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卷三 燎原

第二十六章 暗域

卷三 燎原

第二十六章 暗域

「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差距?」
海妖本能地向後畏縮了一下,它不明白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麼,那股越來越強大的邪惡氣息,證明了之前一直存在的感覺變成了現實——這個體形要比它小上千百倍的人類,或許並不是食物那麼簡單。
戈牙圖不著痕迹地後退了幾步,大聲煽風點火。
「撲你老母的!你個狗娘養的夠膽子就再說一次?」一個尖銳的聲音搶在阿魯巴之前破口大罵,「我地行之王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
「夠了,你們兩個能不能安靜些?」愛莉西婭低低地開口,語聲澀然,「就算……就算是長官死了,我們也得先找到屍體再說。」
隆隆震顫直維持了盞茶時分方才逐漸停歇,待到泥漿沉澱,海妖的巢穴已化為了一堆坍塌的石埕。瀰漫的綠色體液,是這頭高階妖獸唯一還殘留下來的東西。
歷經億萬年的地殼變動,在深邃洋底形成了無數條綿亘軒邈的海溝。它們默然盤踞在距離洋麵數千丈之遙的海床上,糾結出種種奇異形狀,宛如沉睡中的巨龍。
阿魯巴望著眾人異樣的表情,忽插言道:「愛莉西婭,說下去。」
海妖的巢穴,就在這岩洞的最深處。在足夠長的試探之後,它終於鬆開了體下的千百條觸鬚,任由撒迦靜靜地沉卧于海床上,繼而將龐然無朋的身軀縮回洞底,只餘下獨眼在黑暗中閃動著妖異的光芒。
嗜血的魚。
渾濁的泥漿,宛如茫茫霧降般大片大片地湧起,很快便覆蓋了大半條海溝。岩洞倒塌的巨震,令得整個地表都在戰慄不已。無堅不摧的光束輕易切割開所有觸上的物事,無論是岩石,抑或海妖的軀體。
赫拉沒有答話,手中魔法光芒已然耀起。而她身後的幾十名女法師在短暫的沉默后,也紛紛開始悄然念誦咒語,甲板上的火藥味濃烈得一觸即發。
撒迦並沒有躲開砸落下來的巨岩,那些碩大而沉重的石塊,早在接觸到黑色光暈表層的剎那間,便碎成了齏粉。他很清楚,只要是光暈籠罩的地方,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帶來傷害。
就是這樣龐然的一頭殺戮機器,卻在撒迦的面前,顯得有些踟躇不定。
這些于海妖的怪吼聲中摧枯拉朽般橫掃一切的光束「觸手」,本來就是他體內隱藏極深的特殊能力。儘管之前早有過種種預兆,甚至是于童年時便由另一個「他」展現過部分力量,但直至今日,撒迦方才從真正意義上做到了覺醒,並嘗試掌控。
撒迦,也正是因為如此,首次推開了那道力量之門。
半獸人橫蠻地瞪向女法師:「我怎麼聽著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啊?說吧,最好別當我是頭蠢驢。」
因為現在的撒迦,已截然不同。
那布滿了堅硬角質層的恐怖肢體,足以將一頭最大的虎鯨刺得對穿!
布蘭登涵養再好,此時也是難以遏止怒氣,腳步方動間,阿魯巴壯實的身軀就擋在了他面前。後者微微冷笑,臉上有著不加掩飾的鄙夷:「怎麼?想打架的話,別找小個子!」
此時的撒迦,正身處於這樣的一條海溝里。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臉龐蒼白得可怕,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個死人。
「這幫傢伙你到底哪兒找來的?根本就沒把我這個船長放在眼裡!你看,這就要開打了!」古曼達向著畏縮在人群里的薩姆低聲抱怨。
「我們總不能一直等下去,誰也不知道海妖什麼時候會回來。」布蘭登平靜地介面。
「好像不是人類,也不是異族,我有點擔心會出什麼亂子,就下令暫時關了起來。」布蘭登注意到戈牙圖兇狠的眼神正直投過來,不得不開口向撒迦解釋。
「砍他!砍死他!」
「你說誰是死人?」阿魯巴滿面猙獰地跨上幾步,緊握著斧柄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你居然敢說他是個死人?!」
海妖已從洞底鑽出,懸浮於海溝之內。除了幾根不斷揮舞的觸手以外,它那龐大到過分的體形,看起來就是一座海底的山丘。
所有人的愕然注視中,戈牙圖咬牙切齒地吼道:「撒迦那傢伙是瞎了哪隻眼睛,認識了你們這幫傢伙做朋友!海妖算什麼?海妖就他媽算根毛!老子不照樣活下來了?這麼怕死,你們來海上做什麼?還不如在家整天躲在床底,那裡可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在這個無比孤獨的時刻,撒迦忽然低下頭,單掌倒插入側腹,然後看著那裡慢慢地流血,慢慢地愈合,因痛楚而扭曲的臉龐上,帶著些奇異的享受之色。
宛如一頭從詛咒深淵中騰起的魔龍,撒迦清晰地感受到從未有過的那股狂暴氣勁,正在逼著他去鱗爪飛揚地咆哮,摧毀,酣暢殺戮!
正如雛鳥到了羽翼漸豐之時,有的必須得被老鳥擠下樹巢,方能在恐懼下初試飛行。最簡單的生存道理,逼迫著它們做出天性中潛伏的本能反應——不拍動翅翼,就會摔死。
如果說還能有什麼詞彙來形容這深邃的色澤,那就只能是最純粹,最沉澱的黑。就像是夜色中存在著另一種更為有若實質的幽深,在這片黑暗的海床上,撒迦已成為了無法透視的異色所在。
身側圍攏的暗色光暈如同充滿了空氣的無形屏障,把他從海水包圍中分隔開來。在這塊獨立而狹小的空間里,撒迦感覺到了如嬰兒之於母體般的舒適與安寧,全身每處肌體都在生生不息地煥發著機能。然而更為令他驚異的一點,卻是體內激蕩欲爆的某種東西。
愛莉西婭微蹩了眉頭,無聲地與撒迦目光相觸后,轉身行回艙房。人群之中,羅芙定定地注視著將她從海妖口中救出的男人,美眸中驚喜萬千,淚水卻滾滾而下。
每個人存在於世上的價值,都會由各種途徑表現出來。有的是創造,有的則是收斂,而他,似乎就只是為了殺戮而生。
「你是個不一樣的孩子……」
古曼達毫無懼色地嘆道:「這位大人,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在那樣的情形下,還能活下來的恐怕就只有半神了。再說,您也看到了,恐怕想離開這兒的,不止我一個人呢!」
「在海妖的肚子里找嗎?」赫拉拍撫著身邊不住抽噎的羅芙,譏嘲道:「和大人一同戰鬥的時候,我看你可是悠閑得很啊!」
在這片暗色統治下的領域里,他才是主宰者。
撒迦默然想著,緩緩握緊了拳,周身紫色焰芒立時怒漲,其外的黑暗光暈瞬間擴開數倍有餘,將統治下的空間,變得更大了一些。
阿魯巴怔了怔,獠牙漸漸齜出:「你以為我不敢?!」
它似極了一枚巨形傘菇,但卻要比前者中的任何分類都要醜陋上千萬倍。無數個直徑數尺的暗色疙瘩,密密麻麻地分佈在海妖的軀體各處,堆積起大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塊壘。逐漸縮小的尾體處,有著千百條極長的肉須在蠕蠕而動。而那隻直徑數丈有餘的獨目之下,橫呈著一張闊然無邊的巨口,其內獠牙交錯,不住吞吐的水流使得附近較小的岩石都在隨之微微晃動。
待到撒迦掠回船體,包括愛莉西婭在內的法師們就連站立的力氣也已經失去——她們體內的魔力,幾乎快被這可怕的強大波動抽汲得將近枯竭。
撒迦微怔:「你的朋友?」
阿魯巴興奮地奔上前來,咧嘴大笑道:「你學會了魔法?居然會飛了啊!不行,找個機會你得教教我!」
根本就不需要自身肢體的動作,殺機方自從撒迦心中升起,那團黑色光暈就自行掠動起來,向著海妖飄蕩過去。其邊緣處更是突起了道道光束,如長蛇掠空直躥而出,遠遠望去竟如撒迦亦生出了十余條張牙舞爪的觸手!
四周的地形,就像是一座極為宏闊的峽谷。而峽谷的末端位置,則是直伸入盤疊叢生的岩山之中,幽深而森峻,形成了一個彷彿直通地獄的黑洞。
很快,他便發現了一件更為古怪的事情——自己竟然完全不用呼吸!
海溝的特殊構造,令得出路就只剩下了一條。儘管岩洞中有著足夠寬闊的面積足以讓海妖從撒迦頭頂游弋越過,可它始終不曾有所動作,似乎是在畏懼著些什麼。
「你們全體宮廷法師還有機組曾經做過些什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下次指責別人之前,請你先想想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立場在說話。對於撒迦長官,我可以說問心無愧,你呢?」愛莉西婭淡淡地道。
帶著些古怪的神色,他遲疑著道:「依我看,那應該是頭妖獸。」
「大人,您回來就好,大家都在為您擔心。」赫拉的神態裡帶著明顯的懼色,當發現所能倚仗的護身利器在遽然間變得毫無價值時,她內心中的震駭是無法形容的。
力量!!!
阿魯巴歇斯底里地狂吼,一柄超長的戰斧正被他扛在肩頭,斧刃亮得刺眼。
撒迦轉過身,踏上塊岩石,看著這頭深海中的霸王。
撒迦點點頭,平淡地掃視著眾人,目光最終落在了地行侏儒的身上:「戈牙圖,好久不見了。你的領地,已經擴展到海上來了么?」
一旁緊緊牽著祖父衣襟的索菲忽抬手指向海面,猶帶著稚氣的臉蛋上儘是喜色:「你們看那裡,快看啊!」
粗大而醜惡的觸手,卻在即將刺上撒迦胸膛的時候,停了下來。它們僵硬地懸停在海水中,前端扭曲蠕動,體表的剛毛根根豎起,猙獰中透著幾分難掩的詭異。
與任何生物一樣,對於海妖而言,巢穴無疑是最為安全舒適的所在。它不曾料到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給自己帶來威脅,而眼前顯然已經死去的獵物,卻要比深海中生存的其他妖獸,都更加可怕得多。
這是個死寂而黑暗的世界,就連最細微的響動,也一無所尋。
終究按捺不住的兇殘本性,使得海妖暫時忘卻了那不安的感覺,將這渺小的異類撕碎吞下,成了它那混沌意識中唯一的念頭。
古曼達環視了一眼周圍臉色各異的皇家軍士,頗為古怪地笑了笑,做出讓步:「行,那就再等會。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一句,就算是你這輩子都賴在這裏,死人也絕對沒有可能從海里游回來,這點我可以保證。」
「我再說一次,你要是敢開船,我就殺了你們所有人,一個不留!」
赫拉神色微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洋麵上升起的一輪黑色光暈,讓甲板上瞬間陷入了死寂。「撲通」一聲悶響,阿魯巴手中的戰斧已是滑落下來:「我就知道,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能撐過去的……」
人類與魚,有著本質上的差別。雖然有些水性極好的人可以在水中做出花樣繁複的動作來,但想要做到迴轉如意,則頗為艱難。而就連游水也不會的撒迦,此時卻表現得像是一條魚。
撒迦茫然了許久,心底深處突兀響起普羅里迪斯常說的這句話,不禁澀然苦笑。
這裏的海水壓力,大得根本就難以想象。就算是體表堅硬如鐵的珊瑚,亦無法尋獲絲毫生機。而一層朦朧如霧的氣焰,卻從入海時起就始終籠罩著撒迦周身,抵擋著周遭海水的傾迫。
軀體上殘存的幾根觸手,在隨著海底潛流的動向而輕微舞動著,就像是恆古以來便已探展身軀的洪荒巨藤。撕裂的痛感,始終在折磨著海妖並不敏銳的神經。帶著些難以壓抑的躁怒,它揮動長觸,閃電般直探而出,在隆隆的石壁碎裂震動中刺向不遠處的撒迦。
永難滿足的獵食慾望,早就不復存在。妖獸對危機與生俱來的敏銳感知,令得它開始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古怪人類來。
「其實我們早就已經不能再算是軍人了,所以軍銜制度,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赫拉鎮定下來,冷冷地道:「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實在想要知道的話,用你的斧子來問!」
「你問她好了,我想,應該會有一個滿意的答覆。」愛莉西婭笑了笑,不再言語。
海底還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死寂。撒迦體表的紫色光芒,于這個陌生世界的里,微弱地綻放著亮色。沉默許久之後,他坐了下來,聆聽著靜謐中的細微聲息。
「我沒事,可以開船了。」機組士兵四起的歡呼聲中,撒迦察覺到了異樣,周身黑芒立斂。
隱然間,紫色的暗芒自撒迦體表乍現,涌動在黑暗光暈之內,似是在他身上覆上了一層幽美外衣。藉著這黯淡的光亮,悠悠醒轉的撒迦環視著四周,待到弄清已是身處海底以後,不由得苦笑起來。
半獸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陰沉地掠了眼周圍:「還他媽有誰想要走的?站出來!」
現在,它已無聲無息地噴薄而出,形成了一團愈發濃烈的橢圓形暈芒。
戈牙圖頓時呼天搶地地大哭起來:「你個臭小子,擔心死我了啊!還好你沒死,要是死了的話,還不知道這幫王八蛋要怎麼對付我呢!他們居然把我的朋友關在籠子里不放出來,不管怎麼樣,你可得替老子出這口氣!」
在海妖的獨目注視下,撒迦慢慢的,浮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