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十八章 邊雲(中)

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十八章 邊雲(中)

「看任何事情,都應當摒棄表象,去觀察最本質的那一部分。」年輕的隨從皺了皺眉,「米加達拉,你不會連光輝晨星的話都忘了吧?」
「弓箭手和魔法師?步兵前面?」貝羅親王勉強直起身張望了一番,撓撓腦袋,「什麼意思?」
「裁決軍團上將阿魯巴,率領全體士兵,接受你們的檢閱。」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根本是背對著內政廳,背對著眼神獃滯怔然木立的小皇帝。
在斯坦穆最常見最典型的平原地形上,騎兵衝鋒能夠造成的殺傷力可以說是無與倫比的,即使是其他任何國家,這支追風逐電的兵種也歷來有著「沙場之王」的稱號。然而養兵千日的漫長過程,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輕鬆。不論輕騎兵還是重甲騎兵,只要達上了標準配備,那麼他們從頭到腳連人帶馬都可以說是用錢一寸寸堆起來的。沒有一位統帥會願意看到,自己手中最鋒利的快刀還沒斬中目標,便已在敵人的遠攻之下折斷。所以在騎兵披掛能夠達到的防禦及破壞性上,各國兵工往往都恨不得用大把金幣直接換取想要的一丁點數據突破。
這是個極為魁偉的半獸人,獨臂,虯須,獰目獠牙。他身上的戰甲是黑色,胯下的戰馬也是黑色,就連腰間刀鞘的顏色,也是比夜更冷更暗的純黑。
加長刺槍,弧面臂盾,覆面式鎖子甲,馬刀,十二連發點金手弩……這些都算是再常見不過的騎兵配備,但不一樣的地方在於,眼前的軍人們身上籠罩的魔法光暈。
突擊兵種的方陣過後,五個混合軍團先後從廣場中央通過。戰衣上的黃綠條紋使得他們就像是一大片自行遷徙的原始森林,保護色的作用之下,少數觀禮台上的貴賓不得不站起身來,以便清晰觀望行進中的士兵。
特使沉下了臉,剛想開口時,卻聽得附近席位上的一人顫聲對著同伴低呼:「全民皆兵,全民皆兵!」
特使怔了一怔,「什麼?」
「希望我還值得被利用。」貝羅親王苦笑,「你也知道,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我們就註定沒的選擇了。」
貝羅親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想要說些什麼打打趣,乾澀發痛的嗓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儘管那支軍團的凶名沒有一天不在聽聞著,但到了即將面對的時刻,他還是感覺到了比想象中更為強烈的恐懼。
伴隨著低沉號角策馬而來的騎兵方陣甫一登場,就立即引起了觀禮台上的一片倒抽涼氣聲息。已經接近瘋狂的民眾早就把任何可以拋起的物事高高扔上天空,人群中即使再矜持優雅的貴族長者也沒有停過片刻以拳擊胸的軍禮動作,整個廣場幾乎快要在單一而兇猛的聲浪節奏之中崩裂塌陷。
貝羅親王大力拍了一下前額,露出恍然神色,「原來你在說這個!其實沒什麼好多考慮的,無論哪個方面,如果他們信心不足,能跟巴帝干到現在?!就拿我國的軍隊來說,糧餉和軍械配備再豐厚、再優越,真到了打仗的時候,決定勝負的畢竟還是人啊!」
工程、補給、運輸,乃至地下掘進,名目繁多的輔助兵種彷彿是一段段過場的鋪墊,逐漸沉寂下來的廣場聽不到任何喧嘩,有的只是壓抑沉重的呼吸聲。
同樣是皇親級人物,威列拿在扳起臉的時候卻要比前者威嚴得多,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煞氣,「貴國的野戰軍團在操練或者陣地推進的時候,也把遠程部隊排在步兵的前面嗎?」
「表明立場,而且表明的是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立場。」隨從的回答冰冷之極,「走罷,我們沒必要再待下去了。」
「你不明白,是因為你沒有真正感受過那種東西。」隨從淡淡地道。
極個別的例子證明了,普通人類在野外遭遇猛獸之後,安然逃生的可能性。作為直立行走的高級動物,生死關頭中智慧能夠起到的作用當然是極其重要的,但真正能夠讓猛獸不願攻擊,或者說不敢攻擊的因素,還是那種野性力量被喚醒后嶄露的猙獰。
「那他想作甚麼?」
現在,這戰車的車輪已加速滾動,可怖的是,它卻仍保持著悄然無息。
空中,數千頭巨大的摩索飛龍正在地行侏儒的駕馭下井然有序地飛過,將烈日的輝芒遮去了大半。最前端,猙獰雄壯的赤炎獠脊背之上,赫然傲立著一人,單手挑著一面如火的裁決軍旗!
迎著他飽含責問的眼神,侍立在旁側的年輕人顯得異常平靜,「人類意識最深處的東西,是攝魂術無法改變的。剛才那個稱呼,完全是小皇帝自己的思維定義,我僅僅起到了觸發作用而已。」
與此同時,裁決軍團的千萬架戰爭傀儡正邁著沉重的步伐,從閱兵大道上通過,整整十個方陣的精靈弓箭手組成的豪奢陣容,也陸續開進了廣場。但貝羅親王的注意力已經被完全吸附到這名旗手身上,甚至連思維能力都處在了停滯狀態。
「你打過仗沒有?在戰場上有一方真要是排出這個陣型,那就意味著人家根本沒準備打攻防戰,而是純粹以火力壓制開場,再兵種轉換層層推進……」威列拿由衷地感嘆著,在轉過頭接觸到對方茫然的眼神后,不禁苦笑了一聲,「按照你能聽懂的方式來說,這些軍團的最高統領不是自大到無可救藥的蠢貨,就是對自己麾下的遠程部隊抱有極大的信心。」
只是一轉折,一揚手,裁決軍旗便帶著勁風激射而出,「奪」的一聲釘在內廷廳正門上方。而旗手卻沒有一分減速,更沒有用上馭風術之類的魔法,一聲連整個希斯坦布爾都能震動的巨響之後,他已落在了觀禮台前沿。
就在地面上的聲浪到達最高潮時,那旗手縱身一躍,跳下赤炎獠的背部,從百丈高的位置帶著獵獵飛舞的大旗直接墜向地面。
「這裏,剛才坐著誰?」所有特使狀如痴獃的注視之下,生著一雙冷銳紫眸的旗手從半人多深的大坑中挺直身軀,望定了台上空出的兩個席位。
「萬歲,萬歲,萬歲!!!」
這樣龐然的,幾乎無窮無盡的騎兵大潮,在行進的同時,發出的響動竟是微乎其微。整齊劃一的縱橫隊列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像是用刀切出來的,人與馬之間的緊密維繫已經不僅僅表現在局部上,如山的凝重感讓整支大軍變成了鋼鐵般的一個整體,一架巨型戰車。
同樣氣勢為之所奪的威列拿慘白著臉,吞了口口水,剛想回答時卻被四下驟然爆發的聲浪打斷。這一刻,裁決士兵和那千千萬萬的民眾,都已單膝跪倒,向著旗手所在的方位俯低了頭顱。
「戰神?你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聽到唐克爾迪略嫌誇張的稱謂,那名特使面露不悅,「你也清楚帝波爾是個多麼狂妄的傢伙,這樣一來,恐怕日後又得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煩。」
此刻從廣場盡頭延綿而來的三個步兵方陣,僅在直覺衝擊上,就已經把人與獸之間的界限模糊到了幾近於無的地步。
是的,所有的防具,甚至在刺槍槍尖上,都隱約鐫刻著無數極小的魔法符號。令人瞠目結舌的附魔技藝使得護甲更輕,刀槍更利,盾牌更堅固。即使再外行的旁觀者,也能通過馬蹄起落之間的聲息,察覺出明顯異常。
「看天上,快看!」隨著一聲顫抖的高喊,無數民眾紛紛仰首。緊接著,山崩地裂般的歡呼便猛地從人群中迸發出來,嘶吼、咆哮、甚至是放聲哭泣,沸騰的情感瞬間突破了頂點,狂熱揮舞的手臂瞬間形成了一片密林。
隆隆戰鼓震起之後,另一種鋪天蓋地湧來的聲息,已在頃刻間給了他想要的答案。彷彿被針扎電擊一般,觀禮台上的貴賓、內政廳前的官員、乃至儀式廣場雲集的斯坦穆百姓,均不自覺地綳直了身軀,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儘管不同的群體懷著不同的心理,但無論是崇敬企盼,還是震怖茫然,在那陣陣沉悶如雷的腳步聲傳入耳中的第一時間,每個人的本能還是退縮。
「終於,要來了。」貴賓席位間,威列拿親王長吸了口氣,絲毫沒發現手中的瓷杯正在不斷濺出水來。
他策馬,緩行,如同置身於硝煙遮天的沙場,粗豪的臉龐上神情肅然。到了廣場正中的位置,他忽然勒緊了韁繩,撥轉馬首,掃視著數以十萬計的民眾,緩慢而標準地行了一個軍禮。
威列拿已被這番話說得完全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沒想到,有的地方反而是你比我看得更透徹……這就行了,老夥計,等閱兵式一結束,我就為你引見那位格林將軍!」
長時間的靜謐之後,閱兵大道的盡頭出現了一人,一騎。
此刻,當那股視野中的鋼鐵洪流緩緩流淌過廣場中端,一些特使已拚命瞪大著雙眼,唯恐一個倏忽便錯過了至關重要的細節。
「一群孩子?這就是你所畏懼的?」整齊劃一的軍列踏步聲中,兩名異類的對話仍在繼續著。
塔羅克一役中,正是這批悍不畏死的攻城前鋒,給巴帝方造成了直接而致命的打擊。被戰亂奪走親人的痛苦與仇恨,幾乎是所有斯坦穆難民入伍的最大原因,能夠從聯盟徵兵中脫穎而出的少年無不經過了層層篩選,而加入突擊兵團的最終考核,甚至遠要比成人更嚴格。
這支四萬人編製的突擊兵團全都由十五歲左右的少年組成,清一色的連身百葉甲,背後倒插著一臂多長的闊口戰刀。亮銀輕甲和刀柄上那縷迎風飄揚的紅穗,讓方陣看起來彷彿流淌著火焰的寂然潮流。儘管唇角上還帶著茸毛,但每個人的眼神中卻全是生死殺戮淬鍊出的冷酷。年齡與歷練上的反差形成了一股逼人之極的震懾力,只是遠遠感受著這股刺進骨髓的凶戾氣息,已讓人覺得逼近的彷彿是一群半大豺狼。
「看,就連再低等不過的螻蟻,也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隨從輕嘆了一聲,搖頭道,「大陸上有哪個國家,會把徵兵年齡放低到這種程度?又有哪位掌權者,敢於在建國閱兵式上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童子軍部隊?你得清楚,撒迦絕不是在提供笑料,證明自己無人可用……」
「狹隘的眼界註定了凡人的無知,在他們看來,一個過於強大的同類確實就值得去膜拜了。」特使冷笑,「但今天的你,讓我感覺和他們並沒有多少差別。要知道,隱瞞念力上的波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難道真的是那些降臨分身消弱了你的力量?為什麼在聽到撒迦的名字以後,你的護身結界甚至都在自行增強?」
伴隨著聲浪一併怒卷而來的,是殺氣。
「有什麼可看的,野戰軍而已,個人配備還不如我們德維埃。」一直沒精打採的貝羅親王斜眼看著身邊的威列拿,很是為對方凝重的神情好笑。
「砰砰」連聲大響隨即于高空爆起,幾朵龐然無朋的魔法之花相繼盛開,匪夷所思地匯成青色光幕,從四方徐徐擴展而下。這巨型結界剛一成形,大道彼端已如滾雷般震起了馬蹄聲,伴隨著這批精悍如刀的黑甲騎士共同出現的,竟是地面上急速延伸的茫茫陰影!
「他……他是?」貝羅喃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