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一卷

第八十章 殘雪

第一卷

第八十章 殘雪

漸漸身下的樹枝撐不住了,我就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向下掉,坐在樹枝上,腰挺得筆直,不敢多動,看著周圍白白的樹枝,慢慢抬高,我知道是我慢慢往下了。我使勁拽住兩旁的樹杈,但是整個上面都將傾,已無法可救。隨著又一聲清脆而絕不悅耳的響聲,就感覺自己的心好像懸在空中一般,整個上面如同一個白色的大傘蓋般生生的掉了下去。當我快落地時,趕緊大喝一聲壯膽。
這時我的騎兵們也相繼回到我的身邊,還按照我分好的隊列,讓我檢查一下。沒有折損很多人,尤其是我這邊的,好像基本都在,那邊好像少了十幾個,不少人也都掛了花。
天知道這回馬又要帶我去那裡,我使勁扯馬韁想讓它靜下來,卻把馬韁扯斷了,應是被人砍折了,一使勁扯就斷了。不過在一陣不知所措后,我想知道的答案卻很快就揭曉了:丈許的長矛全部在不遠的斜坡上等著我。
我想我肯定是有些失心瘋了,當時我根本沒打算等他們。我想的是把這馬弄傷了,如果還不讓它一發發泄個夠。恐怕它會更痛苦,所以也不勒馬韁,只管讓凜冽的風刺過我的面龐,本想找個地方躲,卻發現盔甲的領口沒法拉起來遮住臉,也就算了。想著等這馬慢慢平復了,我再等等後面的人,再捂捂我的臉不遲。
下面的人顯然那我沒什麼辦法,弓箭手全部在前線,現在估計沒什麼能活下來的了,其他的拿著什麼東西的在下面就只能幹著急,這恐怕是他們殺我的最佳時機了。我在上面也不見得有多輕生,腿上的疼痛在這時開始發作。
這樣打了沒幾個須臾,我就信心大增,隨即大喝:「區星小賊,到我面前送死吧……」
我們都轉過來……人群中空出的地面上,天狼斜豎在地上,斜豎的原因——它插在了一個人的臉上。那個人就是那個幕府山賊的頭子。
只是繼續前進時,我的腿還是很不爭氣的一瘸一拐,那支槍頭還在我的腿上,我也不好拔。樹枝下沒暈過去的人紛紛站起來,我只管一手捂著肚子,一手使槍從上往下像使棍子似的一個個揍著冒出來的人的腦袋,不過直到把槍桿打斷,也沒能到我的天狼那裡。
果然,我這聲大喝后,在他們眾人拱衛之中,我更是遊刃有餘,不過,好像也沒什麼人再被我打到了,很多人的武器只是被我碰到,就誇張地連連後退。
隨即所有的其他的手都消失了。
半個時辰前,他們恐怕才上路,他們居然沒有和他們遇上,而且那裡還有那麼多腳印,不過也可能是區星的人的。
「怎麼了,為什麼這樣?你們又聽說了什麼?」我還故意瘸得更嚴重了些。
「沒那麼嚴重吧?到底怎麼了?」
中平二年臘月十日正午,幕府山的祭祀結束了。
只是對手也沒讓我很放鬆,我的雙臂和我的馬都很忙,而且我被這匹馬快轉暈了,又抽不出手來腿上的傷勢也雖讓我保持高度的清醒,但我也快止不住倒撞下馬的眩暈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趕快再輕拍一下馬,希望疼痛能讓它停下來。
這通話說得我心情大好。只是我不好解釋,因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只好先問問什麼情況,我本來還以為這裡是孫校尉和區星匪軍的交戰。沒想到是葉劍的東南路軍。葉劍進兵也非常快,由於南坡不是很陡,他們很快就順著以前曾是花草繁茂的山坡直插上幕府主峰西坡,但這主峰附近分佈有很多區星的營寨,他的軍隊很快陷入孤軍深入的險境,幸而對手也有些慌亂,又是分散各處,才不至於立時處於包圍之下。為了避免被合圍,而且這裏地形樹木情況複雜我們又不是很熟悉,葉劍的六千軍隊很快分成了十幾個斯巴達戰陣分別衝擊對方的各支部隊,避免被對手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所包圍消滅。我沒有什麼山地站經驗,聽他說得還有些道理,便點頭稱是。本來戰場處於均勢,一時誰都占不到便宜。葉劍的騎兵也在上面的一塊空地上與人纏鬥,我們這裏進攻的賊軍一垮,便一個個戰場向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逃跑的這路匪軍即擾亂了其他各支軍心,我們的騎兵在追擊其他人時又沖亂了對方的陣腳,就這樣,很短時間內對手便全部被擊潰了。
我也無所謂,我正需要時間清靜一下,在往西的路上,我又和葉劍打了個照面,他似乎正和手下商量進軍路線,我用武器示意我從他們的右邊過去了。葉劍也趕緊點頭示意,我挺喜歡這個小子,他年齡還沒我大,居然就自己拉起了一支隊伍,很是了不起。尤為可貴的是,清楚我軍的身份后,就能主動投到我姐姐帳下,免了吳地一場劫難,而且也很受低下士兵的喜愛,應該說是個很可愛的少年,主要是他什麼都敢說,這比較對我的味,實際上還有些私人方面的緣由,他到現在一直說我的好話,讓我一直挺開心的。
但這樣似乎不行,對手還是有相當多的人,立時團團圍住我,什麼都朝我這裏招呼過來,讓我很快就應接不暇。至少我清楚知道右小腿上被槍扎了一下,槍頭都留在了腿上,我的右腿疼痛異常。尤其是當我無意瞟見幾十個人拿著丈許的長矛自山上很快向我靠近時,我就感到我的債就要還了。
不過這幫匪眾也有些出乎我的預料的地方,那就是他們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殺人越貨做得很多的人,打起仗來都很敢玩命,以至於我們的黃巾士兵尚占不到什麼便宜,況且我們中間還有很多是吳郡新兵。以至於在這裏險些出事,我感到自己在很多方面考慮得很不周全,幸好這次沒出問題,但以後就不知道了。
只把握到這些情況,已到近前,我拍馬出錯,卻惹出這等麻煩,當下心中一橫。未免衝散自己人,便扯開嗓門大喝,「大漢平安風雲侯在此,兄弟們於我讓開沖山之路!」
「你這個天狼是不是有靈性,除非至親之人,外人觸之,輕則折三十年之壽,重則患惡疾苦夠七七四十九天而赴黃泉?」
不過,眼看大鬍子管亥里我越來越近,感覺周圍壓力也越來越小,今天想死恐怕也不易了。
「怎麼了,風雲侯大人,敵人被您打垮了,我們是葉劍將軍手下,不是區星軍。」
接著,那抹殘陽也落下,四周一片漆黑。
這如何是好,面對十幾桿指感覺罩著我周身各處的長矛,我真是毫無辦法了,而這一路上的人又都遮攔我不住。我想拉住它卻已沒東西可拉,看來很快我就會變成和天狼一樣的刺蝟。心中卻在想,為什麼現在我還是感覺不到害怕。
「你們在此打了多長時間?」
「是啊,智哥,您好像還有兩千人吧?我只看到你們一百多人啊!」
「這個,還是兄弟自己去拔吧!」管亥還是稍微遲疑了一下,讓人扶著我去,不知道他又聽了什麼謠言,不敢讓別人碰它,我很好奇,所以我決定問問。
我在浩瀚汪洋中的一葉扁舟之上,手中掌著一隻大槳,正努力的向前划,卻不知道何處才是正確方向。層層浪濤總想把我從舟上掀下去,無數之手也從水中伸出來想拉我。我害怕,緊張,又累又餓,感到想要發瘋,只能不斷的用槳擊水,還要用槳把那些想拉我下水的手打走,漸漸感到無可抵禦的絕望。
不過這回麻煩了,說到忘情處我的天狼居然滑手了!眼睛跟著他慢慢轉著飛上山去,越過了長矛陣,又重重落了下去,落地也沒那麼大聲響,在各處眾人的喊殺聲中,那聲悶響根本不算什麼。我可不認為這說明我的力氣比較大,這說明我的死期真是將至了。那聽不到的落地聲音,也許就是暗示我的性命就這樣歸於沉寂。偏巧我又從不帶配劍,身邊竟毫無寸兵可言。再由於剛才毫無實際意義且毫無傷亡的對打,地上又連一件兵器也沒有,這回我的麻煩真是大了。
事情忽然有了轉機,馬雖然吃痛不住,但是還是能察覺出將面臨的危險。所以這可憐的畜生干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忽然倒在地上喘著大氣,把我掀下來后還衝我嘟嚕了幾聲,彷彿哀怨地說,你英雄你去啊,我累死了還被你扎了一屁股窟窿。
「我們也沒看見。」
我怎麼沖的?現在連我自己都在問自己,只可惜什麼都想不起來。
「說,區星在什麼地方?」
「我讓他們先過來幫你們的,你們也沒看見他們嗎?」
我兩腳都踩在人的身上,感覺沒摔斷腿,心中稍一鬆氣,旋即感到右腿又是一陣劇痛,才想起上次也是在這個位置中了一箭,按忖這個地方怎麼這麼倒霉。而且肚子中的東西也和徹底震散了一樣,極為難受。不過一桿長槍從兩腿中豎了出來,嚇得我動都沒敢動,把所有的其它想法都給忘了,感覺也覺得遲鈍了很多。
「智哥!」葉劍縱馬跑到我的身邊,興奮得一見我就興高采烈地大聲說:「怪不得不可一世的西涼鐵騎也被你打垮了,剛才我在山坡上看到你衝鋒了。我當時心裏就說,老天啊,天下哪有這麼剛勇無雙的衝鋒陷陣,世上誰能擋住你那樣一通亂砸,你一衝進敵陣,他們很快就亂了。怪不得我看你沖兩邊的人數量差別這麼大,你的這邊人只有那邊的四分之一,但最先垮掉的卻是您這邊的敵人。只要有您在,實在想不出我們怎麼可能會輸。」
我的兩腿死死的夾住馬鞍,腳蹬死馬蹬,橫過那傷馬的兇器,又是大喝一聲,心中原有的一些恐懼也暫時一掃而空,隨著發瘋的馬兒讓我的少年輕狂迎風而上。
不過,總算把管亥等來了。他一把扶著我,「子睿賢弟,你腿受傷了?快下去休息。此處交與愚兄便是。」我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棍子,帶著笑臉,這是管亥第一次對我這麼客氣,而且我知道管亥絕不是那種虛偽小人。所以,我心中樂開了花,決定完全隨著他的心思,趕忙說:「那有勞管大哥了,讓人把我的天狼拔給我吧。」
「跟著我來吧!讓我們的戰馬去踏區星的腦袋!」
「不好,我的兩千人去哪裡了?」我感到真的急了,作為統帥,自己的主力部隊不知去向,這讓我沒法接受。
我感到自己越打越精神,越打越能把以前關張兩位大哥教給我的東西使出來。我還越打越忘情,嘴裏不斷罵區星。又如天神一般,不顧前面敵人眾多,徑直上山。只見那十幾桿長矛也在慢慢朝後躲避,心中更非一般得意。
「怎麼越傳越邪乎?」我真是越來越吃驚,每次總能聽到更可怕的傳聞,不過這也讓我知道為什麼兄弟們路過時都躲著,繞開而行。「我來拔我來拔!……管大哥你怎麼也信這個?」
「你們看見我們這路的士兵了嗎?」
不過,不需要我想,變故又發生了,他們下面人聲嘈雜可能沒聽見什麼,但是高高在上的我們清晰地聽見了一些清脆的木頭斷裂聲。我知道是這些樹枝,嚴寒讓這些樹枝特別的脆,再這麼一折騰,加上我這個大漢在上面一墜,那還得了。
大家士氣很高,我回頭總能看見兄弟們在笑,不過他們沒開始和我那麼肯說話了,一幫人像除了傻笑,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一樣。
我在兩人攙扶下,往我的武器那裡走,快走到時,戰鬥已基本結束了。有的士兵們還在樹枝下搜索剩餘的敵人。更多的人繞著我的天狼往山上衝著,這裏已可望見山頂,這裏和潛山有些相似,山頂和四旁景象完全不同,如飛來巨石置於山頂,不過這塊比潛山的那塊似乎小了不少,但是如刀削一般直上直下,更顯險峻,不過看來沒人能在那上面負隅頑抗,而其他一路再無險可據。這亂事也許就這樣了結了,一個時辰之內,我們就可以收兵了。
他們曾有人擲劍和其他武器上來想打我,不過絕大多數都砸到了樹枝,掉了下去,其中一支被樹枝擋了一下,稍微一慢被我抄住,我可沒那麼客氣,反正下面堆滿了人,我只管朝下面狠砸總能砸到人,果然幾聲慘叫后,就再沒人嘗試再用這種方法把我打下來。我的想法是在上面待一會,等到管大哥攻上來,我再下去,只是有些不好看,想到這裏我的腿就有點不爭氣的劇痛。讓我一點都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一切都結束了,我感到很累,好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了。連我的十八歲生日都沒過好,就是為了對付他。現在他死在了我的天狼之下,所有的荊州軍自始至終都沒見過這個人的面目,現在也永遠不可能再見了。
「哦,太陽出來了,天終於變好了。」轉身後我看到照在前面矮山頭上的陽光有感而發,這樹上枝叉都被扯掉確實讓前面開闊了許多。
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真是美妙,我一人便將這區星大營攪得七零八落,還讓這些亡命之徒對我畏畏縮縮,興之所至,我又扯開了嗓子:「區星,死期將至,如若投降,保全這干兄弟性命,上天具好生之德,你為何逆天之意,讓這般英勇的戰士與你共死……」
不過同樣我也瞥見了管亥的大鬍子出現在幾丈之外,他們似乎也突破了對手的防線。
「不知道,開始我也不信,可後來很多人都說曾目睹你之種種,人人都說,而且大同小異,能不信嗎?」
身邊全是人根本沒時間讓我多一刻空閑。如果不是對天狼心有餘悸,他們肯定早把我戳成蜂窩了。很多人的武器,只是在我身外幾尺使勁地指指,人則盡量地朝後面躲。
我讓葉劍繼續向山上去完成他的攻擊任務,葉劍道了聲保重,笑了笑就走了,我告訴他的臉上有些臟,不如在營中英俊了,只是他爽朗地笑著用衣袖抹了一下,結果就更髒了,我決定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不過髒了之後,我才發現他的鼻子挺大。
我立時向上跳起,才發現自己的腿力確實不凡,我的腿至少離地三尺有餘,加上我的長胳膊和我的高度足以讓我抓住上面的樹枝,樹枝上裹著厚而寒冷的冰雪。不過我沒興趣管手的反對意見,趕緊收起我那兩條礙事的長腿,姐姐就說過,我的腿最起碼有六尺半至七尺,感覺我的腿有些不協調的長,尤其是現在,沒腿是最好。我趕緊用腿勾住另外的樹枝,腿這一使勁才發覺腿上多出的那個東西讓我很不得勁,也感覺到腿非常疼痛。我從小就是個爬樹的積年,所以,我很快就在樹上找到一個更高點的地方看著下面的情況,我還注意到雪不知什麼時候停的,天空也亮了很多。
我算知道什麼叫三人成虎了,希望到時候不會出現一堆人說我壞話才好。
不過,馬還在瘋一般的撒開蹶子狂跑時,我已又看到戰場了。不過這回顯然是我們占絕對優勢,一個虯髯大漢正在指揮軍隊持著盾牌列隊向上進攻。敵人正在地形險要處的設置的壁壘以箭矢,擂木相抗。
那麼,我的兩千人呢?隨著足跡能跑到哪裡去?不過現在足跡肯定亂得一塌糊塗,想找都會很麻煩了。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管亥就在我身邊,他命人抓一個俘虜過來問問區星的去向。我也很想知道,便費力地轉過身來。
「哦,我沒傷著你們吧?」我確信自己完全醒過來了,周圍還是雪地,只是天更亮了一些,可以看到四處我們的騎兵正在追殺對方的逃兵,我想忘記剛才所想,不過我忽然發現我已經想不起來剛才想過什麼了,立刻感覺整個人清爽了很多。
我伸手自馬嘴那裡抽回馬韁,儘力收馬,這傢伙的前蹄都被我強行拎起三尺,我也借勢回首便用天狼將一人連槍桿帶人望雪地里釘下兩寸,整個人矮了一尺兩寸。待馬蹄剛一落地,它又在原地不停地打起轉來。我就借它的這股勁運轉天狼,揮擊靠近我的敵人。這個東西的殺傷力確實太大,用它打架兇殘異常。哪怕是前面的尖刺掛著對手,也會連衣服帶皮帶肉撕下一大塊,更不用說用天狼的整個與肉體相撞。再加上我嘴裏不時喊的都是些找不出字的音,完全像是個喪失人性殺紅了眼的惡鬼。我相信他們的心中也一定充滿了恐懼。
我似乎醒了過來,但還是只看到前面一片刀劍映出閃爍的光。
「那我為兄弟拔吧?」管亥深吸一口氣,好像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但是我還是衝進了對手的陣地,這匹馬速度確實太快了,不過,進去后馬也沒有什麼想慢下來的意思,依然發足狂奔,我使勁地拉馬,馬頭亂搖甚至把韁繩從我的手中拽走,我便沒有辦法,開始只能俯在馬上任馬隨意亂轉亂踢亂跳。慢慢感覺我還能在馬上待住,便一手抄起天狼亂抽,不過這次只能用右手抄棍,因為這馬一直朝左轉,三旋兩繞,把敵人完全擋在我的右邊。
圍著我的人顯然沒想到這事的發生,他們遲疑了一下,天可憐見,不是他們這一絲猶豫,我絕對無命得存。
那十幾桿長矛忽然沒了對手,顯然有些猶豫,我則不斷扭動身體保持平衡,避免摔倒再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爬起那麼狼狽,不過還是用手撐了幾回地,還要不斷手忙腳亂地亂打亂防,摔下馬粘到手上的冰雪泥土都來不及擦掉。
雖然格飛幾支利箭,卻還是挨了幾下擂木,開始我覺得還是那箭更可怕,所以,我的只管擋箭,不管擂木,我認為自己皮糙肉厚撐得住。可能我錯了,擂木雖然不是尖銳的刺入體膚,但打在身上便如五臟六腑都像攪爛了一樣,痛楚難當,感覺一口什麼東西上涌,被我強行咽下,腥腥的很難受。
「薩!」我感到自己陷入了恐慌,只能用大喝為自己壯膽。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但我總覺得我命不久矣,我想回家。我感到我甚至想伸出雙手讓姐姐抱我回家,正如幼時一樣,總想把頭埋在姐姐懷裡好好哭一場。
一路上,天越來越亮,山上景物越來越清晰,但我心裏卻越來越糊塗。我想知道自己怎麼了,剛才怎麼會那樣,戰陣之上,豈是兒戲之地,怎麼忽然就走了神,完全迷失了自己?
那人低著頭什麼都沒說,只是指指我們後面的地下。
我稍微活動了一下,感覺沒有受傷,就是背後原來受傷的地方有些癢。真見鬼,我是怎麼打的敵人,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居然沒人傷到我,也太不可思議了。
「還好,就是把我們的盾牌打壞了幾面。」我看到他們絕大部分人都在我身外一丈處看著我,有人還舉起了被我打壞半截露出木頭紋理的盾牌以佐證。他們可能感覺這個距離上他們可能更安全點,只有那個牽我馬韁的士兵還挺勇敢的敢靠近我,不過他也很快鬆開了手,站回他們大家的隊中。很快他們就接到新的命令向西繼續進發,而我卻一下子頭腦一片空空,不知該幹什麼了,只注意到不時有人回頭看我。
忽然一隻手沒有來拉我,只是拉住我的扁舟,旋即浮出水面的是一方黃巾。
「您來之前,有半個時辰了。」
「天可憐見,子睿不服!」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絕命文,大聲地背了出來,沒想到這回真能用上了。
它是不轉了,但是它又發瘋了,我又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怎麼會想出這個餿主意,管大哥已攻及近在咫尺之地,讓他們扯住這匹瘋馬不就行了,我拍什麼馬啊!
我從來沒想到自己嗓門能大到這個程度,居然戰場上一下竟靜了下來,我們的士兵也趕快讓開,而我只管強勒馬頭讓它向左轉。但無奈雪地被眾人踩踏,此馬只是打滑,明明馬頭已朝東南,腿都生生收住,身子卻只管朝西南滑去,眼看就要撞上躲閃不及的兄弟,無奈心道歉意,再揮天狼拍馬,這回馬一定是徹底痛瘋了,飛也似的四腿齊縱,箭般沖了上去,一陣更大的風撲面而來,讓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下來后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管大哥,他顯然也沒什麼思想準備。和眾兄弟們身體都在後傾,彷彿在躲這個傘蓋。我趕緊拔起那桿槍,還帶出一隻緊握的手,被我連揣兩腳踢開。看來本來是一個人拄著長槍,沒想到頭頂會有著變故,人被壓下去了,但長槍還握著豎在原地。把我下的半死,差了幾寸,我這趟下來就要釀成慘禍了,想想可能出現的情況我就勒令自己不要多想。
我緊緊咬住牙齒,喘著粗氣,看著前面拉住我馬的戰士。
也許我一直在騙自己,其實我膽怯、懦弱,卻裝出勇敢異常與那麼多死屍在一起,尤其是其中很多已經肢體不全,而且死因不明,我卻利用這個讓大家對我刮目相看,說到底只能說是自己虛榮心在作怪。我沒有那麼了不起,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這種場景出現,我也承受不了,雖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著已不能動彈的屍首,我可以硬撐,我甚至可以嬉笑,彷彿自己確實不怕,我告訴自己這些人都死了,讓自己保持輕鬆的心態;但當自己面對真正的危險時,自己的心神就再也掩飾不住那份積抑不住的恐慌和害怕,我甚至想躲到姐姐後面去。
「天可憐見,恕子睿不服!」我又說了一遍,不過這次加了一個字,但心中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當下也不勒馬,只回頭看看,其他兄弟雖奮力催馬,還是離我越來越遠。
不過總算現在我是徹底穩定下來,能好好想想該怎麼辦了。我命受傷稍重的人回原來的路上去再試試找找我們的兩千人,如果發現敵人就過來找我們,發現我們自己人就趕快向我們的方向靠攏,我們則繼續向西去搜索對方殘兵。
忽然,街上空無一人,滿目紅色也立刻變成一片枯黃,各家的門全都封上,馬走得更慢了,連風也大了起來。
我裝作大英雄一般屹立不動。振臂高呼,「兄弟們,與我共去消滅區星。」實際上我只是看到雪地中豎著的天狼,想先把它拿到手上。
我所作的還是大罵自己沒出息,依然又羞又惱,未想手中所持為何物,便拍馬催先;這下還了得,那馬便如瘋了一般,如閃電般疾奔向西,我開始還未想起為何,但雙手剛想勒住馬兒時便看到天狼上的血跡,心中便立時明了。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分神?前面是刀劍亂舞,血濺滿地,骨斷體裂,垂死哀號。我卻似乎走在秋後落日的襄陽,夕陽西下,緩緩騎馬漫步襄陽大街,靜聽街坊的叫賣,欣賞滿天的楓葉輕輕飄撒,隨著馬蹄慢起慢落,地上楓葉如海邊時起時落的浪濤。全襄陽的人又都穿著紅色衣服,讓整個襄陽飄著一片絢爛的紅色。只是街坊都似乎老了許多,再不似以前那般健朗,但至少他們還在對著我笑著,正如我小時候一樣。
今日便死於此處吧,十八歲,這些日子本是我知曉我十八年妻子,籌辦婚禮的日子。我想我肯定會娶她,雖然我並不認識她,更別提喜歡她,雖然我知道我喜歡其他人,而我只與她相識幾月,但我卻再不可能與她……這舊日之債,今日便算為她而還掉我這條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