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卷二 裁決

第二十章 殺戮之始

卷二 裁決

第二十章 殺戮之始

縱馬行在最前列的中年上士聞聲轉過頭來,笑罵道:「科萊,大清早的會有哪家酒館開門?依我看,你小子又在想喀什雅的那些風騷娘們吧?」
數十根雕飾著古老圖鑑的石柱屹立於大殿各處,巍然支撐著軒闊無邊的穹頂。石柱間鋪展的深紅色地毯上,正疾步行進著一隊聖裁所的銀衣執事。他們中大多為年輕人,英俊而高大,冷漠的神情中帶著掩隱不住的傲氣。與魔法師不同,整個坎蘭大陸上,就只有聖裁所的成員被允許修習神聖系魔法。在人類掌握的所有魔法中,它是最高階的一種,同時,威力也是最大。
「光明神王那頭老雜種作證,我甚至覺得,已經開始有些喜歡上你了。」撒迦大笑。
撒迦默然掠了眼地面上的血痕,髮際間忽蠕蠕而動,蜿蜒爬下幾道紫色細線。隨著紫線迅速交錯縱橫了整個臉龐,那些伴隨了他多年的疤痕逐漸變淡,慢慢消失無蹤。
加洛沙那渾濁的老眼,久久凝視著這個被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前神甫,無聲地嘆了口氣。
玫琳注視著他那對突兀緊縮成極細直線的瞳仁,終於惶聲而呼:「救命!救……」
隊伍中爆發出一陣低笑,科萊略感尷尬,扯著脖子道:「沒那回事!這幾天我簡直累得不行,就算是去了喀什雅,只怕是還沒上床就他媽已經睡著了。」
殿堂內的主禱台上,摩利亞光明大主教將視線收回,微躬著腰,神情謙卑地道:「大人,時候不早了,您一路上旅途勞頓,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我知道,你從來就沒有睡著過,不是嗎?」撒迦沙啞地低笑。
撒迦大踏步行近,探手揪起女孩滿頭柔順閃亮的紅髮,正正反反連摑了她十幾個耳光,下手極為狠辣。
無論那是什麼,該來的,總要去面對。
兩行淚水無聲地自玫琳臉頰旁划落,在這個宛若噩夢的時刻,高貴如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在哭泣中感受絕望。
「只要你捨得再花一個月的餉錢去風光一次,那裡的姑娘肯定不會讓你睡著的。說起來你還真是個瘋狂的傢伙,沒成家的小子到底是不一樣啊……」那隊長語聲忽頓,揉了揉倦眼,詫異道:「怎麼我剛才覺得看到了什麼東西?」
摩利亞,是這位樞機主教北方之行的第一站。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唐卡斯拉山脈環擁下的光明總殿里,為幾名高級神職人員誨授教義。
身前這具軀體上所有的傷口,此刻都在如若瘋狂般顫抖擠蠕著。那些支離破碎的皮肉筋體逐漸開始拼接重合,新生肌體不斷于其間涌綻出來,帶著細不可聞的「吱吱」微聲,修復瘡痍,凝原如初。
隨著小屋漸近,他的腳步開始加快,一雙眼眸在月色下閃爍著邪異光芒。
「哦?你是指普羅里迪斯?我也正想去找他。」撒迦毫不理會她的威脅,抬起右手,五支長而烏黑的銳甲緩緩縮回指端,骨節怒凸暴起的手背也隨之恢復成原來形狀,「你看,這就是那個蠢貨的手,我要代他報答一下你這麼多年來的照顧。當然,我本人也是非常樂於向一位高貴而美麗的小姐表示敬意的。」
他身後的幾人隨即高舉了手中火把,均是不由自主地按向了腰間劍柄。機組中人慘遭屠戮的血腥場面猶在眼前,如今的巡行,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樣輕鬆自在了。
女孩咬著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趔趄著行了幾步,掩上門。
撒迦慢條斯理地坐起,右手指端相互磨礪的黑色利甲鏘然綳直,探向前方。
細碎的馬蹄聲,迴響在靜謐的街道之間,于深暗純粹的夜色下,緩緩擴散而開。
厚重的刀身上,布滿了斑駁重疊的褐色銹跡,暗無光澤。看上去,就像是風燭殘年的老者,在孤獨中等待著泯滅。
撒迦獰笑著縱起身形,急速掠至,冷冷劃破空氣的銳甲瞬間卷出無數道殘影,猛烈迸發的鮮血即刻便噴滿了整個室內!
撒迦隨之站起,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退向門邊的女孩:「這種下三濫的魔法捲軸,能夠困得住誰?或者你根本就認為,自己的拙劣表演已經接近完美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婊子,再加上一個明知道是陷阱還會跳進去的蠢貨,嘿嘿,還真是荒謬到極點的組合啊!」
冰涼的甲緣由下顎一路直上,掠過挺翹的鼻樑邊緣,懸停在了玫琳眼前不到半分的地方。儘管並未有一處肌膚被刺破,但森冷粘膩的觸感卻使得她不由感覺到,那蜿蜒而上的物體,是幾條不斷蠕動著的蛇。
布層,一分分地被黑甲挑開,散落。待到最後一層遮掩去盡,出現在撒迦手中的,赫然便是那柄邊雲中帶出的六尺斬馬。
猛然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兩點紫火在極遠處亮起,急速而掠,短短片刻便已到得十丈以內!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很久,玫琳這才戰慄著仰起頭來,去望向那大敞著的房門。外面很安靜,就只有微弱的風穿堂而入,輕拂過她冰涼的軀體。
幾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擦響,將玫琳從混沌神思中驚醒。
昏暗的室內,隱約間,有暗紅驟現。
領口處的衣襟一分分地收緊,玫琳漸漸覺得喘不上氣來,但她的神色之中,卻又恢復了些許與生俱來的冷傲。
加洛沙平靜地想著,將視線,投向了垂放于膝蓋上的左手。
宵禁的結束,並不意味著帝都警戒方面的懈怠。
鮮血逐漸激涌,刀身上的銹斑色澤也變得愈來愈暗沉。終於,在一聲細微的裂響之後,其中的一塊剝落下來,墜到地上,跌得粉碎。
倏地,那隊長只覺得耳邊一陣死寂,他的口唇還在動,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這詭異無比的情形,很快就被一陣細微炸響所打破。他喉結的位置上,正在橫綻出一條赤痕來,無數個重疊擁擠的血泡,從其中爭先恐後的鑽出,相繼破裂。
適才正是這些金屬般堅韌的指甲擋下了刺來的匕首,而現在,他帶著些許凌虐神色,用它們輕划那紅髮女孩的臉頰:「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有哪點地方好?」
撒迦索然無味地站起,自她身上跨過,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下次少去招惹那個笨蛋,否則我不會再顧忌其他事情,先割破你的喉嚨再說。真是奇怪,如果換了我,寧願去和一條狗親熱,也不會看上你這種貨色的……」
整支小隊頓時響起一片鏘然拔劍聲,正當中年隊長手忙腳亂地想要吹響警哨時,卻看清了來人身上的黑色軍服,不禁大為鬆了一口氣,高聲招呼道:「兄弟,這麼晚了還在……」
一記清脆的聲響炸起,玫琳嬌小的身軀立時飛出,重重地摔到遠處地上,凄厲的呼救聲轉成了微弱呻吟。
風聲掠動,撒迦已站到門前,桀桀低笑道:「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你才是。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我又怎麼能夠出得來?」
那是一塊不過銅幣大小的血斑,撒迦俯身久久凝注著它,唇角逐漸向後扯出一個森然笑容。
中年隊長微微一怔,回首卻見整支小隊此刻都橫列于自己身後,人人闊劍出鞘,顯然是還未反應過來。
原來自始至終,那個懵懂而無知的人,正是自己。
面對著那雙近在咫尺的,充滿了暴戾與殘忍的魔瞳,玫琳臉色慘白地閉上了眼睛:「就算你已經變成了惡魔,在我的心裏,也仍然是那個低賤而骯髒的下人,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還在等什麼?殺了我。」
坐在他那張寬闊主教椅上的老人,正是如今大陸北方的樞機主教加洛沙。此刻聽得大主教的輕語,他就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
那惡魔充滿譏嘲的話語又在耳邊隱隱迴響,玫琳再也難以遏制,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咯咯」的微響聲中,朦朧的月色自屋外湧入,悄然驅走了黑暗。房間里的布置很簡潔,床邊的牆角處,斜倚著一件用麻布層層包裹著的物事。
遍地橫流的血泊之中,玫琳儘可能地蜷起了身軀,秀髮散落如雲。巨大的羞辱感如火一樣在燎灼著周身,她茫然地用雙手遮掩著柔軟堅挺的胸膛,修長而光潔的大腿緊緊地挾合著,腦海里幾乎一片空白。
撒迦伸手,按上刃鋒,緩慢擦動。一縷鮮血很快自掌緣流下,劃過刀體,漸漸的,滲入銹跡中去。
「不是不敢碰你,只不過是因為那傢伙從小孤單慣了,把你當成了拚命想要去親近,去保護的對象罷了。」撒迦聳了聳肩,緩步走近,將女孩一把拎起,「我和他不一樣,不會有那種無謂而可笑的情感。所以,今天我可以保證,你會玩得很開心。」
漫天的衣衫碎片四散飛落,華貴的束腰裙裝片刻間便被扯爛,隨著尖銳的刺痛感劃過身軀,就連最後一點內衣褻褲,也化作了片片蝶翼紛舞。
撒迦好整以暇地等待了片刻,詫異道:「咦?怎麼不叫救命了?」
面對著滿屋血淋淋的殘肢碎體,玫琳禁不住戰慄起來,手足僵硬地幾乎沒有半點知覺。臉頰上的痛感,仍在火辣辣地燃燒著,但與深入靈魂的恥辱相比,卻顯得是如此微不足道。
撒迦一路自后宅行出,穿過庭院,向著那排護牆下的小屋徑直而去。僕人們大多都已經熟睡,整座府邸的前半部,除卻迴廊,就只有那處低矮的所在亮著燈火。
「一個自以為是的婊子,再加上一個明知道是陷阱還會跳進去的蠢貨……」
它很長,只是靠在那裡,便已經超過了一個成年人的身高。通體所縛的布層之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難道是眼花了?」中年隊長滿面狐疑地望向前方黑沉沉的街面,取下了銜入口中的警哨。
而現在,他卻孤零零地坐在這座大殿里,等待著那隊隨行的執事帶回消息。
深邃的夜空中,閃耀著點點繁星,一輪殘月高懸于天際,清冷地灑落皓潔輝芒。
守夜人的房門被一腳踢開,望著空蕩蕩的屋內,撒迦不由得怔了怔,隨即轉身行出。
明亮的燈光下,女孩赤裸的胴體白如膩瓷,粗暴撕扯動作留下的道道赤紅傷痕顯得分外凄艷顯眼,隱約間,透著幾分詭異到極點的血腥誘惑。
那指引著去向的赤紅墜痕,正在變得越來越潤濕,每一處相隔的距離,也愈加緊湊起來。
岩重城西,光明神殿。
「滾開!」火光輝映下,那人倒綽著一柄極長馬刀,只是略略減緩了速度,黑髮叢中的一雙眼眸亮得可怕。
「你們這幫傢伙把路堵得嚴嚴實實,是要捉賊么?」雖然對這名皇家軍士的傲慢態度有些不滿,但他還沒有蠢到去反唇相譏的地步,只得把一肚子邪火發在了屬下身上,「都滾開!一群笨蛋……」
「你的承受能力就只有這點程度么?沒意思。」撒迦走到她身旁蹲下,托起女孩尖而俏然的下巴,凝視著那雙驚恐萬狀的眸子,道:「我見過的女人不多,但毫無疑問,你是其中最令人噁心的一個。」
「這麼多年沒見了,你還好么?父親……他應該也還好罷?」這一刻,他那猙獰的眸子里,沒有光。
府邸的每處角落,都沒能找到那踽踽獨行的老邁身影。然而當他行至偏門附近時,卻隱約嗅到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滿地碎裂的人體殘骸之間,撒迦凝注著指端幾滴烏黑的液體,整個人都在亢奮地微微顫抖:「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過這種美妙的感覺了呢……」
這隊聖裁執事行出大殿正門后,陸續飛起,帶著尖銳的氣流呼嘯聲,迅疾沒入茫茫夜色中去。
驟然爆起的裂響徹底撕碎了女孩殘存的傲慢,她不可置信地睜開雙眸,恰恰望見了撒迦唇角的那一抹輕蔑笑容。
宏偉而莊嚴的銀月大殿中,到處輝耀著魔法火炬的光芒。當這些色澤柔和的炬體以成千上萬的數量匯聚於一處時,夜,已不再是夜。而光明,則尋獲了永恆。
大主教臉色微變,深欠著身向後退去,直至退下長長的階梯,方才敢轉身而行。他此時的臉色,已然是慘白一片。
玫琳充耳不聞,慢慢地挪動著腳步,忽然轉身奔向房門。此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遠遠逃離這個充滿了邪惡的所在,所有的驕傲與憤怒,似乎早就在瞬息間灰飛煙滅,唯一死死纏繞於心頭的,唯有恐懼。
這一系列的動作,似乎就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順著身後堅硬的門板,玫琳緩緩地癱軟下來,那年輕的軀體上,到處都黏附著大片大片的黑紅血跡,有些已經乾涸,有些卻依舊潮潤而粘稠。
沿著那道由王府中斷斷續續一路滴灑而出的血跡,他已經追到了城南的郊邊地帶,再往前,便是城外。
「我的確很想擰下你那顆精緻的頭顱,可惜的是,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撒迦任由玫琳指間騰起的一道微弱電光襲上胸膛,若無其事地將她拋在地上,「這樣的情形,你會不會覺得有意思極了?」
撒迦行上前去,單手將它執起,輕輕撫摩,臉上儘是奇異的哀傷之色。
「拿開你的臟手!」玫琳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同時倉惶起身,向後退去。
風,呼嘯著掠過身側。斬馬的刃鋒在氣流中低低輕鳴著,刀身上的暗紅,已在連番飲血之後濃烈了少許。
那是一隻蒼老的手掌,皮膚乾枯而皺褶,在中指上,套有一枚教皇親賜的聖輝指環。
這是一支十人編製的禁衛小隊,隨著馬背的輕微顛簸,其中一名士兵懶洋洋地放鬆了身體,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我說隊長,今天換班以後,弟兄們一起去喝上一杯怎麼樣?」
撒迦瞬息間斬殺了所有人之後,一刻不停地掠起身軀,戾芒大盛的眸子里,似乎還帶著一些焦躁。
赤痕漸漸擴開,以緩慢的速度延伸到頸後去。中年隊長茫然伸手,撫向咽喉。剛剛觸上那堆涌動血泡的瞬間,他的頭悄然自頸端滑落,跌落地面,滾了幾滾后就此不動。
最後凝固在這名上士眼中的景象,是散落一地的火把,屍身,以及頭顱。
玫琳的眼睛里,似乎突然有了些許光亮:「求求你,不要碰我,求你了……」
「小姐,小姐!」幾個僕人驚慌地推開房門,沖入室內。
玫琳的嘴唇已破裂,亂髮掩隱下的臉頰高高腫起,口鼻之中俱在沁出殷紅血漬。她怔怔地望向那個熟悉卻陌生的黑髮年輕人,強忍著濃烈血腥味帶來的嘔吐感覺,顫聲道:「你從來就不敢碰我一下的……你到底是誰?」
他那高速掠動中的身形,驟然間已比風還要快!
玫琳後退兩步,鼓足勇氣抬起視線,顫抖著道:「你……你究竟是什麼?如果敢傷害我半點,父親一定會殺了你的!」
就在剛才,它炸裂了。
每天在同一時段沿城巡行的禁衛軍數量,是以往的三倍以上。而各處設伏的機組暗哨亦比比皆是。沒有任何一名士兵知道,這樣的情形還要持續多久,他們只是習慣於接受命令,並且默默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