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四十八章 城門失火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城門失火

德利張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蘇歌你還真是蠢材呢!」黑髮龍根本沒有費心掩蓋語氣中的不屑,冷哼道:「若不是懷疑菲斯,你以為兩個流浪藝伎的死傷有必要派四個警備騎士來通知?」蘇歌伎團其實就是以團主的名字命名,黑髮龍所說的蘇歌就是老伎團主。
德利的「寶貝兒」當時就堵在喉嚨里喊不出來,手臂也泄氣地垂下。在這種時候聽到伊甸園亞當和那個美得不象話的翼龍的名字,不啻是給德利當頭澆下一盆冷水,什麼興頭兒都沒有了。
聽梅菲斯特簡略說明前一夜發生的事,帕特適當地表達了對盜賊的憤慨和對伊甸園損失的同情慰問,又拍胸脯承諾與分園房主交涉,儘快聯繫工匠修整——當然前提是伊甸園支付修膳費用。
紅衣龍繼續前行,蘇歌游目四顧——他是受過專門訓練的,觀察力遠勝常龍,立時又發現更外圍竟還有一圈隱隱與紅衣龍氣機呼應的龍隱藏——天啊!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蘇歌向四個藝伎使個眼色,以手語吩咐幾句。四個年輕龍面色大變,轉頭鑽進帳篷去了。
以特戰軍在夏維雅的地位,要叫警備署長為他們打掩護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然而,四天前冉帕特剛移到這裏駐紮,他們就派龍去把那伎團所有成員的底都摸過,絲毫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只是個普通伎團而已。這樣一個尋常伎團,能和特戰軍做什麼交易?
蘇歌的眼睛在黑髮龍全身上下骨溜溜亂轉,嘴裏說話居然不受影響,道:「通知過菲斯的事後,那特戰軍騎士和另一個龍去冉帕特伎團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最後那便衣龍以一個大錢袋和冉帕特的三流騙子換了個什麼小物件。」
「不會啦,那翼龍很厲害的。」德利隨口說,心道:「他多找上些時候,個把月都找不到最好!」連忙挽著金髮藝伎的手,生怕他去追梅菲斯特。
餐飲和珠寶行業被課以重稅,自是因為它的巨大盈利,所以這兩個行業大財主很多。雅東區既然都是富戶,當然不會缺少金錢聘僱高手參加爭彩擂(其實珠寶行業的保鏢武師中就有很多高手),按理說在爭彩擂中奪魁並不是難的事。
梅菲斯特沖亞當微笑點頭,嘴裏則是對德利說道:「這件事有些曲折,還請德利先生稍安勿燥,聽我解釋。」
「我這裏又不是雅東區那些老字號名店,也不是冒險者喜歡的便宜旅館,除了常來常往販貨的老主顧,生面孔的遊客一向很少,我一看就知道了。」管事如此說。
「我剛才說『特戰軍騎士和另一個龍去冉帕特伎團嘀嘀咕咕』,最後以大錢袋和冉帕特交易的也是那個平民裝束的龍。事實上,整個過程中那特戰軍騎士幾乎沒說幾句話。而且……」蘇歌拖長了聲音,斜眼看著羅清,故意不說下去。
黑髮龍口裡稱蘇歌為「蠢材」,心裏知道老頭兒並非當真蠢笨,否則也不可能混到今天這地位。因此對於另一個佩警徽的龍就是警備署長渠衡的判斷,並不表示懷疑。來這樣身份各異的四個龍,比來四個警備騎士更要反常,以蘇歌的老奸巨滑又豈會不知?則他仍聲稱菲斯身份未曾暴露,必有他的理由。
梅菲斯特臉上現出一些驚詫的笑容,道:「我何時說要把他帶走了?阿金願意跟你,我可不會幹涉。不過,我建議你小心些,尤其讓他在爭彩擂那樣的場合出頭露面,若有龍認出阿金的本來身份——」
後來出現的灰衣龍沖入各個伎團的營地、以凌厲招法殺傷藝伎,手段雖然狂猛,卻還不及紅衣龍的狠辣。
翼龍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好一陣,阿金才戀戀地收回目光,就正對上德利複雜的眼神。金髮藝伎眨了眨眼睛。再看四周,同來的龍圍了一圈兒,便道:「要走了嗎?對不起耽誤大家時間了。」
蘇歌和菲斯在整個集團的情報部門中都可算是第一流的好手,兩龍合作不知做過多少大事,卻在一個小小的伊甸園接連失手。
他沒有考慮其他區坊會因阿金的出現而更換選手。爭彩擂只限地本平民商戶參加,貴族及其家臣都不允許出賽。雖可雇傭冒險者,但是冒險者中真正的高手其實相當有限,流動性又極大,並不是有錢就能請到的。每一區坊都是提早好幾個月就開始派龍到各地去尋找有名的冒險者商談簽約——詰森就是這樣被寅鋒樓聘回來的——根本不可能那麼巧地再有一個阿金那樣的平民高手到來,讓其他區坊找到。
羅清不理他,低頭整理衣服,也不催促。蘇歌無奈,自己接續下去道:「而且,那個穿便衣的龍雖然服飾平常、氣息微弱,長得也並不怎麼樣,卻騎一匹不遜於其他三龍的良種獨角,渠衡固然不時窺看他的神色,那特戰軍騎士對他更是恭恭敬敬……唔,這麼形容,你有沒有什麼聯想呢?」
「大約兩個月之前,阿金到伊甸園忘憂酒場找我,要求學習魔法——嗯,那該算是我的獨門武功吧。我教了給他。大家相處了半個多月,他離開彩虹郡繼續往米蘭的行程。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居然做了流浪藝伎,還將這段經歷全部忘記。」梅菲斯特神色淡然,以最簡潔地話語說出經過。
阿金眼睛一亮,連忙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去!」忽又以手拍額,「啊!對了,我好象沒告訴過他我們住在哪裡耶!他會不會找不到我們?」
阿金跪在地席上,拔直上身,提著擦得澄亮的護甲在身前比劃。覺察到德利說話的停頓,就轉眼看過來。
黑髮龍揚了揚眉毛,等老頭兒說下去。
梅菲斯特既然抬出「主君」亞當的牌子,帕特知道此刻再說什麼也是白搭。只好說:「這個當然。不過,後天就是萌祭正日,爭彩擂的報名登記明日午時截止,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可否今天晚上約個地方,我和老夏請亞當先生吃飯,大家再商量?」
蘇歌把晶片遞給羅清。羅清以么、食兩指挾著晶片的邊沿,凝神細看。半晌,道:「我等下進城,看要怎樣會會這個亞當。你和小五利用這半天一夜,查出那個冉帕特伎團到底和伊甸園做些什麼交易。我最晚明天上午回來,我們再定下一步計劃。」
※※※
「菲斯受了重傷,但身份應該尚未暴露。」老團主說,扯過張座墊坐下,眼睛在黑髮龍半敞的衣襟里逡巡,一派色鬼本色。
這相貌衣著俱都平凡的龍,那一躬身間所表現出的優雅洒脫,德利還沒有在多少個貴族身上見過。而這時他也看到對方的身後和側旁,正站著旅店管事和那個銀髮翼龍,顯然這個龍真的就是亞當了。真的是被妒忌沖昏了頭腦嗎?怎麼竟會把這樣一個龍看成白痴的!
黑髮龍也不在意,盤屈起伸開的一條腿,稍稍坐直了身子,隨手拉一拉衣襟,卻絲毫也沒有起到掩藏春光的作用,倒彷彿更扯開了一些,似是存心挑逗眼前這蘇歌伎團的當家主,而他嘴裏的回應則又是另一回事。
駐紮地其他伎團也都被驚動,紛紛走出帳篷來觀望。蘇歌也出了帳篷,看見自己團里的四個年輕藝伎揉著腥松睡眼探頭出來看是出了什麼事。菲斯未歸、羅清已去、小五則被自己派往冉帕特伎團查看,此刻團里只有這四個龍在了。
阿金粲然一笑,很信服地點頭,道:「嗯!」德利挽著阿金的手往外走,耳聽得旁邊老友西固和其他幾個龍呵呵而笑,顯然是在嘲笑他拿阿金的天真沒轍。德利知道一張嘴鬥不過他們那麼多嘴,只翻了個白眼給他們,沒有吭聲。
要對武功練到阿金這程度的龍下手,所冒風險非同小可,普通小賊絕對沒有這個膽量。再怎樣貪財,命也還是最重要的。而既然下了手,憑阿金的容貌,賣給大貴族做私寵也足夠資格,流浪伎團出的價錢再高也高不去哪裡,除非是瘋子才會做這種虧本的生意。
梅菲斯特皺眉道:「伊甸園能出手的只有亞當和我,而代表霓肆參賽的阿金,和我們也頗有些淵源。這件事還要看亞當的意思。」
吃飯的時候,旅店的管事親自過來招呼——現在阿金在霓肆可是無龍不知——同時告訴德利一個消息:今天上午他們去商務部報名的時候,有好幾起行跡可疑的龍來旅店裡晃,多半是衝著阿金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進城這麼多天,一直沒有龍來和他們提及此事——想必各家早已選出具備奪魁能力的高手參加爭彩了。現在帕特提出這個問題,自是情況有了變化。大天使不必費什麼心思,就可猜到是什麼一回事。風行的身手,絕非普通平民階層中所謂的「高手」所能企及。風行代表霓肆參賽,雅東區的選手顯然沒有把握勝出。
「我會跟老夏說,找熟識的工匠,給你爭取到最好的折扣。」帕特一臉諂媚討好的笑容,如此說道。梅菲斯特淡然頷首。
蘇歌名義上是這小型流浪伎團的團主,真實身份卻是梁國聖賢集團派在彩虹大陸刺探商情的耳目。伎團中除了三、四個用來打掩護的真正藝伎外,菲斯和以前的梁惠、剛才提到的小五,都是受過訓練的間諜專才。他們此次到雅達克,首要目標就是伊甸園。
蘇歌大為奇怪。在這種大城附近,伎團的藝伎們通常在每日午後時分進城去兜生意,在城內交易,除非碰到包夜的主顧,否則就會在後半夜回到營地休息。雅達克這種繁華都市裡的龍,很少會主動跑出城來找流浪伎團。除了亞當和警備騎士這種有特別目的的龍外,還會有龍前來營地,實在是很少見的事。
蘇歌的反應卻也不慢,怪叫一聲,向後打個筋斗,恰恰讓過,嘖嘖連聲道:「啊呀!我的羅清小心肝兒可狠著呢!」
寅鋒樓老闆送給阿金的是一套上等綿麟甲——是以綿麟皮縫製成衣,再在要害部位加裝金屬甲片而成。
因為坐著的緣故,一時也看不出這龍的身材高矮。他身上套著件已有點兒褪色的舊絹袍,袍襟大敞著,露出肌肉結實的胸膛;不長的黑髮東倒西歪、混亂地堆在頭頂;勻稱的四肢不甚雅觀地伸展著,卻也有種狂野的魅力。見到老團主進來,便撩起眼皮。
蘇歌站起身,整一整衣袍,做出亞當一行來時的那種老朽衰敗的模樣,走到帳門處。這一次來的龍數目較多,蘇歌第一眼從帳篷口的縫隙里望出去,至少看到七、八個龍——其中三個騎著獨角,另有四、五個龍徒步。
(綿麟是彩虹大陸中部連綿群山中常見的食肉獸,其皮堅厚、刀劍難傷,硝制后更增柔韌,製成的護甲深得彩虹大陸武者的喜愛。據說雷諾有通體金屬打制的護甲,防禦力還超過綿麟甲。不過想就知道那種甲一定重得很,也只有四肢發達的雷諾笨龍才會穿那種妨礙行動的甲!)
德利無可奈何地苦笑,嘆息道:「走吧!昨天寅鋒先生說要送你一套輕護甲,叫你過去試尺寸。不如早一點去,下午那位梅菲斯特先生還要去給你看他的翅膀呢。」
無論怎麼說,伊甸園亞當和那個翼龍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德利心不甘情不願地坐直身子,以手勢示意阿金開門,同時在心裏可憐了自己一下——平民本就是次等階級,又是米蘭這樣的小國國民,生意做得又不夠大……
黑髮龍眼睛一亮,吐出兩個字,道:「亞當!」
遠遠地目送四騎消失小徑的轉彎處,蘇歌伎團的老團主向正在近旁閒蕩的年輕藝伎以目示意。那年輕龍回了個會意的眼神,鑽入一頂小帳篷去了。老團主轉身走回較大的主帳篷。
黑髮龍目中精芒閃過。這樣說來,通知他們團員出事只是表面的理由,那些龍其實是衝著米蘭伎團來的?
現在既已確定有龍在注意阿金,德利決定這兩天不再帶阿金出去。這家旅店位於霓肆之中,離得西固坊寅鋒樓都很近。在共同利益的趨動下,肆內其他店鋪亦會站在他們這邊。而且正如管事所說,住在這裏的多是熟客,陌生面孔會很扎眼的。
「是你!」阿金愕然瞪大眼睛。這不是昨天碰到的那個神經兮兮的龍嗎?他以為給自己買禮物自己就會承認是那什麼「風行」嗎?
一陣沉默之後,羅清問:「你有沒有拍下那龍的影像?」
遠遠地看著冉帕特那個滑頭伎團主和紅衣騎士交談,蘇歌心中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點手叫過四個年輕藝伎,吩咐道:「我看這情形不太對,都把衣服穿好。等下如果鬧起來,你們武功不高,記得快點逃走……嗯,設法逃進城去,晚上到這個地址會合。身上都還有錢嗎?」
四個年輕藝伎面面相覷,有機靈的立即苦起臉來,陪笑道:「哪次的錢我們不是乖乖地交給你老人家?我們怎麼敢私藏呢?」
帕特沒想到自己剛說一個開頭,這翼龍就立即看破自己的真意,更直接指出對手是霓肆的阿金。伊甸園果然不是普通商戶可比啊!至於梅菲斯特說他們與阿金「頗有些淵源」,也是一件沒有想到的事。
那幾個步行的紅衣龍,自外圍向冉帕特伎團接近,這時有一個正經過蘇歌的營地之旁,相距不過數米之遙。蘇歌不必用眼看,已知這紅衣龍氣息不弱於己,氣息中更隱隱透出股己所不及的狠厲之氣。當下更是全力收攏氣息。還好紅衣龍目下全部精神都放在冉帕特伎團,並未注意他們。
三個騎獨角、五個步行的紅衣龍,以及隨後現身的十余個深灰衣裝、頭臉密密包裹的龍對整個河灘上紮營的流浪伎團展開了屠殺——相較於流浪伎團,這些龍都稱得上的高手了。七八個伎團中,除個別一、兩個身手稍強的龍外,再無三合之將。
話說到一半忽然沒了下文,翼龍美麗的唇邊那輕淺笑容,卻令德利有寒侵入骨的感覺。「什麼本來身份?」他急忙問道。
德利張大了眼睛:翼龍連獨門武功都教了給阿金?他們的交情竟到了這一步?說阿金失去了記憶,德利倒也不覺得特別驚異。阿金的聽話和對很多常識類事務的無知,早就令德利暗暗猜疑了。
假冒雪葉岩之名騙取香醉忘憂的計劃失敗,兩次試圖綁架莫克也都被這個亞當攪黃了。一流好手梁惠一去不返,彩虹大陸頂級冒險隊喑之團鎩羽而歸……接二連三的挫敗,再加上香醉忘憂的名氣越來越大,聖賢集團主管情報的羅清,也得不親自從雷諾大陸趕來。
看看該說的都說了,梅菲斯特起身告辭。神念感應中亞當那傢伙和幾個龍去了趟南郊,不知所為何事?雖然尚無危險的感覺,也還是不能大意。現在也快中午了,便去與人會合,午餐后一起去把風行的事解決吧。
帕特是約爾的朋友,以經營手工藝品起家(約爾店鋪里各色玩具之類的小東西,很多是從帕特進的貨),現在則是雅達克數一數二的珠寶商。他口裡的「老夏」,名叫夏豐裕,是伊甸分園的房東,也地產大王,據說雅達克南城的幾個商業區坊中,將近七成房舍是他的產業。
羅清微訝:「什麼意思?你剛才說……」
梅菲斯特不好再推,點點頭答應下來。
為了防這一手,昨天預爭彩擂前,德利還特地囑咐阿金和拮森比武時不要用全力,只要取勝就好。阿金也答應了。事後阿金哭喪著臉說他只用了六成力,誰想到拮森就那麼被砸下台。
阿金放下手中的綿麟甲,走去開門,眼睛里還帶著尚未斂盡的笑意。門一打開,迎面就是一張大大的笑臉。笑臉的所有者興高彩烈地揮手,很有精神地打招呼:「風行……呃,我是說,阿金,我有禮物給你哦!你一定會喜歡的!」
米蘭龍這瞬間神情的轉變,委實難描難畫。落在阿金眼裡,明知不應該,也不由得輕笑出聲。德利心中窩火,狠狠瞪了金髮藝伎一眼——卻又被他的笑靨晃得眼花,完全發不出脾氣。
聲音中有種令龍不得不服從的力量。德利聽在耳里,當即頭腦一清,連忙肅客入房。阿金本能地退開讓出門口,一邊循聲望向那莫名其妙的龍身後——真是美麗啊!阿金心中讚歎,再想起對方的「翼龍」身份,眼睛里又閃起小星星,又開始盯著梅菲斯特的肩背猛瞧。
由於綿麟甲是由金屬甲片和綿麟皮衣組合而成,胸、腹、腰、背、以及一些重要關節部位,裝有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數十片甲片,保養時皮革和甲片各有不同的擦洗養護用油,相當的麻煩。阿金又是布又是刷子地忙了大半個時辰,才把整套護甲擦完。
羅清離開后,蘇歌再把有關伊甸園的資料在頭腦里分析整理,為今後的行動尋找方向。正思忖間,外面又傳來一陣騷動——竟又有龍光臨流浪伎團的臨時營地了!
不過,事實證明那個龍也並不完全是白痴。至少他看出了德利的不友善眼神。他收斂笑容,挺直了脊背,姿態嫻雅地行了一個貴族式的躬身禮,從容說道:「你一定是德利先生了?我是伊甸園的亞當,很高興認識你。」
阿金放下保養工具,抬手將垂到額前的幾縷金髮向後一攏,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珠潮汽洇濕了髮絲,使之平順地貼在頭上,秀麗的臉龐完全展露。德利看得呆了眼,嘴裏說了一半的話也沒了下文。
阿金悄悄撇了撇嘴,放下手裡的護甲。德利在軟椅里伸開手臂,一句「寶貝兒過來」已經在唇邊打轉兒,忽然房門上響起「篤篤」的叩擊聲,還伴著旅店老闆的聲音:「德利先生,伊甸園的亞當先生和梅菲斯特先生特來拜訪。」
畢竟共處了這麼多天,看見德利那差點兒流下口水的樣子,阿金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本想把護甲換上,下去練趟拳腳活動活動,看看有什麼妨礙動作的地方。可是主顧的意願好象也不便不予理會。
梅菲斯特皺起眉頭。擅長察顏觀色的珠寶商再次搶前開口,道:「是有關此次萌祭的爭彩擂……我知道憑伊甸園和香醉忘憂的名聲,以及亞當先生的交遊,不會把奪冠的彩頭兒放在眼裡,但是無論再怎樣有名的商號,業內鄰居們的關係也是很重要的。伊甸分園所在的雅東區,除了高級餐館酒店,就是象敝店一樣經營珠寶珍玩的,都是重稅行業。若是伊甸園能替大家爭得今年的減稅,對貴園在雅達克的發展可是大有好處呀!」
德利點點頭。他知道管事為什麼把這消息告訴他,也能猜得出那些所謂「行跡可疑」的龍是幹什麼的。預爭彩擂在光天化日下進行,想保密都不可能。阿金一個無名藝伎,居然打敗拮森出線,其他區坊知道了自然要設法來摸底。這事他們其實也想到了。
德利駭然後退——這翼龍不會對自己出手吧?奇的是如此龐大的羽翼,展開時不僅聲息全無,便是絲毫能量波動也感應不到。不是說翼龍展開翅膀便有如龍運集功力?而且這翼龍居然是羽毛翅膀……
若論身手,蘇歌自問比這些殺星中的多數強些。不過對方人多,蘇歌可沒傻到獨個兒單挑近二十個同等級的龍。他施展出多年間諜生涯中練就的潛蹤隱匿之能,在一片混亂之中潛近冉帕特伎團營地接應小五——總算那小子機警,沒有在變故初起時跳出來與龍動手。
剎時間整個駐紮地亂成一團。蘇歌不再理會鑽進帳篷去的藝伎們,伏低身形,藉著帳篷和樹木的掩護,溜出營地,往冉帕特伎團的位置接近——幾個藝伎的死傷無所謂,小五可是集團特別訓練出來的探子。蘇歌的小組已損失了一個梁惠,菲斯情況不明,羅清更不是他能指揮得動的。只剩一個小五,除非萬不得已,蘇歌可不願他出事。
這一行龍目標明確。為首的三騎直接馳過營帳間的空地,往倚水結營的冉帕特伎團而去。四、五個步行的龍散了開來,遠遠地跟過去,隱隱對冉帕特伎團形成包圍之勢。這些龍挎刀配劍,全部穿著暗紅色、便於活動的緊身短裝。無論裝束行動,一看就是來找麻煩的。
阿金的反應與德利截然不同。只見他欣然色喜地直衝上去,口裡低呼:「好漂亮的翅膀呵!」居然伸手去摸那蒼灰色的羽毛。梅菲斯特淡然而笑,收起右翼,左翼圈攏,將阿金整個身子都包裹其中,翼尖兒上閃過一縷烏光。
與他一起的另兩個騎士也放聲呼喝,使蘇歌沒聽清後半句話。只見到隨著三個龍的喝斥,幾個步行接近的紅衣龍亦同時騰起身形,急撲冉帕特伎團。整個駐紮地最外圍隱藏的龍也忽然殺機大熾,竟是將整個駐紮地七、八個伎團都籠罩其中,而不僅僅是針對冉帕特。
心裏驚訝懊悔的念頭還沒有轉完,接下來的情形又令德利完全暈了頭。前一刻還滿身貴族風範的亞當,后一刻就轉頭衝著身後的銀髮翼龍歡呼,道:「耶!梅菲斯特,原來我也可以滿有風度的呢!」(原來還是一個白痴!)
冉帕特伎團那邊的聲音漸高。從蘇歌的位置雖還聽不真切,卻也知道紅衣騎士顯然對伎團老闆的回答不甚滿意,漸漸聲色俱厲起來。那滑頭老闆則做出一派搶天呼地、無比冤屈的模樣。
美麗的翼龍微微含笑,一手在亞當肩頭輕按,平和地說道:「我們可以進去說話嗎,德利先生?」
據德利所知,確有些下五門的不法之徒,專門在偏遠地區誘拐相貌端正的年輕龍,以特殊藥物毒傷神智,使之變得智力低下易於控制,再轉賣到外地牟取暴利。只是每次這疑問在心中翻起,阿金的超強武功和清醒神智,又使他很快將之壓下。
紅衣騎士和冉帕特伎團老闆的談判終於破裂。那龍暴喝一聲,提起鞍上掛的長刀,往伎團老闆當頭劈下,口裡尚且大叫:「既然你執迷不悟……」
「你聽到亞當叫他風行了?他本是創神教的風行使,到彩虹郡、盧茵塔、米蘭等地教區巡視的。」大天使微微而笑,好意叮囑道,「你可不要讓別的龍知道,就是跟阿金也不要提起。」
是冉帕特伎團的仇家么?蘇歌不由得大皺眉頭。卻見那當先一騎馳至冉帕特伎團營地外兩、三米的地方,帶韁盤旋,獨角背上的騎士揚聲大喝道:「靄京,故舊來訪,也不出來打個招呼嗎?」冉帕特伎團中一陣混亂。
隨著萌祭的迫近,區內行會對其他區坊參賽選手的信息極為注意。霓肆的預爭彩擂就有他們的探子在場。昨天下午和今早,亞當和翼龍分別與阿金碰面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是兩次雙方都只交換了幾句話,並沒有表現出「舊識」的樣子,怎麼就「頗有些淵源」了?而且聽這翼龍的口氣,就為這「淵源」他們還不太願意與那藝伎動手。
蘇歌伎團的主帳篷,其實並不很大,至多十幾平米的樣子。方形的帳篷四角堆放了一些箱籠雜物,中間地席上隨意散放著幾個靠枕和座墊,帳篷頂上掛了一盞風燈照明。一個四百來歲的壯年龍,半躺半坐在地席中央。
對此德利一則一喜,一則以憂。阿金的功夫比預想的還高,固然使霓肆今年奪冠的把握大增;但是過早地引起注目,卻也是十分不利。還好現在離爭彩擂只還有兩天時間,就算別的區坊得到消息採取什麼因應措施,也是有限得很。
帶阿金從寅鋒樓試過護甲回來,午餐時間已經過了,旅店的大廳中只有三、四桌顧客仍在用餐。德利決定先吃過飯,才回房間去休息。
蘇歌點點頭,從腰帶縫裡摸出寸許長、兩指寬的一小塊黃晶片,正是探子們專用的上等偷拍晶片。晶片里是亞當騎在獨角上的影像。
對於情愛,龍一向不講究「專一」,藝伎對僱主更沒有付出感情的義務。阿金無論喜歡什麼龍、翼龍、甚至瓴蛾,也都是他自己的事——只是,一般的藝伎,主顧在身邊時,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情有獨鍾的模樣來,才是經營之道,哪裡有阿金這樣的!
因此吃過飯後,德利就和阿金回去房間——阿金在外間的地板上席地而坐,給他新得的護甲上油保養。德利靠在廳里的軟椅上,腿伸得直直地架在小凳子上,有一句沒一句地給阿金解說萌祭爭彩擂的程序規則,一邊欣賞阿金美麗的側臉。
終於阿金靈魂歸竅,與德利目光相接,流光溢彩的眼眸一清見底,已然看得德利一怔。到他誠懇異常地說出「耽誤大家時間」這樣的話來時,德利心中的最後一絲怒意也完全消散——這種似乎完全不通世務的純稚,正是阿金最吸引德利的地方,每每令德利於慾念之外,更添一番溫柔憐惜。
於是德利道:「這些事情我不知道。我付錢從冉帕特包下阿金,說好他要跟我一個月。到現在過了還沒有十天,阿金又和西固坊簽了合約代表霓肆參加爭彩擂。無論你們以前是什麼關係,道理上都不能就這樣把他帶走。」
這時德利也調整好心態,走到門口迎客。聽見說什麼禮物,就很不客氣地瞪起眼睛——若是銀髮翼龍那樣的強大或者美貌,也還算了!這個笑得很白痴的龍憑什麼敢當自己不存在般跟阿金套近乎?
今次菲斯以藝伎的身份與伊甸園的夥計結識,混入園中盜取香醉忘憂的計劃,是羅清、蘇歌、菲斯三龍共同討論決定的。事前經過充分準備,還特別挑選亞當和梅菲斯特不在的時候行動,自認是萬無一失,誰想還是失手了。
蘇歌瞪了說話的小子一眼,沒好氣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兒花樣!」話是這樣說,還是摸出錢袋,掂一掂,估計有百來個誇爾,隨手一拋,道:「你們四個拿去分。記著,今晚午夜之前,都必須給我到那個地址來!若是膽敢逃跑,都給我小心著。」
這實在不能不令他們對那個出身不明、叫做亞當的龍心懷戒懼。
德利、西固、以及其他幾個同來的龍臉上,紛紛露出哭笑不得的怪異神情。
蘇歌對他的反應頗為失望,卻也知道不可以把羅清逼得太過,聳肩道:「我已派小五去查探了。不過,我覺得和冉帕特做交易的並不是特戰軍。」
蘇歌道:「我也是這麼想。」帳篷里一時安靜下來。
對於駐紮在雅達克南郊的這七八個伎團來說,今天絕對是運犯太歲。沒有龍知道這些紅衣、灰衣的龍是什麼來頭,和冉帕特伎團有什麼過節,竟然下此狠手,更連擺明了與冉帕特伎團無關的其他伎團也不放過。難道只是同在一塊河灘上紮營都犯了死罪不成?
阿金公然宣稱他「最親愛的」是個翼龍,又那麼眼盯盯地瞪著大天使,完全把別的龍拋在腦後,德利在旁當然不會感覺高興。奈何銀髮翼龍的容貌風采,便是夏維雅最高貴的貴族見了也只有自慚形穢。德利來自米蘭小國的一個普通商人,家資不過中等,相貌也只算端正,給那雙蒼藍色眼眸一掃,就差沒有當場頂禮膜拜,哪還提得出什麼意見?
那些紅衣龍似乎與冉帕特伎團有什麼三江四海之仇、不共戴天之恨,不僅對冉帕特伎團的龍猛下殺手,更推倒樁籬、掀翻帳篷,擺明絕不放過任何漏網之魚的架勢。小五如果還在冉帕特的營地,任他再怎麼會藏,終究還是會被那些紅衣龍逼出來。
翼龍這舉動無論對身為地主的德利,還是他自己的主君亞當,都是大大地失禮。德利雖然明知自己得罪不起翼龍,這時也不免心生怒意。亞當的說話則令他驚疑不定。亞當並未責怪侍從的逾越,反而倒象是在妒忌——只不知道他是妒忌阿金被翼龍抱住,還是妒忌翼龍相貌比他出色?他說「還記得」,莫非阿金與他們一早就認識的?
待得梅菲斯特離去,德利恢復正常,轉頭就看見阿金那付魂兒也跟著飛了的樣子。有心要發脾氣,又拉不下臉來——難道能當眾責問他包下的藝伎不愛他?更何況德利也早從周圍龍的議論中得知梅菲斯特的身份。伊甸園所產美酒為夏維雅王所愛;老闆亞當是雪葉岩閣下的膩友;那翼龍自身也有盧茵塔大公苦苦追求,凡此種種,德利也只能無言。
亞當在旁酸溜溜地說:「看來他還記得被你翅膀抱住的感覺——長得漂亮就是佔便宜啊!」
蘇歌被他嘲諷,也不生氣,笑呵呵道:「那四個龍可不都是警備騎士。除了上前說話的那個,只還有一個佩有警徽。那龍地位明顯較高,好象就是警備署署長渠衡。另外兩龍一個是特戰軍騎士,另一個則是平民裝束。」
聽到不是要跟他套近乎,梅菲斯特原本神色略緩。可是再聽下去,微松的眉頭又不由慢慢皺起。
黑髮龍羅清狠狠瞪了老頭兒一眼,坐回原位,不理他的調笑,說道:「夏維雅特戰軍和那米蘭流浪伎團會有什麼瓜葛?」
想到這裏,德利又再疑惑起來。轉念再想,無論是什麼原因,他是從冉帕特伎團把阿金包下的。無論阿金是什麼來歷,如何變成了藝伎,他那八百個誇爾可也不能白付。翼龍雖然厲害,他既然肯坐下來講理,就不必怕他。
金髮藝伎臉上露出舒適安詳的神情,眼睛閉了起來。梅菲斯特就那麼抱著他,不知怎麼一來就坐到德利剛才所坐的軟椅上。
梅菲斯特反手掩上房門,把旅店管事關在門外,隨後展開羽翼。
黑髮龍凝神思索,渾然不覺老頭兒蘇歌已磨蹭到他身邊,嘻嘻淫笑地伸手摸上他的大腿。直到左腿上已經感覺到手掌的溫度了,黑髮龍才突然驚醒,身體微微上聳,臀部離開座墊數寸,盤坐的雙腿倏地彈出。
不過帕特顯然無意這樣快放他走。跟著站了起身,搶在大天使開口之前,帕特說道:「眼看就是午飯時間了,梅菲斯特先生可否賞光和我一同用餐?另外我還有事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