站在一旁觀看。
亞當看到兩個龍的特異神情,抓了抓頭髮,坦然解說道:「昨天我去霓肆買衣服,有看到阿金——嗯,以前他叫風行來的——我們在彩虹郡認識的,可他居然完全不記得我。我才想找他所在的伎團,問問是怎麼一回事啊!倒沒想到涵勻也認識他。」
跟雪葉岩他當然不敢提這種事,與青輿圖候的關係又還不熟……涵勻雖然也沒有太多的交往,但他的身份較低,礙著雪葉岩也不會對自己太不客氣。看他這時的神情,明明和那個掛怪獸旗的伎團有點兒瓜葛,這麼好的借口送上門來,亞當自是要抓住機會。
其他一些與伊甸園有往來的商家見此情景,再加上亞當和雪葉岩如何如何的風言風語,堪稱絕色的大天使跟進跟出,要不以為他眼界太高,要不以為他有什麼特殊禁忌,也都不約而同地迴避聲色場所。
一行撥轉獨角踏上歸途時,涵勻的眼光掃過蘇歌的營地數百米之外,在水邊紮營的另一個伎團的旗幟,動作忽然停滯——
梅菲斯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已有個龍衝過來喝斥:「阿金你太無禮啦!」連連向梅菲斯特鞠躬行禮,道,「實在對不起,閣下。閣下風華絕代,令龍一見忘情。阿金小地方出身,沒見過什麼世面,致有失禮。還請閣下千萬見諒。」
雪葉岩未曾阻止亞當這種大失身份的舉動,則是因為他誤會了亞當的用心,以為他是要親自去調查菲斯及其主使者的情況。
因為這個緣故,當梅菲斯特最終從商務大臣的辦公出來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快點兒離開身後那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兒。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到候見廳里的一個金髮龍時,腳步還是立即就停了下來——名叫阿金的原創神教徒、現流浪藝伎正被一群龍圍著,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個角落裡。
不過,對大天使殷勤討好的龍固然有多,看到大天使便完全石化的也不少,這樣一見面就直衝過來一個勁兒鞠躬的倒還是第一次碰到。
渠衡花了好一陣功夫才能把張開來的嘴閉上——那兩位起得也挺早的呀!不過,通常說來無論兩個龍的關係怎麼好,也不會輕易過問對方的事務,尤其涉及到生意財產什麼的。而這怎麼說也是伊甸園的事,為什麼雪葉岩要見他?難道不是亞當找他說話比較正常的嗎?
這時西固等一眾商家代表在登記處填寫表格、七嘴八舌地跟負責登記的職員扯皮,打探其他區坊選手的情報,阿金嫌吵就沒有湊過去——反正等會兒德利和西固也會把打探出的消息一絲不漏地告訴他。
不幸的是,這位對著雪葉岩閣下時通常只會傻笑的亞當先生,這時竟表現出水準以上的智商。居然笑嘻嘻地湊過頭來,以一付哄騙小孩子的「溫柔」口吻說道:「那你一定是有很要好的藝伎在這團里了?介紹我認識一下怎麼樣?」
居中的主帳篷里出來一個穿一件土黃色的緞袍的龍——從那衣袍的質料,和旁邊的年輕龍們看他的眼神判斷,應該就是蘇歌的團主了。老頭兒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的,一手搭在眉間往騎在獨角上的四個龍(三龍一人)看過來。
亞當卻非常吃驚,失聲道:「原來涵勻你認識的藝伎就是風……呃,阿金!」
※※※
再者說雪葉岩那永遠拒龍于千里之外的性情,渠衡也不大敢招惹——雪葉岩的美麗對那些殿下、公爵之流當然是很有吸引力。渠衡這樣的普通騎士,可是只有找機會多看兩眼,在腦袋裡做做白日夢幻想一下的份兒。能象弗雅、涵勻這樣混上個近衛噹噹,已不知是幾世修來,真要他去主動追求套近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故而渠衡對雪葉岩的樣貌固然是刻骨銘心,雪葉岩卻還真認不清渠衡那張臉。這才先問上一句。
只是渠衡似乎是太性急了,那個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的傷號兒尚未清醒。不過伊甸園昨晚外出徹夜未歸的夥計倒是已經回來了。渠衡把兩個龍分別叫來問話。兩個傢伙都是一臉意外驚愕模樣,渠衡也沒發覺什麼疑點。唯一的收穫就是有了另外那兩個陌生龍的身份線索。
涵勻的身份伎團老闆是知道的,能和特戰軍騎士在一起出現的龍,總不可能太平凡。更何況這次見面后涵勻雖然幾乎沒說什麼話,以伎團老闆老練的眼睛,也不難看出涵勻對待那個平民裝束的龍,竟然是採取對上位者的尊敬態度。
伎團老闆沒有應聲。
「你是翼龍?」阿金直直地望著梅菲斯特,如此問道。那種感興趣的神色,看得某商號股東大嘆失策。怎料這美龍竟有特殊癖好,居然喜歡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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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啞然失笑,道:「風華絕代?你好象更欣賞自己的新靴子似的。怎麼知道我風華絕代了!」
當初伎團老闆救起那個自稱叫「阿金」的龍時,他應已在海中飄流了不少時間,海水洗去了很多痕迹,縱然是經驗豐富的伎團老闆,也無法判斷出那個龍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無論是外貌、舉止,還是他不經意間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高強武功,都表明那絕不可能是個沒有來歷的龍,即使說他是個貴族老闆都不會覺得驚訝。
「有這麼多呀!」亞當微微吐舌,想起梅菲斯特曾告訴他,風行是跟一個米蘭的伎團來的,那個菲斯則好象是色絲龍,想必不是一起的。亞當問:「這些伎團都是哪裡來的?」
這樣說來兩個龍的身份應該不難查。外地到雅達克的伎團,本就需要到警備登記備案,萌祭期間更是加強了管理,只要去警署查一下登記記錄,就可知道那一死一傷的兩個藝伎是什麼來歷。
亞當這時卻又精明起來——其實是難得見到龍會臉紅,好奇怪的——循著涵勻的目光望過去,那是個規模比蘇歌略大的伎團,十來個帳篷。最高大的那個帳篷頂上的旗幟是寶藍色,以銀線綉了一隻怪獸頭,卻沒有字。
伎團老闆則露出困惑之色。這個龍平常的外表下,有著絕不尋常的氣質,如果自己以前見過,應該不會忘記才對。現在既然毫無印象,可以肯定他絕非阿金接待過的顧客,那麼他是怎麼認識阿金的?想到對方說出阿金的名字之前,漏出一個風什麼,伎團老闆心中隱隱有不好的感覺。
所以梅菲斯特一早出去找工匠修理房屋,還要去見商務大臣,請雪葉岩把三枚行血芒轉交警方,並要求他不要泄露結界的事,和對聖賢集團的懷疑(之所以要拜託雪葉岩,自是怕亞當說漏了嘴),雪葉岩絲毫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就讓警備署按行血芒這條線索慢慢地查著玩兒好了。
既然亞當沒有反應,也似乎沒什麼要問伎團主的問題了,渠衡看到警員投過的請示目光,就示意回城。
渠衡驚奇地發現亞當沒了當初嚷著要來的熱情勁兒,隨便在面前這幾個帳篷、老伎團主以及周圍幾個龍身上瞄了幾眼后,就把眼睛轉去別的方向——這個亞當,到底是怎麼一個龍呢?渠衡心裏湧起探究的慾望,隱約有點兒明白為什麼雪葉岩那樣的美龍都被他所吸引。
今天阿金穿的,是件簡單的武士袍,還是前兩天決定他代表西固坊出戰後,霓肆中支持西固坊的服裝店老闆(就是亞當去買衣服那家)送的。那店是霓肆第一流的服裝店,拿出來的衣服雖不都是梅菲斯特所選的那類頂級精品,質料也相當不錯。再配上阿金的出色品貌,根本沒龍想到他是個流浪藝伎,自然也一窩蜂圍上來獻殷勤。
當然,認為雪葉岩被亞當迷了心竅這種話,渠衡是不會說出口來的。他也不是那些不自量力、想追求雪葉岩的花花公子,看到亞當外貌平凡就心情不憤。渠衡是有腦子的龍,就不說以雪葉岩閣下的一慣表現,絕不是那麼容易被感情沖昏頭的。就只看涵勻等雪葉岩的護衛騎士都對亞當表現得客客氣氣,就知那看來平平無奇的亞當,定然另有非凡之處。
※※※
梅菲斯特決定儘快解決這件事,道:「好,我下午去找你,讓你看個夠。」眼睛向旁邊的德利一掃,「你有意見嗎?」
渠衡也注意到涵勻的目光在伎團的幾個年輕藝伎身上多停了一下。渠衡倒不會因此就輕視年輕的特戰軍騎士,雖然在他看來,那幾個藝伎並不怎麼樣——確切地說,除了年輕以外,沒有絲毫值得稱道的地方。不過,渠衡自己在涵勻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
奈何他一來就碰到個萬年罕見的龍族異類雪葉岩,再加上不能算完全成年的小龍波賽冬,都不是會把他往那些地方帶的龍。後來和約爾合作做生意,本來很可以有些吃喝玩樂的機會,偏偏約爾又以為他和小龍關係特殊,為了避免生意夥伴間無畏的矛盾,一概沒有安排。
不過,阿金,或者說那位風行閣下,到底是什麼目的呢?自己這個伎團會有什麼引龍覬覦之處,能令哪位大人閣下寧可充當藝伎也要混進來嗎?
沿著小路又走出兩里多地,前面傳來水聲,轉過一個不高的土坡兒,面前出現一片稀疏的林地。寬闊的河灘上東一堆西一簇地至少有四、五十頂帳篷。
「看來這兒並不是只有蘇歌一個伎團。」涵勻微微收韁,眯起眼睛望著大片反映著陽光的白亮河水,這樣說道。
「啊?嗯!」涵勻臉上的暈紅程度加深,含糊做答。他當然認識那個旗幟,這次從蘇舌回來的路上曾在同一個小鎮駐紮過。那天早上整隊時涵勻遲到,就是因為那伎團的一個遠遠超出普通伎團水準的美麗藝伎。
以常情來說,身為騎士的涵勻,和流浪藝伎們逢場作戲也就算了,真要念念不忘地將之掛在心裏,為免也太不自尊重——畢竟阿金那樣的龍會出現在流浪伎團絕對是個異數——亞當若是將之告訴雪葉岩閣下……所以涵勻才會這麼窘,一心只想含混過去。
要知翼龍雖不算是正式的貴族,卻也不是普通平民可以冒犯得起的,更不必說是藝伎。這種憑白要求看翼龍翅膀的舉動,確然是非常無禮。何況翼龍性情乖戾也是有名的。難怪這個龍如此緊張。
阿金剛被救醒沒多久,身體還虛,被伎團老闆侃得雲山霧罩,糊糊塗塗就簽下了賣身契。不過那個黃晶墜飾是阿金最寶貴的東西,是他心愛的龍送的,雖然在海水作用下黃晶變得渾濁,其中的影像只剩下個大概輪廓,真的不值十個誇爾,阿金也還是不肯。老闆其實也不希罕那東西,如此提議只是想強調一下自己對阿金如何好,看他不肯也就算了。
那警員策騎上前,沖黃袍的老頭兒,道:「我們是雅達克警備署的。你就是色絲來的蘇歌伎團的團主嗎?有個叫菲斯的,是不是你團里的?」
自到雅達克,亞當的這四個夥計,一直是兩個一組,輪班在晚上出去風流快活。昨天輪到艾里和萊文出去,留守的兩個傢伙就約了新認識的藝伎——「兩個是一起的,」年長一些的艾里回憶道,「外地來的,他們伎團現駐紮在南城門外,團長是個色絲龍。好象是打算過了萌祭再走。」
阿金是跟著以西固為首的霓肆眾商家代表,來報名參加爭彩擂的。他已經在一份接受西固坊雇傭參与爭彩的合約上簽名,本來不一定要親自到場。不過他此刻的衣食父母德利是西固的好朋友,要和西固一起來,他也就只好跟著。
於是,伎團老闆相信了阿金,對他的不幸遭遇大表同情之餘,慨然應允讓阿金隨船到赫伯港,不收他的船費——但是伙食費用是要自理的。阿金幾乎是光身被救上船,身上唯一還值點兒錢的一個黃晶墜飾,浸了海水裡面的影像都看不清了,自然是沒錢。再看到伎團老闆列出的長串醫藥費、護理費、營養滋補費、這費那費,阿金的眼睛都直了。
渠衡在旁早看得呆了。怎想到亞當不僅與雪葉岩交情不凡,和他的護衛騎士都這麼要好的!眼看著亞當和涵勻已經跑向那個飄著怪獸旗的營地里,就也策騎跟上。
經過前一晚的分析,雪葉岩知道那個叫菲斯的藝伎是兇手,且至少有九成是聖賢集團在背後指使。在雪葉岩看來,伊甸園(或曰亞當和梅菲斯特)是連他這特戰軍副統領都感覺莫測深淺強者,既然知道了敵手是誰,完全可以自己料理,就是不行也還有他雪葉岩和特戰軍做後援,根本不需要警備署這管理平民盜賊的小衙門插進來搗亂。
通常來說,這種事只要準備好文書,連同警備署的勘察報告一同交上去就行了。又不是就此不開了,只是稍微推遲些時日。若非雅達克伊甸分園的開設是商務部大力鼓動的,其實連這一步都可省卻。
亞當已經脫下那身雖然華麗、卻由於穿在身上睡了整晚而變得皺巴巴的禮服,換了另一件普通衣服,又恢復到往昔那付沒什麼存在感的模樣。騎著獨角跟在渠衡、涵勻和另一個警員旁邊,絕對會被當成僕役跟班兒之類的龍。
一行龍出了雅達克的南門,走出四、五里之後,踏上岔向西方的小徑。那個僥倖未死(按大天使和雪葉岩推測是苦肉計)的藝伎已經醒來,說出自己叫「菲斯」,伎團的名字是「蘇歌」,來自色絲,駐紮在雅達克西南的澤水岸邊。他們現在便是去那裡。
若只是對藝伎和伎館的好奇也還罷了。亞當怕暴露身份,也不敢主動往那些地方跑。可是明明從各種渠道聽來的說法都是龍、尤其是貴族們如何地放縱荒淫,他見過的貴族卻偏都擺出一付道貌岸然、絕口不談聲色的君子模樣,又令亞當相當困惑。
更有某個不知是受了吩咐還是一心拍馬鑽營的傢伙,竟第一時間跑去報告了商務大臣。害他不得不聽那老頭兒扯了一堆「萬分憤慨」、「一定要嚴辦」、「本部全力支持」之類的廢話,好不容易才以約了合作商、要找匠人修膳房屋等理由得以脫身。
渠衡正擬叫屬下回去查,卻見他昨晚留在這裏的兩個警員中的一個,帶著一臉難以形容的表情走了進來。「呃,渠衡閣下,雪葉岩閣下聽說你來了,請你前去一見。」那個警員說道。
昨天霓肆預爭彩擂台的旁邊,他見過這龍。後來也約略查過現下與風行有關之龍的身份,故而認得這雅達克一流武器店的東主。西固腳上是雙精製海牛皮靴子,嶄新倒也未必,卻擦得澄亮。梅菲斯特看他不斷鞠躬,故意這樣說。
雪葉岩淡然點首算是還禮,問:「你就是警備署渠衡閣下?」渠衡點頭稱是。
這個傢伙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僅把亞當和自己全部忘掉,還給冒出一個「最親愛的」來。以利基派不是講究禁慾的嗎?他原本不是一心把自己奉獻給創世神的嗎?怎麼會有情人,還居然是個翼龍!
對涵勻這樣的年輕英俊、武藝高強的騎士來說,平常時候那些三流藝伎他們是不屑一顧的,只有在隨隊出征、遠離繁華都市時,才會去光顧逐軍旅而行的流浪伎團。不過,那個叫阿金的藝伎,實在是太出色了。事後涵勻回味了整天,直到回到雅達克,與久別的情侶相見,才淡下來。現在再看見伎團的旗幟,就又勾起了涵勻的記憶。
渠衡向同來的警員以目示意。
涵勻猛地一驚,轉頭看見亞當,臉稍有些漲紅,吱唔道:「啊,亞當先生!呃,對不起……」他膝上微微用力,跨下獨角斜斜移來兩步,給亞當讓出地方。
渠衡道:「這裏依林靠水,地方又寬敞,是個紮營的好地方。據我們所知,這些天大概有七、八個伎團都移到這兒駐紮了。」
阿金呆了一呆,奇道:「我哪有見過了?」
自到清藍之境,大天使就告訴亞當龍好色貪歡,縱然每個成年龍都會有一兩個、兩三個固定情人,伎館啦、酒吧啦、歌院舞廳啦這類聲色場仍然生意興隆,「藝伎」這行業亦是十分發達昌盛,亞當早想見識一下都是什麼樣子的。
渠衡吃了一驚。他尚未看清那龍的樣子,但從他出現的位置和毫無顧忌的口吻,也猜到是伊甸園的老闆亞當。一個有身份的龍,這樣子大喊大叫地要去流浪伎團,還是在雪葉岩這等美龍在場的情形下,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雪葉岩雖不阻止亞當去流浪伎團,卻也不肯自降身份與下賤的伎團扯上任何關係,就吩咐涵勻跟著亞當,自己帶著護衛們回府——雪葉岩也想過亞當自家的護衛梅菲斯特都敢放手去辦事,自己似乎沒必要越俎代庖。奈何亞當那時不時會冒出來的傻氣,怎也不能令雪葉岩完全釋然,最後還是叫涵勻跟著——結果被渠衡以為堂堂雪葉岩閣下被鬼迷了心竅。
老團主與其說是驚訝兩個藝伎的不幸遭遇,還不如說是在奇怪這種小事怎麼會由警備署和特戰軍的大人閣下們親自來通知——渠衡兩龍和涵勻都是穿制服的,老頭兒自是一見就知道他們各自的身份。唯一沒有穿制服的那個龍,神情舉止也完全不似僕役,這情形看在老頭兒那經驗豐富的眼睛里,很是有點兒詭異。
相信這種說法后,阿金便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平民,又在逃脫盜賊的過程中變得一無所有。無論他要回家還是要繼續遊歷,都必須先找工作掙旅費,別有用心的伎團老闆也才有機可趁。
此言一出,整間接待廳為之一靜。這個金髮龍竟有一個翼龍相好嗎?這可真算得上是奇聞了。一時之間,所有龍臉上都露出極為好奇的神色來,竟沒龍想到在堂堂商務部的候見廳里談論這種八卦話題,是極不適宜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