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六十七章 與子同行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與子同行

當然他這話並沒有真的罵出來。熟悉的腳步聲和氣息,青輿圖候便是沒睡醒也能認得出。俞驪與他的關係更是眾所周知,既是他來,雪葉岩府中諸龍若加以攔阻,不讓龍誤會雪葉岩把他怎麼樣了才怪——那種誤會若傳出去,後果可是頗為難料。
要離開雅達克是實,上次新年時瓴泠等幾個瓴蛾幫著跑腿兒也完全沒誤事。去赫伯救莫克的時候,瓴泠的表現更是可圈可點,至於說亞當去向雪葉岩要瓴泠過來……波賽冬的簡訊中已經寫明要將瓴泠送與亞當,但必須亞當去向雪葉岩說項,這個……也算吧!
梅菲斯特看亞當這個樣子,也不免擔憂。但人是有獨立意識的智慧生命,道理已經給他講過,他自己想不通,縱然是神也沒有法子,梅菲斯特就更不用說。
兩個瓴蛾不敢怠慢了主君的貴客,本就是一路小跑而來。突然聽到這句話,都是為之一呆。瓴泠更是嚇了好大一跳,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多虧本能驅使下自動伸展的翅膀,才再找回平衡。
後來瓴泠過來幫他梳頭。
兩個瓴蛾都穿著飾有雪葉岩府徽記的僕役服飾,質料高雅,剪裁合體,十分乾淨齊整,予人好感。尤其瓴泠,與同伴相比明顯年少得多,白凈瘦小的臉兒,襯著纖細柔弱的身材,實在很召人憐。亞當看在眼裡,腦袋一熱,迎上去大聲說:「瓴泠,冰……雪葉岩對你那麼凶,波賽冬也不要你了,你跟我回伊甸園好不好?」
「瓴泠有說不願意嗎?」梅菲斯特揚起一邊眉毛。那這可真是個「有思想」的瓴蛾了。
「可是,他怎麼可以就這麼決定要瓴泠跟著我?還有,為什麼要我去和冰川龍講呢?」
瓴蛾眼裡浮現一絲異色,搖頭做出否定回答:少君應該沒事。他交待我過來伏侍亞當先生,還要我交這個給先生。
「把他叫來問問好了。」大天使說,模擬龍呼喚僕役的方式,抬手彈出一道能量波。
雪葉岩面無表情地點首以應。一個僕役頭領模樣的瓴蛾發出信號,便有東隅園的那幾個瓴蛾——瓴泠亦在其中——捧了熱水毛巾上來。波賽冬用熱得發燙的毛巾在臉上蒸了好一會兒,才覺得整個龍漸漸活過來。
一來夏維雅軍警系統,實力和辦事效率一向極高。三大軍團成立至今,無論對外征討、對內平叛,還是和平時期查案追捕、剿匪輯凶,都很少有過失敗的例子。而且,雪葉岩向王彙報案件調查情況時,青輿圖候也在場。有狂沙刀法這麼明顯的線索,這案子絕對不是普通的兇案,多半與雷諾帝國有什麼牽扯。這種案件查到最後,真要查不出頭緒來,只要隨便做些手腳,扯上什麼「國際糾紛」,說不定上面就先下令不讓查了。再胡亂找些替死鬼,安上「兇手」的名字處決結案,把公眾應付過去,真象則往秘密檔案櫃里一鎖,從此不見天日。總之,這案子無論辦好辦壞,主辦者都有很大的迴旋餘地。
他這隻是隨口一問。俞驪是沒資格參加殿會的。按時間算,殿會結束至多也不過是半個時辰前的事,他的耳目再厲害,也不會那麼快就有消息送來。不料他這隨口一問,居然還真問出內容。
監護者出乎預料的平淡反應,不僅沒有令小龍放下心事,反而令他更睡不著了。而且,知道雪葉岩就在一帷之隔的外間,聲息可聞,雖然睡不著,波賽冬也不敢隨意轉側,生怕「驚擾」了監護者閣下,精神上更是緊張疲累。
王道:「伊甸分園一案,警備署職責所在,就責成渠衡卿,在月內破案。另外,會出這種事,可見王都的治安仍需加強,這件事就由雅倫卿負責,務必將警備嚴加整飭,朕不希望以後再出這種事。至於城郊的血案,兇犯跋扈囂張,視王國如無物,罪不容誅。然能做下如此規模的殺戮,實力亦非小可。警備署怕是力有不逮,便由特戰軍負責輯拿。」
亞當起來時,梅菲斯特和靄京的房門都還閉著,亞當也不覺得什麼。天使雖然不必睡覺,偶爾沒事時發發獃(冥想)也是平常。而且,雪葉岩府里的僕役訓練有素,亞當起床,從房間里出來,站在廊上還沒有呼上幾口氣,便有瓴蛾捧著面盆面巾等物趕過來伺候,根本不讓亞當有呼喚自己的「護衛」的必要。
對申邑琛「關愛」兄弟的說話有所反應的,是夏維雅王。
亞當抓一抓頭,隨口問:「你不是在波賽冬的東隅園嗎?怎麼跑來這裏?」
長及小腿的藍發,好看是好看,每天梳理起來,不大不小的也可算是件「工作」。現在的波賽冬,雖已不是剛變身時的沒有經驗,根本連自己的頭髮都不能獨自搞定,卻也還是願意多雙手來幫忙。侍候他的幾個瓴蛾中,又要數瓴泠梳起頭來最是靈巧,漸漸一來二去,每天幫小龍梳頭便成了瓴泠的固定職責。
瓴蛾限於資質,都只被訓練做一些簡單瑣碎的小事,跑腿兒送信、端茶倒水什麼的,幾乎不存在多少高下差別。而且,即使是公認訓練最為優良的夏維雅王國內務府訓練出的瓴蛾(瓴泠就是其中之一),雖說市價不菲,卻也一樣可以在市場上買到。所以說,勸一個有主的瓴蛾改換門庭是很罕見的事。
呃?夏維雅貴族的下午茶通常在申時前後,真要去的話,還需先回府去換衣,難怪俞驪這跑來找他。唉唉,太過受寵了其實也是滿辛苦的!青輿圖候輕輕嘆息,懶洋洋地坐起身子。俞驪自然地撿起床頭的衣袍,上前幫忙。
不要說群臣,便是雅倫也差一點兒要抬手去挖耳朵。呆一呆后,才在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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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熬過多久時刻,波賽冬終於昏昏睡去。感覺上也就剛剛睡著,就又被外間的腳步聲談話聲驚醒,卻是僕役們伏侍雪葉岩梳洗更衣,預備進宮。
現在,夏維雅王又頒下這等莫名其妙的旨意,若再不小心琢磨,弄明白王的想法,一步走錯,維希就大勢去矣——自己便是想現在轉回頭巴結雪葉岩,憑那位閣下那冷冰冰的性情,難度也未免稍微高了點兒。相較之下,還是維希公比較好應付一些。
雅倫稍微有點兒失望。他嘴上說雪葉岩出征不在,留守的特戰軍有所怠懈,其實是故做姿態。那一番話的真正目的,還是在點明王都城防的責任在特戰軍,無論城內城外,鬧出這些搶劫兇殺的案子,雪葉岩這特戰軍副統領都是難辭其咨。
縱使不是在同一張床,終究也算是睡在一處,監護者閣下都起來了,波賽冬也不敢繼續賴床。雖然覺得一個頭昏昏沉沉,眼皮沉澀、四肢酸麻,也還是勉力爬將起來,披上袍服,出到外間向雪葉岩行禮問安。
「呃?瓴泠?」亞當目光落在接下面巾的瓴蛾臉上,就是一呆,露出些許疑惑。這個瓴蛾不是跟著波賽冬那小龍的嗎?怎麼又跑來這裏?昨天晚上還是另一個瓴蛾的。
亞當把手中的紙箋反覆看過三遍,抓著頭髮想了足足有兩三分鐘,最終還是揚聲呼喚道:「梅菲斯特,你來看……這個小龍到底在搞什麼呀!」
※※※
梅菲斯特從房裡出來,接過亞當手裡的信,一眼掃過,目芒微閃:「這上面不是寫得很明白了?波賽冬想把瓴泠送給你。」
瓴泠對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本來沒有任何意見。雪葉岩閣下一向很冷淡,不怎麼理他們,是個省事的主君。波賽冬少君給他起了名字,還曾抓著他的手、靠著他的身體——那感覺著實美妙——不過,昨天雪葉岩閣下發起脾氣來實在很可怕。還有,昨晚被莫名的狂暴能量從少君身邊卷開,撞破屋頂飛出去,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摔死的時候,面前這美貌翼龍以溫厚的羽翼將他擁住時那安全舒適到極致的感覺,也真是不錯。
兩件事中,前者不是重點。無論夏維雅王再怎麼喜歡喝香醉忘憂,一間商店遭到洗劫也不必要拿到殿會這等場合上討論。之所以會提出來,除了事發的時間不湊巧,恰是萌祭之前這敏感時刻的原因外,就是青輿圖候和那一千瓶香醉忘憂的功勞了。相比之下,同樣發生在敏感時刻,死傷十分慘重的伎團營地案就嚴重得多。
能量波動從院子里傳來,是瓴泠和另一個分派照料這幢客舍的瓴蛾,感應到梅菲斯特的「召喚」后,一起趕過來。
瓴泠打手勢道:「少君叫我來伏侍亞當先生。」
與其它事情一提出就有大臣主動發言的情況不同,這兩件事提出來,殿中的貴胄顯要們都不出聲地保持沉默。
這該算是非常「正統」的安排,多數大臣都覺順理成章。
「畢竟雪葉岩才是家主。波賽冬年幼,自己做主把瓴蛾送人,雪葉岩可能會不高興。」梅菲斯特說。
波賽冬伏在枕上好一會兒,才記起夏維雅朝中每月一次的殿會,向例于月初三日舉行。萌祭是二月初二,萌祭的次日正是初三,慣例是殿會的日子。
夏維雅王「嗯」了一聲,眼光往雪葉岩身上一轉,道:「如卿所言,雪葉岩卿年前遠征色絲,王都的城防顧及不到也是有的。如今萌祭已過,會有一段比較輕鬆的時間,雪葉岩卿多費點心整頓一下也就是了。」
排在相當靠後位置的渠衡滿臉愁容。那個案子,他一直也沒查出什麼頭緒,這時聽了王上的說話,自覺得只憑那幾隻行血芒的線索,要在月內破案有些為難。不過在這種場合,他的位卑職小,嘴巴動了幾動,終於沒敢出聲——還是下去之後,再跟頂頭上司詳稟,請雅倫公幫忙進言罷。
當下說道:「王都的治安,全靠政務府警備署也不行。王城八門皆由特戰軍駐守,如今兇徒匪類竟已猖獗至在城郊出沒做案。想是前一段雪葉岩閣下出征色絲,留守王城者多有懈怠的緣故。伊甸園一案亦是如此。萌祭期間前來觀光的外地龍增多,城門關防檢查壓力大增,有所疏失也是難免。」
青輿圖候翻起白眼。這小子,裝得也太假了吧!俞驪笑了一笑,說起正事:「約摸兩刻鐘之前,王上有旨意到府里,要君上等下進宮去陪王上用下午茶。我不敢讓王上的使者知道你來了這裏,只說你還未起,先把他打發了回去。」
不過,自從雪葉岩添了個絕頂出色的小龍,夏維雅王對雪葉岩的態度已大大緩和——有多個繼承者的情況下,再下一代往往也有不小的份量。何況夏維雅王對雪葉岩的疏遠,雪葉岩不肯早早領養一個小龍也是原因之一。再經青輿圖候從旁煽風——維希和他的原則就是儘力緩和王與雪葉岩的關係,加強申邑琛的危機感,讓他們雙方互相牽制,以便己方從旁漁利——夏維雅王甚至還主動給雪葉岩寫了信。前兩天亞當覲見,明顯是幫雪葉岩的,效果也十分之好,引得王上對雪葉岩興趣大增,不可能這麼快又變回去。
瓴泠活了幾十年,被問到「喜不喜歡」、「願不願意」這等問題,還是第一次,那感覺實在陌生得緊,一時半刻哪知道要如何回答。
俞驪早習慣了青輿圖候聽到消息后,凝神思索的情形,並不覺得意外。一邊把袍服往主君身上套,一邊嘻皮笑臉地道:「這消息是我和王上派來傳旨的龍東拉西扯打聽出來的。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王上這一著的用意,總不成當真指望那兩位殿下閣下互助互愛,精誠合作。君上怎麼說?這種揣磨上意的功夫,你一向最是厲害,總不會象我這麼笨吧!」
當事的申邑琛雪葉岩兩龍,也都大為意外。申邑琛吃驚太過,反而出不了聲。雪葉岩也沒言語,只是臉上的表情,似乎更冷了幾分。
梅菲斯特暗自翻了個白眼,上前安慰被嚇到的瓴蛾道:「亞當講話沒頭沒尾,你不要誤會了。再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雅達克,屆時伊甸分園只剩下兩個夥計和兩個瓴蛾,會比較忙。上次新年時瓴泠你們幾個幫忙我們送年禮,做得很好,尤其瓴泠最是聰明能幹。亞當想知道你喜不喜歡到伊甸園去。如果願意呢,他就去與雪葉岩閣下商量,要你過來。」
申邑琛本也不是魯莽冒失的龍,唯只在涉及到雪葉岩的事上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這時明知沒他什麼事,嘴上也忍不住要出聲。申邑琛道:「王城防務千頭萬緒,雪葉岩閣下雖然能幹,畢竟也只是一個龍,既要他偵輯兇案,又要他整頓城防,同時做那麼多事,未免太辛苦了。」
年長的王者手肘架在華麗王座的扶手上,手臂彎起來托著下巴,微微眯起略顯昏黃、卻仍舊神光充足的眼睛,向下睨視著他的繼承者,平平淡淡地道:「申邑琛卿所言極是,是朕疏忽了。雖說王城的安全向為特戰軍之職責,雅達克郊外的血案也是其份內之事,但是都趕到一起時,雪葉岩一個龍也是比較辛苦。申邑琛卿既有此心,就由卿協助雪葉岩查輯伎團營地血案——朕好象記得海銀騎士團隨卿回來的那個聯隊,正是駐在城南?在此事上應該很能幫上忙。朕深望兩卿精誠合作,早日將兇徒輯捕,以為警戒。」
亞當在一個瓴蛾捧著的面盆中撩起水來,把臉孔沾濕,從另一個瓴蛾手中接過面巾擦去臉上的水珠,再用潮濕的面巾連頭帶臉地胡亂一抹,將睡覺弄亂的半長發壓平,就算是梳洗過了。把面巾拋回瓴蛾懷裡,亞當大大地伸一個懶腰。
亞當張大眼睛:「波賽冬已經起來了?這麼早啊!我還以為他會多睡一會兒的。昨天的事,他沒有受傷吧?」
青輿圖候美目微微睜大,瞪了親信侍從一眼,沒好氣道:「小混蛋存心氣我!雪葉岩哪有那麼好搞定的?本君被冷落了整晚,心情可是不太好哦!你一早跑來做什麼?若沒個好理由,可不要怪我……」嗤牙一笑取代了餘下的半句話。
當然,這兩個案子雖然受到重視,卻也終究沒有嚴重到威脅王城安全的地步。雪葉岩前一段離開,是奉有王命,雅倫倒不至於認為他這麼一說,夏維雅王就會訓斥或者降罪雪葉岩。不過,至少也該責令雪葉岩加強城防吧?不想夏維雅王表面上對他的說話表示同意,也叫雪葉岩整頓城防,那口吻神情,卻是毫無責怪之意。看來,有香醉忘憂居中作為媒介,王與雪葉岩的關係大有緩和呢。
「幹什麼嘛!俞驪你這小混蛋,居然占我便宜!」青輿圖候嗔罵道,拉高被子遮著肩膀,那語氣神情,卻實在沒有多少威懾力。
誰都知道青輿圖候君難得早起。他住在府里,不到午時,府中的侍役怎也不敢去打擾他君上。俞驪身為青輿圖候的近侍,當不會不知主君這一習性,居然這樣「早」就找來,自是有事。俞驪這一來,青輿圖候多半就會起床,說不定還會不等閣下自殿會回來,就會告辭,則府中也總得有個有資格講話的龍在旁,才不失主家的禮貌。
往日殿會後,與會朝臣們常常會多耽一會,相互問候寒暄,扯些有的沒的聯絡聯絡感情,今天此一活動完全取消。王上的背影一出壬武殿,滿朝文武即刻做鳥獸散,一個個有多快走多快,不一時殿中就只剩下群臣中爵位最高的一殿兩公。
不管這些王公大臣們是怎麼想的,夏維雅王話說出口,便是王旨,倒也沒什麼龍敢於跳出來置疑。這天的殿會就在這種怪異的氣氛中結束。
此事若早一年發生,青輿圖候定然以為是夏維雅王在雪葉岩多年的刻意疏遠下,已完全放棄這個繼承者。有意將分明屬於特戰軍職責的事,交由申邑琛分擔,籍此提高申邑琛的聲望——那位殿下常年在基南,在王都的聲勢還是要差一些的——再過些年,這種事再來得多些,說不定就會把他調回來取代雪葉岩的位置。
瓴蛾手中多出一張拆疊蠟封的信箋。
一雙修長美麗的鳳目,半睜不睜地撐開兩道細縫。一臉的哀怨,青輿圖候心中大嘆遇龍不淑。怎麼每一個與他同床共寢的龍,都愛逼他起床呢?維希如此,王上如此,俞驪這小混蛋亦復如此!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一個可以一起相擁著在床上用下午茶的知己呀!
前一天晚上,雪葉岩並沒有在外耽擱很久。波賽冬躺在床上東想西想,還沒有想出什麼頭緒,就聽見外間的房門聲響。小龍當時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裝睡,怕監護者進來發現他還沒睡,查問起胡亂練功夫的事。就算雪葉岩不發脾氣,反而有什麼溫柔舉動,小龍也頗覺無福消受。
諸龍在王宮正殿壬武殿會齊,辰時正,夏維雅王亦準時上殿。起始時殿會進行得頗為順利。前一個月內發生,未能做出決定的幾件要務,被逐一提出,夏維雅王徵詢臣下們的意見建議,並做出指示。一切都非常平順。
站在前排的雅倫臉色也頗不好看。王上的話,很是有點兒指責政務府及其下屬的警備署辦事不力的意思。身為政務大臣,雅倫自是面目無光。再念及出事的那什麼伊甸分園,差不多可以算是雪葉岩一系,就更是高興不起來。
近午時分,殿會接近尾聲,伊甸分園被賊徒潛入破壞、以及城郊兩個流浪伎團營地的血案被提出來。
那瓴蛾自然不會也不敢去管貴賓們的行動,當下默默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那眼神,隱隱地有些怪異。
俞驪半真半假地打了個寒顫,縮一縮頭,扮出膽小模樣,道:「是!小的冒昧前來,實是有要事稟報君上!」
伎團營地一案,死傷數百之眾。縱然死得都是社會底層的流浪藝伎,也還是讓聽說的龍感到震驚。龍再是尚武嗜殺,能做下如此規模大案的,也絕對算得上窮凶極惡之徒了。對這樣的兇徒,文臣們不必說,便是一眾武職官員,只要非是自己職責所在,也不想攬麻煩上身。
那麼,美麗的少君和同樣美麗卻脾氣不好的雪葉岩閣下,以及美麗的翼龍和不太美麗卻脾氣很好的亞當先生——雪葉岩府和伊甸園——要怎樣選擇呢?
亞當流露出些許不滿:「那瓴泠要是不願意呢?」
青輿圖候罵過了雪葉岩府中騎士,又開始腹誹自己的翼龍護衛——凌飛那個混蛋,只知道爬在樹上偷窺隔壁的美麗翼龍,連有龍來「搔擾」主君也不理。
申邑琛和雪葉岩之間,雖然從沒有發生過什麼嚴重的矛盾爭執,但是申邑琛殿眼高於頂,自命非凡,雪葉岩又是冷冰冰不愛交際的性子,從小相處得就不是很好。再加上雪葉岩美名四播,獨立后立即被任命為特戰軍副統領,聲名之盛,一時無兩,更是令申邑琛心有不釋。近三百年日積月累下來,那心病早不是別龍從旁說兩句「精誠合作」就可以解決的。這根本已是夏維雅上層社會中公開的秘密,王又還沒有老糊塗了,怎會不知。
棲在房外最高的那株紫荊樹頂的凌飛,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想著整晚呆在樹上,多半受了涼。卻只在剛才梅菲斯特出來時看到兩眼,還是和個瓴蛾和顏悅色……至少那銀髮天使不是和亞當睡一間屋,總算是讓痴情的翼龍稍覺安慰。至於那個大搖大擺闖進君上房間的傢伙,凌飛雖然看見,卻也不想多事——反正這又不是俞驪第一次闖進君上的卧房!何況那傢伙會找來這裏,有什麼重要的事也說不定。
「沒有。但那多半是因為他還不知道這事。」亞當道,「這封信本來是封著的。」
最最重要的,昨天下午無意間發現雪葉岩練有那種功夫,再和夏維雅王賜雪葉岩瓴蛾的事聯繫起來,青輿圖候就知道他們從一開始便錯估了雪葉岩在王心目中的份量,以前暗中替雪葉岩使勁兒的做法,不僅多此一舉,弄不好還會是做繭自縛的蠢行。
青輿圖候哼了一聲,以表示對屬下明捧暗刺言語的不滿,卻沒有加以反駁。不用俞驪說,他也會不用心琢磨夏維雅王的用意。而論到「揣磨上意」,他自然是十分厲害的。只不過這件事,一時也還沒有想通罷了。
青輿圖候微微揚眉。一半是驚訝俞驪的消息居然如此之快,更主要的則是奇怪夏維雅王下這道王旨的用意。
經大天使溫言撫慰,更重要的還是這美麗「翼龍」近在咫尺,瓴泠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強大的、平和溫暖的能量場,漸漸平靜下來——只是仍舊不知該如何反應。
故而瓴泠先是被亞當的大喊大叫嚇了一跳,到他有限的智力弄明白亞當言語的意思時,更是當即頭腦一片空白,呆在當地動彈不得。半伸展開來維持平衡的翅膀,都忘記收好,松垮垮地垂在身後,象是被霹靂震昏了頭的蝙蝠。
亞當沒有再出聲,微微鼓著臉,神情相當的鬱悶。波賽冬這麼自做主張地把瓴蛾當禮物送人,再次證明了梅菲斯特所說,龍不把瓴蛾當成同等生命看待的事實,又再勾起亞當對昨天雪葉岩「誤殺」瓴蛾事件的記憶。其實他也知道大天使在這種事上是絕對不會弄錯的,但是,雪葉岩波賽冬和別的龍總該有些不同才是,怎麼也這樣……
瓴蛾並不懂在神情態度上做假。看著瓴泠細瘦的小臉皺縮成一團,梅菲斯特知道他不可能很快做出反應,淡淡一笑,向另一個瓴蛾道:「你下去吧。我們留瓴泠在這談天不礙事吧。」
夏維雅王在王位上坐了五六百年,這些身為臣下者的心思,多少也能明白,也早就習慣了。看到沒龍出聲,也不生氣,便自己乾綱獨斷,一徑頒下令旨。
話說完了,申邑琛也開始後悔。這種沒有什麼實質性內容的風涼話,好友間說說也還罷了,這麼當眾講出來,未免有點兒失身份。若是在別一個普通些的場合,又或者說的不是雪葉岩,而是另一個與他關係良好的龍,還可以解釋說他是真的關心對方。現在這殿里的朝臣,沒一個不知道他和雪葉岩之間的心病,卻只能顯得自己愚蠢小氣。
※※※
「哎呀!還真看不出,雪葉岩閣居然如此體貼,自己一早趕去殿會也沒有把君上吵醒!」俞驪笑嘻嘻地說道。
在別龍家做客就是這點好。一般來說,本著尊重賓客的原則,只要客龍不先招呼,主家的僕役無論到什麼時候,也是不會打擾賓客的。青輿圖候本已打好睡到申時,起來直接喝下午茶的主意,誰料雪葉岩府的那些侍衛,竟然隨便放龍來搔擾府中的賓客!
事實亦是如此。俞驪來找青輿圖候,雪葉岩府中當值的騎士,問都沒多問一聲,就將他帶去亦悅園,然後才去向弗雅告知。
夏維雅一月一度的殿會,舉凡王公貴胄,只要在朝中擔任職司,又身在王都的,都必須出席。故申邑琛、雅倫、雪葉岩、甚至特戰軍各團的團長,包括翼龍團長翼龍翔等,辰時之前便都趕到了王宮。青輿圖候雖然受寵,卻無職司在身,所以才可在雪葉岩府亦悅園的客房中高卧不起。
說到揭青輿圖候君的被子,俞驪已是專家級別了。換了任何一個其他龍都會覺得無從下手的狀況,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隨便一伸手,就從床榻上那一堆遮得嚴嚴實實的被褥間,揪出君上那睡意惺松的美臉,連帶著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膊,讓雙眼吃到一份美味無比的冰激淋。
引誘別家侍役家奴的事,並不是絕對的新聞。但那些被勸誘的,往往都是技有所長的專才——手藝高超的廚師啦、花匠啦,經驗豐富管家啦,也有武藝出眾的護衛——而且無一例外地都是龍。
如今波賽冬年幼,雪葉岩不在,這府中諸事就是弗雅、涵勻等高階侍衛說了算。雖然弗雅前一晚告假不在,並不詳知前一天發生的種種,甚至不清楚亦悅園中住了賓客,但是涵勻隨了閣下去殿會,當值的侍衛也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結果他是白擔心了。雪葉岩不僅沒有來審問或者搔擾他,甚至根本連內房都沒有進。回來后就安靜地呆在外間,也不知是打坐調息,還是就在地席上睡了。波賽冬也不敢從床上起來去查看。
其時雪葉岩已經穿戴整齊,一個侍衛騎士為他做最後的整理——把衣帶在腰後部分的皺褶壓平。波賽冬很懷疑根本是那個龍沒有找事,籍此接近雪葉岩閣下。雪葉岩的左手有意無意地把玩著詰綠的劍絛,看著瓴泠給小龍梳頭。
申邑琛臉上有些發燒,一半是生氣自己,一半是生氣雪葉岩和那些看自己笑話的群臣——若不是雪葉岩,他固然不會這麼不經大腦地講話,就是那些文武大臣,雖然沒有誰在臉上顯出輕視嘲笑的神情,申邑琛卻知道一定有不少龍正在肚裏笑話他——雪葉岩真是他今生的剋星,總是害他在王上和群臣面前出醜,他自己卻沒事龍似地擺出一副漠不相干的表情,在旁邊看熱鬧。
亞當接過信箋,稍微有些困惑。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還要寫信?龍的行為還真是複雜呢。他拆開信箋,讀過之後,心中的困惑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加濃厚——交出信箋之後,瓴泠就與另一個捧著臉盆的瓴蛾一起端著東西退下了。
俞驪道:「今天的殿會上,王上下旨申邑琛殿與雪葉岩閣下『精誠合作』,共同偵破城郊伎團營地血案呢。」
再者龍對主從關係相當看重,背主別投的行為通常會被龍詬病。這樣的行為,就算是龍,也要偷偷摸摸地做。瓴蛾的膽子小,更是想都不敢想。
略一思忖,梅菲斯特道:「其實波賽冬把瓴泠送你,大概也是為了他好。昨天小龍和瓴泠一起練功,雪葉岩顯然非常不高興,那神氣可是不善得緊。」梅菲斯特是真這麼想的。這猜測也應與事實相距不遠。這時說出來,也有勸慰亞當的意思。
瓴泠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普通龍很少會費心去記身邊瓴蛾的臉孔,瓴泠卻知道這位亞當先生是不同的。果然,亞當先生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青輿圖候從來沒想過案子破不了,負責此案的龍會丟臉的問題。
刻意放重的腳步聲傳進房間時,青輿圖候其實已經醒了有一段時間,只是不肯睜眼起床。
實在是太牽強了。唉唉!墮落嘍!想到創神教前風行使近期腦海中最經常出現的念頭,大天使唇邊微微泛起笑意,在喉嚨里無聲地呢喃。
龍的莫名其妙的風俗禮節實在夠多,亞當以前還只覺得麻煩。在對瓴蛾的做法上,可就完全不能接受了。
雅倫還只是略有失望,旁邊的申邑琛卻不免生氣嫉恨起來。王上居然跟雪葉岩說什麼「多費點心整頓一下」,這豈是王上慣常對臣下的口氣!雪葉岩什麼時候這麼受王上偏愛了?
嘴裏說著話,大天使肚裏琢磨,這應該不算是說謊吧?
雪葉岩聲色不動,略微欠了下身,算是領旨。
亞當依然板著臉。他也隱隱猜到波賽冬把瓴泠送他的用意,卻還是不高興。瓴泠明明沒有做錯事,雪葉岩憑什麼生他的氣?想也知道和波賽冬一起練功定然不是瓴泠的主意,小龍惹得雪葉岩不高興了,被打發走的為什麼是瓴泠?
且不說雪葉岩府的騎士去見弗雅,亦悅園中,美麗的君上頑固地躲在床上,全身縮成一團,把被子裹得緊緊的,不肯放手。昨天一整天那麼的辛苦,又絲毫好處沒有撈著,多躺一下下總不算是奢求吧?才剛過午時呢。
雅倫給了申邑琛一個嚴厲的斥責眼神!這個孩子,別的事上都滿精明厲害,怎麼就偏偏在雪葉岩的事上這麼控制不住。跟他說過多少次了,總也不吸取教訓!
前一夜是節日狂歡之夜,亞當到雪葉岩府里,就已過了子時。解決了出狀況的小龍后,到亦悅園又和梅菲斯特聊了好久千劍池的事,真正上床睡覺時天邊都已開始泛白。這樣算來,亞當在巳時剛過就爬起床來,實在已算得是精力旺盛了。
心中轉著念頭,青輿圖候的手腳還會自己動。雖然不是很到位,在俞驪這個老手的協助下,也很順利地把衣袍穿戴齊整。院中侍候的瓴蛾送來洗漱用具,簡單梳洗過,青輿圖候從房間里出來。
眾龍當即都是一呆!
青輿圖候打著呵欠,含含糊糊地道:「只是這事?今天的殿會有沒有什麼新聞?」
波賽冬一夜沒睡好。
王上是說,要申邑琛殿和雪葉岩閣下共同辦那個案子嗎?是王上的腦子出了問題,還是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那兩位殿下閣下,有可能「精誠合作」?
至於伊甸分園案,多數大臣不知詳情,只以為是個普通入室搶劫的案子,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曲折,又聽說警備署的渠衡已經在查,也就不想出頭。雖說破了這個案子會大大地討好王上和青輿圖候——或者還可以加上雪葉岩閣下——但渠衡是雅倫公的親信屬下,跟他搶功便是跟雅倫公做對。一邊是未必能巴結得上的王上和美龍,另一邊是肯定會被冒犯的政務大臣,大多數龍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貫徹「沉默是金」這格言比較妥當。
雪葉岩臉上七情不動,根本就當申邑琛從來沒出過聲。他才不會跟這個時不時犯紅眼病的王兄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