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卷三 燎原

第二十四章 怒海

卷三 燎原

第二十四章 怒海

按照瘋子船長之前的指點,飛魚號本應側向而行,以避過前方橫亘的颶風地帶。而此刻,撒迦要求薩姆穿越的,正是那灰與暗交織的咆哮之地。
不遠處的海面上,漂浮著無數片形狀各異的木板碎屑,有些是龍骨的殘骸,有些則是厚實船體的各個折裂部位。只有一截掛著白色角帆的桅杆仍斜斜地探出水面,彷彿是在不甘地訴說著曾經與風為伴的美好生涯。
「不,不!別殺我!」薩姆幾乎快要癱軟下來,半獸人厲目中的殺機讓他的全身都急劇顫抖起來。
「什麼?這不可能!」操舵室中,薩姆絕望地呻吟起來。
操舵室里哼著小曲的古曼達揉了揉老眼,一語不發地下到底艙,喝令水手們立即反向划行。而剛剛從死亡的恐懼中擺脫出來的薩姆卻再次出聲哀呼,接踵而至的可怖夢魘已快要把他活活逼瘋。
隨著飛魚號跌跌撞撞驚險萬分的前行,暴風統治下的死亡地帶,漸漸地接近了。藉著偶爾躥出雲層的電光,眾人分明看到視野中出現了一道寬達數里的暗色「牆體」。
羅芙同樣是滿臉困惑:「我也不清楚,上次他為愛莉西婭治傷的時候,好像用的就是這個術。很奇怪,自大人昏迷以前,我從來就沒有看到他施出來過。莫尼卡,難道真的像麥迪布爾老師曾經說的那樣,只有異端才能擁有魔法和炎氣以外的強大力量么?」
「他看到我們了……咦?這是個什麼游法?」阿魯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恍然大悟的水手們蜂擁而上,打開艙底兩側的邊口,將一枝枝粗長的木漿插入水裡,吼著粗鄙不堪的起航號子大力划動起來。
那人居然是站在海面上的!
「哦?你所說的尊重方式,也包括賠上我和所有船員的小命?」古曼達大笑道:「有意思的年輕人,我雖然不那麼怕死,但對於莫名其妙成為魚食,還是有點難以接受。說說吧,是什麼讓你做出了這個蠢到了極點的決定?」
操舵室內映漾著昏暗的燈芒,由於劇烈的顛簸,艙頂上垂懸的幾盞風燈正在不住地左右搖晃,仿若是在簌簌發抖。「吱吱呀呀」的木桓摩擦聲,充斥于船體的每個角落。飛魚號就像是一條遍體鱗傷的魚,掙扎游弋在巨浪之間,苦苦求生。
撒迦沒有看他,目光直投向船首前方百丈處的風暴區域:「照我的話去做。」略頓了頓,他淡淡地補充:「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好多星星啊!」古曼達瞠目結舌地揮手輕拂,空中漂浮的異色元素體螢火般紛然流動,端的是幽美到了極處。
莫尼卡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白皙的頰邊散落著幾粒俏皮的雀斑。面對著羅芙的疑慮,她顯得有些心神不定:「我不知道,很可怕的一種感覺……」茫然抬首間,她那雙薄薄的唇瓣忽然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他……他瘋了嗎?!」
大約馳行了盞茶時分,遠處洋麵上出現了另一條船的模糊輪廓。隱約之間,凄厲的呼救聲遠遠傳來,走到甲板上的阿魯巴怔然半晌,詫道:「還真的有人啊!」
薩姆偷偷瞟了眼不知何時又開始在打盹的古曼達,飛快地轉了無數個念頭之後,他無奈地選擇了妥協:「光明神王在上,希望您能夠庇佑我們……」
外面的整個世界,無處不充滿了暴戾的危機。峰巒疊嶂的浪頭此起而彼伏,不知疲倦般怒吼著,卷涌著,似乎是大海已從沉睡中驚醒,在焦躁憤怒地翻轉著身軀。
而撒迦,卻從斬落船帆之後,就一直佇立在毫無遮攔的甲板上,對迎面撲來的旋流根本就視若無睹。
他慢條斯理的話語還未說完,操舵室內倏地捲起了一陣勁風。而下一刻,撒迦已是出現在前甲板上,以掌為刀,輕輕鬆鬆地斬斷了副桅上粗若兒臂的系帆纜繩。
「海妖!他們一定是遇上海妖了!光明神保佑我,除了這些魔鬼,沒有任何東西能把船扯成那樣的碎片……」老人顫抖的喊聲方未止歇,那艘比飛鳥號大上一倍的貨船遽然自中斷折,轟的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海面上只留下滔天卷涌的巨浪證明著它曾經的存在。
撒迦不答,將纜繩的另一頭牢牢紮上船舷,隨後深深地看了眼半獸人,漠然微笑:
各種元素體紛紛凝成了肉眼可見的細小微粒,混亂無序地激揚飛舞在艙室的每個角落裡,密密麻麻直以千萬計數。而撒迦身邊的幾名女法師卻是同時變了臉色,紛紛向後急退,神色驚惶至極。
隨著雙方慢慢接近,那艘三桅貨船上奔突的人群,也逐漸變得清晰可辨。他們就像是潰穴的螞蟻一般,盲目而慌亂地跑動在甲板各處。雖然相距甚遠,但那股絕望的情緒還是讓所有見到這一幕的宮廷法師駭然不已。
「大人,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這等於是去送死!」薩姆語無倫次地哀叫起來,按在舵盤上的雙手猛然加力,想要操控著貨船轉向。
後者心有餘悸地瞥了眼阿魯巴,支支吾吾地不敢答話。
撒迦斂去指端黑火,眸中倒映出的水牆已近得彷彿觸手可及:「我不能看著我的朋友去死,所以很抱歉,就只能讓你們陪著冒一次險了。」
「我向來不怎麼喜歡開玩笑,這次也不例外。」撒迦平靜地望向他,伸手,指端驟然暴起五簇純黑色的焰芒,「相信你也很清楚,普通人,是不會來尋找大陸以外的容身地的。」
潮頭般洶湧的畏懼,成了每個人心中唯一的感覺。
天翻地覆的震蕩,將阿魯巴的惶然大呼掩于無形。半獸人眼中的前甲板在剎那間就被水牆吞沒,一股強大的氣流挾卷著海水直灌入操舵室內,耳邊唯一還能聽到的聲息,便是那獰笑般的風吼!
船體還是完整的,並未有大面積的破裂折損。撒迦仍安然站在甲板上,穩定得猶如釘子嵌入了地面。除了薩姆在不停地大呼小叫以外,操舵室里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長噓了口氣。
舉目仰望,天空是灰濛濛的,感受不到一絲氣流的拂動。除了那翻騰的海水間偶爾會傳出氣泡破裂的微響,這處獨立的空間里靜得可怕。
「年輕人,你已經儘力了。人生的確是沒什麼意思,但總還得活下去,不是么?」古曼達的臉上沒有半點驚慌。
然而輪舵,卻像是嵌入了石縫中般紋絲不動。
「你……你想要做什麼?」阿魯巴望向正在把一卷纜繩縛上自身腰間的撒迦,茫然問道。
「還真是一群瘋子啊!」古曼達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睜開雙眼,「喂,我可是這條船的船長,決定航向的事情你們去問他,不覺得有點可笑么?」
宛若千萬塊鈍器在同時劇烈摩擦,一種彷彿來自於遠古洪荒的怪異吼聲獰然自海底震起,飛魚號的船身立即隨之而戰慄不休!
撒迦臉龐上緊繃的神情略顯鬆弛:「羅芙,貝絲,去帶他回來。」
「撒迦……」阿魯巴飽含訝異的語聲響起,「你看,好像有人活了下來。」
這充滿邪惡的場景讓撒迦愣在了原地,短暫的沉默后,他低聲怒吼道:「為什麼停船?!」
「我的天,這麼個做水手的好苗子,你是怎麼認識的?」古曼達慢悠悠地起身,接過了薩姆手中的舵盤。
撒迦依舊凝視著前方:「沒有人在徵求意見,我所說的,是決定。就算你是船長,也應該懂得尊重僱主。」
它完全由渾濁泛黑的海水所凝成,高高地垂戈于洋麵之上,竟是龐然的一眼難以看到盡頭。令薩姆震駭不已的是,水牆在一刻不停地橫向流轉,周而復始,宛如一頭怪獸在愜意地舒展著軀體。
逆卷的旋風,將船體由橫轉撥回了原位。與古曼達料想中一樣,海龍捲的垂壁要比看上去遠遠單薄得多。強大的風能輕易便把飛魚號推入了龍捲內部,而古怪的斜向穿越方式,卻使得貨船逃脫了被直卷上天的厄運。
撒迦頭也不回地倒縱而至,探手扼上他的咽喉,一字字地道:「你想死?」
「沒腦子的白痴么?船都快不動了,難道要老子跳下海去推?」大副最終把古曼達的原話照搬了一遍。
古曼達抬頭注視著那不過數十丈的海龍捲,微微眯起了雙眼:「本來救人也算是件好事,多做好事呢,自然會有好報的。要闖過去不是沒有辦法,可是現在下帆,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唔,有些難辦啊……」
沒有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亦無人敢於勸阻。
古曼達像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來,一溜煙沖回了底艙——他要去拿支槳,然後讓這條該死的船動得更快一些。
這是片數十里寬闊的靜海,如墨般烏黑的海水裡,泛著無數星星點點的白色泡沫,看上去猶如文火上的熱水正在靜靜沸騰。風的呼號,已經逐漸微弱下去。直卷上天的水牆遠遠地被拋在了身後,就像是一個再難肆虐的噩夢。
兩名女法師淺淺欠身,發動馭風術掠上半空。可能是注意到了她們的動作,遠方那人不住地揮舞起細小手臂,像是在力圖表達著些什麼。
即使是撒迦身後盈盈侍立的幾名女法師,也盡皆相顧默然。儘管她們都十分清楚,在這無可沛御的天地之威下,魔法不可能為保命起到絲毫作用;儘管她們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俱已流露出了恐懼,但壓抑的寂然,卻始終籠罩在這間小小的斗室裏面,不曾有過些許變化。
「沒問題,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什麼都聽你的。」瘋子船長滿不在乎地笑。
薩姆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不敢多言,慘白著臉操舵向著那處混沌而猙獰的所在馳去。
絞盤瘋狂倒轉的「咯咯」聲響中,三面碩大的四角帆即刻墜落,此時的飛魚號,已經變成了一截再無風力依託的浮木。
就只有電光火石的短短瞬間,所有的一切,突兀恢復了寂靜。
「該死的小鬼,怎麼比我還像個瘋子……」古曼達注意到撒迦正在舉臂示意著航向,不由悻悻然嘟囔了幾句。
「有些人在前面遇上了麻煩,其中有我一個朋友。」撒迦簡單地答道。
只有旋風,才能形成這種匪夷所思的景觀。也就是說,眼前存在的,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海龍捲!
「救人,或者被殺。」
撒迦冷笑:「依我看,他只不過是個高高在上的神棍罷了。」
因為撒迦那張年輕而硬朗的臉龐,已經冷得有如覆上了一層堅冰。
她們體內的魔力,正在如潮水破堤般洶湧而出,絲毫也無法遏止!
羅芙與貝絲飛掠中的身形,並未因此而稍停。儘管莫明的恐懼感已經死死攥住了這兩名女子的心,但她們仍然想要完成撒迦的囑託。
跑上操舵室來看個究竟的大副顯然來得不是時候,在老老實實領受了瘋子船長一頓莫名其妙且花樣百出的漫罵之後,他灰溜溜地下到了船底,以百倍惡毒的勁頭痛罵起一眾水手來。
此刻,飛魚號已處在波瀾不驚的風眼當中。
老人驚恐地轉首,單掌壓上舵盤的阿魯巴向他報以猙獰笑容:「如果我是你,一定會試著闖闖看,因為那至少還有可能活下來。」
撒迦鬆脫了手,轉身望向海面。由於船體的猛然下沉,它原先停留的位置已經被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所替代,在這張可怖巨口的邊緣,遠遠可見一條極為矮小的人影正載沉載浮地掙扎挪動,向著飛魚號靠攏過來。
隨著幾欲將人耳膜震破的怪吼聲愈發高亢獰惡,在女法師與那人之間的洋麵上,一截生滿了灰白色尖銳剛毛的肉柱倏地刺出水面,扭曲揮舞著探向羅芙兩人。那常人大腿粗細的柱體末梢,竟生有一張布滿了螺旋形利齒的血口,此刻正於空中不住嚙合,似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獵殺吞噬!
「我們要離開這裏。」跨出艙口的古曼達現出一反常態的肅然神色:「沒有人能夠對抗海妖,人類在它們的眼中,就只是食物而已。」
飛魚號的船首,已然觸上了高速旋轉的水牆體,與此同時,古曼達猛地反打舵盤,整條船剎那間被海底潛流推得橫陳過來,斜斜沖入了巨型龍捲之中!
撒迦久久地瞪視著他,目光冷得像冰:「不要再有下次。在歸航以前,這條船上唯一能夠做出決定的人,只有我。」
花容失色的女法師相繼高飛,而那肉柱卻契而不舍地一路追上,逐步伸展出海底下掩藏的其餘部分,仿若無窮無盡。越至底端,柱體的直徑就越是粗壯,到得後來,竟是已達數丈之巨!
「羅芙,大人前面施出的……是什麼?不像是武技啊!」一名女法師猶豫了片刻,低聲開口問道。
空間里的魔力波動自那黑色火焰生成的瞬間起,立時大變!!!
古曼達瞪大了眼睛,隨即搖頭道:「你肯定和我一樣,是喝多了。難道你是個無所不知的半神?天哪,這年頭真是什麼樣的瘋子都有,今天我可算是開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