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
老師笑著沒有點頭沒有搖頭，卻忽然勒住了馬，低下頭，也壓低了聲線。
我想想，似乎倒還真的不假，便點點頭。
我們暫時沒有離開，先躲進了那個宛若天邊的「仙境」，那原是何進的私苑，現在是老師的了。老師對它沒有做任何事情，當真「無為」，所以它保持了原來的樣子。裏面有鹿，夜裡的時候它們跑了進來，所以它們沒有跑走；還有野豬，我甚至沒看見他們進入我們的宿營區，便看見了它們在架子上的樣子；至於野鴨，我吃到嘴裏才知道它們也來過。
「有什麼對不起的，這麼多年也苦了你這孩子了。」師父嘆了口氣。
老師似乎有些無可奈何而無法可想，我幾乎從沒見老師這樣，所以自己也繼續想了想，其實我不太懂政治，所以最終我決定堅定地同意：「老師們說得對，我們沒有實力作其他事情，只能如此了，畢竟這般這些藩鎮互相也能有個牽制，初時，無法滿天要價了，其後，無法隨便鬧事。」
世間上的事情，終究會是有這般表面平淡無奇，內里卻複雜精彩得很的故事。就像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天，無來由的卻會變一般。
「文正善言，然詞窮時百般搪塞，顧左右而言他，亦絕不認輸，不足取也。」老師還是說了出來，幸得文正兄不在，否則麵皮上必掛不住：「其實他天資勝汝有多，若能踏實求學，虛心受教，作為當遠甚如今。」
老師的馬上功夫比我想象得好，至少現在提到騎馬，我就會想起一個在空中滑過飛行的韓暹。
「嗯。」
「是啊！正是，他夫人是百越人，所以他有些偏私也就算了，但偏不該還讓我們荊州軍出手竟然幫了百越人，西南夷的人知道，孟節這個南蠻王的日子都不好過，自然也惹得孟節很不高興，寫信給你問個明白，當時你不在，陳梁知道事情不好，趕緊帶了禮物，自己過去再度媾和，還送了不少禮物，表明是誤會。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再過一段時間，恐怕你還得去擦一下屁股。」這最後一個詞有些不幹凈，老師也發覺的，笑出了聲，推卸起了責任：「和你三叔學的。」
「你竟然來救我？」他很平靜地說，後面他也一直是這樣，看著火，似乎心不在焉地說道：「你幹嗎來？」
「我知道，我注意過你看過的邸報，和你沒看的，就是你代州牧那段時間的，我察看過點閱紀錄，知道的。以後你還是看看吧，我們以後會有這樣一個鄰居的。至少得知道鄰居家的門，有幾個門，家裡有幾人，他們對我們的觀感。」老師這句有些奇怪的話讓我想了好長一會兒，忽然我有些明白過味來，這當真讓我有些吃驚。
「你打算如何行事，卻說出來與我聽聽。」老師依然帶著淡淡地笑。
「嗯……聽老師一說，學生明白了，我大漢確實經不起再一次傷筋動骨了……這或許是唯一的方法了。可老師想過沒有，老百姓怎麼辦？」
看得出老師心情似乎忽然好了起來，顯然我的計劃他很滿意，但更重要的，他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也許他的計劃也快成功了。
「他沒死？在荊州？」他有些驚訝，但沒有吃驚很久，只是想想，後來忽然點頭了。我不知道他想通什麼，但我覺得不需要浪費時間在這個上，反正以後他會明白。我對另一個問題感興趣。
「好了大哥，就別選這個時候嘲笑我了。」我有些不滿，但確實有些無可奈何：「東面有濯龍苑，與宮城間只有一條有人的街，我讓分三撥，一撥人這時候去太倉武庫那裡晃悠一會兒，卻直往南，繞在宮城的東面下東南城，那裡是大多官宦的後院，各家都有家丁護院，通常外面沒什麼人走動。我就讓他們散開兩三一組晃悠過來，晃悠過去，碰了頭，便坨在一起說話，各種方言都有。在這裏走的人，巡城校尉一般不敢問，我讓他們著華服，而且趾高氣昂，所以，他們肯定也會認為我們的人非富即貴，至少有很大關係而不敢亂問。當年我在京為輔政卿的時候……」
「文正兄不過十九歲，老師莫急。」
「這幫兄弟們怎麼和惡狼似的。」子玉那天晚上的話是這麼開始的。
「是。」但是將要回答之前，我還是決定先確定一個問題：「老師真的讓我劫？」
「這馬劣，不近生人，對不住韓將軍了，韓將軍的名頭，忠常有耳聞，幸得無恙。」這話有些冠冕堂皇，所以，波才很是直接坦誠，就是不太對得住韓將軍。
「非老師欲如此，此番黃巾事起，北方原本豪強地主，郡國王侯，大多為亂軍所戮，百不存一，剩下的很多還躲到司隸里去了。但這也出了一批新實力，原本的那些是仗著內中有權勢撐腰，兼又身家雄厚，侵吞窮困之人土地而無忌，但手中無兵或只有些守土之勇，不成大患；但現在的這些新貴，趁著這檔子時候起事，原本大多與內里有瓜葛，身家也沒一個薄的，但關鍵是手上個個有重兵，這事情便麻煩了。」老師嘆了口氣，那張娃娃臉上竟有了皺紋，讓我看了都有些心痛：「兵奪不走，也不能奪，奪則天下大亂。所以，要……」老師也作了一個手勢，和我的一模一樣，還加了一句：「此事切不可對外人道，暫時我等還在商議細節。」
下面我和鄂煥、小南、登一排，因為這事，讓那幾位有了不少談論的話題，氣氛很是融洽輕鬆；而前有師父一手牽著一人，相言亦甚歡。
子玉已經開始明白過來了，有些恍然地點頭。
「先生身軀雄偉，一眼便能看見。凡到要緊處，你便若有所思，聽一半，你便似已通曉結尾。甚而在前人用錯計策處，發言質疑，兼又言語謙遜，辭中有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天下竟有這樣的事情，它遠比我劫子玉的過程要複雜，但卻要比烤鴨都簡單。
「沒有，不知怎的，他們對我還挺好，那個管事的宦官姓張，似乎是新來的，據說還和你熟識，對我倒是百依百順的，除了不放我，我要什麼便有什麼，還把我放在最靠寺里牢門的一間，不算憋氣……你說的這個波才……黃巾軍的波才？」
我笑的更歡了：「那師父等我一下。」
「我點點頭，不言不語，做釋然狀，卻說一句：『總要過去，罷了罷了』。」我根本沒有任何動作，甚至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這般說了一番，接著帶著輕鬆的微笑看著有些忍俊不禁的師父，和他一起大笑了起來。
「你能理解那便好。這事便撇下，卻說說你的計劃。別擔心，我不攔你，你儘管去救，甚而你的義父母都不會怪你的。但暫時千萬別讓人抓到你頭上，否則不好說話。」老師這話中的暫時讓我有些奇怪，我明白這裏必有蹊蹺，但一時我還想不開。但是老師對我說的關於對這些藩鎮的事情卻讓我感觸良多。
「大夥回家吃飯的時候。」子玉幾乎完全明白了。
「您認似俺？」波才和我們一樣驚訝。
「把鴨子還給我。」我伸出手接過傷痕纍纍的「重要物事」，然後把折著的錦給他看，「你再看看吧，老師其實已經在提醒你了。」
波才嘆氣：「諏（就）是。您過了，沒薩。」言必，又抬頭拱手，而老師也起來與波才相讓，這番便是認定要留波才為用了。
他說這話時本在最後一個韓暹，此刻尚兀自剎不住，從他們身邊路過，依然速度奇快，卻只聽他一句「我的媽呀」，韓暹便在我們身邊停下了馬，但也只停住了馬。我們都能看到一匹馬站在我們的旁邊，還抖了抖鬃毛，甩了甩尾巴，姿態很是嫵媚，定是匹母馬，但是上面空無一人，我們師徒二人不期然朝後慢慢用目光搜尋，很快就能看到一條大漢正在艱難地掙扎從地上爬起來，嘴中一直在吐。
宋和十幾個人留在了城裡，老師說會有人接著他。
「先生當時在兗州陳留，黃巾一方之地，那日午後，我在酒館與人隨意閑聊此地情勢，當時有人在酒館外大講春秋之中事迹，您也在聽。」
因為沒想到這個人拿過來，聞了聞，自己還咬了一口，接著就吃了起來。
「沒什麼，走著好說話。」師父確實很會說話，而這時韓暹已經在期望他的大哥不要多嘴了，但波才很有禮貌地擊碎了他的奢望：「俺兄弟不太會騎馬，剛才從馬上摔下來了，俺們怕出四（事），就走了。」
「他們毛密的那個叫波才，毛稀的叫韓暹。」我決定直接一點。
這種想法自然不能與老師道明，我只是跟著老師一路騎馬散步而已，自然也不可能單純是散步。所以，雖然入目皆美景，我卻需要注意老師將要說的每一句話。
「天熱，誰願呆在南宮的鳥巢里，憋出病來。於是等這幫人回去，大夥吃飯的時候，波才就帶人從南宮西門沖了進去，南宮不是帝宮，四門終年不閉。這一番衝進去，沒幾個須臾便到黃門寺了。哦，子玉兄，你沒受苦吧？」
我點頭。
這回，我完全能體會韓暹那天初見面時為什麼會那麼不合時宜地當眾抱怨波才了。
「幸而你聽得進人言，這讓我很是欣慰，而越到緊急，你越有奇計妙策，你或許以後不能有我這般作為以至運籌帷幄，但你必能在史冊上留下自己的一番事業，因你太適合這樣的一個亂世。別人不會認同老師，但是他們已經忘了百姓，而你沒有，所以我相信我沒有說錯。」老師又笑了，他似乎有些老了，這讓我很心痛。
這回多了鄂煥這個陌生而且扎眼的，顯然在路上領頭的師父就會來悄悄咕唧一下：「子睿，那個鷹鼻子虎嘴猴眼睛尖耳朵的傢伙是誰？新來的？」
「唉，唉，你不是說你飽了么？」我有些著急，手中的錦又折了起來，因為我想搶回我的鴨子。
「怎麼會這樣？」我大是驚訝，「那不越來越回去了？您該記得我大漢七王之亂的教訓，怎們能這樣。」
「你怎知我會讓你劫？」
翻過土丘，裏面是個小盆地，其中有一個小湖，湖東有一草亭，裏面端坐二人，旁邊站著兩人，坐著中的一人顯然是老師，而站著的一個顯然是破六韓烈牙；可另外一立一座就不太清楚是誰了，只知另一個站著的是個又瘦又小的小個子，和小孩子似的。
「啊，前面路程不遠，這裏風景也不錯，不如棄馬步行如何？」
「老師取笑了。老師都知道了？」
其實真的釋然，談何容易，但我不應該讓別人擔心，這事留于自己心裏便好，故而如此，只為讓師父徹底寬心。
這種話顯然是正確的廢話。老師笑了，「當然是要與你說話，要不然找你出來騎馬做甚。」
「多謝了。」
此外，與師父笑笑，詢問登一番，與鄂煥笑談幾句，打趣小南，問候老趙等等；這一通談了半個時辰才輪到我。那時，老師讓眾人皆去休息，卻要和我一起騎馬出去敘話。
「嗯，不錯，像能做大事的，毛密的那個踏實些，毛稀的這個可能更敢玩險。」師父眼光
老師正在和雪林下棋，看見我們來，也沒有停手，倒是雪林，不斷看我們兼又看老師，彷彿想說，現在似乎已不是下棋的時候了。
「各位大人如何不上馬而行，卻將馬隨意放在草丘之上？」
「噢，鄂煥，我看過文棟的信，提到過這個人。你明孜那戰……差點吧……聽說你打完，沒人了……現在，無妨了吧。」
「子睿，來啦！」老師帶著笑。
「就不能把鴨子放下么？」子玉兄顯然有了意見。
「當然想過，可不這樣，老百姓可能受罪更久！」
「就是今年，好像那是很久前一樣。」
「誰讓他們碰上一個你這麼熟南宮的人。」
只是為什麼提到了文正兄，這讓我有些奇怪，但是老師很快提到了原因：「荊南百越人與西南夷一直搞得有些僵，以前就鬧過，你也知道，你說與你，尤以你還和那南蠻王孟節拜了兄弟，該如何應對？」
此下，登率三十七人走大路離開，據說他們帶著五百石鹽，四千匹布離開。
「老師在洛陽辛苦了。」我拱手有些悲傷地說道。
「哦，這計劃里顯出對洛陽內的情況極其熟悉，不太像是你在規劃的。」老師揚著眉毛對我笑著：「你，嗯，我想很多地方你從來沒有去過。」
「且問私出宮……誰……人……不報名！」子玉的聲音今夜第一次大了起來，因為他很吃驚。
「誰敢走馳道？」我沒有接他的話頭，繼續說道。
「嗯，開始是大家提議，我選了中間一些想法，昨晚上我提出的時候大家沒有什麼反對意見。」
就這停下來的這段時間，韓暹好像忽然發現我們的隊伍中有不少女兵，還有一些個長得與眾不同的兵，合著陽光下越發顯出異族人長相的登，竟有些看呆了，趕忙和波才嘀咕起來，倒是波才很是無所謂，看看，點點頭，或許是表示同意看到這些人比較奇特的地方。
「老師莫急，此事，待我一有時間，我便去南邊。」
眼看著有師父這一手，我想這下韓暹能好受些了。未想片刻后，老趙騎馬上來，一句話一出，便知道韓暹又會被誠懇而言簡意賅的波才出賣一次。
「於是，你讓他們用一輛馬車帶著我，剛拐了彎，便點了車上的茅草。」
「嗯，還有一些是宋告訴我的。」我向來很老實。
「那怎麼會這樣，什麼活物一進來，便成了刺蝟，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而這種事情，大多發生在這廟堂之上，若總是這樣，我不如找個天邊的地方獃著不去管這些事情為上，這些事情當真髒得厲害。
「子睿，你心機單純，常以為天下人都是一樣，世間事都一樣。以為自己能用自己感動別人，打動別人，讓別人成為你這樣的人。但……這不可能。別人會認為你傻，其實也不知道是誰傻。」老師抬起頭，沒有看我，而是朝著周圍看去。我沒有作聲，只想繼續聽下去。
不知道，再過某一段時期，這天下將是怎樣的一個風貌。而那時，我會在什麼地方。
看著地上黑乎乎的，捨不得放，放在架子上又怕烤糊了，我便提出讓他替我拿一下，自己來看，這下便容易了，看得出來，老師寫了首五言詩，還寫了十行，暫時我只能看到這麼多。這上面的字還得慢慢辨認，但是事態讓我感覺緊張。
宋把人帶進城，我們則在城外白焦心思，尤其是計劃的提出者——我更是心中到處亂轉，自己卻只能在一個地方靜靜待著。正午，市面傳來城內有亂，小苑門、上東門、平城門、庸門旋即傳聞亦關起。下午，所有人從上西門、谷門、大夏門、耗門出。至此，我心下方定。這天，城外的人大都分散隱於城西南的市中，那裡剛剛又開始有商鋪，人又多是外埠來的商販，合著這裏我們不同的口音，沒有人懷疑我們，或者有時間來懷疑我們，我們很是識相地做起了不同的商販。於是那天早上我們買走了四十五頭豬，五百石米，十五匹布，三十壇酒，一百斤熟肉；中午賣了四十五頭豬，五百石米，十三匹布，兩壇酒。下午直到散市，我們才離開，走的時候我們又買了十五壇酒，七十二斤三兩熟肉，因為只剩那麼多，老闆算七十斤給了我們，居然把鄂煥樂得什麼似的。
「嗯嗯！」老師聲音一轉，竟顯出一份極少見的不正經地調侃來，這很可能是和他的兩位兄弟在一起久了被帶壞的：「你們在晚上，還有你們在山上，甚而你們在私下幹什麼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這時節，你還注意這個。」和誰說話，我通常就能以誰的口氣，和子玉兄說話，我很快便進入近乎夢囈的感覺。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你老師說你必難放下此事，怕會煩惱悲切很久，還讓我不提，我怎能不提，還想勸你一番，未想你已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臉上自然掛著笑，心中卻只能輕嘆，老師果然了解我。為了趕緊讓自己恢復常態，我問他：「後面那兩個中年人，師父看如何？」
「我知道情況。但只能這一次，因為這是第一次，下一次，如果有誰，我可真的不知道防備會變成什麼樣了。為了讓他們在他們想明白前我們能全部安然離開，所以我才這麼麻煩，不過我沒有做什麼，今天一天我都在南市喝酒吃肉，很撐。所以晚上的鹿和野豬我都沒吃。」我從架上拿下野鴨，咬了一口：「鮮，也香，烤得正好！現在有些餓了。你要不要來一點？」
「果然，幾乎所有自己人都先問他。」我點點頭，「看著這次怎麼都不能讓他出馬了。是，明孜一戰前從益州帶著族人過來的，叫鄂煥。
「你不說我倒忘了，我這裡有老師給我的一首詩，讓我看明白，不過，我現在還沒有看明白，其實是沒心思看，你看看。」言畢，手自懷中掏出一張錦布來遞給我，這倒是希奇，按說用帛便是，錦多重色，這塊奔馬紋的錦便是大紅的，上面的黑字在這夜裡，很是不清晰。我一手執鴨，一手摺著錦，好不容易才發覺自己拿倒了，趕緊翻轉過來，還很快攢成一坨。
「大夥餓了。」我決定簡單地說，子玉就像老師說的那樣，恬淡，如同平靜的水面，在他身上永遠看不出著急的樣子，至少我沒有看見過。他不會像子涉那樣不正經地亂講笑話，或者像雲書什麼髒話都敢說得，又或像以前的子聖兄以前那樣喋喋不休地講廢話，抑或現在的文傑兄那般除了正經話啥也說不出來的。他總是會平靜地說話，甚而帶著一種憂愁。很多人都說我們兩個人很像，其實那是在我還小的時候，據說那時我們兩個人的眉毛眼睛那時有可以互換的感覺，其實現在也能看出挺像的，只是後來我的個子躥起來的時候，臉也變長了些，據兄弟們稱「嘴臉都變形了」。我們兩個就不像了，所以，我成了「大個子」，他成了個「美男子」，這是當年的街坊大媽說的。不清楚這幫大媽是不是對我的臉部變形有一些惋惜。
「嗯，如果在那條路上，來往全是官宦權貴，碰誰都得和他一通禮數，哪能走到我要去的地方，後門走的人就要少很多。」我吐了口氣，一想到當時便有些不堪重負的感覺：「最近你也知道，正屬『分贓』時節，來往於三公、御史大夫這幹人府第的人少不了。就這樣，我們便看住了這支巡城隊，當然他們認為是看住了我們。這支巡城隊是走三公府前後街的，這樣我們就能知道御道上什麼時候沒人了。馳道上本就不會有人，而且有土牆擋著。」
「而且不是在餐桌上。」我剛靠上便小聲加了一句，師父在這裏顯現一個「陰險」的「老油子」的本質，自己也明明笑了，還居然私下用腳踢了我一下，惹得我的馬又帶我轉了一圈。當然我這個關於「本質」評價不敢告訴他。
「你膽子還真大，真敢玩。」
我咬了一口鴨子，自言自語道：「現在我想不通老師讓我來的目的了。難道就為了這些野鴨，不過說實話，它們真是很香。」
坦率地說我怎麼知道，但至少也得猜一下：「老師有些話要與我說。」
「你們到底怎麼乾的？我還沒有想明白。」
「老師做得對。」我點點頭。
「媽的，怎麼會這樣？」他很是氣憤，畢竟這樣被摔下來，再怎麼也有些丟顏面。
「你是我兄弟，大家一起長大，而且，咱們倆小時候大家都看著像。」
「汝還有一項長處，便是同學之間相辯時，窮他人之辭易，窮汝之言難，因爾抱定一正念，便自始至終絕無偏倚，絕不鬆口。」老師搖搖頭：「與汝這般歲數時，吾亦不能。」
「好，那就行，不錯，比我期望的好多了。你棄官去又結了婚，果然還是能從司馬家學點東西的。哈哈……」
不過很快他又笑不出來了：「我們責問他怎麼回事，啊，他怎麼說？一會兒，西南夷看不起我們，殺了我們邊境的警衛，稍作懲戒；一會兒，我知道了，但是低下士兵誤傷了他們；這種推諉責任的言辭一堆，反正他就是沒錯，這如何是好！」
師父穿著一身獵裝，加紅色夾褂，執弓立馬，隨由馬如何折騰，兀自巍然不動，煞是英雄。但我剛到近前，師父看著我的笑臉便憋了我一句：「不許拍馬屁，你老師在等你。」
總算說完，田緘恭敬受教，行禮而起，也不迴避，與我們行完禮，尤其與我笑笑，便站到老師後面。
波才除了會拆韓暹的台，還是有些兄弟義氣的，一把抓過韓暹：「則俺兄弟寒餡。」
「你有沒有覺得你學的和別的地方的學堂教得有什麼不一樣？」
「老師，沒出什麼事吧？」我有些擔心。
那幾匹馬便放在山上隨意吃草了，或許還可以隨便做些事情，尤其我覺得如果馬有思想，一定會聚到一起討論，比如如何把像剛才那個人甩得更遠。甚而幾匹無聊得做點參配陰陽，通達乾坤什麼的也不一定。想到這就想起那四匹小馬，不知道它們最近如何，我確實沒有去看馬舍的習慣。
「俺在！」波才以為我們在喊他，竟應了起來。
「我當然知道他們以前就是黃巾軍，咱們軍隊里有多少不是以前的黃巾軍啊？」師父還笑了，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者是我自己表達得有誤。
波才以及一干人原路入山，由破六韓烈牙、呼薩烈南國帶領按我們的原路回山。韓暹逆流而順風到上闔。張儉剛出來便被老師請走，至今不知去向。
我又飛馬跑回行進的人中，讓老趙安排大家到小丘背陰處歇息，安排完畢也過來尋我彙報，便讓兄弟們加上波才、韓暹一起跟我上來。待得出發，卻發現宋不在隊中，考慮此人的情況，恐怕大多是掉隊了，讓老趙找些人回去接應一下，便不耽擱，拉上兄弟們便走。
其實我沒怎麼苦，我很幸福。只是覺得有些遺憾，在這一點上我和那些古聖先賢有些像。不過與上古那些先賢有些不同的是，他們都知道自己母親是誰，只是不知道父親，而我也許終究不會知道自己生身母親是誰了。
「則位將軍，不怪馬，似俺兄弟自小沒怎麼騎馬，有些現眼了。」他還幫韓暹很是認真地拍背後的碎草，這話定把韓暹憋了一肚子氣，可受了波才這番動作，還偏就無法發作。
「除了皇上，無人敢進馳道，馳道有三里多長，馬跑過也得一刻，何況馬車
「這幾位是誰？」他顯然還不認識這幾位，但就在我們要說話的時候，他卻發現其中一個人似乎有些眼熟：「波才先生？」
「兄弟就別客氣了。其實是子實幾天沒睡跑回來的；還有老師給我帶的話暗示讓我來救你；是登什麼都沒幹，跑了這麼遠，只是為了替我們分擔視線，還在城裡故意讓自己人都妝了幌子，還有破六韓烈牙的鮮卑弟兄到處說各地方言，混淆視聽，讓人查起來都不明所以；宋玉東則負責城內所有的動靜，你也看見了城裡的事情都不是我來做的，因為我太扎眼了。我們來了近乎兩百人，其實只有六十多個人做正事，然後其他的便都是在外作掩護，而他們都跟我跑了有十天了。」
「好了，其實也沒什麼，陳梁做的及時，說盡好話，還算好，只是虧了些我們荊州官庫。」
「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陪我騎馬么？」老師忽然發問。
「老師您過獎了，其實同學們中有些人也很難駁倒。」
「應該是老師，如果沒有他讓子實過來通知我，我不會知道；沒老師的幫忙，我也沒法這麼順利。」
師父則早趕緊下馬過去看看如何，他一下馬，其他人也自然都下馬過來問長問短。
「要不然您何必和子實說只有我能救。」
老趙也下馬與我們一起走，還關切地問詢韓暹如何，有無出血，有無受傷。
「兩個鮮卑人便不說了，剩下都是從揚州吳郡回來的，大多是以前黃巾軍的，陳哥彷彿有所考慮，竟然都是弓手，照此看來可能他們以前也都是當時的獵戶。」
「不了，我很飽。嗯，我欠你一條命。」
「我會認識宦官？我都離開洛陽那麼長時間，他還是新來的……哦，原來是那個外派回去的宦官，嗯，那個我倒真的認識，但說熟識，有些過了。」我笑了：「你在最外一間，怪不得，他們說，沒過什麼時候便救到你了。來救你的同時，那邊巡城隊正在自御街望三公後院街里拐進去，南宮沒有什麼人，自然也沒什麼人報警，宮內的衛隊發現，封閉四門時，過來追捕時，我們的人已經帶著你衝出來了。」
而後面的狀況更有些意思，鄂煥一勒馬，馬雖然不乖轉了幾圈便也停了，登和小南自是利索地慢下停住，最前波才更是身子后侵一勒馬頭，待得馬前蹄一蹬，馬頭帶身子一起，便把身子貼著馬脖子，壓下高起的馬身，便生生定在原處。然後一拱手也敬一句：「波才似（是）粗人，不敢。將軍好森（身）手，好搜（手）段。」
「他人偏《春秋》經學，老師獨愛老莊。」這個我早就發現了，只是沒問，也許是沒時間，也許是後來忘了，但是我信任老師，從沒有想過老師會教我們壞的。
「對不起。」我有些黯然。
我提完我的計劃，老師不動面色地問我：「你自己想的？」
「好啊，免得俺兄弟又摔嘍。」波才很是不能體恤韓暹的臉皮，白費了師父的心機。
「是，老師！」我恭敬行禮。
「沒事情干，隨便吃一點，而且真的很鮮，很香。」他也不謙虛，結果一邊吃，一邊便把那詩背給我聽，我也低下頭去對火去辨認這些字：「『且醉笑當歌，問子復言何？私情觸禁律，出落陷囹車。宮廷聖旨地，誰與競捭闔。人若受天命，不求亦不得。報撼泉下時，名落墜白河。』老師看來已不願與我說話，可能是覺得我太傻吧。」
「噢，你竟不走平城門這條路？」
再近一些，終於看明白，坐著的是田緘，站著的便是那個姓蘇的母親，我注意到，她一直在四處張望，因為看了我們后，依然繼續張望，我可以認定不是在找我們，也不知道小羽在哪裡。
「吾不愛老莊之避世遠遁，而喜治國平天下之『無為無擾』之策，修身養性之『無欲無求』之境也。」老師似乎這些話都沒有在對我說，而只是在直抒胸臆，只是下面才對我說道：「然這些學生中，除汝與子悅、子玉三人皆深得其道，亦能身體力行，其他人或能『無為』，或能『無欲』，無兼具者。子玉性恬淡而執拗，子悅貌似憊懶，實則勤勉，然不善交際。」
「你知道老師為什麼早早注意你么？而且你經常在課堂上睡覺我也不叫醒你，或者只是有時叫醒你。」
「莫非……」我做了一個手勢，老師一看就點頭。
「你好！」師父顯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覺得剛剛叫了別人名字，現在還看著他，不說話顯得無禮。但這還沒有完，師父忽然催馬快跑了一陣，當時不明所以的我怕有事趕緊加了幾鞭，未想他一扯馬頭，那馬竟兀立而轉，我就沒這麼瀟洒利落了，足足畫了一個十五步的圈才兜回來，只見師父朝後面還在疾馳的人一拱手，朗聲問候：「久聞您的大名，未想今日得見，忠幸甚。」
內中一個「貪」字活生生地當了一切的
「您……怎麼曉得？」
我也笑了，隨著微笑的老師：「今年好像挺平靜的，但是朝野內外暗流涌動，不知何時便又要出什麼事情，這時節我們後面千萬別出什麼事情。現在，我把姜政調到長沙，讓甘寧、蘇飛去守零陵。你覺得如何？」
「好，今年，我作輔政卿的時候，便曾出入那裡。」
「南宮有四個門，黃門寺在南宮西南。登和著一群人買這買那，我還讓他們和那些市井無賴鬧些事。同時還有好幾撥不同地界的客人過來買東西，他們中有破六韓烈牙的人，黃巾軍，咱荊州土著。口音有幽州的，荊州的和青州的。我們這幾個州人的都有，剩下的口音便讓破六韓烈牙手下那幫小子們學，應該當時的場面上有十支這樣的商隊，他們之間還會做生意。總之一切要拖到正午。」
「我寫信去勸我兄弟能不要打就不要打，就快秋收了，鬧大了，朝廷上管不說，糧食全給耽誤了。實在不行，也讓手下兄弟們最好不去管他們，他們鬧由他們，我們守住州縣農田便是。幫了西南蠻夷，百越人以後除了恨西南蠻夷人，還會恨我們，這以後逢三差五撿著播種秋收時節來搗個亂就麻煩了；但這還比不上幫了百越人糟糕，一旦那樣，那我兄弟孟節和我及荊州必生罅隙，若以至生恨，進而和董卓聯手，那我們荊州就要危險了。」
我更堅信，明天，或者後天，或者大後天，甚而大大後天，洛陽肯定要出事情，而且絕對是大事情。
但是我更願意承認這件事情，也更願意烤鴨。
這時，幾個鮮卑人帶著小羽騎馬從亭子那邊出現，小羽在馬上很是開心。但母親總是會關切看顧著孩子，這應該是一種天性，她似乎是不自覺地便跟了出去。直到小羽很熟練甚而有些賣弄自己本事般地高高躍起然後落了下來，穩穩站在目前前面，洋溢著燦爛笑容的臉上滿是汗水。
「我去北方雲遊，曾見過您，當時便覺先生雖出身稼穡，卻是有謀略，通兵法之人。」老師忽然笑了。
「再蓋一層濕茅草，然後狠狠抽了這匹馬。」我決定補充。
還得師父把我喚回來：「喂，傻小子，怎麼啦，看人家羡慕啦？好啦，行啦！」
計劃的開始在兩日後早上，所有顯眼的人完全不出現在洛陽里。
我轉過來，看到前面小南笑得非常開心，如果他的姐夫在，我打賭他也會笑，但是雖然他也笑，但是還是會打了他小舅子一下，似乎要警告他不能隨便嘲笑別人，而小南只能依舊沒有辦法。大家都笑了，只有波才笑中有些無可奈何，笑著，還下了馬。
「噢，我記得你有一次走過了，從北門進的洛陽。」此人第一次有了笑容，只是有些不懷好意。
下馬還聽得老師說了田緘幾句做事與下棋之間的聯繫。不過不知前面的話，所以不是很清楚這次的主旨，不過老師這種方式我是很清楚的，我們通常稱韋老師為「誨人不倦」。以前，他就會和我們談著談那，而且通常開始和教育我們的事情似乎毫不相關，但說著說著便和我們平時所為有上關係。只是這樣，時間便拖得長了。也不知道老師的精神怎麼這麼好的，老師教訓我，只要我不用說話，大半我會打些瞌睡。
「最後一條不算理由吧？和你長一樣，我太虧了。而且我是大哥，不要兄弟兄弟製造混淆。」
「不是，他們以前就是黃巾軍的。」
「俺喜歡聽那玩兒。」波才有些不好意思。
「老師有什麼教導，學生謹候教益。」既然不明白，我還是老實點受教為上。
「這樣一路煙霧，我們則在煙霧下翻牆到了民居里坊。」子玉已經在回憶當時情景。
「那又怎的，霍去病這般年紀早挂帥出征了。」老師說得都開始激動了，這讓我立刻放棄為同學而與老師爭辯的行為，老師發火不容易，但他發火了，便有些可怕。
「子玉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沒有攔。」他說道，竟乎讓我覺得他是在自言自語：「有很多事情我沒有和你們講，日後你們知道這裏面的玄機的時候，莫要怪老師。」
「波才！」師父還是比較直的，他聽到這個名字也大聲說了出來，加以往後繼續觀察。
我在黃昏的城西接到了子玉，於是大功告成。他有些打不起精神，聳了聳肩。
原本我應該注意亭中的一切，但我卻在看著這一對母子，互相注視的表情。他們彷彿旁若無人，我眼中除了他們，似乎也沒了其他人。
「你知道交州什麼事情么？」我搖搖頭，通常那裡都是百越，里人等族造反的事情，交州邸報我大多不看。
「老師可不是叫醒，是打醒的。」我竟有些不忿，但旋即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首先，我們走大夏門近，本來我打算走上東門，可上東門可能會被盤查；走谷門，離太倉武庫太近，守備太多難保被人盤查，我覺得不安全，我熟悉大夏門，大夏門進來……」
留韓暹是自然。不過，老師竟連韓暹的底都知道，不免讓人驚訝。不僅這樣，還掀出一樁我認為值得關注的事情來，南匈奴的單于竟與韓暹那一部的黃巾軍有聯合攻漢之意，沒想到我大漢如此待他，他竟如此對我大漢。黃巾再如何，也是我大漢家裡人，這南匈奴本是敵人之後，被我大漢當作客人留下來，應感激才是，這番當真不義。〔當時人見解，應帶著辯證的目光來看——作者笑注〕
「你則兼具憊懶與執拗。」老師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他還板了一會兒臉，然後才笑了起來，「不過你能聽人言，能與人言，逢到公事，你決然能勤勉為之，這便夠了。」
「你出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