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四十章 小宴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四十章 小宴

老人擰著脖子,臉色竟忽然惡狠狠的,「若讓我逮住這些,騎在老百姓脖子上橫行無忌的,草菅人命,貪贓枉法多大官我都讓他死。」
那傳令兵忽然清了一下嗓子:「日出東山紅光照啊……啊,有一輛馬車……它進城了……你說它怪吧它也不怪,駟馬在前車在後面……唉……唉唉唉……」
這日有我定下的早朝,但我把聚議的時間選擇在巳時,而不是皇上朝廷的卯時。這有些說頭,第一,父親曾和我說過,諸侯禮制不能與天子同,所以,各方面都需有些差池;第二,荊州兄弟們曾一起討論過,一致認為卯時前能起床的除了去撒尿的,就是前一日天沒黑就睡了的,所以,總覺得上朝定在辰時即更靠後為好,但一定不能過了巳時,以免因為朝會而耽誤午飯;第三,鑒於本人也屬於到吃飯的時間,整個腦子就處於看見什麼都想吃的狀態,而且我也很煩于連篇累牘毫無疑義的爭執,所以,朝會以簡單短小且緊湊為上。那麼巳時就顯得是唯一的選擇。
下面沉默了很久,我也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我很尊重我的兄弟,不想騙他,所以我選擇了一直不和他說。也許其他漢人會覺得我有些奇怪,為什麼還要替那些不開化的蠻夷考慮。這我不知道。或許以後會有我們漢人能為所有人考慮,那時我很想問他在,這樣一片土地上真正陷入為了生存和發展爭奪土地的時候,應該怎麼解決。(注一)
注二:有些文獻說:那個時代的普通老百姓只吃兩餐,大約上午十點一餐,下午一餐,一到晚上黑了,就睡了,而大戶人家則吃四頓左右——作者註明,只是未免大家看得有些不習慣,我還是讓他們按照後來的三餐制。』
「我們鮮卑人是由很多部族組成,彼此沒有什麼約束能力,一些大族在水草最豐盛的地方,邊上則是的小族。我們鮮卑人也會定時,也許三個月,也許一年,或者更長,他們聚在一起討論做什麼,但是各部還是獨立行事的,有時候,強大的部落就會攻擊弱小的部落。在我們的西面由幾個比較大的族比如侯莫陳族就是兼并了周圍的一些小族變得強大起來。我曾經想過,如果沒有漢朝,我們終有一天會統一成一個強大的大鮮卑國吧。」
小孩子笑得最開心,其實大人們也笑了,但是根據《春秋》的精神,不合於禮,故而我就不記錄了。
沒有人說話,但我想大家心裏全喝彩了一句:「好!」
「呃,其實我作羽林郎,還是王大人給幫忙請託的,我未能給他找到好的婆家,我也不好去贖她。」納顏竟有些不好意思,納蘭也羞低下了頭。而我卻忽然感覺這王允比我想象得要複雜,可能未必這老爺子和我們想得一般,我有些擔心,但還是先放下心私示意他繼續。還插了一句:「納蘭妹子的婚事,我替她找,不過納顏,你看著好的,也記著幫咱納蘭妹子留著。」
片刻后,我和妻一同整裝出來,來到門口時,一個自稱中常侍某某或者某某某的中年太監便站到我們面前給我們念了幾百字的聖旨。沒什麼新意,還是讓我當越侯,只是加了條有鹽鐵之官將給我派來讓我接待安置,那兩個人的名字我也沒注意,反正聖旨要放在我這裏,我也懶得記。他們說是明年到估計是要等這裏踏實了再過來。
不過為此,我專門去找了以前烈牙,也就是「死」了的那位的那張長弓。他後來換了張鐵弓,所以這把六尺弓就被我當仁不讓地據為己有了。今日我專門收拾出它,還跑到宮城北面空地,找尋目標射了一番,覺著射箭挺簡單的,頭幾箭找好瞄的和射的關係,調整一番便可以百發百中了。我還試了騎射,立時難度就高了很多,但是最終至少我可以驕傲地對自己說,當然不是對老四說,以免被他笑話,一百步內箭離目標一尺是可以很容易辦到的,不過二十尺也是很容易做到的,四十尺亦沒有問題,其實六十尺我也辦到了……
其實我心中在想,這種年紀太監是哪裡找的,按說經孟德兄那一下子,應該多是些年輕的,也不知這位是從什麼地方蹦出來的,最後估計是從某個行宮給調來的。
那天晚飯我才回來,他們正等著我,我自然沒有什麼客氣,正好餓了,問聲是否有人來找我報告事情,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坐下吃飯,腦袋裡卻在考慮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那夜,張叔最終也沒說他開始為何喝酒的,但我想可能和納顏有些相似,應該是那段逃難的時候落下的。張叔那夜就睡在我家,我和納顏將醉得不省人事的老人抬進了旁邊廂房,納蘭則給找了鋪蓋。
我以手相請張大叔,張大叔指著納顏,納顏雙手朝我的方向攤開。
「你還是知道了。」我嘆了口氣,揮了揮自己的袖子,抖抖拭乾旁邊台階上的水珠,也坐了下來:「不過你終究會知道,你也該知道的。」
「起來起來。」我趕緊拉他們起來回席,卻發現佩兒不聲不響已到我身邊一起回禮,到讓我想出詞來舒緩一下氣氛:「其實納蘭來這裏,我也沒怎麼照顧她,倒是一直當丫環使了,納蘭聰明伶俐,幫了我和夫人不少忙,我還得感謝你們兄妹呢。」旋即我也作揖,到惹得張儉說了一句:「這番,主公倒有些酸儒的稟性。」
雖然是冬天,這裏卻沒有那麼冷,至少比荊州暖和多了。城內一些行道旁的樹依然是綠油油的,還有些旁邊院落的苗圃中間還有些我不曾見過的花開著。路邊、院中早起的多半是辛勞的婦人,看著衣服悉如中原之人,並無多大差異,多半趁著今日的好天氣在屋外曬著被褥;一般有些躂著木屐在漿洗衣物;或整飭屋牆,收拾籃筐這些日常物事,也有些人家男人孩子起得晚的,正在煮炊者早上的飲食。能看在眼裡的男子有幫著手的;有站在屋頂上加著草的;也有蹲在院子有陽光的角落裡吃著飯的(注二)。早起的小孩子永遠都是最歡快的,這個時辰的廣信城完全是他們的,男孩和野一些的女孩子們會不管母親的呵責從昨日雨後的路畔稀泥中捏出泥包包,並把它們團成想象中的所有東西,或者三五成群的追逐嬉戲,背後嚴肅的打著唿哨的孩子宛若英勇的士兵正在衝鋒和追殺敵人;文靜些女孩子則會團坐在一起,擺出一些碎瓦片和石塊,和一些稻草紮成的小人玩著過家家的遊戲,認真地彷彿在準備幾百人吃的晚宴,不過她們肯定沒有銀鈴和街坊鄰居家開心,因為當時她們擁有一個白送的真人娃娃玩具——我;當然還有些全家憊懶些的,或是昨日睡晚了的,此刻家中的大門都沒有打開。
大伙兒則都被我安排在宮城內,免得這麼大的地方就我一家住顯得過於冷清。於是,這造成了我騎馬片刻加上別人牽馬片刻,還不如我直接走來得快,但是這是我騎馬沒走出幾十步就幾乎踏進北海的寓所的時候才得出來的結論。
我笑著舉手請他稍停,回身對著納蘭問道:「納蘭,咱們府上有好酒么?」
「看來你挺怕他的。」我樂了,我們家的傳令人總是有些意思,都不知道怎麼挑的。
四兒今日不知怎的,難不成刮著東南風就讓他多愁善感起來了,我走進他的院子時,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只看見他滿身盔甲坐在台階上,手中拿著一冊竹簡咬著嘴唇發著呆。
「啊呦,張叔,瞧您說的,小子雖為越候,卻是叔叔的晚輩,在朝堂上叔賣侄個面子,稱我越候便就行了,平日私下,叔到侄這來,就是自家。哎?張叔,不知道……您來……有什麼事?」張儉此時正和夫人行禮,我的夫人一向表現地很賢淑,無論是哪一個,不過背後的情況稍微有所不同,這個稍微一詞值得商榷。
「您對在下之恩,在下感激不盡。其實當時我早就覺出有些地方有些不對勁,但我就是沒想到,在這裏……就不提了。」他看著我們嘆了一口氣,不過稍微有些隱晦,或許張老爺子還有些讓他不放心,繼續說著後面的故事:「我的模樣有些惹眼,一路北去,常受人指摘,不敢聲張,虧得您給我盤纏豐厚,加上我配劍在身,開始倒一路定定噹噹。心裏憋屈,就想喝些酒,未想有次酒醉驚醒,卻發現錢袋沒了,那時我才到冀州,天又冷,自此一路不堪回首。沒辦法,把自己的佩劍賣了,算有了些盤纏,可是沒了劍,見你人生,一些個地方小無賴地痞便敢過來撕鬧,仗著人多,我倒吃了幾次虧,一次連那一點點錢也沒了,不知道是人搶了,還是丟了。反正下面一日不如一日,得吃飯啊,我這樣,討飯沒人敢給,我又不惜得去搶人,碰上心好的大媽給口殘羹喝,沒有我便嚼幾口樹葉。就這樣撐到幽州。」他的眼睛濕潤了,「若不是您的那封信,和妹妹還在洛陽,我怕真的撐不住了。」
「不……不,稟……侯爺,小人……就是……有些……結巴。」他一說就能聽出來他口齒果然是一視同仁的磕巴,對此,我更加無可奈何:「讓……他他……上來吧。」心中卻想,為什麼都是這樣。
「我就是酷吏,他們能怎麼樣?我沒什麼顧忌,三年,我抄了十五家,殺了三十多個橫行無忌的劣徒,怎麼樣?整個山陽的豪民私下叫我張見鬼,那又怎麼樣?」他拍著胸脯站了起來,讓我感覺張叔應該已經喝高了:「他十常侍的家人怎樣?他以為我不敢,我敢,他幹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情,他還想活?」〔《後漢書:黨錮列傳》——作者注〕
「哈哈……那就行,找人搬些來。哎,張叔,您沒吃吧,就在這吃,他們馬上把酒送過來。」郭佩也趕緊替張叔一番張羅,我們夫妻二人請拖推伺總算把這位老爺子給哄得開心地坐下。老爺子帶著笑和期盼,尤其是那雙眼睛,不時地瞄向背後,甚至可以用鬼鬼祟祟來形容,那張標緻的木瓜臉上還綻放了一大朵不算很標緻的殘花——主要是上半截的太皺巴了,影響了整體的觀感。不過除了帶著一定惡趣味的心思,倒還是能明白自己心中對這位有意思的長輩的尊敬,所以也樂得心中拿他繼續開心了。
「那你妹妹怎麼還是司徒家的奴婢?」我又看了看納蘭,「不能贖她么?」
其實我也是襄陽結巴界有些名頭的。我還記得子涉一本正經地說道:「子睿是個好孩子,他從來不和別人吵架……因為他是個結巴。」通常到這裏那幫壞蛋就已經笑得一攤了。我必須再次聲明,我不是結巴,只是說快了有些磕吧,不過我發現,如果心虛怕羞沒信心一類,通常我都會有些磕吧;但如果橫下一條心不要臉耍蠻了,倒也沒什麼。尤其現在不緊不慢,我已經很少結巴了。
最熱鬧的地方永遠是市集,廣信有東市和西市,在城的東南和西南,隨著辰時市集口的兵卒一起敲鼓,有需或有閑的人們就會從城外和城內向一起湧向這裏。北方的農人們一年只有這個時節有些閑工夫,雖然聽說這裏溫暖,一年穀物能種兩季,農人終年不休,可這裏似乎也和北方是一樣的。城外來的農人牽著牲口,拖著今年的一些收成來賣;鐵匠鋪永遠是丁丁當當的敲砸聲和風箱的呼拉聲,就那聲淬火的聲音最清脆動聽,好似情人間傳情的唿哨;相對來說肉鋪將成為豬肉的畜牲被揪著耳朵準備放血的嘶鳴有些慘不忍聞,而且鋪子裏面的味道比把我熏出家的味道要更為噁心;此外,帶著方言俚語的討價還價,三五成群的大嬸談笑,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牽著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的路過,都能讓我回到襄陽。
不過這裏就是我的家,至少這幾年看來是這樣了。
這時應該是張叔從偏房起身,當時還沒推門出來,就在屋內大喝了一聲:「老胡!唱出來!」
我從波才韓暹那裡調出了些人來,還於翔子,雪林交待清楚。中間只波才皺了皺眉頭,卻也沒說什麼,只管吩咐韓暹挑選水軍,不過我還是立即問:「我不應該派人去么?」
「其實我聽婉兒給我講了很多你們的史事,我也想了很多,我們破六韓族也許有一天就會淹沒在這種兼并吞沒之中了,或許就是在哥找到我們的那一天晚上。」他嘆了口氣,「沒有三哥那天拚死斷後,還帶我們來大漢,我們本來應該已經死了。我們破六韓族對鮮卑其實應該是死人……我想通了,再沒有破六韓烈牙了;對鮮卑我們只是死人,而對漢人我們就是漢人,我叫厲北海,字龍行。」他挺直身體,站起身來,雖笑著卻堅定地看著我說:「但是……我的心永遠是鮮卑人的,我絕不會和漢人一起去對我們鮮卑人打仗;而如果有一天,鮮卑人要我回去,我也毅然決然立刻離開,回到鮮卑人中間。」
情況一時還說不清,尤其我們家的是這麼一個專業對口的結巴:「外……外……面……一……」
「等等。」我決定打斷了,「汝非但是羽林衛隊,竟還是個三百石羽林郎?」
第二日早上,傳令兵的叫醒了納蘭,納蘭叫醒了郭佩,並夥同納顏一同把我鎬了起來。
其實當時還有人想喝,若不是有客人在,有兩個毛頭小子或許會遭到一名大漢的毆打。若是《春秋》繼續寫下來,這一段孔夫子定然不會記,因為不符合禮。最近一直在忍受老婆的儒家經學教育,總算知道這些;還知道交州境內,除了三陳。還有二士都是經學的大家。不過唯一的區別是,前面三個都上路了,後面兩個還沒去,其中一個居然還是交趾的太守,蹦躂地挺痛快的。
※※※
『注一:由於書中人物是漢代人,我不能讓他的思想過於深邃遙遠,所以他的想法必然存在一定問題,但是這是時代的局限,我覺得還是不要讓一些思想提前兩千年為好。其實不光你們覺得不順利,其實我寫得也很辛苦,總把自己留歸兩千年前,而不要僭越,所以很多話說無法說出來——作者無可奈何注。
我竟驕傲地笑著,也站起身來拍著我兄弟的肩膀,「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以我為厲北海之兄為傲。」
「子龍真英雄也,而玄德公的名望亦令人著實敬仰。」我嘆道。
說銀鈴會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我不信;但說我不擔心銀鈴,估計所有人都不信,其中就包括著我。
未等我起身整理好衣衫,就連郭佩都正準備和我一同出迎時,張老叔抱拳就往上來與遠處行禮,先一句:「告罪告罪,恕臣此時打擾。」
必須承認銀鈴不在,我們家的餐桌上連耳朵也沒什麼事情可干,至少那三個小孩子的呼嚕呼嚕喝羹的聲音和納顏呼拉呼拉撕扯炙肉的聲音,不算什麼動聽的聲音,而佩兒和納蘭兩個則很有禮貌地細嚼滿咽,慢條斯理,無聲無響。
「我,」納顏開頭就頓了好長一會兒:「以前作羽林郎時,不喝什麼酒,偶爾歇下來喝點。」
他立刻收拾東西,準備立刻出發,我也立刻放心了。就在這時,小南蹦躂著進來,看見這陣仗,也算伶俐,立刻明白有事,所以立馬要求自己參与其中。我很政治地說了一句:「老四,你看著辦吧。」
「作督郵那會兒。」他談到這個事,原本一直開的殘花就謝了,換了一朵苦菜殘花戴在臉上:「我根本滴酒不沾,山陽縣十一個鄉,四十八亭;共有一百三十六家豪民大戶,各地鄉老,里魁,大多都是這些大戶家的人。朝廷下的旨意大都很好,可到下面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縣令是個酸儒到腐儒中間的傢伙,好吧,也好不到哪;壞吧,也壞不到哪裡去;碰到這事,他不管,可他不管,我不能不管。」說到這裏他單指朝天,臉色嚴峻,聲音也高昂了起來:「我不能不管!」
這本是給蒼梧郡的邸報,無論發生了什麼,看來是先到了他的手上。而且我不用看也知道能讓北海這般的必然是和北面邊疆上的事情有關的。
「納顏,真好漢也。」我說不出話,張儉已經贊出口來了。
所以,喝了幾盞,由我引頭,就開始討論儒生,我算不得儒生,自然言語中沒什麼忌諱;張儉也不是學的儒家,但酒過三盞,老頭子就話多了,而且他對儒生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描述:「以老頭看來,天下儒生分兩種,一種為酸儒,另一種為腐儒,酸儒或許有用,腐儒則必然有害,酸儒凡事便是子曰經曰,但遇到天下公事還知道善惡對錯之分,雖然酸了吧嘰,但有些酸臭而硬的骨頭,我張儉以前就還覺得有這麼幾個酸儒可交;可腐儒就不同了,他們早就連骨頭都腐爛掉了,自己屈于權貴淫威,卻說這是忠;貪財營私,說這是禮;肆意欺壓百姓稱為勤于政事;內室淫亂……」他說到這裏猛喝了一口酒,然後就不說了。我能感到這問題所在,所以我們大家暫時都放棄了對儒生地繼續嘲弄。
現在我能明白當年張儉大叔如何被上面的宦官看不過眼了,如此直率對上,怕天下就我這裡能這般了。
不過他直接遞給了我,就在我剛剛走到他面前打算看的時候,惹得我很是不滿,「知道哥來也不歡迎。」
納顏喜笑顏開,納蘭則一悶頭只管吃飯,兩個壞小子則在起鬨,結果被他們的大哥一人頭上一下子。
我和他坐在一起,把邸報又看了看,暫時其他還沒有什麼大動靜,除了一些諸侯章制不合規矩,上擬聖旨嚴令這些人糾正,剩下的就是父親新辟了護北郡,鮮卑人的損失很顯眼的這條了:「這事有你哥的份,是我幫著出的主意。怎麼說呢。這次是我們對不住你們,不是你哥假惺惺的,咱們漢鮮兩族在邊境上,互相吃對方虧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不瞞你,也怕你不清楚,我們大漢朝內這百十年也不乏有些傢伙,想出人頭地立下功勛便總想去討伐你們鮮卑人,雖然大仗沒打多少,但是邊境欺擾也是難免。不過你們鮮卑人也有事沒事便來我們邊境上劫掠一番,你們砍些惡官吏鄉紳就行了,那些百姓也沒招你們啊。」我搖搖頭,苦笑一番:「其實,小時候什麼匈奴鮮卑烏桓在我心中都是無惡不作貪得無厭的惡賊,我與兄弟們的,也包括老二,我們玩的遊戲中就有攻殺鮮卑人的遊戲。直到有一天,傻不楞登的我忽然冒冒失失地闖到你那裡,才明白一切不是我所聽到的所想到的。可河套內的爭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該有個結束了。今年我在洛陽任職時,你們鮮卑在河套里的去斤部就又搶我們漢人牧民或者說大漢子民的東西了,這就給了我父親他們借口……這就是政治,或者說可以寫進歷史的東西,對此我無話可說。大家都要生存空間,但是強者不應該當羊般被屠宰,既然總是來回往複,我覺得不如來場公平的爭奪,誰勝誰來吧?你看呢?」
我有些想家。
「那……讓小南去吧,他射箭也不賴。」本來想學毛遂自薦的,不過怕自己的分不開身,而且自己的射技也不知能不能再拿起來了。其實也是確定北海肯定會把那個小子給撇下。
雨雖然很大很急,卻只下了片刻便停了,這一點也不是荊州的雨所能發的瘋。只是風依然很大,我甚而能感覺到襄陽老院子里廊下飛旋的落葉,雲夢洶湧而起的波浪,謝沐關口呼嘯的砂石,和海上顛沛流離的一葉或者幾葉扁舟。
「那日,又餓又困,我昏倒在荒野中,動不得半分。有記性的時候,就以為自己要過去了。可一睜眼,黑昏昏間一個白袍將軍和幾個兵圍在我身邊,一個人正給我喂水喝,那幾口水喝得我舒坦了些,眼睛也能看清楚,耳朵也能聽見些聲音,就聽那白袍將軍讓手下給我留了些乾糧,說我身子骨大,還讓我沿大路去西北五里地的城內找口飯吃。又問我能不能站起來,我晃悠悠還真站起來了。他們便有事要離開,我怎能放過恩公,我問這些當兵和那位將軍的名字,那位將軍就停住了,他看看我,我還真的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就說,『你這樣聲音還很渾厚,像個不一般的人,我有急事需東去,不能在此久留,你去城內投軍吧,他們要問你,就說子龍將軍讓你來的。』我說我需去樂浪去找劉備,他聽了竟從懷中掏了一會兒,又問了問旁邊的人一起湊了一些錢給我,還讓我凡事報趙雲的名字,或者報去玄德公那裡,一路便應該無事。後來果然一路無事,直到樂浪。」
他們對我這個陌生的統治者的看法,只保持在陌生的基礎上,並沒有上升到統治者這個地步。他們會看著我,然後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也有些鄰居的婦人會交頭接耳地說話;而那些小孩子則不同,他們甚至會蹦蹦跳跳地跟著我的馬,直到聽到了母親的呼喚,才會呼喊著歡快地尖叫著跑回去。
「嗯,玄德先生果然不錯,樂浪地方上老百姓無不愛戴,還有些人甚而因為這遷到樂浪,還有他那兩位結義兄弟,當真好漢,和他們在一起每日打熬氣力,喝酒說事,都是爽快之事。」說到這裏,納顏的眉毛都豎了起來,嘴角也咧開了。
回身進院時卻看見張老爺子在我們家亂竄,我能從他臉上那種焦急地什麼情況都不關心了的表情猜出他要幹什麼:上茅房。不過我記得這院內茅房裡有兩個,一左一右。但從院內的總人數及眼前出現的人數來判斷,很可能已有二人已在那裡開始公幹,而且似乎都是大事,這一點從風中吹來的陣陣惡臭可以得到線索,不過我的鼻子還沒有能達到辨別兩種臭味能力的水平,所以我只是認為是很可能,而不是一定。
「最後……如何脫困的?」郭佩似乎也進入了這個故事之中,她決定先問起來。三個小孩也都很認真地盯著納顏,非常急切。
「上茅房。」說到這,此人已在數丈之外。
「還不錯!」我滿意地自言自語道:「回去了!」
這是冬天,冬天在荊州決計不會感受到東南而來夾雜一種潮濕感覺的風,更不會下這麼大的雨。
到廣信來這是頭一日我們家中所有人在一起吃飯,前幾日,都是郭佩派人送到我的處理公事之所。
慢慢天越來越亮了,聲音慢慢聒噪起來,三五成群的男人有些扛著扁擔,有些架著斧子,有些推著車,紛紛出城或者去城內其他地方了,廣信的城外只有空空的田埂,這時節男人們能做的活多半是去野外砍柴,或者替商家搬運東西一類。於是廣信的一天完整地開始了。
「我的……我們……鮮卑人被你們漢人打了。」他咬著牙,沒有看我。
我原本從不放過折騰我的這位鮮卑兄弟的機會,不過這次事情有所不同,所以,我直直朝前走去想先看看是什麼竹簡。
他忽然一皺眉頭,凶臉便成了鬼臉,一下衝出屋去,我們都覺得很奇怪,還是我吼了一嗓子:「叔,怎麼了?」
小機靈丫頭立刻跑了過來,帶著笑報道:「稟侯爺,這府上地窖里倒是有些成年的酒,都是以前個老爺們留下的,現在府交割了,就都算您的了,奴婢不懂酒……」
「這個酒……」我們三個喝酒的男人同時打算對酒作一番評論好打消前面這個話題不好的後續話題,而且我們都意識到其他人也有這個想法:「您先說!」
「呃,這個?」張叔看見我夫人就在我的身邊,後面也還有其他人在,竟有些不好意思,壓低了聲音:「這個……你老叔我從山裡出來身上就沒錢,每日都在軍中照應著……也算衣食無憂,可叔……就貪那口黃湯,可現在連個俸祿都沒有,你老叔……他……」
「督練兵士射箭。」
廣信內外城郭皆有,不過不是原來的那個越侯所新建,說到這兩圈實夯的土牆,還得往前推好幾百年,原來的南越國趙陀把他的弟弟好像是一個叫趙光的人封在這裏為王,就有了這個廣信的王城,後來南越國沒了,內城也就慢慢荒棄了。這時間一久,雨打風吹,尤其是這裏的雨還這麼詭異莫測,土夯得再實也終究架不住日子地流逝,現如今各處都有坍塌,還露出裏面用以加固用的粗木樁。宮城裡的磚石木瓦地房屋宮室還稍微完整些,不過也不再是以前的宮殿了,在那幫前越侯及從人來之前成了廣信的官倉、兵庫和官吏居所,而那幫人一來,顯然看不上這裏的景象,而這裏顯然已經打算作為諸侯宮城,於是各處坍塌處也有了重新版築的工地,而同時外城裡,里城外也有不少商賈大些居所被強行佔據並辟成官員居所。不過我來了,情況就要變了,外城內的還能退給那些商賈的就退了,除了那幫人的謝恩不斷,還惹得百姓們對我的評價觀感似乎暫時還不錯;退不掉的,也就是那些原主已經不知去向的便先空著,看以後的情況再說。
「你去南海接你銀鈴姐。」我抽出懷中地圖與他指明目前情況:「你銀鈴姐會帶兵從南海過來,如果南海平了,她也好把軍隊完全帶過來,我們東面也安定了,下面就能專心應付西面和南面的亂事。我會讓幾個本地人跟著你去,給你五千人,只能給你一個月糧草,其他的在南海本地徵集,翔子當你的副手,他對水軍熟,田緘給你當參軍,有什麼事情,你和他商計著就拿主意吧。小心,南海有些亂,多弄清楚情況再動手,給我下手輕點。如果接到你姐,把我們的情況告訴她,下面就聽你姐的調度,不需要來問我了,你姐在打仗上比你哥厲害。還有……最重要的,對老百姓給我下手輕點,你也說了,你是漢人厲北海。記著!」
這酒罈子一到,立刻由正主登場開壇驗酒,確定一壇,這晚餐桌就成了酒宴桌。我自然陪飲,佩兒也陪,我問納顏要不要也來些,他也沒有什麼問題,所以,這就是「老爺要喝酒,旁邊需三陪」。這詞不知怎得蹦了出來,沒有來由。
「要說它不怪吧它也奇怪,馬上的人他長得像太監哎,吶呼咳……說那一人宮袍在身——手中棍一根——上面捋下毛三撮喲,中間一根繩來連吶哈哈……」
我點點頭。我能想到:鮮卑和我們漢人不時衝突,他們的統一也有了從旁掣肘之力,這對大漢雖是有利,對鮮卑卻不是,這有些無可奈何,卻又無法可想。
「那你還來幹什麼?」我有些奇怪:「你住得好,便來封信,我讓納蘭去就是,跑那麼遠路幹什麼?」
「幹什麼?」
「主公那裡說得這話,子龍將軍於我之恩,日後當報;玄德兄弟與我者,友也,可重逢而再敘舊矣。而納顏受主公危難時救命大恩,甚而瑣碎間托妹之惠;所能報者,唯此殘命爾。」他竟站起叫來納蘭一起退後再拜於我,倒慌得我趕緊起身回禮。
「是啊!」
他的寓所比我的要空蕩得多,我的那裡還住著夫人郭佩,納顏、納蘭兄妹,以及吳越、宋謙、陳武三個小子,雖然院子大,人少,有了這三個小子,家裡就顯得小了很多,因為在什麼地方都能聽到宋謙、陳武的鬼咋呼。而老四這裏就要差很多,弟妹和侄女兒都因為我的命令在荊州暫時沒有過來,他院中的其他人有些是他的族人,有些還是納蘭這個伶俐丫頭出頭去外面新雇的仆眾。再過一陣便讓弟妹、侄女他們搬來,而我家,則會多孔明這小胖子,亦悅這個小丫頭片子,和我的一個姓黃的小舅子,最重要的,銀鈴那時也一定回來了。
言畢,便大笑著離開了。
「呃,那我先說。」我自告奮勇:「這個酒……還不錯。好,到你了,納顏,你先說,讓張大叔最後壓陣。」
不過還有腦袋沒有完全糊塗的:「三哥,你來找我就為這事?」
所以,我很自然地坐不住了,快步走到大堂門口:「快請厲……」我頓了一下,看著幾個急步衝出來的人:「備馬!」
我想在場除了這唱的衛兵和張叔,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
我家的飯總是很簡單,但量比較足,至少十八年來一直是這樣,沒有什麼變化,而且無論做飯的是誰。至少我不是非常清楚這頓是不是佩兒下廚,因為在我身上起主要作用部位的從來不是口鼻,而是肚腸。
我立刻低頭轉身,近到他的身邊就換拳頭搗了他一下,這確實有些傷自尊。
「張叔叔,到您了。」我們總算坐下,繼續喝酒,也開始另一個話題。小孩子們則在竊竊私語著什麼,其實我很想知道,不過隔得太遠,沒法聽清。
不過,我沒有任何興趣去證明。
「不,我剛想用那個烈牙。」這個忠厚大叔很是認真地說道。
這天早上,我就騎馬沒帶衛隊,穿著自己的以前的平民衣服,隨意扎了頭髮,出去遛達,倒也輕鬆愜意。今天是第一天這般有閑,平日都是在家隨便看些東西,但近日家中毒氣四溢,掐指一算自說今日是冬月之朔,宜殺人放火,出去鬼混,倒地立斃;不宜打掃房間,看書寫字,處理政事。
聽完這種描述,我趕緊打斷眼前唱興似乎頗濃的這位:「佩兒,快……快……更衣,那是持節之使,怕是哪個宦官來頒什麼旨意了。」
不過通常能讓我記得這麼多事情的細節一定是當時還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所以,當我們吃到一半的時候,廊下響起腳步聲,就聽有個稍微上了些年紀的人恭敬地用京兆尹那邊的口音稟報道:「張儉……老……爺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