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未央
公主大人得意洋洋，頗有小人得志的感覺。我還真不太好得罪她。不過我不做任何反擊也有好處，公主大人很快就放下她的得意，開始很誠懇地祝我此戰成功，還和我說，二哥很快就會到叛軍背後幫我的忙。
「正是智，不知大人名諱？」
此甚合吾意，但我沒有這麼說，只是感激行禮：弟謹記。
皇上默不作聲，皇后卻大驚失色，手中執箸落下一根，另一手竟碰倒了案上酒爵，片刻仍不自覺。
兩把吧，我左右手都能揮劍，彼此之間不受牽礙。
此下這位杜大人話鋒一轉：「越侯大人容稟，非畿妄言，此去實為兇險萬分。有陳倉之亭驛之卒逃奔往投，言賊來之勢，滿山遍野，十數里綿延不可斷絕。今莫若盤桓幾日，此地因拱衛上林苑圍，及北之杜陽戍守甘泉宮西南之際，皆屬衛戍之地，可臨時徵發上萬戍卒以供驅遣破賊。否則，縱越侯殿下有萬夫不當之力，領軍皆驍勇善戰之士，亦恐難取勝。」
小子，你要幾把？
「走！現在沒有時間將我百姓的屍體入土為安了。」上馬揮槍，大聲喝道：「看那幾個羌人反應，我們附近就有一支和我們差不多的羌人隊伍。不能和他們糾纏，立刻趕往陳倉！願天佑我大漢！」
其實看了銀鈴的反應后，我就下了這個決心。
她忙我閑這個很好解釋，從表面上可以認為，我那時很小，只需睜大眼睛偽裝無知可愛就能讓銀鈴路過我時，開心地揪揪我的腮幫，對自己的繁忙和同時某位小朋友的無所事事毫無怨言；從深層挖掘，那就是我很懶，這一點，我絲毫沒有任何要推脫的意思。不過對於著裝，我最初也是覺得很奇怪，甚至建議她學我這樣，結果腦袋上挨了紅了臉的銀鈴欲擒故縱的輕輕一巴掌。
「可是，感覺昨天還和佩姐姐一起陪著你玩，你還沒有學走路。可今日，你已經要帶人長途奔襲去……」
父親出來得較晚，一邊出來一邊擦汗，面色依然有些凝重。我已經沒有時間和興趣去問父親種種詳情了，只問了一下自己的披風。畢竟得在風雪中還要在馬上跑那麼長時間，這個東西還是必須的。父親笑了笑，讓後面的侍從把我的披風捧了出來，上面還橫著那把笛中刺。我笑著取出下面的披風，卻在方木盤中留下了笛中刺，指著父親的腰中佩劍，又指了指父親侍從腰中的劍。
伊人笑容轉瞬即逝，忽然撲到我懷裡，頭埋在胸中，就這樣抽泣起來，好長一陣才抬起頭來。
她欲言而止，欲行而止，最終也沒有衝過來擁抱我，雖然我腦海中也曾閃過這樣的畫面。
直到最後眾人離去，她才把手搭在我的背上。終於說了話，卻又像自言自語：「子睿學走路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
二哥則一直在背後，直到這時才點點頭。
「取下反賊首級！」我用襁褓擦著自己的眼睛，便命人在他的母親身上搜索著能留給他的所有證據，卻發現一群大男人們都有些為難的感覺，互相看著，卻沒有人動手。
不能解釋其實也沒有什麼，反正我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冬天冷的時候，我還可以籠著雙手在爐邊烤火，銀鈴卻需里裡外外到處幫著張叔張嬸忙著家務，不得清閑；炎炎夏日里，我在家中還能光個膀子，只套個裩子，銀鈴卻最多赤著對腳丫子，加以擼起點袖子。
皇上避開了十月後的所有事情，我知道那年十月出了什麼事情：復治鉤黨。說明白點，就是第二次黨錮之亂。
「啊？什麼……事？」
孟德兄則從我背後過來，手搭在我肩上，對我輕聲說道：羌人好鬥強橫，卻不善協力作戰，部族之間常有血仇，攻其一族，其他族常不予支援，可逐個擊破之。
嗯，還要什麼？
「杜大人如此寬厚待民，智實敬之。此亂時義舉，切不可因此而為平時之法所拘。但恐有閑言碎語達于天聽，以致惡果，莫若一切皆由智來承擔，可塞無稽之言。」最近我覺得我越來越有寵佞之臣的架勢，只是我覺得我這種寵佞之臣至少不會禍國殃民。
「子龍兄如何知道到武功了？」我聲音就需喊得很大。
天助我，我依然想說，因為這夜風小了很多，雖然還飄著雪，卻小了很多。
舉槍，隊伍慢了下來，我又朝前快跑一陣，勒下了馬，轉過身。千人隊伍整齊肅穆，所有的眼眸中都燃著火光。
「茹兒，算啦，在這裏你就當子睿大。出去，什麼嫂嫂姐姐的，你們年輕人自己看著辦吧？」這話就是要矛盾下放，明擺著自己將謹守以前的既成事實，所有爭執我們下面群眾內部自行協商討論解決。
他纏我不行，我才讓去找你的，還希望你幫我打發了他，未想你居然留下他了。
跑出去幾里地后，我就更想這麼說了。
二嫂看到我時還有些氣鼓鼓的，這小丫頭為這一點小事還不能釋懷，實在讓我很擔心我的二哥。我總覺得二哥以後的劫難多半會拜這位美麗善良貌似端莊賢淑且多嘴小心眼的公主所賜。偏巧看到那個窗后之影未去，便讓她在二哥和我走後好好陪陪皇后。
皇上這個表情我想到了，皇后的我也大約想到了，但是沒有想到皇後會表現得如此劇烈，心想其實這也沒有那麼大不了。
既然老天都這麼幫我，我自然沒有什麼顧忌了。於是下了死命令，無論誰摔倒，或掉冰窟窿里隊伍都不準停，全隊必須一直保持朝前，後面人爬出來再圖追上就是。當然考慮大家皆著重甲，一旦落水的可能後果，我還是補了一句讓各家自己找人留意幫著。
轉過一條河曲，眼前赫然出現了跳躍的火焰！其時，夜未央！
聽到劍閣一詞，心中不免緊了一下。
秋鸞一邊不時朝屋外轉頭，雖然在屋內什麼都看不見，一邊手忙腳亂地幫我拴著盔甲上的繩扣。
這個段紀明大人的事情我知道些，我對羌人的很多
皇上作為身份顯赫，甚而有些寵溺孩子的長輩，還是有他不厚道的一面。
「你別管！」感到似乎語氣有些凶了，趕緊軟下聲來：「一個故人。徐大人休息了么？」
他歲齒尚幼，家裡還沒有給他取表字。
必須承認，這一巴掌我活該。我小時候確實算是個笨蛋，總是問傻乎乎的問題，辦傻兮兮的事情。沒被打死或打到半死，就應該認為是銀鈴還是有些寵我的緣故。
聽完我的託孤之辭，徐大人竟然落了淚，這反倒讓原本鎮定的我手足無措。這個我沒有想到，而且也算不得緊要關頭。
「子睿真是個大暖爐子，你吃飽了，身上就總是暖烘烘的，小時候冬天就喜歡把你餵飽了圈在懷裡。」
「剛才……那問題……你……想的？」
當時我要干一件事情：託孤。要辦這件事前提有兩條，第一，這次我沒有回來；第二，佩兒給我生了個兒子。而我覺得這兩條的可能性都很大，如果說后一條是一半一半；那麼前一條就幾乎是九死一生。
我吩咐大家上馬，還偷偷問了校尉一句：「任小姐知道你過來么？」
該保重的是你小子，小心點，我就你這麼個兒子！若不是至此危急關頭，為父決計不會讓你去的！但是現在，你去吧！
我忍住再沒有朝院中多看一眼。
只是，我想和銀鈴好好說說話，卻顯然沒有這個機會。皇上不時拿話來取笑我，皇后也莫名其妙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諸如襁褓之中有無留什麼記號之類，要說女人在對這些小道消息，傳奇逸事上的興趣確實是我們男人們所不能匹敵的。這話我不好回答，照實吧，今晚就得大亂；說謊吧，皇上在這裏，算欺君。還好，我覺得有一個人能幫我解圍，自然，那就是臉色有些尷尬的皇上。
「好了，得走了！今大漢國運，在此一役。」我扶劍而起：「我必須去，而非不得不去！」
我努力安慰著我的妻，只說我會小心，不會衝動犯險。
渭水之上，夜未央，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天上甚至能看到薄雲后一個月亮的輪廓。
這麼一想，感覺自己的精神就來了，不僅精神來了，身上都熱了起來。
背後的孩子哭了，我也哭了。
「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你小時候學走路遲，張叔張嬸沒有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教你走路。我也小，懂事點就覺得你爬著很可愛，也沒有想著教你學走路。我看著別人家和你差不多的，比如小文傑，比你大一歲，卻比你早會走路兩年，可當時我還是想不到。還是父親帶著佩兒來看我們的時候，看見我們兩個小女孩逗你玩時，發現你還在爬來爬去的時候，才說得讓你學走路了。」
要說這一點就很奇怪，往日夏天最熱時，我念想著就是冬天也比夏日止不住流汗的好，畢竟冬天能多穿衣服，大不了包成一個粽子；而夏天你作為一個人，是不能扒皮的；到了冬天冷得握不住筆的時候，就想著夏天其實不穿衣服窩在澡桶里泡著也是很舒服的。想來是有意思，但是無法解釋。
「張林，你翻看翻看……」看到周邊黑影中有人拄著叉子，立刻叫出他。
我聽到了有人在嗟嘆，覺得奇怪，便留心聽了一下。說話的卻是劉燁他們，他們提到那個城破身死的劍閣法真大人，便是祖籍眉縣。
我再跪伏于地，向父親道別。父親扶起我，再沒有說什麼，只拍了拍我的肩膀。
校尉翻身上馬之際，忽然問了我一句：「她去了么？」
到了武功，路就走了一半了。
我通常對銀鈴都極有信心，雖然這次我希望她估計錯誤。
天助我，馬蹄一踏上渭水原本的水面我就想這麼說。
「好兆頭！」
射堅？文固。
言畢，也不多話，命令上路，特意囑咐自眉縣起，便要十二分小心了。
果然她毫無顧忌地說：其實子睿較茹幼小，實茹之弟。
「那先翻看旁邊男子的。」
夜未央，從武功上馬要出發時，我忽然看到了身邊不遠處的校尉，心中忽然想明白過來她如何知道消息的了。可當時，我卻一時愣在原地了，卻恰如最初我見到她那時一樣。
想來越國授官的名單是張老爺子定的，按說按張叔稟性和一貫作為，徇私什麼的必然沒有任何可能。比如我還想著，甚至提過小廖昊，宋謙他們，張老爺子連個屁大的官，哪怕個亭長都沒有授，目不識丁的張林反倒給了，定是考較咨問后發覺這小子還有些本事。而這本事從聽到他的隻言片語中，大抵應該和宋和波大哥有關。
「嗯，多謝！」我又端詳了她一眼，趕忙轉過頭去，卻看到廊下另一個女子，「秋鸞，過來幫我綁好盔甲。」
這些百姓似乎逃離得很匆忙，搜索的人都表示什麼都沒有。
我轉過頭去，上馬，再沒有回頭。
「知道了……」他原本洋溢著笑容的臉立刻有些黯然。
其實這裡有一個問題，如果我掉進去落在後面的話這支隊伍由誰指揮，而我並沒有指定。我們這裏不乏聰明人，但是偏巧這次是個「笨人」來問我，當然主要原因他和我跑在一起。
不僅他，秋鸞她們幾個小丫頭竟然也哭出了聲。只有宋臉色從容，甚而看著我，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然後卻在不經意間嘆了一口氣。
天助我，我還想說，今日夜裡出奇的寒冷，馬和我們都得全身動上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沒有凍成一塊。
「此去西十數里有眉，彼已受亂賊寇鈔，雖賊至而不久留，然往來如蝗，所過聚落，糧草倉庫皆被洗劫一空，各家口糧被褥甚而身上衣物也盡被搶掠，遂迫百姓食木飲雪，被草衣葉流徙於此。今天寒地凍，畿恐逃難之民衣衫襤褸難度酷寒之夜，故而未上奏，便安置於此邰
她立在雪中，用一段樹枝在雪中寫著什麼，這場景有些像我最初見到她那時一樣。
「越侯大人，外面那位女子是誰？」
說到三月，皇上有些尷尬，這個我隱約知道，三月份立了董貴人為皇后。顯然在何皇后老娘大人面前，這個問題需得避諱。下面陪宴的臣子們都很知趣，提到此處時基本都不朝皇上看，都低頭聽訓，只有孟德兄頗有興緻，帶著笑容看著皇上。我竊以為不妥，因為皇上身邊有皇后，這時候看了似乎有些惡趣味。我偷偷瞄了上面幾眼，皇上果然對孟德兄這麼好的聽眾很滿意；皇后倒沒有怎麼注意孟德兄，她似乎對我更有興趣，或許是發現我在別有用心偷瞄，嚇得我趕緊低下頭去，用松領口活動脖頸的動作掩飾自己剛才的異態，手放下去，也依然忐忑不安地婆娑著自己的禮服。銀鈴的手過來按在我的手上，讓我鎮定。我朝她一笑，她卻只是抿了抿嘴又回過了頭。
銀鈴宴后便一直在我身後，看著我與眾人道別。
「在隊伍里找個本地人，對地形熟悉會幫你很大忙。這裏沿河是平地，離河遠一點便是黃土台地，路一定要找好，儘可能居高臨下，多用弓弩。羌人騎射厲害，盔甲要穿好……」銀鈴很快又開始幫我算計種種，竟至絮絮叨叨說著所有的細節，而我卻只想安靜地聽，笑著點頭答應。有時會有莫名的心酸，便把妻往懷裡多摟進一些，不讓她看我的臉。
有人看到雪光中那道標誌性的眉嵴般的一方台地，開始嘖嘖稱奇，「那就是眉縣吧！」
伊人又轉向廊下，就坐在了廊檐，鞋尖懸在雪上畫著什麼。
我開始回憶昨天的晚宴，開始後悔，當時為什麼不多吃一點，倒不是已經餓了，只是還念叨著剛才那句，明日不知是否有命吃午飯。我努力權衡了一下，覺得明天沒有午飯吃，比明天沒有命更令我充滿鬥志。
我靜靜靠在她身邊坐下，也不說什麼，只是拉過她的手，她的手冰涼。
渭水之上，夜未央。我非常希望我們能儘快到陳倉，恨不得肋下生翅直接飛過去，但是我也知道，急了也沒有用，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
徐大人長跪而起，進而拜服，帶著嘶啞之音祝道：「祝主公馬到功成，一掃凶頑！」
「這是母后剛才專門交待的，如果你提及母后不稱母后，還用皇後殿下之類，就由我這個長姊來親手處罰你。」
皇上身體似乎好多了，但是父親還是沒有告訴他，而其他人也沒有提，畢竟數萬或十數萬甚而數十萬賊已經到天子身邊，皇上身體才剛有好轉，不能嚇著。
「你怎麼……想到的？」
巧的是，這二人這日都在這個大廳里，更巧的是，那個肇事人也在這裏。
當然，皇上不會說關於黨錮的事情，而是看了看身邊的何皇后，甚而幫她扶起了爵，皇后這才發現，趕緊告失態之罪。
明日我帶不回捷報，就該留下自己的腦袋了。
「謝徐司徒吉言！」我抱拳行禮，便毅然決然轉身。
四下沒有火光，月亮又鑽入了雲中，要看還真沒有辦法。我將孩子交到張林手上，就地跪倒而拜：「這位姐妹見恕，為將來汝之孩兒能知其父母宗族，能至雙親墓前拜祭，得罪。」
我將他請至眾人之中，說明此行之意，並問及此地情勢。
這話就是要推責任了。皇上至少大約知道我原是某一個黨人後人，從襁褓之中就和與我指腹為婚的銀鈴生活在一起，從未見過自己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至少天下人知道的大約就到這裏——雖然事實亦非如此。不過想著姓謝的沒有什麼太有名的，估計是一個被株連的，這番話一說，應是要我安心。
「她哭了么？」
夜未央，雲層在漫漫淡去，月亮不時漏下白色的寒光，稀疏的星光也逐漸顯露夜空之中。武功則在背後慢慢遠去。
小援似乎開始顯得有些緊張，不停喘著粗氣，胸脯一起一伏，手足都有些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敢於這麼和信心滿滿的我說話，可以認為這是個正人君子，所以我覺得應該和他講實話。
立時拱手相讓，他也回個禮。
雪地中，幾個黑影下馬過來，開始在屍體上尋找什麼，似乎有些不滿地和我們說著什麼。但是，我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老師只對我說了一句：你去安排好，這次辛苦了。
我趕緊打住自己的思緒，這種念頭讓我的勇氣開始流失，自己甚至想找借口離開，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皇上皇后恍然，未想這位楞頭公主卻不依不饒，從這點看出她的憨傻了。但是她似乎也從子玉臉上表情意識到了些什麼：「我聽子玉說過，子睿與銀鈴姐姐幼年隨長輩之好友流落荊州之時，登錄戶籍之時，都是寫了個約數並未作實，十八歲那年，打開的父母的遺命中清楚寫明了子睿和銀鈴二人的生辰八字，這才知道子睿的真實歲數，其實他還比茹兒小了幾日。」
身邊的校尉問我怎麼了，我才醒轉過來。周圍圍滿了英勇的將士，他們都看著我。
「快，馬上散開，別踏了過來的人！」我大聲喝道，馬隊立時分開。但是我不敢讓他們拈弓搭箭，因為我不知道這兩批人都是誰，我該讓他們射誰。因為壞就壞在兩批人看見我們都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彷彿他們都認為我們和他們是一夥的。
我笑了：「又想了一遍，我覺得明天我們就可以在陳倉吃一頓安生午飯了。啊，我覺得我能吃掉一頭牛。」
「留個活的！」我幾乎咆哮著，好幾個熟悉的聲音也幫我喊著，但已經來不及了，這幾個賊
沒有一個能鎮定處事的指揮，我相信這辦不到。
心中跳出一條記憶中很久遠的祭祀用的瘦牛腿，趕緊在眾人笑聲中補充一句：「要肥的，皮包骨頭的不要。」
這一點上她有點像銀鈴，銀鈴也愛用我肯定不可能知道的典故來教訓我。
他看起來文質彬彬，儒雅恬淡，那一年他也還很年輕。我碰見他時，他平靜地看著我，朝我們行禮，目光神色都顯示似乎已經猜到我的身分。而我第一句也不是自我介紹，或者問他名諱：「若然上面有追查驛站被占之事，可說是我讓你這般的。」
其實兒很小就被長輩們起了子睿這個字。若這仗完畢，該給他起一個了。他也能為父親效命了。呃……他那位在父親那裡任職的兄長表字是什麼？
我大約到十歲才知道銀鈴這巴掌的緣由和女孩子胸前那一對區別於我們的那兩點什麼有關。好像也就是那個時間銀鈴胸前似乎慢慢突了出來。當然，這裏肯定出過笑話，我當時竟然以為是她的胸腫了，還大驚小怪地喊了出來，結果腦袋上又挨了臉更紅的銀鈴實實在在認認真真的一巴掌。
杜畿認為自己並沒有說什麼有用的，不斷辭謝，我卻認為我已經得到我所需要的幾條重要消息。
我點點頭。
其實如果要讓我安心，聖上您不說話就是了，既然特地這麼稽古論事，羅哩羅嗦，看來是要徹底推卸責任。
「稟越侯，我們到武功了！」子龍兄縱馬上來了，聲音很響，毫無停滯：「要不要去查看附近情勢。」
她依然在雪中，只是眼神抬起，注視著我拴好了馬，最終站在她的面前。
雪的厚度既不是很影響馬的速度，又使得冰面沒有那麼滑，而冰的厚度足夠讓我們踏在上面而不至於崩壞，雖然為了安全，我們在河道沿堤兩岸分作兩股齊頭並進。但從聲音聽起來，似乎我還多慮了，我們幾乎是在一塊凍實了的冰坨坨上狂奔，聽不到冰層下面傳來一絲令人擔心的聲音。對此，除了說天助我，我還能說什麼？
比如眼前常出現幾條向西的水道，我都有些猶豫帶著大家走哪條。而這個問題，連張林都知道答案：我就知道是渭水。
沒有披風，寒氣從鎧甲中縫隙中肆意滲入，酷冷漸漸開始顯得刺骨，這種痛覺開始無時不刻在煎熬著我。我再無一絲困意，再無一絲猶豫，再無一絲畏懼。
「啊……哦……是！」
她呆在了那裡。
不過，我倒是無所謂，反正這個便宜能多佔一刻是一刻。明日以後她能不能佔到都說不準，再計較也沒有什麼意義。
皇上不會有錯，所以皇后老是糾纏這種事情，皇上就有些坐立不安。
我們很快碰上了一個人，他就是武功令。本來我以為這個時節，最多遇上幾個戍衛更卒問問就不錯了，卻未想經個有些被我們嚇唬到的戍卒指認，碰見了仍在邰亭驛有條不紊地安置逃難過來的百姓的他。
孩子，你若能活過明天，就讓我做你的父親。我沒能保下你一家，望你長大后能原諒。
我在顫抖，卻不是因為害怕。我以槍指天，沉聲道：「明月為我等指路到此，天不絕漢，此戰必勝！」
至於我是個傻瓜這個問題，就很容易找到證據可以佐證。比如，我想不通銀鈴為什麼就認定我會衝動，會逞匹夫之勇。筵席散了，就我與她夫妻二人在一起，她依然不肯與我說話。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我本也要說這句的，感激地看了一眼銀鈴，伊人說完卻再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無奈之際，心中也只得祈求，長公主殿下大姐嫂嫂，我妻都給你台階了，趕緊下吧，不為了我也為了你夫君。
時為大漢初平二年二月，當我領著眾英雄轉上岸南的一座土崗，所有人都看到同樣的景象：整個河谷里到處都是火光，從腳下一直延伸到天邊！
因為我這樣，皇上開心，皇后也喜歡。皇后甚至說我的性格和茹兒長公主有點像，都有點憨。我這位大嘴巴二嫂嫁給我二哥本質有些暴露，原本還以為賢良淑德的她，感覺母親的話對自己算不得什麼誇讚的話，直接就有些撒嬌。看來二哥也有些驕縱她，我很想去教育教育二哥：老婆是很容易寵壞的。皇后也覺得有些不妥，不知是覺得誇錯了公主，還是覺得公主撒嬌有些與場面不太符合，便勸慰了幾句，還讓長公主為她的義兄——我斟酒。
所幸，皇后是個聰明人，她很快覺察出了什麼。或許就是感覺自己背後有一陣陣無奈且埋怨的目光襲來。於是，我終於翻身得解放。只是，銀鈴這天的晚宴，一句話都沒有說。讓我總覺得自己被什麼壓著，鬱郁不得解。
夜未央，月亮又鑽出雲層，英雄們看著我，或帶著淡然的笑，或堅定地朝我點頭示意。
范孟博老爹就是那年十一月入的監牢，十二月被處死的。行刑時，和他并行而前，相言甚歡，互相稱謂親家的是郭揖縣令。可他們的兒女卻終究沒有如約成為夫婦，當然理論上，除了兩個特殊當事人，其他知情人都以為此事終成，可慰先人了。
「四月里，有日上朝，我記得那幾日連著大風過後，還下了一場雹子，後來上朝，居然還有人丟了條青蛇在朕的座位上。那時朕年歲小，嚇壞了，還是張讓他們捨命保護我，朕那時就真以為他們最忠心，封他們為『十常侍』，對他們信任有加。後來還是這兩年孟德告訴我，其實那種青蛇根本沒有毒。只因為前一年，陳太傅（陳蕃）他們就謀划著辦宦官，還奏誅宦官曹節。那干奸人自然害怕了。便趕著逢天災時候給朕設計了這麼一出，騙取了朕的信任。以致後面被他們干出許多錯事，哎，不提也罷。」
隊伍中沒有本地人，我幾乎
但是，現在我寧願回去繼續捂汗去。尤其，還有銀鈴替我擦汗，雖然伊人一直不語。
眾將士幾乎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而我更是渾身冰冷，甚至開始發抖。
周邊沒有燈火的民居，如同一個個墳冢孤單地散列岸邊，無人憑弔，無人祭掃。國亂百姓苦，卻無處話凄涼。
想起她曾說過的話，轉身對她笑了笑：「莫若……相忘于江湖。」
只是在懷中揣著一件還沒有做完的小孩衣服。
這位年輕的杜大人皺起了眉頭，他顯然對我們這稀落落千把人就要去衝擊亂賊沒有什麼信心。這不能怪他，連銀鈴都沒有。
我讓其他人就在這裏休息，召集各家領頭來敘話，便商定先去探聽一下。
還好，就在隊伍似乎都在減速，等我命令時，我便能做出決定：走最寬的。
那一年，我二十歲，杜畿二十六歲，張林十八歲，射援十五歲，我背上的孩子一歲。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上馬吧！」
「呃，還沒有，剛才去服侍時，大哥還在那裡，估計這會兒還在和大哥談著話。」
我的急智在她面前從來沒有過用武之地，只會傻傻地站在那裡，舉手投足都不知所措。
於是我和眾人一一說明。一則陳倉尚在我手，此去有可呼應之兵；二來此去路上可能會碰上亂賊小隊，需小心從事，必要時，甚至要裝作前往探查的斥侯部隊，以定賊心；三則亂賊這個天氣都出來劫掠，還什麼糧食衣物都洗劫一空，可見給養困難。
給我一套小援能穿的盔甲，他原來那套太大了，馬上恐有所羈絆，廝殺中難免危險。
我示意停下，隨即慢下催馬之韁。這點常識我還知道，若猝然停馬，恐被後面馬踏入冰凌之中。眾英雄大多馬上嫻熟，紛紛隨著我慢下了馬並停在了冰面上。
「大人高義，卑官銘感五內。不過不知大人緣何來此處？」
看起來，現在我似乎真的變得精明了許多，雖然場面上我還是裝得傻傻的。
忽然有人喊出一句：「看！」定睛仔細觀望，遠處竟隱約跳出幾條身影奔跑在河道上。緊跟著幾個騎馬的人也跳上了冰面，追著那幾個跑著的人。
我卻還在想著當時對她說的那句話，開始懷疑自己當時說那句話會不會有些傷人。
而當我一個人回到了平樂館，第一眼便看見了她。
最後我路過她的時候，覺得不該說話，可是卻又硬不下心腸。我在前面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也是幾聲踩雪的聲音，心忽然一陣不能自己的亂跳。
皇上說到最要緊的十月，停了下來說道：「不過看來，最重要的就是老天把你小子丟給我大漢……哈哈哈哈……」
我真的有些怕自己的這次突襲成為一件歷史上都能記載下的蠢事。譬如後世史雲：天下菁英，盡付一炬，至此大漢氣運日衰，皆智誤國。越想越緊張，便趕緊把這往來之事多想幾遍，確定沒有什麼明顯破綻，才放下些心來。
我默默下馬，在沉寂的將士中，抱起遠處的包袱，靜靜走回那位母親，那位母親卻已再無聲息。
「張林！」
我沒有衝上去擁抱她，雖然我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但最終只是看著她：「你如何來了？……這麼糟的天氣……我來換身衣服……我要去其他地方。」這不是我一貫的說話方式。
而地上還沒有死去的一個女子努力在我們的馬隊間掙扎著超前，一邊用最後的嘶鳴聲喊道：「孩子，我的孩子！」
看著弓上那第三道紅綢，心中不知何種興味。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心中卻總是搖曳著那段雪中的倩影。
我正要說話，銀鈴卻搶先插道：「長公主殿下說得沒錯，她嫁於子睿的義兄子玉，子睿原就該叫她嫂嫂，自然是長公主大，子睿幼。」
可是對面馬上的人卻沒有什麼遲疑，只聽得遠處一陣破空的尖嘯，那幾個跑著的人如風中落葉般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但是他沒有機會砍下去了。他的刀斫上了我的槍，在此之前他已經被十幾支箭戳穿，而更之前他的腦袋已經被一段月牙掀去。
看見朝他們急馳的我們，兩撥人都沒有絲毫停頓。前面跑著的人還衝著我們揮著手，哎哎呀呀直喊，後面的人也和我們揮著兵器打著唿哨。
我們都笑了。
夜未央！
夜未央，跑了一個時辰都很順利。卻開始覺得這不是好事，酷寒和困意交相襲來，這種滋味絕不好受。這時候，我說不定還不如遠處隱隱茅舍中的農人。至少，他今夜可以安守在被窩裡，摟著自己的妻，說點故事，冷了還可以兩個人「取暖」；看這天氣，明日依然無事，可以繼續在被窩裡看著外面的雪，等著自己賢惠的妻給自己端來午飯。而我，明日能否活著吃上午飯都不一定。
這也不是她一貫的用詞風格和語氣。
未想腦袋上居然挨了這位公主的一巴掌。很敬佩她居然夠得著，我不明所以，又不敢還手。
這才有人蹲下身摸了起來。
站起身抬起頭時。忽然發覺殿內側廂有人從窗縫中遠遠看著我，窗上頭飾的投影能讓我知道她是誰。對此，我除了暗中感激，還覺得從今晚筵席中某時開始，她就有些奇怪了。鑒於她是長輩，我不便多加猜測。
嗯，看他這仗表現了，打完我給他取一個，我是他小叔，該可以幫取的。兒子這就去了，父親保重。
我認為這是一條毫無建設性的回答，雖然它絕對正確，這裏必須要我做決定，但這種決定讓我感到不安。
「剛才岸邊有津口之碑，其文銘武功得勝津！」
我看向二哥，發現他也在看著我，相對而視片刻，一齊笑了笑，我想這時，我們很有共同語言。
其下，他似乎和我說了一長串，但和剛才互相對喊不一樣，這番給我講故事便聽
跑在前面的惡賊還沒有意識到什麼，走近地上還在朝前爬著的女子，下馬提起一把彎刀就要砍下去。
我讓他跟著我，希望他能放輕鬆點，他卻說沒事，只是想著自己好像才學會騎馬，便要長途奔襲這麼久，感覺腿都有些木，人也覺得有些累。我讓他活動活動腿腳，便領著各家領頭的笑著離開。
路還得一步步走，就如宴席後人得一個個見。
我很希望儘快能讓我與她獨處，但我知道我急也沒有用，還有很多人要和我說話。
一個小包袱在雪地上滑進馬隊間隙，前面的人停下了馬，我們也隨之停下了馬。
晚宴席上也很熱。為了陛下的身體，雖然太醫令張大人已經因「顛倒時令，妄開昏方」而被皇上罷官，但是布置上還是遵行著他的吩咐，分毫未曾有所怠慢。於是這日宴會上的暖爐便燒得格外的熱。父親顯然很有經驗了，看著我就感覺父親「瘦」了一圈。而我因為剛從外面凍得滿臉麻木地進來，便沒有想到這層，等我發覺出了一身汗便已經遲了。
「時不我待矣！」我嘆了口氣：「今假賊時，若陳倉城破，便成大患。今外八軍新敗，正滋敵驕之時，尚可襲而破之。況我等千人，與賊相較雖少，其蹤亦易曝，豈可安度幾日而不為賊所知。多謝杜兄美意，智這便去了。還須多謝武功令所言之敵情。」
我慢慢踱回隊伍中，路過一位位英雄，一邊朗聲說道：「反賊禍國，惡寇殃民。我等大漢之軍，不能保國安民，實恥也。今賊在前，我在此，請隨智往。明日有我無賊，有賊無我，誓與賊不共戴天！」
「後來，只要有天災，這十常侍就說是天意，說朕身邊臣子之中有奸佞賊人。左遷了好幾個大臣。」皇上臉色一黯，緊接著忽然又亮了起來：「秋七月，段紀明大破羌人，東羌皆平。九月，平江夏蠻，平丹陽山越賊，荊揚二州皆平定。又都是克亂平定的好事。」
背後的孩子竟也停止了啜泣，大戰一觸即發，他或她卻似乎安靜地睡去了，心道：好孩子，真是我大漢的好兒女。
也是來自劍閣的她不知道如何知道消息的，竟來到了平樂館。
「祝越侯大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平此逆亂。」
這是實話，這是必打的一仗，但是要說把握，卻遠不是十拿九穩。
最終她欠身一禮。
不過，當想明白這個問題是這麼一個人問的時候，我便立刻忽然毫不猶豫地感到極其非常強烈的驚訝。於是我要做一些細緻詳盡且有針對性的複查，不過難度很高，主要是周圍儘是馬蹄聲。
她會認為我在譏笑她不守信用么？她以後會怎樣？小琰那句話又開始在我耳邊環繞：姐姐忘不了你的。
眾人笑聲更大。不過如果他們知道我去我的司徒那裡幹了一件什麼事情，我不清楚現在還有幾個人會笑。
「卑官武功令杜畿。」
「皇後有些大驚小怪，要說建寧二年那一年，我大漢出的事真多。」皇上滿臉輕鬆，甚而扒起了指頭，「正月里，下旨天下大赦，什麼由頭朕想不起來了。哦，好像是玄菟太守耿臨平了高句麗叛軍，不對，那好像是四月份的事情，一時真想不起來了，那時朕歲數和協兒差不多大……到二月何皇后入宮那時還只是個美人，後來便有了長公主。」心道，皇上歲數不大，能耐挺大，我那歲數時候，還沒有那份心思呢。
唯一遺憾的是到現在為止，我面對的都是我大漢內部的亂賊。
長公主這句話應該說解釋得還算挺好的，還有幾處幫我掩飾了。我出生的那一年正是黨錮之亂最可怕的時候，各地流落黨人家眷後人不計其數，當今皇上自然比我清楚得多，他不好意思追問，為什麼我們流落荊州之類的話，皇后比皇上還大著幾歲，就更清楚了，至少不會比她的夫君還糊塗。
我認為這個人很適合作亂世的官，因為他的鎮定；就如老師就認定我最適合這個亂世一樣。之所以我認為他鎮定，是因為逃難來的百姓，哪怕衣衫襤褸，都能很安心地在驛站及附近館舍里住下，全無惶惶之樣，很快便寂靜地歇息了。
算了，父親，這次確實是難得的鍛煉機會。我已經幫他捋順了毛，這孩子現在對我言聽計從，讓他跟著我，他會老實跟著我的。哦，父親，小援的表字是什麼？
而我當時居然想都沒有想就回答了：「我幾乎……跑在第一個……我若掉下去，所有人都會掉下去。」
自然皇上皇后都覺得奇怪，說日子不對，該是子睿長几日。
「我是個男的……」
於是，我感到麻煩來了。
我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這天夜裡我已經發現這世界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你希望時間過得快的時候，它就過得慢，你希望時間過得慢，它卻轉瞬即逝。只可惜到現在，我一件都想不通，看來我依然還是個傻瓜。
這兩個當事人，一個現在姓謝，一個現在姓江。
但是我必須去，且不是縮在中間，而是頂在最前列。用直白些的話，我總覺得我是那種面對敵人，要麼第一個殺敵要麼第一個被殺的莽夫。我覺得這才符合我的脾性，很難理解我在我們家那種環境下成長，竟會養成這種性格。我的兩位妻肯定都不會開心，但我卻覺得暢快。
「嗯，我得去看看。」我自己用力栓緊了身前幾處的繩扣，便拖著在身後忙不迭說還沒有扣好的秋鸞直接走向我的司徒的屋子。
「把我百姓的屍體安置到岸邊上……」我將衣服塞進胸前盔甲，順勢褪下披風，將孩子包在其中，用繫繩將孩子綁在背後。
「敢問將軍是否是輔政卿越侯大人？」想來這個歲數和這麼囂張的口氣，該就是我了。
皇上看了看自己的長女，忽然有些遲疑，顯然，他應該終於發現自己走題了。