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章 崖上重逢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章 崖上重逢

「我馬上稍微洗涮一下,你們隨便找件大褂給我先將就著套上就是了。」我忽然頓了一下,臉色嚴峻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我最終決定拋開所有這些事情,因為我想他們做的應該是對的,形勢所迫,我們不做,他們也終究會做,那我們現在就更難收拾了。其實只是我太婦人之仁了而已,雖是認定此事,心中卻總是不免揣揣難安,總覺得自己在會更好一點,想著至少死的人會少一點。最後終於決定只嘲笑自己,經歷那麼多戰陣,也衝過多次頭陣了,手上沾的人血甚至快成河了,為何還要自己冒充什麼仁義,當真要讓人笑掉牙了。最終只能喟然地笑了笑,只顧望南邊的山巒深處進發,因為我的銀鈴在那裡,她一定在等著我,而現在我只想見到她而已。
這幾日,總覺得隨時能見到銀鈴,雖然被重重山巒和樹杈蔓草所阻礙,心情卻總是興奮,但坦率地說,還有些沒有著落。
「那你也不要看我,我的衣服你肯定不能穿啊。」胖子故作嗔怒狀,嘴角卻掛著笑意。
最後通過審問各府的家臣,才發覺其實所有人都在互相監視之中,我們之所以這次這麼成功,只是當他們有主動權時,各方掣肘,故而不敢妄動;而我們一得到機會和條件就趕緊動手了。可憐這幫梟雄,也算霸道過一時,擁有過一方土地,只是這會兒,卻全歸了西了,和其他人一起擠著堆進一個坑裡。
只是每次驚醒撫刺提槍而起,只有四周的層層疊疊的黑暗和天上這幾日又出現的月亮,偶爾會有風過,吹得林中沙沙得響個不停,只得儘快喘定,再四周看看,確信沒有人,至少自己看不見人,才又難安地睡下。有時,會用槍隨意在四周掃過一下,有時這般,甚而能驚起樹上的一些棲息之鳥,在凄暗的天幕上倉惶地劃過,良久方自慢慢平息。
「這上面的女子是誰啊,你們看了,我也看了,怎麼就一下子誰都不敢抬頭?」我手指隨便一指,很是飄逸地一問,煞是自然寫意。
半天沒動靜,顯然個個都認為不是自己乾的,都等著看元兇站出來看是誰,不過當然誰都不會出來。我自己心裏還尋摸著,原來銀鈴的輩分挺高,順帶也把我給挺上來的。
忽然崖上出現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子,但不是我眼拙,我最開始看崖上的那人也沒有確認她就是我的銀鈴。因為當時我看著此女身後面有個茅草屋頂,我頭上面還頂著太陽;所以我當時就是感覺這個越人女子雖然有些眼熟,但有些黑,而且至少比「我的銀鈴」黑。而且越人長得似乎都一個樣子,看著我身邊這幫居然還披著樹葉的小越蠻子我便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只見此女先是很著急順著崖邊地往山路方向上沖,忽然低頭似乎發現了什麼,又抬起頭有些捨不得看著我們這個方向,轉過身去,又消失在崖上石頭後面。由此我猜這人說不準是銀鈴的什麼表妹或者表侄女一類的,那麼很像也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因為此人這麼慌亂的樣子讓我相信此人和我身邊的這幫人一樣,很是年幼且沒有章法,至少她沒有我的銀鈴那麼穩重和有條理。當時心裏就是感到興奮不已,想著再有幾個時辰,估摸著天黑的時候,就要和她相見了;不過一想到最終還是要碰岳父,便覺得這事情還是有些麻煩。
「要麼,就照著七阿公的話把他送出去,就當他沒來?」忽然有人答話。我尋思著言語中的七阿公必是水鏡先生——我的岳父無疑,而且,這個送字這麼客氣,不太像這老頭對我現在該持的脾氣,我覺得應該是打出去才對,只是他們覺得銀鈴似乎更可怕一些,所以,他們最終決定向銀鈴那個方向偏倚過去。
我立刻明白出事了,這種時節街面上能看到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士兵是決計不應該的,偶爾出現的普通行人看我時眼神的驚慌失措加之四處躲避也更讓我確信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我很早就看見那崖上的草屋頂,不過我看這幫人都沒什麼反應,便想著這不是什麼重要去處,可能只是他們越人的一個驛站而已。所以我更有興趣地是看著旁邊這些黑油油的人拿著黑黝黝的竹棍子,我甚至很是惡趣味地猜想,之所以把棍子燒成這般黝黑的樣子,估摸著是要和自己的膚色像一些,這樣看著可能好看一些,反正這是一幫小孩子么,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很快中間一個人還是將我的難以饒恕的彌天大罪告訴了我:「那不就是銀鈴姨么?」
隱約聽到後面有人說了一句:「你自己都不認識自己老婆啊?」
這件事情我沒有和他們再提起,便如我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我知道;或者他們知道我知道,但故意要裝作不知道。
「喂,讓我暈,你們也打重一點……」便就在我這聲吆喝還沒完的時候,忽然一支竹竿在我頭上掃過,似是竿上什麼杈子劃了一下,立時感到頭上有些熱,立時就有些東西順著髮際流了下來,緊接著頭皮上的疼痛便接踵而來。手趕緊捂住前額,指縫中便很快滴出血來。心想著等他們這種方法早著呢,不如自己暈吧,這般好是好,就是太窩囊了些,但總比這番這麼長時間都解決不了問題的好。當下拿定主意,閉上眼睛,便順著棒子下去的勢,直直倒了下去。
忽然,一群人全部看向我,一臉的不可思議,彷彿在我臉上又看出一個獨角羊頭似的。
不過重逢的那一刻,還是非常美的。當我們可以真正四目對視的時候,恰好在山路上一個巨石形成的天然台階之上,平平的石頭渾圓地展在山間,彷彿飄在雲上,而上面只有我們兩個人在說話。
這裏景緻顯然與北面破六韓烈牙老家的風貌不同,也和荊西南的山林不一樣,主要便是這山地丘陵之中不時出現的水。同是水,卻因其樣貌各異,竟難以盡述其妙。或為飛流直下而不息之瀑;或為寂靜草叢之中不見其瀾的一抔清泉;或積為深不見底的深潭;或為卵石上淺淺一層清波;再有那山間歡笑而過之溪,皆非言語能表其造化之神工者。
「是的,翻過了那崖,還有幾里地就到了。」一幫人還是低著頭,只其中領頭那人搭話。
「你黑了,也瘦了。」我說。
他們終於開始說話了,可很是見鬼的竟似乎是他們內部起了爭執,可更該死的是我根本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一幫小子們說得極快,其音有些軟,還帶著些鼻音,偶爾其中似乎能聽懂,但很快又被嘰里咕嚕地聲音所淹沒,讓我繼續墜入雲霧裡。不過漸漸他們之間似乎形成兩派,彼此之間相互爭執不下,但我不知道他們打算爭辯什麼,想加進去幫個忙趕快結束這番爭論,顯然也不可能了。到後來,有些不耐煩的我甚至覺得我最好先去午睡,等他們爭完了,就可以一起生火吃晚飯,然後繼續大家各睡各的,明天早上起來繼續吵了。
「帶我進去,我的頭上什麼事情都沒有,剛才就想幫著你們才自己假意暈倒,現在你們領我到我要去的地方,然後我便裝作被打暈,幫你們和我的岳父交待。」說完翻身上馬,命令起這幫侄兒們加一個表叔起來。
很有禮貌,就是讓我不太懂他們的意思。但他剛說完,這幫人也不打算聽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那些竹竿子就自己敲上來了。不過,我當時早已開始厭倦這樣一直站著聽著這幫小子嘰里咕嚕亂吵一通,就想著打暈就打暈吧,又不是沒被打暈過,只要能帶我趕緊去見到銀鈴便行,便頗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之感,便也沒做什麼掙扎,就那般杵在那裡。但是最倒霉的便是這幫沒出息的小東西不成器,下棒子太輕,而那些該死的黑不溜秋的竹棒子還硬梆梆偏剛好讓我感到有些疼,人卻軟綿綿的怎麼也暈不了。心中還想著著今天這些竹竿子有些硬得出奇,這番下去,到最後我身上必然沒有一塊好皮,卻還直挺挺站在這裏,這豈不是太糟糕了。
進入吳郡那日,天已放晴,隨著將臨仲夏的日頭高懸,未及正午已是非常熱了。映入眼帘皆是青翠之色,哪怕是牆頭叢生的蒿草,也有那份浸透雨露噴薄而綠的清新,更有柳樹隨風飄搖兼之蟬叫,好不紛繁熱鬧。
那時,銀鈴還是「姐姐」。
隨之而來的竟是一圈如波浪般的樹葉之濤,環環向我席捲收縮而來,讓我開始竟有些慌神,不知道這來的是什麼東西。但隨著這浪濤先伸過來將我的周邊圍了一個大圈的竹棒頭,終於讓我清楚地知道,這應該就是那些越人了。當時心下竟再不緊張,反倒氣定神閑起來,這些人怎麼說也是我的妻族,至少我心理上無法把他們當敵人,想到此處,把棒頭槍頭全部垂下,臉上甚而掛上了笑,等著他們說話。
不過他們把我一圍,竟半天一聲不吭,也不多動。讓我更放下了心,也讓我有時間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圍上來的人,雖然時值正午,日頭高懸于天,然很多張黝黑的臉在樹葉的掩護下,還是頗難辨認。不過聽著過來人的氣喘聲,應該都很年輕,而且個頭基本都不高,眾人都需仰視我才能看其清我臉,除了站在山路高處的。
只惜其中缺者,唯心中之人也。
聽說,到現在只發現少了個嚴白虎的弟弟。審了幾個嚴府的親信才知道,他偏就是專門去監視閻、盛二人的。
不過隨後,我便喜歡上越王勾踐了,這便是我所言脊樑和經脈中的經脈之例,卧薪嘗膽,勵精圖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合著一群賢臣之能,全國齊心協力,很想看看那是如何的一番上下同心的壯闊動人的場面。而且我記得最清楚的便是老師講的那一段他在國內特殊時刻實行的一些特殊法規,結果,我上次和老師搬出這個來的時候,還被揪出來批了一通,被人說我只關心這個,實際上是我就在他講的這段,剛剛醒過來,因為前面睡得不錯,當時精神很好,所以記性也不錯。
最終我對此給出的解釋是:想當年我一個人隻身獨赴北方,縱橫捭闔來往幾千多里。想到此處,便自我感覺臉皮日漸堅實。這樣一番下來,大家覺得這般過來,我還會怕這區區千八里路,而且這些地界幾乎全在我們的控制範圍之內,也就不替我擔心了;或者一幫兄弟也像那些市井中的人想的那樣:「平安風雲侯?獬豸?會有人敢去招惹他么?他想去哪,那還不是就去哪了?」
下面這一路便有些無聊,不好亂問,得保持自己近乎天神一般的姿態和模樣。總不能恬著臉作忐忑不安狀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問一句:「大侄子,你七阿公脾氣好不好?」
真正值得記述下來的事情便要轉到同時的另一個地方,因為銀鈴就在那裡。
正準備嘆氣開始說話開始吹牛,忽然間這些竹棍子竟又上來了。這當真是有些太過分了,不過這會還好一點的就是這次上來的只有幾根,趕緊上手拖入腋下夾住,雙方便當場校了一把力,自我感覺身大確實力不虧,心中立刻竊喜。當下暗地使力,便要扭斷這些竹桿,忽然發覺這些似乎是被烤過般故而黑黝黝的竹竿子有些蹊蹺,當真硬得出奇,我在儘力不動聲色之下只能把左肋下一個單根給折彎了些許,還把自己的肋骨硌得疼得要命,不過總算有所成就了,便趕緊甩開這幾支竹棍,準備發話。不過鑒於剛才他們居然還有人出棍,我決定說得稍微收斂一些:「如果真要和你們打,你們這幫小子早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為了表明我說的是煞有介事,我帶著一絲嚴肅認真的眼神看了周圍一圈人一遍:「在陣上,我天狼一舉,從來沒有人能擋住我,死在那個羊皮包裹里的傢伙的人,到現在至少也上千了。」我想可能我臉紅了一下,這牛吹得有些太大,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十七日,文盛兄〔閻言,即文中所指閻兄——作者注〕率兵到,兵扎與城外十五里處,幾日皆不稍動。當夜,先在盛斌府上接風,齊邀眾人前來,那一日依舊無事。十八日,合著在王郎家,席間,斌又假意酣醉,談及幾日後,平安風雲侯便將帶兵前來,半晌,斌酒半酣而倒,閻言慌忙命人送走,還當著眾人之面狠狠數落了盛斌,卻要那幫人幫著說話,那一夜卻也無事;卻在十九日晚,行將該到嚴白虎家吃酒,當著閻言的面,盛斌不敢多飲,眾人便死勸文盛兄,文盛兄鬆了口,這席間才開始開懷暢飲,后,二人皆醺醺欲倒,被眾兵衛攙走,可當他們一回到吳郡衙門中來,二人便立時恢復常態,不再如幾日前那樣只顧睡去,命城內這幾日布置好的兵將一起殺入嚴府,城外駐軍,也一併守住城池各門出口。各地細作也趕緊散布消息,便說我已到,城內先殺幹了所有頭頭,隨後大軍便來進剿各處敢有不服之軍。未想,我的名聲還真能嚇唬住這些人眾,沒了頭的這幫烏和之眾,散的散,降的降,到我真到的時候,已基本平復。只是這幾日在吳郡中捕殺當日漏網之魚,城門只進不出,這才讓城內如此人心惶惶。
看著山路上匆匆趕下來的銀鈴我幾乎心都要跳了出來,興奮到不能自己,所有的冷靜,道貌岸然,風度,以及剛剛在心中教訓完他們的條理,清醒,穩重完全都給丟到不知何處,只知道撒開腿向我的銀鈴跑過去,有時會被絆倒,但連滾帶爬地還是繼續向前;竟然完全忘掉此後為之前在馬上傻看著不動所可能帶來的所有不利後果。
更喜佇山之高立以迎風,固使登天亦難盡雄心;駐谷之清幽以憩息,雖年少輕狂亦難起貪戾之念。
「我的主意,我猜智哥你會有些難受……但你要知道,開始我有多危險。」年少一些的想要做解釋,甚而感到自己有些委屈的樣子,但我立刻能明白怎麼回事,對此,我也能理解。
忽然伊人長嘆一口氣,收回嬉鬧的一對腳,纖臂輕輕抱腿而坐,低垂下黛眉,將臉枕在膝上,帶著一絲憂愁看著山崖外之美景,眸中神采卻有些遊離。過了片刻,她又回複原來的模樣,不過這次換作了手指在窗欄處撥動,而且一邊又低聲吟唱了起來:「思冤家,眺山崖,何處草肥可縱馬?日漸西下,疏懶戴花,雖倦難眠只為他;幽谷蕻清發,愛郎宜入畫,只怕毫軟色淡帛不佳,卻屈了錚錚的他。」
所以,我覺得現在獨享的這份孤獨這就只能認為是為聲名所累了。
立時竹棍子就停了,還聽頭上面一陣焦急的斥責,許是聽過那人和我的說話,現在我倒真能聽懂些了:「你們誰下的重手,他說重你們還真敢重啊,姨夫都給打破頭了,不是說打暈就行的嗎?回去銀鈴姨怪下來怎麼辦?」
我也當真當作忘了這件事情,甚而一切都沒發生,吃飯時,雖然心中想的是怎麼印象中如此老實巴交的閻兄和憨直的盛斌也會這樣,口中卻在問未謀面的嫂嫂情況,還讓哥哥帶個好,還有斌的婚姻大事最近如何等等。
說實話,我還真就怕這個。
「啊?」我幾乎是滾落下馬,趕緊踉踉蹌蹌往前衝去,一邊還大聲埋怨:「你們怎麼不早說?」
一切在表面上似乎都沒有發生,只是直到兩日後,我再次南下的時候街面上依然有些蕭殺的氣氛,只有那些雜草野蒿,還是那麼青翠旺盛。
念及在吳的時候,外面守衛的士兵便在傳我各種事情,並對我做了一番誇讚,而依然有些貪慕虛榮的我居然在榻上還安安靜靜地偷聽了半個晚上。沒想到,我到現在在明孜算得上唯一真正敗的那一場,只因我活了下來,反倒更加讓我顯得若天神一般了。
「不要這麼看著我,我淋了半個月的雨了,馬在爛泥堆里也踏了十幾天了,衣服都霉了。」庶民拉了拉自己依然有些濕漉漉的衣領,轉動了脖子,顯出不是很舒適的表情,無奈地看著旁邊兩種都帶著惡趣味的眼神。
但是,我也很討厭勾踐,此人可與人共渡患難,卻不能攜眾同享富貴,當越滅吳后,他便對自己的功臣大肆殺戮,好像只跑了個范蠡。〔便是後來變成陶朱公的那個,但是關於范蠡就是陶朱公的事情,史學界有爭論,不可妄斷——作者注〕
直到我再看不見那人了,才轉過臉來;那一幫人似乎開始也在看著崖上面,這時候才轉回來,忽然他們發現我在看他們,全把頭低了下來,生怕被我盯著。這讓我有些狐疑,決定問問,當然不能問得這麼直接。
「不用了,我知道,你該做……你該這麼做,要不然不行。」我斷斷續續地點點頭,後來也沒再說什麼話,只管聽他們把整個事情告訴我。
就在我打算先找個地方先方便一下,然後翻開鋪蓋卷午睡的時候,事情朝快速解決這條我最喜歡的路上走了上去。
但當時我覺著吹這樣的牛還是應該的,所以我還是繼續了,「你們銀鈴姨沒告訴你們姨夫以前都是沖在戰陣最前的,而且從來沒打輸過仗。」我挺著腰,顯得自己更高一些,忽然覺得自己依舊只是一個頑童而已。
雖然一路看不見人,不過我還是有些懷疑。尤其進入山林的那幾日晚上,我總覺得自己在別人的目光下睡著。這自然讓人放心睡踏實,於是我每夜都枕著天狼,手扶鐵槍,還別好那刺,硌著自己的腰間髖骨,這一番只是以免讓自己睡得太熟。這般只要有稍動,便能驚醒而趕緊起來。
所以,雖然姐姐為盛斌規劃好了一切,但是盛斌還是開始了他自己的計劃。他一邊請鄰近的楊、閻兩位兄長派兵前來助陣;另一方面,卻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邀請這些賊頭子來飲酒作樂,後來還和這一幫人訂好日期,這日到這家,明日到那家,然後每每酒席之上,杯觥交錯之間,故作不善飲之態,每每有個三成酒意,便裝個七成,然後便胡言亂語,卻說這個要來,那個將至,然後五成便作醉醺醺不省人事之狀,讓下人趕緊拖走,回去,便倒頭就睡。
確實是好故事,故事中甚而連兒女私情都有,其後,西施臨溪浣紗,捧心顰眉之典也常被大家拿來提及,來映襯襄陽中漂亮姑娘太少,以至於一種人等都覬覦「我的姐姐」銀鈴,當時聽聞越人中多美女,心甚慕之,卻沒想「我的夫人」銀鈴便是其一。這便是騎著驢找驢了,忽然感到自己用來形容的詞很有意思,不過卻有些貶低了銀鈴,趕緊自言自語自己有罪;不過還是不斷回味騎著驢找驢這個詞,心中又有些納悶,自己騎著馬,偏能想到驢,定是自己有些失心瘋,哈哈大笑一番,這才回到正經故事上。
言畢,我不顧周圍竹棍的逐漸緊逼,將自己的兵器掛回馬上,再次回身拱手示意。
當時在我眼中就是一個樹葉垛子快步從後排向我蹦躂了過來,並在我身前五尺停住,從樹葉堆中伸出一隻手來摘掉了腦袋上的那一大坨葉子,立刻露出一張充滿稚氣的黑臉膛。他對著面色僵硬,心中卻總是想笑的我,結結巴巴,口辭不甚清晰,且帶著明顯口音,但總算操著能讓我聽懂的話說道:「我們有兩個指示,我們也不知道該聽哪個,現在我們打算把你打暈,然後帶你進山,好吧?對不住您了。」
「汝等將欲若何?」這般打也不打,說也不說,著實讓我有些著急,只能我先動口了:「吾來尋司馬德超伯父與吾妻銀鈴,若識他們,煩請諸位帶路。」
依然是藉著所謂平安風雲侯的名字又或名聲,我在最短的時間內見到了我想見的所有人,雖然實際上,我已只是一個庶民而已了。不過,這個庶民自己不這麼認為,其他人也和這個庶民的看法一致。不過這個庶民看著確實已經和以前的那個平安風雲侯差了很多,至少他的兩個故人都需要在他的臉上好好辨認一番才能展開眉頭了。
乾糧還有幾日便要吃完了,不過我沒有放棄去尋這些越人然後轉彎回去的意思。反正現在轉身出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了,一路只顧著看風景了,天知道我怎麼走過來的,又怎麼可能知道如何回去?況且我自己的帶著弓箭,而且林中野果遍地都是。正值仲夏之日,看著很多果子表皮在林間斑駁的陽光下發亮的青色,頗似五月間襄陽城周圍的青梅的顏色,讓我都不禁流出口水了,只是鑒於乾糧還有,便沒有找這些果子來試試。
「也別看我,我的也不行啊。」年紀稍小些的已經抑制不住,直接笑了出來。
「我們是不是要從那崖上經過?」
想及此處,便想著那刺我的來,但想到此人,我便真有些無可奈何,只能拋掉這無益的煩惱,繼續行路。
山中風不小,雖是夏日,倒也不顯得炎熱難當。自當年越國被楚國滅了以後,很多越人便舉族遷進了揚州東南靠海的山中隱居了,距今已有幾百年了,這裏也沒逢什麼兵災,現在按說應該人很多才對,不過幾天來都沒有碰上這些越人。也可能他們中已經有人在山林中看到我了,卻有些懼怕我這般的架勢,不敢出來與我打個招呼。確實這幾日在附近的泉中,我總有想喊水中那個人大叔的想法,有一日早上當我覺得應該喊老伯后,我就決定洗了一個澡,把頭髮鬍子都給拾掇乾淨了,總算變成大哥形象才又上路。
如果認為事情就這麼簡單了,似乎就太輕描淡寫了,其實這其中光一件事就讓我覺得這事情很難了掉,因為那天晚上半個時辰內便殺了七百多個人。這個是我在私下裡問一個士兵,他告訴我的。
此中竟然還有刺客,幸得每次他都帶不少衛士護侍左右,故才無恙,這樣居然吳郡內一直還相安無事。
有一日,我忽然開始在想,最近我要一個人出去的時候大家都太放心我了,居然都沒人勸我一下,或者找人陪我一同去。因為進來幾日後,我終於再次深切地感受到孤獨了,沒想到越靠近她,便更覺現時的孤獨。雖然心中想著銀鈴,銀鈴也常在頭腦中縈繞駐足,可惜這幻影不能陪我說話;有時我也會想郭佩,可她也不行;更不要提夢中時不時來滋擾一下的咿咿呀呀的小壞蛋了。
所以這次,我是粗哼了一聲,在地上坐了起來。兩手垂放在膝上,想任由血隨便流下來,顯得自己更可怕一些,忽然發現,血好像都不留了,心想這血幹得倒真快,便乾脆站起來了。我很是道貌岸然的凝重環視一周,注意到他們也看著我,可以辨識清楚的幾張稚氣未脫的黝黑的臉上,帶著一種很是驚訝的表情,彷彿我是從地上鑽出來的一樣。
「那可不行,一旦銀鈴姨知道,告訴我阿姆,我還想活么?而且出山需要好幾日,我們抬著他走得更慢,到時候姨夫醒過來,我們怎麼解釋給他聽?你看他這麼大身量,銀鈴姨又不是沒說過姨夫有多可怕,到時候他動手怎麼辦?」眾人諾諾,都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時沒了主意,就這麼著又耽擱了一會兒。顯然這時候,正主非得出來推一把,不能讓事情這麼繼續下去。
這個故事的一開始著實是讓我吃了一驚,因為忽然馬失前蹄讓毫無準備的我重重摔在了地上,只因忽逢變故,心中緊張,手中還是死死地抓著馬韁,故而沒有被摔遠。所以,在抬頭看到周圍草叢一片亂動之際,我至少來得及爬起來,只管從馬上摘下拴在一起的天狼和長槍,當時顧不得痛,竟一手提槍,一手捉棒,在山路上找好石頭站好,擺開架勢,大聲喝出來:「誰?」
此時的她正斜倚在山崖上一間草廬的西窗前的竹榻上,仰著俏臉,眯著眼睛閑適地看著草檐邊的縫隙里一閃閃而現的陽光。此時的她穿著一身很普遍的越人藍麻布衣服,對襟緊身小褂勾勒出一個成熟少女的所有誘人輪廓,這在襄陽是決計看不到的;雖然裙擺只及膝蓋,但其下卻有兩隻綁腿把兩條小腿箍得和行軍作戰之人似的,只余兩隻頑皮的小腳丫,在榻邊的細竹竿護欄處互相嬉戲。
還有一條讓所有人無法動手的現實理由,那便是姐姐帶走了大量的糧食、箭支、武器輜重等物品。一旦有人敢於犯事,光這每日消耗物事各方面,便誰都支持不下幾日。即使成功,我們一旦回來,他們便幾乎只能餓著肚子用隨地撿的棍棒和我們較量。最漂亮的便是姐姐還把糧食都屯在了吳郡邊上的關隘裏面,每五日往吳郡運送供給軍隊日常的糧食,這般處置,她便認定此地出不了什麼事情。
「這路當真有……有些難走,」說到這裏我略有些臉紅,因為所有就我騎著馬,但我立刻問道:「那上面的屋子是幹什麼的?」
手隨即作了個往下切的動作,接著說:「十九日夜裡做的。」
「什麼怎麼回事?」胖一些的青年隨即明白過來,臉色立刻嚴肅起來,算是相當直白地說:「嚴白虎,王郎這十幾個頭頭全部被我們……」
忽然有一個人出來反駁,不過一聽才放了心,原以為這是個戳破我的謊話的,卻原來是這樣一句爭名分的:「他們確是你侄兒,我卻是她的表舅。」
我是這幾日第一個出城的,在我出城片刻后,聽得後面一陣哄叫,我沒回頭,因為我知道是城門解禁了。
「你黑了,也瘦了。」她說。
我很喜歡最初的吳國,沒有什麼其它的緣由,便是為了王位的兄弟讓賢,明明個個賢明,卻都認定自己弟弟更出色,為讓自己弟弟登位,竟不惜自己從容赴死,這份胸襟豈是凡人能及。同學們說到此處,也不免嗟嘆。再接下來,便是在伍子胥過昭關之後的那兩個刺客事情了。〔相關故事可以參見《吳越春秋》,因此處不宜鋪開,故而略之——作者注〕
盛斌留在這裏的時候,手上能調動的只有幾千兵馬,而嚴白虎、王郎等人每個人都還有萬余的部眾,待得姐姐、管亥、葉劍他們一走,盛斌的局勢立刻就相當嚴峻起來。幸得他們確實沒有把握扛住我們的反撲,而且,姐姐很早派人就在各支土匪山賊中間散布各種謠言,便是要讓這些人內部也有嫌隙,不能全力對付我們。
笑定回想一遍這個故事,很想和勾踐換個角色,讓我來治理一下越國,看看自己能把越國治理成什麼樣,我想至少我不會對功臣那樣絕情,這樣也許這個故事會更圓滿一些。可惜,我想著也知道這不可能,只能暫時寄下心中各種憂思牽挂,縱情于這裏的山水之中了。
可是除了這些,整個城卻還是顯得死氣沉沉的。
可我沒有當小字輩的喜好,所以我才不會隨著這個小東西說什麼而老老實實地叫他表叔,所以,必然這個牛吹得就更大了:「你可知我是誰?我是獬豸,皋陶公在的時候我便在其側,當今皇上都不敢亂拿我開玩笑,你居然還和我論資排輩。」我忽然掛上了相當兇狠的表情,衝著他。
但是後來的事實告訴我,這樣是行不通的,因為你會忘,但銀鈴不會。
專諸之刺王僚,使闔閭封劍不用〔專諸以魚腸刺死吳王僚,也被吳王衛隊殺死,公子光入主姑蘇,即吳王闔閭,闔閭心惜專諸之義,封劍魚腸,不再使用,最終和他自己埋在一起,埋的地方據稱是蘇州虎丘的劍池之下,那裡可能還有巨闕,扁渚——作者注〕,便還算一般激烈;那要離之刺慶忌,其計出苦肉之狠,刺時二人之惺惺相惜,成時自刎當朝,皆是驚心動魄之極。終二人同藏於一處〔鴻山東嶺南麓楊梅塢,因年代久遠不可查其墓碑之跡所遺也,此幾處特別註明,供盜墓如勞拉之流參考——作者春節權作假日酬賓之笑談〕,遂成天下刺客之典。
不過我這人確實有個壞習慣,那就是經常會把事情說得很可怕,尤其喜歡順便吹捧一下自己。每日「三省吾身」的時候,我常指摘自己這方面的不是,只是從來沒改過。
曲畢,又長嘆一聲,「已是仲夏,你卻為何還不來。難道忘了我還在思念你,只要父親不看著,我便要在這進山的路上等著,可你這小冤家卻在哪裡?」〔冤家作為男女之間這種稱呼是民間說法,不見於正史及古代正統文學之中,最初始出處不詳,似乎自有民間說唱便開始有這種特殊說法,比較有名的這般說法在《紅樓夢》中有——作者注〕
既到吳郡,便不能不提春秋吳越爭霸之典,這個老師給我們講過,可惜講到中間很多精彩之處時我都在睡覺。後來醒的時候,同學們提及這一長串故事,談得津津有味,讓我深為後悔。我琢磨著這一定是老師非常喜愛的故事,因為講這些故事的時候,居然放過中間幾乎一直睡著的我。
旋即我鬆了一口氣,這人畢竟是孩子,看見我這般看著他,而且說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竟也真的就低下頭,再不言語。不過我懷疑這個小越蠻子根本不知道皋陶公是哪個村的什麼祖宗,只是被我嚇的,因為所有人都似乎有些膽戰心驚的樣子。
忽然,少女似有發現,她激動地在榻上站了起來,忽然竟從窗中跳了出去,在崖上朝上崖的曲折山路上看去。
但和一群那樣的人在一起,便如和一群惡狼在一起過日子,有東西他們會吃東西,不去管你;但他們餓了,還是會咬你的。一開始,盛斌便明白和他在一起共事的這群人沒什麼好鳥。
終於在一日正午,心中依然感覺無處著落的我正自催著馬翻過又一個山樑,事情卻忽然有了著落。
「因為這是北面進山到我們寨子的必經之路,所以那就專門是我們晚上在此路口守夜時的歇息之處。」說歸說,一眾小子還是不抬頭,讓我真有些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