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天下》第二部 逍遙遊 第七冊

第三章 六字真言

第二部 逍遙遊 第七冊

第三章 六字真言

札札用力揉了揉眼睛,眨巴著小眼,死死地盯著石碑,看了半天,垂頭喪氣地一攤手:「媽的,什麼都沒有。」
風照原被勾起了好奇心,尊將的五行秘術別出蹊徑,融會了中國道術與西方秘術,堪稱絕妙的中西混血兒。
「真是奇怪,我竟然會產生一種下跪膜拜的衝動。」
達拉旺微微點頭,慈祥地道:「無道還好吧,多年不見,他的道法想必又有精進。」
活佛的宮殿建在紅山的東部,稱之為「白宮」。
尊將銳利的眼神,驀地變得無比柔和,彷彿一柄衝天飛射的利劍,緩緩落回了劍鞘。
眼前一花,璀璨的光點雨點般地飛濺,又倏地消失,風照原四人已經站在了西藏拉薩的八角街上。
第六幅陣圖顏色很淡,若有若無地晃動,暮色越來越深,石碑上的陣圖,也越來越模糊,幾乎看不見了。
札札不以為然地怪笑一聲,那個叫無道的老傢伙真的看見石碑上的字?不見得,估計和皇帝的新衣差不多,要是看不出,那就丟面子了,所以只好在徒弟面前吹牛。
千年白狐驀地一震,安靜下來。
「好吧,我試試看。」
在白宮後殿的一幅壁畫前,達拉旺停下了腳步。
水和雨滴沖走了。
出乎眾人意料,達拉旺神色平靜,念珠在手中輕輕滾動:「六道輪迴,自有因果。你們遠道而來詢問此事,這番因果報應,自然就落在你們的頭上。」
風照原神色一震:「請活佛明示。」
風照原只覺得有一種東西梗在胸口,呼之欲出,但偏偏差一口氣。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山腳下有一座無字石碑,你不妨仔細瞧瞧。」
風照原躬身行禮:「晚輩風照原,參見活佛。」
古老的拉薩,充滿濃厚的民族風情。一條閃著銀光的碧河由南向西穿過,著名的八角街像一雙合攏的手臂,捧出古城中心的大昭寺。街上人潮如海,旅遊的,做買賣的,乞討的,誦經的,交織成一曲浩浩蕩蕩的交響樂。
風照原眼前一亮,石碑上的陰影,隨著夕陽的沉落而移動,如同神秘莫測的圖案。剎那間,在史前隧道見過的石門陣圖中,突然有六幅在眼前閃電掠過,化作石碑上的陰影,變幻移動。
尊將不禁莞爾:「你以為是那麼容易瞧見的?以我師父的道法,也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要擦也擦不掉。〗
「我的老師是中國人,遠在崑崙山脈。」
眾人尊敬地向達拉旺施禮告別,走過壁畫邊的樑柱時,風照原忽然在上面發現了幾行字:
「這是二世達賴——倉央嘉活佛。」
尊將面色一沉:「活佛,米日巴拉神有沒有可能重新復活呢?」
風照原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第五幅陣圖,它的形狀像一棵大樹,顏色蒼白,帶著森森的冰寒冷酷,每一根樹杈交纏在一起,激烈跳動,彷彿無數軍隊在互相廝殺,拼個你死我活一般。不斷有樹枝消失,毀滅,又不斷生出新的樹枝,繼續吞噬、殘殺。第五幅陣圖,氣勢慘烈,充滿殺伐與血腥,簡直猶如修羅的戰場!
札札見到風照原留意石碑,禁不住好奇地問道。
達拉旺仔細審視了風照原一番,問道:「難道你們見過米日巴拉神了嗎?」
他把這幅陣圖命名為「挪移」。
尊將雙目閃動:「照原正在參悟無字石碑,此刻他的六識等於暫時關閉,完全沉浸在石碑的微觀世界中,無論你說什麼,他都聽不見。」
風照原口中暴喝一聲,妖火猛地暴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層層綻放開來,火紅色的蓮花首先盛開,花心中吐出黑色的蓮花,黑蓮的花心再吐出碧蓮,金色、白色依次綻開,直到最後一朵晶瑩剔透的透明蓮花!
「我,我。」
看著這隻鷹,風照原的心倏地一跳,彷彿五臟六腑被鷹爪一把揪起,猛烈撕裂開。
達拉旺臉上露出肅穆的神色:「他以無上的佛法,封印了米日巴拉神的肉體,並將它的魂魄打散,一分為二。傳說中,米日巴拉神的一半魂魄轉世投胎,另一半飄蕩在藏北高原,猶如孤魂野鬼,尋找它的另一半。」
「這是當年倉央嘉活佛轉世前所寫的偈語。」
重子柔聲道:「這裏真熱鬧。」
「恭喜你,照原。」
風照原身軀一震,鐘聲猶如瑚醍灌頂。剎那間,第六幅陣圖像簌簌的細沙,緩緩剝落,露出裏面深藏的奧義。
山頂上的夕陽一點點向下墜落,餘輝閃爍,暮色四溢,布達拉宮雄壯的陰影倒垂下來,落在無字石碑上。
風照原暗自沉思,走到山腳,他突然心中一動,在無字石碑前停下了腳步。
妖火之蓮懸在風照原的頭頂,如同璀璨的光環!
「不要碰他。」
達拉旺閉上眼睛,再也不說話了。
難道和剛才那幅壁畫有關?
札札買了一頂藏帽頂在頭上,搖頭晃腦:「西藏這麼大,和我們剛果也差不多了。人多得像螞蟻一樣,怎麼去找風柯野這個混蛋?」
盯著壁畫,尊將遲疑地問道:「活佛,這幅壁畫的傳說,難道是真的?」
左看右看,這塊石碑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附近的遊人大都匆匆走過,即使停下,也只是在石碑旁拍照留影。風照原緊緊地盯著無字石碑,其中一定暗藏玄妙,否則達拉旺活佛,決不會特意要他看這塊石碑。
「照原,你怎麼了?」
風照原淡淡一笑,心中充滿了自豪感。把一利休大師的骨灰葬在西藏,長伴藍天白雲,碧水草原,應該符合他一生淡泊清凈的願望。
〖寫出的黑黑小字,
「這塊石碑的歷史和布達拉宮一樣久遠,建立在中國的唐朝。」
「你的師門是?」
風照原停下腳步,細細咀嚼其中的深意,一時有些痴了。
尊將揚了揚眉:「傳說有慧根的人,可以瞧見石碑上的字跡。而每一個這樣的人,他們看到的字跡又完全不同。我的師父無道,曾經在石碑前站了一天一夜,我問他看見了什麼,他仰天狂笑,說天道是芻狗。而達拉旺活佛看見的,卻是『六道皆苦』四個字。」
達拉旺笑而不答。
風照原沉聲道:「西藏果然有這個所謂的神!」
尊將恭敬地彎腰施禮。
風照原急促地喘著氣,站穩了,道:「多謝活佛當頭棒喝,我現在沒事了。」
沿著迂迴曲折的石階向上走,到處經幡飄揚,宮殿的檐角聳立著巨大的鎏金寶瓶,美輪美奐,殿頂覆蓋著黃銅瓦,雕琢的金翅鳥栩栩如生。各類樑柱上雕刻精美,石壁牆上塗著色彩斑斕的壁畫,猶如一個個遠古的神話傳說。
小喇嘛彎腰還禮:「對不起,活佛正在清修,只有大朝拜的時候見客。」
尊將澀聲道:「活佛,據我們所知,這個邪神又出現在西藏了。」
札札拍了拍風照原,後者搖搖頭,老妖怪突然變得狂性大發,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達拉旺忽然睜開眼,對風照原緩緩地道,又閉上了眼睛。
達拉旺面色不變,寬大的袈裟卻漣漪般顫動起來:「米日巴拉神?無道的弟子,你如何得知這個邪惡的名字?」
沒繪的內心圖畫,
過了許久,小喇嘛跑過來,把念珠交還給尊將,恭恭敬敬地道:「活佛請你們進去,各位跟我來。」
五芒星的陣圖確實玄妙無比,在風照原嫻熟的運用下,已經可以把他們送往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
日光白得刺眼,拉薩古城被照得白里透亮,平頂的白色民居古樸、肅穆,黑框的門窗上掛著五彩繽紛的短皺簾,房頂上經幡飄飛,映在清澈的藍天中,如同海水裡斑斕的游魚。
風照原的冷汗猶如泥漿,不斷地從額頭滴落,體內的千年白狐像發了瘋似的,不斷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驚人的力量潮水般湧出,撞擊他身體的各個角落。
達拉旺神色凝重,猛然暴喝一聲,猶如暮鼓晨鐘,敲擊在風照原的心海。
指著它,達拉旺平靜地道:「這就是米日巴拉神。它象徵著無與倫比的邪惡力量,同時也擁有密宗的玄妙法力。」
尊將心中狂跳,沉吟許久,轉入正題:「這次我們前來,是想詢問關於米日巴拉神的事情。」
札札眯起小眼,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擋住灼熱的日光,向四處張望。
四人跟隨著擁擠的人流,緩緩向前。藏族古代建築的精華,布達拉宮就坐落在拉薩市西北的紅山上。
達拉旺沉默半晌,忽然莞爾一笑,目射異光:「恭喜他了。無道一生以破道為心愿,如今還有半步之遙,就可以邁入另一個嶄新的天地。」
壁畫富麗堂皇,正中央是一個奇怪的生物,它的一半臉是俊男,另一半則是美麗的少女,兩隻閃亮的眼睛,一隻如同海水般的湛藍,另一隻碧綠。它的肋下生出金色的翅膀,高高揚起,盤踞在空中,尖爪間滴淌下一滴滴的鮮血。如果不看它的臉,就像是一隻金色的蒼鷹。
「老大,你沒事吧?剛才嚇我一跳。」
達拉旺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你們跟我來。」
站在山腳下,札札指手劃腳道。布達拉宮群樓疊嶂,殿宇嵯峨。堅實墩厚的花崗石牆體,通體雪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金碧輝煌的尖頂,彷彿插在了雲霄深處,與天空融為一體。
札札讚不絕口:「中國,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我太熱愛了!」
尊將愣了一下:「活佛的意思是,家師還沒有坐化嗎?」
「唵——嘛——呢——叭——咪——吽!」
夜色中,無字石碑一片漆黑,但六幅陣圖卻化作了密宗的六道輪迴,在風照原的腦海里,風車般地旋轉起來。
「中國人真奇怪,為什麼石碑上不刻字呢?」
眾人走出殿門,風照原的耳邊突然傳來達拉旺的聲音:「密宗六道輪迴,分為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羅道以及天道。密宗六字真言,與其休戚相關。」
小喇嘛半信半疑地接過佛珠,檀香木的珠子,渾圓光滑,散發著古樸的沉香。
小喇嘛轉身入宮,風照原卻吃了一驚,尊將竟然是中國道術的傳人,不知道崑崙的道門,和師暮夏蓬萊島的道門,又有什麼關係呢?體內的千年白狐也嚇了一跳,搞了半天,剋星就在自己身邊,這不是與狼共舞了嘛。
尊將眉頭微皺,想了想,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顆佛珠:「麻煩古秀拉轉告活佛,就說崑崙道門的弟子前來拜見,這顆佛珠是活佛昔日贈送家師的,見到信物,他一定會破例接見我們。」
達拉旺默默吟道:「密宗只講輪迴。萬物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死亡,又何來複活?關於米日巴拉神,我所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
尊將沉吟道:「西藏人口在中國算是很少了。我的師門和布達拉宮還有一些交情,從那裡,我們也許可以得到關於米日巴拉神的信息。」
「崑崙無道的弟子尊將參拜活佛。」
「老大,你太牛了!以後週遊世界,我們連機票錢都省了。」
第三幅陣圖十分簡單,像一個X字,發出碧綠色的光芒。第四幅陣圖色澤金黃,形狀最為複雜,巨大的圓形圖案里套著無數個小圓,每一個圓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旋轉,旋轉中,小圓變成大圓,大圓又變成小圓,看得風照原眼花繚亂。
「當——」的一聲,布達拉宮的晚鍾悠悠鳴響,渾厚的鐘聲彷彿宇宙的聲音,在紅山上久久回蕩。
達拉旺又指了指壁畫的下方,一個身穿紅黃色袈裟的喇嘛正仰起頭,與米日巴拉神對峙。喇嘛的頭頂有一圈金黃色的光環,彷彿太陽一般,放射出燦爛的光焰。
達拉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續道:「那一夜,米日巴拉神邪性大發,竟然重傷了一世達賴,逃出布達拉宮。後來,它又在中原肆虐,染滿了無數令人髮指的血腥。因此,二世達賴倉央嘉活佛遠赴中原,搜尋它的蹤跡。誰料找到它時,發現它已經受傷。經過一番激斗,倉央嘉活佛終於鎮服了這個邪神。」
尊將搖搖頭:「我們只是聽說過這個名字。活佛,您能告訴我們一些關於這個神的故事嗎?為何我從來沒有聽當地的藏民說起過呢?」
「照原。」
第七層的禪房裡,靜寂無聲,小喇嘛掀開厚軟的羊毛簾幕,奉上酥油茶,退了出去。
尊將面色黯然:「一年前,家師已經石化了。整個身軀變成了僵硬的石頭,完全沒有了呼吸。」
達拉旺的聲音裊裊消散,寬大的殿門忽然「吱呀呀」的一聲,緩緩合上。隔著細窄的門縫,風照原依稀看見,達拉旺眼縫裡一閃而過的奇異光彩。
重子不安地叫了一聲,推了推他。風照原這時就像被施了定身術,獃獃地看著石碑,一動不動,對周圍的人完全視而不見。
石門上另外三十五幅陣圖,風照原決心好好研究,他可以肯定,每幅陣圖都蘊藏了神奇的力量,就像一個被掩埋的寶藏,等待開發。
達拉旺目光一瞥,微微動容:「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然邁入了秘能道的境地。」
六幅陣圖彷彿有先後的次序,一幅接一幅,不斷晃動,竟然出現了鮮艷的色彩。最先的一幅像個巨大的車輪,顏色火紅,八根圓柱鑲嵌在車輪里,飛速轉動。
石碑寬厚、簡樸,就像一塊天然生成的岩石,碑面粗糙不平,沒有刻一個字,沐浴在金黃色的夕暉下,凝固的石碑猶如流動的沙子,閃動著細軟的光澤。
札札抓抓頭皮,暗自想:「莫非這個什麼活佛的也通曉秘術?他奶奶的,這年頭秘術還真不值錢。」
這些陣圖在石碑上活動起來,它們不再是靜止的,而被突然賦予了某種生命力。
良久,尊將才從震撼中清醒過來,喃喃地道:「六花聚頂!照原,你可知道,多少人在道門清修百年,也不過三花罷了。」
札札嘴裏嘟囔:「是個人頭鷹身的怪胎嘛。」
風照原低聲問道。
過了很久,尊將輕輕扯了一下風照原的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活佛要清修了。」
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羅道,天道!風照原雙手自然而然,在空中畫出一連串的圖形,妖火從鼻中噴出,化作巨型的蓮花,晶瑩流彩,照亮了整個夜空!
達拉旺活佛盤膝坐在軟榻上,平靜地望著四人。裊裊的香煙從紫金吞口銅獸的嘴裏吐出,朦朧的藍色煙霧裡,達拉旺雙目變幻異彩,彷彿歷經了世間滄桑,人生百態。但開合之間,又有一種原始古樸的味道。
「唵——嘛——呢——叭——咪——吽!」
風照原愣了一下,轉身看尊將幾個人的表情,分明沒有聽見達拉旺的話。
達拉旺點點頭:「這幅壁畫,是倉央嘉活佛親手所繪。米日巴拉神據說是鷹神轉世,生下來就具有異像,因此被父母當作怪胎拋棄荒野。一世達賴可憐它的身世,將它抱回布達拉宮,不但將它撫養長大,還傳授了密宗無上的法術,期望以佛法感化異類。誰料到,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一世達賴忽然撞見,它躲在柴房的角落,滿嘴淌血,啃咬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
尊將雙掌合十,對守門的小喇嘛道:「我們想求見達拉旺活佛,請古秀拉(對喇嘛的尊稱)通報一聲。」
第一幅陣圖消失后,第二幅幾乎同時出現,由兩個黑色的半圓環組成,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在圓環四周竄動,顯得陰森恐怖,風照原的耳畔,似乎還聽到冤魂惡靈在一聲聲凄厲地吼叫。
「老妖怪,究竟出了什麼事?」
重子急忙扶住他。
千年白狐附身體內,向來和他心靈相通,可是此刻,它彷彿徹底地消失了,無論風照原如何呼喚,都得不到一句回應。
風照原突然抱住頭,渾身發抖,臉色難看之極。
夕陽終於墜落山頭,隱藏在布達拉宮的背後,無字石碑上只留下淡淡的一片陰影,那是第六幅陣圖。
傳說這是唐朝時,松贊干布為遠嫁西藏的文成公主所建造的宮殿,現在則成了宗教的聖地。它彷彿是一個宇宙的符號,莊嚴、肅穆、雄偉,帶著說不出的神秘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