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六十六章 餘波未平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餘波未平

亞當詫異地瞪著大天使。
酈石佩被這個能量漩渦,擠送向中間盤坐的波賽冬,貼上他胸前頸下的腧穴(腧音術,又作俞。此處所說的位置,對應人體是任脈中庭穴),便是在逆轉內息刺激下,大量散逸能量的位置。
可惜這種一致並未一直持續下去。隨著時間的過去,還原的能量越來越多,向四外擴散,在小龍的感覺中,身體就象是吹了氣的球,不斷鼓脹起來。波賽冬發現自己對內息運轉的控制越來越困難,就彷彿駕著小舟行駛在風暴中怒海上,驚險萬分。雖有靈力源源不絕地自背後瓴泠處傳入,仍然每一刻都有翻覆的危險。
青輿圖候小心地將內息散出,分辨出三個「龍」的氣息,分在面前一明一暗兩個房間之中。亞當那奇怪的微弱氣息很好認,再證以以往的了解,青輿圖候直覺地認定,與亞當在一起的,必是梅菲斯特。於是往那沒有燈光透出的房間走去。
青輿圖候在其中一間房內的石床上,背靠靠枕、懷擁錦被,半躺半坐著。房裡沒有任何燈燭或照明石,一片漆黑。黑暗中閃亮的兩點晶芒,卻表明美麗的君上仍未入眠。
他不知道青輿圖候正在鄰房靄京的窗外鬼鬼祟祟,又因下午那兩件事,心理變得頗為微妙,一時不知該如何與雪葉岩應對,就沒有注意到雪葉岩的輕微眼神變化。不過話說回來,察言觀色原就不是人的長項,就是沒有這些原因,他也未必就注意得到。
亞當不懂他為何忽發感慨,困惑地眨眨眼睛,不滿道:「海泉眼水變做千劍池水的事,和我或者伊甸又有什麼關係?你在說什麼呀!」
亞當激靈靈打個寒顫,腳下本能地向後跳。同一時刻,梅菲斯特眉梢輕揚,念動間一圈淡黑光暈將亞當籠罩其中——雖然輕淡得幾乎看不到,那其中所蘊含的強大無匹的能量,卻連數十米之外樹叢處的青輿圖候也能清楚感受——正是大天使的終極防禦魔法,暗夜守護。
青輿圖候打一個呵欠,揉著酸澀的眼睛呢喃自語:「偌大夏維雅王國,竟連個中看點兒的翼龍都找不出!還不如個賣酒的伊甸園。」雖然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怨怪毫無道理,梅菲斯特那樣的翼龍才真是「異類」,但還是不免要這樣說。
亞當彷彿從來不知有避忌這回事,一邊寬衣脫鞋,一邊還不住嘴地與梅菲斯特說話。梅菲斯特毫不在意,靄京卻是忙不迭地避出來。自己站在走廊上發了好一陣呆,腦袋裡轟轟亂響,都是「梅菲斯特和亞當到底什麼關係」之類。
這種表示好感的方式其實非常差勁,通常只有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愣頭青們才會使用,美麗的君上本不至於如此拙劣。不過,這方法勝在快捷明了。無論自哪方面算,雪葉岩都是個強有力的對手,又已佔了先手,再不用些直接手段快刀斬亂麻,成功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房中傳出輕微的疑訝之聲。青輿圖候唇角挑起的弧度更大,輕輕淡淡地道:「是青輿圖候。靄京先生若還未睡,出來聊聊天如何?今天的夜色很好呢。」
事實證明雪葉岩的判斷正確。他這邊話一出口,那邊青輿圖候已微聳肩胛,輕悄地躍下廊道,向自己房間那邊去。青輿圖候也隱約猜到雪葉岩的意思,然而,如雪葉岩的認知,以他理智現實的頭腦,是絕不肯為了一個僅僅是比較有趣的「翼龍」而對雪葉岩不留一絲餘地。
小龍沒有即時應聲。雪葉岩便當他是同意了,一徑招呼僕役把小龍應用的東西搬去自己的住處。波賽冬心裏不甚情願,卻因為心虛,終究沒有提出抗議,乖乖地跟著監護者離開東隅園。
波賽冬睜開眼睛,瞪視著昏暗中的天花板,輕輕嘆息。
靄京懺悔了許久,感覺十分艱難。雖然反覆頌讀祈禱文,呼喚創世神,承認罪愆、請求寬恕,卻總也感覺不到神的回應。看來神是真的把自己拋棄了!靄京呢喃著祈禱文,心裏一點點涼下去,那種心靈上的痛苦,幾乎要把他碾成碎片。他一直禱告禱告,漸漸有些恍惚起來,再後來就記不甚清楚,竟彷彿是昏睡了過去。(靄京:汗……)
這個計算原本不錯。只可惜再正確的計算,如果沒有代入全部正確參數,也不會得到預期的結果。
雪葉岩頰上微微泛起熱潮,深深吸了口氣,冷冷道:「現在我沒精神與你胡扯,明天再跟你算帳。」掉頭離去。留下亞當一頭霧水地呆站在原地。
直到新年的時候,雪葉岩照亞當的形象雕刻了一個玩具士兵送給他做年禮,習慣性地製成手持長劍的模樣,亞當才起了要弄一把寶劍在身邊的念頭。他對刀劍一無所知,只聽雪葉岩說過詰綠出自千劍之池——好象是個很好玩兒的地方,於是順嘴說出要去千劍之池找一把劍來。
尚武的龍族所造的器具之中,刀劍兵器自然佔了比重相當大的一塊兒。亞當一直忘不了看到清藍之境的第一眼,一群龍在虹擂上殺得鮮血淋漓的可怕印象,總覺得那些刀啊劍啊很是危險。雖然好奇,也一直下不了決心去弄幾件來玩兒。梅菲斯特當然也不會提醒他。
這倒不是說梅菲斯特認為青輿圖候能做出什麼對亞當不利、又使自己不及應變的行為,而是那翼龍自被主君從空中召下,與他們一同走來這處客院的短短路程中,一直都在有意無意地向大天使身邊湊,意圖十分明顯。梅菲斯特好笑之餘,不免擔心這一晚同在一個院子里,那翼龍會不會搞出什麼「偷襲」的舉動來。固然不可能被他得手,喧鬧起來也未免笑話。
當時他獨自站在正房廊前,空中亞當弄出的光球已消散大半,卻仍與普通照明石和風燈的亮度相仿。亞當和名叫梅菲斯特的銀髮翼龍站在一處,四目相交,卻是半點聲息也沒有。不知是在眉目傳情,還是在打什麼特別的眼色暗號;伊甸分園的那個新冒出來、與雪葉岩關係曖昧的金髮翼龍靄京站得稍遠。雪葉岩的兩個侍衛位置比較靠近院門,那個彷彿是叫涵勻的,不時把眼光溜向靄京,大概是看出或猜到了什麼。幾個瓴蛾,包括從練功房裡摔出來、被梅菲斯特及時救下的那個,都識趣地縮在角落裡,一聲不吭。
如果俞驪在,兩個龍在床上就可以做些小小的消遣。那一向是他醫治失眠最方便靈驗的偏方兒——今夜的煩惱,一覺醒來說不定就會自己解決掉,至不濟也會多些靈感想到解決的方法。可惜,今天跟出來的偏偏是凌飛那個翼龍——凌飛生得也不能算是十分丑,不過看他那瘦縮的身材、蒼白的膚色,美麗的君上就提不起興緻去隔壁房間找他。
雪葉岩為什麼生氣呢?
亞當從一開始就對龍的兵刃器具感興趣。伊甸可是從來沒有這種東西。就連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刀叉盤碗,伊甸都沒有。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實力與威嚴總是成正比的。梅菲斯特雖不是那類不苟言笑的無趣天使,但是作為父神所造、能力最強的三大天使之一,有著極大權能,同時亦負有頗重的責任,天長日久下來,能令他這麼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的情形,可也真沒有幾次。
梅菲斯特知道青輿圖候和那個翼龍凌飛被安排在這院子里的另一幢房舍。那主從兩龍自進了屋子就沒有動靜傳出來,房子里也早早地熄了燈,然而,梅菲斯特一直沒有放鬆對他們的注意。
金屬器皿亞當也試過製造。將岩石用火燒去除雜質,再擊打成形,只勉強弄出個巴掌大的金屬片,就花了三天時間,燒碎了七、八塊巨岩,小山般的柴火,再不斷用大石頭砸,累了個半死。最後亞當得出結論,如果不使用魔法的力量,那絕對不是人乾的活兒。
不知怎地靄京心裏就有些發悶。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忽然省覺這種情緒大大地不對頭。無論事實怎樣,他這麼一下子就想到那種關係,已經證明他實在是滿腦子骯髒念頭。再想起和雪葉岩的事,靄京更覺無地自容、悔恨莫及,當下衝進一間屋,反鎖上門,在床前空地上跪拜祈禱,向創世神懺悔起來。連瓴蛾來敲門送宵夜都沒有理會。
在房間中的黑暗映襯下,左側的窗子顯得明亮。窗扇上晃動著淡淡的樹影,提醒他外面隔著一樹紫荊的另一幢客舍里,來自伊甸園的主君護衛們,同樣尚未歇息——但不知此刻亞當和他的翼龍護衛都在做些什麼?亞當是和某一個翼龍一處,還是一箭雙鵰的呢?
轉念再想,雪葉岩幫波賽冬壓制失控能量時所用的功法,如果沒有猜錯,應該就是王族用以培育翼龍的關鍵功法。近一、兩百年以來,青輿圖候與夏維雅王的關係一直非常密切,若說夏維雅王將這麼重要的功夫傳給什麼龍,而他竟絲毫風聲也不知道,實在不太可能。則雪葉岩獲傳此功的時間應該是再早些年的事了。
赤足踏在走廊上,絲毫聲息也無。
這邊房間里靄京尚坐在地上發獃,摔了那一下也不覺得疼。隔壁一直在猜疑青輿圖候的鬼祟行徑的梅菲斯特,已經「哈」地一聲笑出來。
以龍那麼差的靈力水準,又毫無魔法知識,居然能做出各種各樣的銅鐵器具來,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若不是清藍之境類似令他驚奇的事還很多,比如說來了這麼長時間,連龍族的武功和千變萬化的飲食之道都還沒搞得清楚,亞當早找個打鐵鋪去深入研究了。
這位君上想幹什麼?
青輿圖候挺直腰背,臉上笑容微斂,慢慢地系好身上袍服的衣帶,為雪葉岩任何可能的反應做好了心理準備。
雪葉岩的臉泛起潮紅,隨又完全退去血色,只剩下青白的色澤。眼中寒芒凌厲若刀,殺意狂揚。
不知雪葉岩去了哪裡?做什麼去了?
對內息的控制隨後恢復,波賽冬調息收功,這才醒覺身後的瓴蛾已經不在。接著隱約聽到說什麼瓴泠「可能會摔死」的話,猜想那瓴蛾是被暴走的能量震飛了。到可以睜開眼睛,小龍第一時間對上監護者隱含怒意的雙眸,當即理虧地低垂下頭。心中念頭轉得風車也似,想著該如何應付隨之而來的詢問。
在伊甸,食物都是以魔法燒烤,至多以蕉葉水泥(水土混合是也,不是cement那類東東。痴兒注)加調味料包裹入味。弄熟之後,就與海味真茵之類一同放在大幅的葉片或貝殼、石片上,在水邊草地上擺設筵席。盛放飲料就用竹筒、葫蘆,也有用貝殼的。
「早知道帶俞驪來就好了。」青輿圖候心中想到。
當然了,那也是因為伊甸園諸「龍」並非易與。尤其翼龍天賦上能量感應能力就比龍要強,且不說那個新冒出來的靄京,只以梅菲斯特的深淺莫測,青輿圖候自一起始就沒有真的指望自己的行動能瞞過他的耳目。反正他想做的事,應該是沒有龍會胡亂出頭干涉的。
到了清藍之境,見識了龍所用的千奇百怪的器皿,亞當嘗試釀酒時,才自己摸索著用木條皮索製造木桶。後來還請梅菲斯特找來水晶石,照著清風居宴會留下的印象,做出水晶杯來。
所謂「聊天」、「夜色好」之類,當然都是屁話。雙方並不熟悉,總不能直接說「我們親熱親熱吧」。而且,畢竟尚未見過對方的真面目,青輿圖候也不願把話說得太死。
聽著大天使的講述,亞當想起兩次修理海泉眼的經過。後來那一次,彩虹七殿的長老和聖龍師都說,變異的海泉眼水,根本就是千劍之池的水。當時他們還裝了兩瓶要回去研究。結果在送波賽冬回家的路上碰到那個被他改變了靈力結構的小龍宛,勾起他對自己冒失行為的擔憂。匆匆送波賽冬到家后,就急急忙忙趕去魔森酒吧查看,就把那兩瓶水忘記了。
※※※
暴走的能量漸漸平復,小龍第一個恢復的就是思考能力。腦海中首先跳出的念頭,不是懊悔自己的魯莽冒失,也不是慶幸能平安無事,而是猜度那最後出現的強大能量,不知是誰出手——先一個多半是雪葉岩閣下了。當今世上強過雪葉岩閣下的龍可是不多,尤其那股能量的特質亦有些奇怪……
邀請出口,青輿圖候就聽到漆黑的房間里傳出「咚」的一聲。他立即覺得很不對勁兒!他對這翼龍雖還談不上什麼了解,但他既有亞當這樣的主君,梅菲斯特那樣的同濟,又與雪葉岩關係特殊,則自己的一句話當不至於令他興奮得從床上摔下來,那這「咚」的一聲,又是怎麼回事?
雪葉岩殺意受挫,稍稍冷靜了一些。不過,那種話實在太過份了,還什麼「那個瓴蛾不算」,好象他跟瓴蛾怎麼了似的。縱是一時無能出手,雪葉岩仍不免以狠狠的眼光瞪著亞當。
亞當的話是向雪葉岩說的。只聽他說道:「嗯。那個瓴蛾不算,波賽冬走火入魔確實耗去你許多內息。另外歡好也是很耗體力的事,我看靄京就不怎麼精神的樣子,一到這邊就把自己關進房裡沒了聲音,想必是睡了。」
梅菲斯特笑了笑,意欲加以說明時,忽又是神色微動——神念感知下,一個龍正自走進院落,向他們所在的房舍而來。那熟悉的能量波動,卻不是雪葉岩是誰!
隨著小徑的走向轉過一個彎,繞過蔓越橘架,雪葉岩直抵亞當他們所住這幢客舍的正門。以他的修為,再怎樣出神有心事,到了這樣的距離,哪還不會發現房舍側旁廊上的龍。同樣的,青輿圖候也已發現他的到來。只是由於角度的關係,兩個龍還不能互相看到對方,但是憑籍氣機感應,也各自猜到對方是誰。
青輿圖候無法相信!
看見送食物上來的瓴蛾,青輿圖候觸動靈機,忽然想到,雪葉岩有可能是不喜歡波賽冬和瓴蛾攪在一起。許多傲性兒的龍都看不起瓴蛾,縱使瓴蛾生得再清秀美麗,也不會喜歡。青輿圖候雖不以為然,卻也知道世上真有這種龍。
雪葉岩並不進房,凝目看了亞當片刻,緩緩說道:「我只是來看看。這裏還住得慣么?有沒有缺些什麼?」
小龍躺在監護者的石床上,閉上眼睛,被子拉到脖頸,聽著自己的心臟辟哩撲嚕地亂跳,怎麼也睡不著。
雪葉岩走到門口兒,目光一瞥間,已將房內一切盡收眼底。這房裡只有亞當和梅菲斯特,青輿圖候在另一邊做什麼,就很好猜了。雪葉岩臉色不變,只在眼中掠過極輕淡的一絲異色。
現在的問題是,雪葉岩對瓴蛾的嫌憎,是否真強烈到如此程度,波賽冬只是和瓴蛾背靠背坐在一處練功,就能激起他那麼大的火氣?雪葉岩當時的眼神,若有龍說他已經把那小龍一劍殺了,青輿圖候都有可能會相信。
練功房中本就空曠,除了幾隻座墊,並無其他擺設。這時除了自己身下那張座墊,其它幾隻都已在能量衝擊下破碎散亂,遠遠地落去牆角,也該算得是「正常」。對面窗戶和房頂上的破洞,卻顯得頗為詭異。牆壁和屋頂大體上都保持完整,小龍倒是想不出暴走的能量又是如何單單穿出那樣兩個洞來?
再清醒過來時,靄京趴在床上,四周一片黑暗,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就那麼趴了好久,隱約覺得有龍來到房外,然後那龍輕彈窗棱,問他睡了沒有。靄京糊裡糊塗地吱唔應聲,努力爬起身子——深印腦中的教養幾乎已成為一種本能,躺在床上應對來訪者的事是怎麼也不會做得出的。
雪葉岩沿著院中的碎石小徑慢慢走著。一手負在身後,微微垂著頭,很有點兒心神不定的樣子,倒也不象是來發脾氣遷怒的——可也絕對不象是來探望情人的。
※※※
亞當聽見聲音才知雪葉岩來了,愣了一下,應:「還沒……」看一眼身邊的梅菲斯特,又猶豫一陣,才起身開門。
不良想法歸不良想法,惡作劇歸惡作劇,咱們青輿圖候君堂堂正正,可不是那種會窺龍隱私的傢伙。如今的行動雖然輕手輕腳,看似頗有鬼祟之嫌,其實也不真是要瞞過伊甸園諸龍的耳目——只是不想太過張揚罷了。
亦悅園,是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四處造型精雅的房舍,被三五株高大的紫荊樹和一架蔓越橘分隔開來,雖然同在一個院子,感覺上卻是各自獨立、互不相關。這就是雪葉岩府中,用來召待賓客住宿的客院。
隨雪葉岩的侍衛來到這處客院,進了這個房間,自有僕役過來伺候賓客,送湯送水,還送來全新的衣袍。青輿圖候心中思索著這天大疑團,本能地移手抬腳,在僕役侍候下簡單洗漱,換上舒適的便服。然後是兩個瓴蛾抬上食案,上面擺滿精美的餐點佳釀,供客享用。
現在萌祭已經結束,再耽一、兩天把分園開張,讓兩個夥計照管著,他也差不多可以動身去千劍池了。恰好這時梅菲斯特又提到詰綠的不凡,自然要一總問個清楚,再把自己的計劃提出來跟大天使商量。
酈石的功能本是凝聚、固化能量,挨上穴位,按理說就算不能完全遏止能量的散逸轉化,至少也該起到一定的穩定作用。然而不知是否能量轉化得太多太快,超越了酈石所能承受的極限,小龍才只覺得胸前一涼,身體里「轟」地一下,內息運行脫出控制,千百倍地加速起來,能量還原速度驟增。
另外,就算雪葉岩是來找亞當的,當他發現青輿圖候在那裡招惹靄京,又不知道會有何反應?龍的思想本來就夠複雜,雪葉岩更是複雜中的複雜,恐怕會很有趣呢!
在波賽冬練功出岔這件事上,雪葉岩的怒意,青輿圖候看得出來,梅菲斯特當然也不會不知道。大天使不似龍那麼懂得憐香惜玉,倒不怎麼在意雪葉岩為何生氣,會不會把波賽冬怎麼樣這種問題。他只是極有興味地冷眼旁觀,等著看後繼發展,以便做為研究龍的行為的素材資料。
房間里有點兒冷。被褥靠枕都是全新的,軟綾緞面兒又滑又軟,卻總有種冷冷的味道。就雪葉岩那息交絕遊的性子,他府里的客房,大概自從建好就沒有住過幾個龍吧!
除了對被監護的小龍,或者自家豢養的奴僕,龍很少會幹涉別龍的交往。雪葉岩也沒有要把靄京當做禁臠的意思。不過那個龍下午才和他發生親密關係,晚上就被青輿圖候得手——還是在自己的府里,雪葉岩也可丟不起這個臉。所以他故意說出要過去青輿圖候那邊。
亞當愣愣地搖頭。
龍族關千劍之池的記載傳說,由於年代久遠,頗多散失。既然決定了要去,大天使也不免要做些事前功夫。亞當洗浴之後,吃過雪葉岩府的僕役送來的宵夜,靠在床上啜著酒聽梅菲斯特講述(介紹)千劍之池的情況。
雖然他沒有象初發現青輿圖候偷進府來窺看波賽冬時那樣拔劍殺龍,臉上眼裡也沒有什麼氣憤兇狠之色,青輿圖候卻知道,這時的雪葉岩,絕對比要殺龍的時候氣得厲害。雪葉岩詰綠在手時,青輿圖候還可以情絲相抗。對著那樣的目光,卻幾乎連握著情絲的勇氣都消失。
青輿圖候想來想去,連自己吃在嘴裏的食物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胡亂塞了點東西進肚,打發僕役瓴蛾們退下,一直上了床鑽進被窩,都還得不出任何結論。偏生他又生就憐香惜玉的性子,念及波賽冬那麼美麗的小龍,或許正自承受著雪葉岩那連他這成年龍都覺得凍徹骨髓的怒意殺機,縱是滿身倦意、床榻舒適,也硬是絲毫睡意都生不出。
亞當一手抓頭,退開兩步讓出門口兒,擺出「請進」的姿態,喉嚨里咕嚕了兩聲,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說些什麼。
青輿圖候也就才走到兩幢客房之間的那排紫荊處,亞當的語聲自後傳來。
出乎小龍的預料,雪葉岩交待過侍衛,再進到練功房,並沒有立即問起他在練什麼功夫,又如何會失控等事。注視他片刻后,淡淡地說了句:「這屋子沒法住了,先到我院里湊和一晚如何?」
也不知道相持了多久,波賽冬發現無論是內息還是靈力——甚至思維能力——都已完全脫離控制,什麼有條理的念頭都沒有,更不能有絲毫作為。然後另一股更為強大的能量出現,先將束縛他的強大能量隔開,又經過極為複雜的操作,終於把小龍暴走的能量平息下來。
雪葉岩安排他在自己的居室休息,吩咐他「早些睡」,就離開了,留下波賽冬一個龍在屋子裡。
對梅菲斯特來說,旁觀中唯一需要加以注意的,就是雪葉岩不要氣得太過,遷怒到亞當頭上。雖說有他梅菲斯特在,人是不太可能受到什麼身體上的傷害。但是身體以外的傷害就很難說了。而,要在心理或感情上傷到神經大條的亞當,龍族眾多高手中,雪葉岩絕對是很有資格的一個。
那位君上雖然厚顏,卻一向精明現實,不到全無辦法,想必不肯當真與他撕破臉。聽到這話,自會溜回自己的客房等待他這主人的拜訪,不再繼續糾纏靄京。至於以後他會不會再去找靄京,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無論什麼龍,武功修習過程中出些岔子總也難免,哪值得這麼生氣?固然,小龍年紀小,修為有限,若按正常進度修習,就算走岔內息,原本也不至於特別嚴重。會鬧得這麼大,多半是波賽冬擅自練習什麼旁門速成功法的結果。
雪葉岩腳步稍稍停滯,便又繼續向前,所有的遲疑恍惚都消失不見,臉容平靜無波,踏上房前廊道的石階,揚聲道:「亞當,你睡了沒有?」
早前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先進入到亞當所教的冥想狀態,心神專註于眉心方寸之間,再斂息內視,小心翼翼地逆運內息。初時十分順利。據說很困難的逆運內息,輕輕易易就給他達成。逆行的內息刺激脈穴,撼動身體能量結構,冥想狀態下專註凝聚的精神卻無煩燥焦慮這類失控暴走的前兆。情況與預想的一致,波賽冬頗為欣喜。
青輿圖候一頭撞進樹叢。雖然明知從這裏看不到雪葉岩所在位置,還是本能地扭頭望去——亞當居然就那麼當著雪葉岩那冷漠高傲的龍面前說出什麼什麼「很耗體力」,真想看雪葉岩現在是什麼一個表情!
按照亞當單純的思路,到雅達克來開辦伊甸園分園,順便看看萌祭,還可以幫雪葉岩的忙討得夏維雅王的歡心。從雅達克去千劍之池也比較近,這麼一舉數得、皆大歡喜的事,那還有什麼可想的?
亞當大睜著眼睛,與雪葉岩對瞪。帶點兒驚愕的眼神,又將雪葉岩的怒火略為平緩。這白痴一向有些不通世務,言語不知忌諱,很多時都讓龍很尷尬,他自己卻全無所覺。自來雅達克后,亞當在這方面本已大有改善,今天卻又故態復萌……呃,不會是他不高興自己和靄京的事,才說出這樣過份的話來的吧?
青輿圖候從自己房間出來,小心翼翼地穿過兩幢客舍間生長繁盛的紫荊樹,踏上亞當他們所在的房外的走廊。
梅菲斯特大感有趣。雪葉岩想必會從僕役處得知他們這些賓客的住宿安排,往這裏過來,但不知是來找亞當還是靄京?如是前者也還罷了,如果是後者……亞當會不會又再臭起一張臉?要怎麼安撫他呢?
神秘莫測的千劍之池,對龍來說是九死一生的險地。但在梅菲斯特眼裡,卻也與普天下任何一個小水塘沒有區別。雖然沒尚未親眼去見識過,卻也不信真會有什麼無法應付的危險。亞當既然要去,就陪他走一趟也無妨。所以,梅菲斯特對亞當的計劃,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既然憶起此事,亞當便說出來,順便告訴梅菲斯特,那變異的海泉眼水的能量構成。梅菲斯特聽得十分專註,卻在同時感覺到外面的異常氣息。
當擴散的能量達到將地席上的酈石佩籠罩在內的程度時,能量場與酈石佩接觸的部分,在石佩的作用下,能量頻率發生變化,其他部分依然故我,就此在能量場中,形成一個能量相對穩定的區域。四周相對不穩定的能量自然地以這個區域為中心聚集,產生一種類似漩渦的存在。
雪葉岩修習此功那麼長時間,都沒龍知道。夏維雅王也一直沒有將他立為王儲,可見雪葉岩功夫雖然練了,其實還是很抗拒與瓴蛾親近的。則他為波賽冬與瓴蛾一起練功而生氣,也就可以理解了。
特戰軍副統領府中待客的房舍,自不會有多龍合住那麼簡陋的。園中每一幢客舍,都包含有三至七間卧房,以便安排不同身份的賓客及其隨從。他們進到這幢四間卧室的房舍,便有僕役送來洗浴湯水以及衣物。
不過,這並不是青輿圖候睡不著的原因。這個時候他還毫無睡意,一來是他熬夜晏起已成了習慣,雖然今天破例起了個大早,現在也確實覺得累了,卻還是沒有多少睡意。另外,他心中有事放不下來,也是原因。
正當他挪著微覺僵木的雙腿下床的時候,那句「邀請」鑽入耳際,靄京但覺頭上「轟」地一聲,一切的意識狂涌而入,同時腿上一軟,「咚」地摔在床前的地板上。
紫荊樹另一側燈火明亮的客舍里,亞當和大天使並不知道隔壁似乎早已入睡的美龍君上,正自以他們為對象,將腦筋往不良的方向轉動。梅菲斯特給亞當解釋過不直接出手,反而以神念透過詰綠操作,「弄得一團糟」(亞當語)的緣故之後,正在應付亞當忽然冒出的,關於千劍之池的疑問。
雪葉岩道:「那不耽誤你休息。我去青輿圖候君那邊看看,然後就回去了。我也有點兒累,要好好調息一下才行。」他過來其實並非為此,這話是說給隱身側廊的青輿圖候聽的。
青輿圖候來到黑沉沉的窗前,稍稍發散內息感應房內的情形,些許疑惑一掠而過——這氣息反應,不太象是翼龍——管他的,應該沒錯的!青輿圖候唇角微挑,抬手輕彈窗棱:「靄京先生?已經睡了嗎?」
孰料梅菲斯特注意了整晚,翼龍凌飛並沒有動靜,倒是那位不認為他會怎麼樣的青輿圖候君,忽然斜披著衣袍,自黑燈瞎火的房間中輕手輕腳地溜了出來。
梅菲斯特也知亞當的驚詫。笑了一下后就收聲,隻眼里還滿漾著濃濃的笑意。他笑吟吟地道:「龍果然比伊甸的生命有趣多了。難怪你在伊甸時總是沒精打采,一到這裏就生龍活虎起來。」
夜色深沉。耳目所及,一片昏暗沉寂。青輿圖候瞪著眼前的黑暗,恍惚又看到雪葉岩自波賽冬那小龍的練功房走出來那一幕。
※※※
雪葉岩的眼睛是深棕色。他青春正盛,修為又高,那一雙眼睛自然也是澤潤澄明,深邃清澈。直視的時候,就彷彿是一雙晶瑩的琥珀。
雪葉岩也感應到突然出現在自己與亞當之間的能量波動。這能量強大至極,把他的滿腔殺機硬生生壓住,就連已經搭在詰綠上的手指,都發不出力,握不住劍柄——更不必說拔劍出招。
雪葉岩生氣了!
他不在乎熬夜。但是這樣明明很疲倦了,卻偏偏睡不著的感覺很不好。最主要的是,無論怎麼擔心那可愛的小龍,他都沒有任何立場對雪葉岩這監護者和他家小龍間的「家務事」加以干涉。這種無奈的感覺,又反過來加深了他的疲倦感。
小龍努力提升實力,最直接的動力,就是想早日獨立,離開監護者身邊。做為監護者,對此有所不懌也可以理解。但是全天下的小龍都是如此的了,哪至於就氣成這個樣子!就算他雪葉岩再是天下第一大美龍,對於情慾淡薄的小龍,吸引力也終歸有限。雪葉岩會是如此自戀加小心眼兒的龍?過往幾百年表現出的淡泊都是假象嗎?
雪葉岩從房間里走出來,冷然掃過院中諸龍,以極為簡潔的言語,交待屬下準備客房,安置諸龍休息——萌祭之夜是不可以逐客的——當時青輿圖候就有一種寒冷的感覺。
正在波賽冬以為自己要被急劇攀升的能量炸成碎片時,他感覺到了阻力。強大的能量恍若鋪天蓋地,當即就把他「急劇膨脹」的身體束縛住——卻並不能進一步將暴走的能量馴服。
何況以青輿圖候的身份,平日里一舉一動都有龍注意,真要主動追求一個翼龍,多少也有些不便,還是趁著今夜同院而居的大好機會,一鼓作氣比較好。反正青輿圖候自信以自己的身份條件,對方對他的表達方式絕不會過於挑剔。
棕色,在龍的語言里一向代表著柔和溫暖。
只有今晚,青輿圖候清清楚楚地在雪葉岩眼睛里看到了寒意。平常雪葉岩的眼神也多是冷的——冷淡、冷漠!卻不似今晚,冷得青輿圖候的肌膚都彷彿刺痛起來。
三百年下來,不知多少貴族在這座名為「雪葉岩」的冰山上撞得頭破血流,卻仍百折不回,除了這冰山絕頂美色和尊貴地位的雙重吸引之外,他那雙琥珀似的眼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任何一個有機會看清楚那雙眼睛的貴族,都很難相信有著如此溫潤眼瞳的美龍,真的生了一副不解風情的鐵石心腸。
雖然沒有看到,波賽冬卻也從耳朵捕捉到的片言隻字猜測出所謂「賓客」的身份。從亞當聯想到翼龍梅菲斯特,再想到那奇特的「魔法」,波賽冬自認為知道了最後那股強大能量的來歷。聽到「君上」這稱呼,卻不由得心虛情怯,不敢多想下去。
靄京不折不扣從床上摔到地下——當然是嚇的。
眼看著雪葉岩簡短地交待過,又再退回那間窗戶破了一個洞,門扇也掉了一半的練功房去,青輿圖候一聲也不敢吭,乖乖地跟著雪葉岩的侍衛離開了那個院子。
雪葉岩卻沒有立即問他什麼,而是退出去安排侍衛招呼賓客。波賽冬偷空查看環境。
便是青輿圖候這樣的理智龍,雖然一早認定與維希結交才是最有利於自己未來的選擇,歷年收集的所有情報亦都說明雪葉岩性情冷傲,每次對上他那對棕眸時,都還忍不住會有親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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